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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不知心底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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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注意到,叶秉林的脸色是什么时候从血红褪成了铁青,然后是灰白。他定定看着眼前这一幕,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整个人泥塑一般,径直从椅子上往地面栽去。 
  向远眼明手快伸手去扶,失去意识的人本就沉重如石,何况是身材高大,中年发福的叶秉林,饶是她力气不小,竭力撑住那个落地的身体时,整个人受那力的牵引连带着往地面栽,幸而叶昀飞身上来帮了一把手,垫在叶秉林身下的向远才不至于摔得太过狼狈。 
  叶秉文和叶骞泽叔侄俩也立刻反应了过来。 
  “爸。” 
  “大哥。” 
  几双手总算扶住了双眼紧闭的人,叶太太捂住脸,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呜咽,叶灵像是吓了一跳,愣愣地,三个堂姑姑惊叫成一片。 
  “爸,爸……你怎么了,打电话,快打电话叫急救车啊。”叶骞泽蹲坐在父亲身边,又悔又急,声音都嘶哑了。 
  “哦。”叶昀入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去拿电话。 
  向远用一只手按在叶骞泽的肩头,“我在打,我在打……不会有事的……” 
  她的手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此时失措如迷途羔羊般的叶骞泽找到了片刻的眅依,他与叶秉文一同小心翼翼地将叶秉林的身体平放,然后便始终握住父亲毫无知觉的手,良久,他在一片混乱中微微侧过头,静静将脸枕在她的手背上。 
  向远感觉到了手背的濡湿。此时她已拨通了急救电话,报过了地址,又赶紧让叶昀和杨阿姨到路口引导急救车,尽可能不耽误时间,叶太太也在小姑的搀扶下战抖地守在丈夫身边,她觉得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轻轻地抽了抽手,却察觉到枕住她手那人的疼痛。 
  成年后的她和他总是这样捉着迷藏,当她努力朝他靠拢,他飘忽不定,而她明哲保身地退了一步,他却惶惶然放不了手。 
  好在救护车来得很及时,除了叶灵和一个堂姑留在家中照顾几近崩溃的叶太太,其余的人都跟到了医院。经过一番急救,医生断定叶秉林是轻微脑出血导致的急性中风,幸而抢救及时,而且尚算幸运,出血未导致脑梗塞,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肌体肢力障碍是免不了的,也就是说即使脱离危险,要恢复到生活能够完全自理,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而且像他的这种状况,复发中风率很好,医生的建议是好好护理,今后再不可刺激劳累。 
  叶秉林的助理和司机都闻讯赶了过来,住院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叶秉文陪着叶骞泽兄弟俩守候在急救室外很长时间,急救室红灯熄灭之后,他却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我――我看我还是先回去,这个时候他醒过来看见我,大概不是一个好主意。骞泽,不好意思,辛苦你了。”他轻拍叶骞泽的肩膀,拿着两杯热茶走过来的向远看到叶骞泽眼里克制的厌恶。 
  叶秉文从身边向远视若无睹地走过,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欠身在她耳边低语,“心里高兴吧,这不就是你苦苦等待的机会吗?” 
  “托你的福。” 
  向远坐到叶骞泽和叶昀的中间,将手里的热茶分别递给他们两人。叶昀一声不吭地接过,用双手捂住一次性塑料杯的杯身,急不可待地汲取那热气腾腾的温暖。 
  叶骞泽说了句:“谢谢你,向远。” 
  向远侧着头看他,热茶的烟雾让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看起来如隔云端。“谢我干什么,茶是李助理买的,他让我跟你说,他先回去处理一些事,你爸这一病,你们都有得忙了。” 
  叶骞泽置若罔闻,“真的,向远,多亏有你在。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他自嘲地笑笑。 
  “是吗?”向远重重靠在椅背上,“你说这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至少有你这个朋友,是我修来的福分。不知道为什么,你来了,我的心安定了很多,这次我爸爸如果能够顺利度过这一关,你说算不算所罗门的宝瓶实现了我第二个愿望。” 
  向远看到叶昀有些费解的表情,笑了起来,“骞泽,叶叔叔一定能够好起来的,他没事,那是因为他吉人自有天相,而不是因为我。别轻易挥霍你的愿望,它是会有用完那一天的,不过,这一次不算。” 
  叶骞泽会心点头,“你说得对。” 
  一直没有出声的叶昀忽然插进来一句话,“向远姐,你给我们各人一杯茶,你的呢,你喝什么?” 
