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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泽叹道:“儿子也不想啊,可我忍不得。”何泽觉得沈栗简直成了自己心中魔障。自从遇到这泼才,自己就没得过好。回想起当初沈栗年不过十岁,就连连算计何家,何泽喃喃道:“莫非是累世宿敌?”
何密觉得这儿子简直不可理喻!这是年岁渐长,不肯如以前听话了?何密闭目沉思。
因沈栗得中探花,礼贤侯府原就备着大宴宾客,如今改成喜宴也不慌乱。宾客们纷纷在礼单上加上几笔,恭贺礼贤侯府双喜临门。
啧啧,榜眼探花都落在一家,这样看起来,新郎家的门第虽然不高,礼贤侯府倒也没怎么吃亏。到底是保持了两代荣华的沈家,眼光谋划总是不差。
易硕独自来景阳赶考,没有家人在身边,好在有冯修贤充任傧相,倒也顺顺当当地拜了堂。在娘家成亲,有沈栗看着,没有人敢闹洞房。盖头揭开,易硕圆满了,岳丈家门高位显,妻子花容月貌,自己进士及第,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转过天参加琼林宴,易硕享受到了绝大多数同年的嫉妒目光,尤其是状元,心里暗暗惋惜自己年纪太大,成婚太早,不然,沈家的女娘,还指不定花落谁家呢。
一甲三进士,是一定入翰林院的。沈栗与他的妹婿易硕同时被授予翰林院正七品编修之职,算是正式出仕了。二榜进士还要等待馆选。
虽是同年进士,沈栗受到的待遇与其他人截然不同,连状元在内,其他人还在翰林院学习,沈栗就要常常去东宫,协助太子处理事务。不是没有说怪话的,然而翰林院的老大人们只是冷笑一声,半点没放在心上。你看不过去,成啊,你有让东宫宣召的本事吗?太子殿下知道你是哪个?
太子如今有了皇长孙,有了肃清三晋的威名,已经坐稳了东宫,邵英虽然习惯于抓紧手中权力,但也开始渐渐引导太子在朝堂上发表意见,参与政务。
第二百零九章 花样作死
很显然,邵英的这种做法使二皇子愈加愤懑,或者说……不安。
自从二皇子邵襄懂得了权利这个词的含义,他就不曾弃过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也从未觉得自己和太子有太大差距。
太子虽然早被立为东宫,但为皇后乃是商女出身,而邵襄的生母金贵妃则出自豪门大族,这使很多在意血统的朝臣每隔一段时间就想起来将太子和邵襄做个比较,这使邵襄产生了自己可以和太子竞争的错觉。
太子的外家承恩侯府不成气候,好容易培养了几个伴读,又叫人毒死大批,剩下猫猫狗狗两三只——郁辰办事出了纰漏,叫邵英罚了;霍霜是宗室,很多事情需要避讳;沈栗倒是有些手段,可惜礼贤侯府又交了兵权,近些年开始衰落了。而邵襄身后则站着门生遍及朝野的金、何二族。
先时太子只在景阳城中,东宫之内活动,连政务也很少接触,因此大臣们都觉得太子过于绵软了,没有英主之兆。相比之下,有何家出面时时为他吹嘘的邵襄,倒也勉强能与太子相较。
而这相持之势自太子从三晋回来后被彻底打破。朝臣认识到太子果断的一面,大同府送上的万民伞又为太子博得了民间美誉。有这些声威做依仗,太子入朝参政的便顺利的多。
太子与邵襄之间的差距陡然加大。
邵襄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需要改变,要奋起!但如今父皇一再偏心太子,轻易不教自己接触政务,自己又该通过什么途径来表现出优秀之处呢?
邵襄为此事绞尽脑汁。
邵英与太子自是无暇关心邵襄的小心思。对邵英来说,二皇子再折腾,也不过是个稍有企图的糊涂儿子,不值得自己浪费半点儿心力。真正野心勃勃又能够掀起大浪的是自己那堪称阴险狡猾的异母兄弟湘王。
邵英曾说过无论如何不能把湘王的问题留给太子,既是为着了结当初与湘王争位时所留下的积怨,也是担心太子日后登基陷于“苛待王叔”的流言。
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邵英一直担心北狄会趁着朝廷与湘州方面相争时大举入侵,但如今北狄正在内乱,无暇他顾,盛国没有了后顾之忧,湘州问题就被摆在了皇帝案头的头等大事。
湘州不是想打就能打的。
湘王的封地富庶与否邵英本不在意,天下都是他的,湘州也是他的,唯叹先帝竟允许湘王蓄私兵。
太祖皇帝邵廉清醒一生,唯独在自己喜爱的儿子湘王这儿犯了糊涂。也是湘王当初输的太委屈,不是败在能力品行上,也不是败于战功声威上,最后决定皇位归属的竟是女人的肚皮,皇长孙的诞生!