  “呃,我跟李助理说不用的,你们喝吧,我不口渴。” 
  “李助理不知道你不喝茶,我去给你买水。” 
  “不用了,哪有那么讲究,叶昀,你坐下吧,你爸快从急救室出来了。”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一会。”叶昀抿着嘴认真地说。他长得快要高过哥哥了,可少年执拗的脾气却一点都没变。 
  “这孩子。”向远摇了摇头,看着急救室大门的方向,灯灭了,里面却一时还没有动静。 
  不知道为什么,叶昀在的时候,他并不怎么作声,但向远和叶骞泽尚能对谈如流,然而当他走开,只剩了他们两人,忽然间气氛就沉寂了下来。他们多久没有单独这么近地坐在一起了?上一次,远得好像是在另一个时空。叶昀是覆在他们的一层无形的膜,撕掉了这一层,他们才闻到这历久的友情霉变的味道。 
  “向远,你在永凯,还好吗?”沉默的每一秒钟都显得漫长,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话头。 
  向远却答非所问,“看来你还是不准备告诉我,你要护着谁?” 
  骞泽讶然,然后轻轻蹙起眉尖,“没有的事。” 
  “哈。”向远揉着眼睛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说服你爸爸,但在我看来你撒的谎很拙劣。章是你拿的,简直就是个笑话。如果我猜得不错,也不是叶灵吧,还有阿昀,更不可能……” 
  “别猜了!”空荡荡的走廊,微微扬起的语调便有了迂荡的尾音,他随即又放低声音,仿若哀恳,“别猜了,向远。我比不上你聪明,瞒不过你,但是如果可以说,我怎么会不告诉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有我的苦衷,你就当什么都看不见,就此放过吧。” 
  向远点头,“我是不该多管闲事。可你觉得你这个时候去堵枪眼是有意义的吗,你扛得了多久?” 
  他低垂着眼不语,再看着向远的时候已是一脸的坦然,“向远,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凡是先想有没有意义,我不可以。” 
  “理由。”向远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就像他的人,向远记起那洒在四野无人处的月光,微微的一点亮,徒劳的,却是善良而悲悯的。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她拿过了他手里一直没有喝过的茶,放在两人中间的扶手上,“如果你只有这杯水,那么你就自己喝了吧,如果你有一桶,才不妨分给你认为最重要的人,当然,如果你有一整条江河,大可以惠济苍生。但是骞泽,你有办法兼顾到身边所有的人吗?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有这一杯水而已,就算比一杯多一点,你一滴不喝,又能解多少人的渴?你阿姨……你爸爸,叶灵,甚至你那个叔叔,他们喝完了自己的,再分到你的那一点,最后该渴死的还得渴死。” 
  叶骞泽把那杯茶徐徐倾倒在地板上,“你要我在我爱着的人面前守着这杯水独善其身,我做不到,不如一起渴死。” 
  向远看着顷刻流泻一空的杯,“原来我不懂爱。” 
  叶秉林的病床被医护人员推了出来,叶昀买水回来后,叶骞泽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独自守着未醒的父亲。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叶昀看着向远一直拿住他新买的水没有开启,不由得问了一句,“怎么,向远姐,你不想喝?” 
  向远问他,“如果你只有这瓶水你会怎么办。” 
  叶昀被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我当然是给你。” 
  他看见向远翻了个白眼,笑道,“怎么,新的心理测试?我以为只有我们班上的女生喜欢玩。” 
  “谁会跟你这死心眼的孩子玩?” 