湘王酩酊大醉,第一次未加掩饰地抱着邵廉的大腿哭。邵廉心情复杂,按说儿子们争来抢去,作为父亲和皇帝,自己应该是恼怒的。但这个儿子他输的……确实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邵廉就和大儿子商量:你这个弟弟既然已经失败,也服了软,你也大度些,他如今不能摸兵权了,叫他留几个私兵过护卫王府,过过瘾吧。
邵英能说什么?
等邵廉龙御归天,湘王就带着他的私兵躲在湘州不出来了。经过二十来年的经营,湘州已经无异于国中之国。明面上还对朝廷俯首称臣,实际上当地官员上任都需要争取湘王府的认可,不然便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
邵英忍了又忍,如今忍不得了。见天儿招呼太子,父子两合计着如何干掉湘王。
沈栗常常随侍太子,自然能感觉到风吹草动,这样的朝廷大事,以他的级别本是掺和不上的,然而他如今正站在迎接队伍中,百无聊赖地等待湘王世子仪仗。
霍霜从前头过来,低声道:“太子殿下等的急了。”
沈栗皱眉:“早该到了,可是出了什么纰漏?”如今已值七月,天气酷热,大半天等下来,别说太子不耐烦,底下站着的早已汗透衣衫。沈栗、霍霜这些年轻的还好,有些老大人看着就要翻白眼了。
霍霜冷笑道:“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昨夜下了雨,路上难行,仪仗走的就慢些,要再等一会儿才能到。”
沈栗奇道:“这是诚心作死?”
邵英下决心处理湘州问题,头一件事就想着下旨召湘王入朝。湘王若来,找个借口把他留下便是,湘州没了头领,自然容易瓦解;湘王不来,更好,违抗君命,新账老账一起算,正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阁老们正字斟句酌地考量着旨意应如何写,湘州的折子先到了,说是湘王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伤,行动不便,因此近年来就没能入朝述职——这是老借口,但今年又添了一点儿内容——令湘王世子代替他回景阳,见见皇伯父。
说白了,这是让世子来做人质,表明自己没有反意,安皇帝的心,堵朝廷的嘴。
邵英叹息不已,毕竟是当年能与自己一较长短的人物,这肯定是得到了北狄内乱的消息,料到自己要拿湘州开刀,故此先送了世子过来。
湘王都“病得沉重,不能移动”,世子也代父前来,湘王府够有诚意了吧?邵英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法挑湘王的毛病了。
湘王得以在封地继续逍遥,湘王世子可是来做肉票的,到了景阳这地界,他还敢如此托大?
霍霜低声抱怨道:“皇上怎么就想着让太子殿下亲迎?也太给他们脸面了。”
“先皇诸子多英年而逝,皇上如今只有晋王、湘王两个兄弟在世,自然亲近些。”沈栗微笑道:“湘王世子离开景阳时尚在襁褓,如今回来,太子殿下作为堂兄,自然要迎上一迎。”
霍霜满脸佩服地看着沈栗胡说八道,喃喃道:“湘王府什么时候与皇上亲厚过……读书人的嘴……”
又等了半晌,日头愈加毒辣起来。太子下令召沈栗几个过去,负责主持迎接事宜的太子太傅、中极殿大学士钱博彦和礼部尚书马司耀也在。
太子满面不悦,询问:“湘王世子迟迟不到,如之奈何?”听的出来,太子的脾气上来了。
沈栗看了看钱博彦:“阁老如何看?”
钱博彦满脸愁容。
当初宫门夜开案时,钱博彦自扫门前雪,置东宫之危而不顾,当时是看起来聪明,没想到后患无穷。
太子和皇帝都对他的人品产生质疑,做太傅,太子已经很少同他请教问题;做阁老,比排在最后的何宿还清闲。
若非皇帝不想打破内阁的平衡,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自己这阁老早就“致仕”了。
如今其他人都在忙着对付各地奏折,唯有自己,被打发来参与迎接仪式,以显示朝廷对湘王的看重。结果这件事也出了问题!
继续等下去?太子眼看要冒火。请太子回驾不等了,像话吗?万一传出太子轻慢湘王世子的闲话怎么办?
钱博彦在太子面前心虚气短,低声道:“那边又派人过来说是湘王世子身体不适,需要仪仗缓行。”
这是明摆着找茬?
沈栗不觉皱眉,望向太子。太子也觉得蹊跷,质子不是这么当的,湘王世子发了什么昏,真想找死?
钱博彦却望向沈栗。在几位阁老中,钱博彦在东宫的时间最长,与沈栗接触的最多,因此也比较了解他。眼前这个年轻人,常能另辟蹊径,故此太子把沈栗招呼过来商议,钱博彦是没有意见的,相反,他还希望沈栗能想出个法子,解开如今窘境。
马司耀却完全相反。会试舞弊案的风头刚刚过去,马司耀虽然还厚着脸皮赖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但威望却受到打击,即使下属们仍然表现的恭恭敬敬,马司耀也如坐针毡。
这都是从沈栗在考场上那一睡开始的。马司耀有多追求权势,就有多恨沈栗。
马司耀插嘴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湘王世子此举乃是藐视皇恩,此事应秉明圣上,按律治罪。”
太子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秉明父皇是应该的,但这是明日上朝的事,再者他不是身体不适吗?便是晚些也该情有可原。吾问的是如今该如何?”