  三天后,叶秉林自昏迷中苏醒,一周后方神志清明,但手脚依旧不能动弹。向远下班后去探望,他很艰难地才用视线寻找到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出了一句话:“向远,回来帮我。” 
  向远回永凯请辞,沈居安说,“有意思,我一周前升你的职,你一周后给我辞呈,也算开了个先例。算了,做不成同事,说不定还可以做对手。” 
  向远感激他没有为难,至于他的玩笑话,也是一笑了之,永凯是房地产起家的大公司,江源却是做建材的生产企业,风牛马不相及。 
  叶家就是一滩浑水,向远看出来了,可她欠着叶秉林的情,当初说过,只要他需要,一句话,她就会回来。这个情迟早要还,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样快。她并不欣赏救世主,所以劝骞泽凡事量力而为,把自己保存好,才有资格兼顾他人,可世事总爱捉弄人,像她这样清楚地独善其身,偏偏一再地救火,那么,说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他,是否真的能够如愿?她不知道。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宝瓶 
  有一段时间,叶昀想着法子锲而不舍地追问向远一个问题:什么是所罗门王的宝瓶。向远起初含糊其辞,“想知道吗,上图书馆看书去,嗯,警院的图书馆里应该也是有童话寓言书吧。” 
  谁知道他却较上了真,“我看过书了,我问的是我哥跟你老说起这个的意思。” 
  向远烦不过他几次三番地在耳边嗡嗡嗡地吵,就说,“我未必非得每件事情都得告诉你吧。” 
  叶昀竟为了这句话生了很长时间的闷气。他顺利考上本省的警院后,就从家里搬去住校,学校军事化管理,严格得自由活动的时间比高中时候还少,他连续几周不跟向远联系,却发现只有自己平添苦恼,她依旧忙忙碌碌地仿若浑然不觉。再见面的时候,他借故去江源的办公楼闲逛,“顺便”走到向远的办公室,看着埋首在笔记本电脑前的她,他怏怏地说,“一个多月没见你,你手头上的事怎么就没减一些?” 
  向远漫不经心地答:“一个月,有那么久吗?” 
  叶昀只得放弃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在她办公桌对面不断转动着自己在转椅上的身体,“是秘密吗,告诉我就那么难?” 
  向远消化了很久才意识到他话里所指,其实所谓“所罗门的宝瓶”谈不上什么秘密,她之所以避而不谈,只是觉得这件事与其他人无关,可她没有想到叶昀会对这看似很小的一件事耿耿于怀。 
  “看过伊索寓言吧。”她耐着性子停下手里的工作回答他,“一个山里的孩子在水潭捞到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瓷瓶子,瓶口被紧紧封住了,他费了很大的气力也打不开,反正也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瓶子,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他正打算把它仍回水底,想不到瓶子像有生命一样地震动了起来,里面有一个声音在央求他,‘求求你打开瓶子,放我出去’。” 
  向远看着听得聚精会神的叶昀,有些忍俊不住,这孩子,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叶昀却催促她,“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啊,他把瓶子打开了没有?” 
  向远托着腮,“你为什么急着问他有没有打开瓶子,却不担心瓶子里的是不是怪物呢?那个孩子就觉得瓶子里急切想出来的不是个好东西,他害怕了,更不敢打开瓶子,恨不得将它沉到湖里更深的地方。瓶子着急了,便对他说‘我是一诞生就被封在这瓶子里的魂灵,已经睡在水底无数年,你是第一个捞到我的人,我答应你,只要你肯想办法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就会给你很多很多的宝贝和财富。’可那捡到瓶子的孩子是个纯朴的人,他说,他不需要宝贝和财富。‘那你总有愿望吧,我可以让你实现你的三个愿望,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为你度过难关。’” 
  “他答应了是吗?”叶昀问。 
  “是的,他心动了,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心想,如果真的有三个愿望,不但可以帮助他自己,说不定还能帮助他身边的人。于是它对瓶子说:‘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需要实现的愿望,这样吧,我把你带在身边,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来帮助我,只要三个愿望用完,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放出来的。” 
  “瓶子答应了吗?” 
  “它没有选择。”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是说三个愿望用完了之后。” 
  “我也不知道。好了,故事说完了,满意了吗。” 
  叶昀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懵懂的小男孩,他思索着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哪里是什么伊索寓言,倒是像他在书上看过的“农夫和魔鬼瓶的故事”跟“阿拉丁神灯”的混合体。他努力想找到向远赋予这个故事背后的意义。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故事不好听?”向远笑着打趣他的一脸认真。 
  叶昀挠了挠头,“你知道的,很少人给我讲故事。” 
  “去你哥办公室逛逛吧,他在五楼,早先时候还打电话过来,说中午带你去吃饭,现在也快下班了,你见到他帮我说一声,我还有些事没做完,已经定了盒饭。”该说的都说了,上班时间,向远开始逐客。 
  叶昀慢腾腾地站起来,双手支在向远的办公桌上问道,“你就是那个故事里的那个瓶子,我哥是捡瓶子的人对不对?” 
  “说你傻你还真傻到底了,故事也能当真?去吧去吧。”向远匆匆朝他挥了挥手。 
  “可为什么瓶子一定是我哥捡到的?”他被她用桌上的签字笔敲痛了手,依旧不依不饶。 
  向远半真半假地打发他,“因为我小的时候,十岁吧,有一次溺水,被你老哥捞了上来。” 
  “我不信!”叶昀断然拒绝接受这套说辞,“谁不知道你水性好得不得了,我哥是半个旱鸭子,你救他还差不多。” 
  “没听说过‘善泳者溺’?说实话,我就抽筋过那一回……怎么,还是不信?没办法,你那时候还被背在你妈背上,想让你做个见证也是不行的。” 
  刚说完电话铃声响起,向远接起,笑着说了句,“还在呢。”然后又“嗯”了几声,放下电话。“你哥打电话找你来了,好不容易见你来公司一次,听说差不多大半个月没回家吃饭了啊,学校真这么好玩?” 
  “向远姐,说真的,那个故事……” 
  向远“啧”了一声,“还没完没了啦。” 
  他见她沉下脸来,也不敢再缠,只飞快地补了句,“我就是觉得吧,其实那瓶子里的东西很可怜的,它被封住沉在水里那么久,一定很想出来。可那捡瓶子的人光想着瓶子能帮助自己和身边的人实现愿望,却没打算立刻把它放出来,你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可他没想过瓶子的愿望,这不也是一种自私?” 
  叶昀说完,见向远面无表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他一边朝门口走,一边呐呐地说,“我说的是捡瓶子的人,不是说我哥。我先上楼去了。” 
  向远听着他合上门,把手里的笔丢到一边,撑住了头。 
  他懂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当年那个十岁的女孩猛吸一口气,一个人在秋日的午后扎进冰冷的潭水里,憋到下一秒肺就要炸开。她看着头顶上漂浮的枯叶越来越远,新的一片叶子掉落在水面上,只有涟漪,没有声音,四周越来越安静……终于听不到哭泣,听不到让她痛恨的哀婉的二胡声。妈妈死了,她失去了生命中第一个至亲的人,然而那时还意识不到这只是个开始。她只想永远潜在水底,一片死寂中,妈妈的呼唤忽远忽近,她动了动,可有双无形的手再把她往下拽,屏住的呼吸还是松懈,冰凉蔓延进五脏六腑,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水面上的太阳……当她呛着水,忍受肺里火辣辣的疼痛被午后的阳光射得无法睁眼的时候,才听到了身边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咳嗽声,是他――叶骞泽一身是水地跌坐在她身边,全身尽湿,狼狈不堪。水从她的头发中串串滴落,她在满脸的水珠中无声地哭泣,他沉默地去擦她的眼泪。她只在过他一个人面前哭泣,虽然他说他拭的是她脸上的水。 
  叶昀问,那个人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向远也问过自己,然而答案是:只有他。他注定在恰当的时候捡起那个不知是福是祸的瓶子,而她甘愿承诺他三个愿望。或许现在她已经让自己相信,他命定的那个人不是她,然而却没有办法在他无助的时候作壁上观。至于故事的结局――当所有的愿望耗尽,等待他们的会将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她看了看电脑右下方的时间,距离下班还有七分钟,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叶昀的到来已经打乱了她预期的工作安排,正待收心,办公室的门再度被悄然推开,那个不速之客探进来半个身子,问道:“向远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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