马司耀被太子训斥,心下有些不满,只觉太子慢待老臣,较之三皇子果然差得远。
太子虽然不清楚马司耀一直致力于夺嫡,但马司耀参过承恩侯府,又找过沈栗的麻烦,太子当然视他为东宫的敌人,如今心里又烦着,怎么可能对他好声好气。
霍霜试探道:“臣下带人去催催?”
钱博彦苦笑道:“如何催?已经派人去了几遍,均无效果,那位又称病,却是不好再催?”
沈栗忽道:“既是身体不适,自然需要治疗。殿下不妨令太医前往。”
太子询问地看向沈栗。太医自是有的,皇帝和太子出行,御医算是常规配置,这是必须有的。现在队伍里就备着。但太医去了就管用吗?
沈栗微笑道:“如今天气炎热,暑气蒸腾。湘王世子身体不适,恐是水土不服,引发急症。只让仪仗缓行有什么用?还是让太医去看看吧。”
太子心下奇怪,沈栗难道是想让太医去检查湘王世子到底有没有患病?
第二百一十章 冰盆何其多
装病虽然是个技术活,却不是没有可能瞒过太医。那边也没咬死了就是生病,只道身体不适,便是被太医检查出没有患病,也不是没有借口搪塞。
然而太子知道沈栗不会做徒劳无益之事,稍稍迟疑便点头应下:“令徐太医与你同去,郁辰,你带些人护卫。”
“老臣也走一遭吧。”钱博彦不愿在黑脸的太子面前晃荡,深恐再惹人不顺眼,宁愿冒着日头来回赶路。
有阁老压阵也好,太子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
沈栗请求令霍霜换了郁辰。霍霜的武艺稀松,比郁辰差得远,但他出自玉琉公主府,仔细论起来与太子、湘王世子是表兄弟,到了那边又不能动武,从身份上讲,霍霜说话比阁老要好使。
几个人快马加鞭往前头迎去。
路上沈栗瞄着徐太医。太医苦着脸,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
沈栗轻笑道:“徐大人,您说,湘王世子是病了还是没病?”
徐太医:“……”连人我都没见到,怎知病没病?
太医这种生物都是越老越值钱,徐太医如今刚满四十岁,能在这个年纪就被派来侍奉太子,还能让太子记住他,起码心眼是够用的。
“还请沈大人指教。”徐太医温和地询问。沈栗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做了正七品编修,前途无量,客气些,称一声大人也不为过。
沈栗微笑道:“依晚辈看,湘王世子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徐太医去看钱博彦。钱阁老闷头赶路,仿若未闻。霍霜两眼望天,若无其事。再会回头,见沈栗诚恳地看着他,强调道:“还是病着的好。”
徐太医想了想,点头道:“沈大人说的是。”
对太医来说,“确认”贵人有病比证明贵人无病容易,风险也更小。
你这边声称无病,万一回头人死了怎么办?先说一句病重,死了不算你错,好了是你医术出众。
沈栗的要求对徐太医是有利的,故此对方并无难色,欣然应诺。
酷暑难耐,太子那边尚有阴凉之处可以暂避,湘王世子仪仗却只能冒着烈日在光秃秃的官路上缓缓前行。仆人、兵卒皆干渴欲死,无精打采。
几个小僮捧着冰盆迤逦而行,盆中镇着甜瓜,吸引着士卒艳羡的目光。冰盆被捧到队伍前头,献给优哉游哉坐在凉轿中的湘王府左长吏温率。
温率挥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奉上手巾,温率仔仔细细擦了,方才慢慢悠悠挑了一块儿顺眼的,皱着眉尝了尝。
姜堰立刻凑上来赔笑道:“委屈大人了,路途颠沛,粗酒简食,还请大人稍稍忍耐,待到了景阳,下官一定为大人好好筹备。”
温率懒洋洋道:“罢了,如今是好日子过久了,人便愈发讲究些。想当年跟着王爷闯天下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委屈没受过?”
姜堰奉承道:“都是王爷与大人们辛苦创下伟业,狩牧湘州,我等才能有如今光景。属下若是连大人的衣食住行都照顾不好,待回到湘州,兄弟们可饶不了我。”
温率瞥了他一眼,笑道:“以前倒没发现你这夯才如此有眼色。”
姜堰眼底露出喜色,勉强压抑道:“以前……属下手拙嘴笨,有诸位同僚们在,属下哪里能凑到大人眼前。”
温率似笑非笑道:“本官倒是以为他们不叫你露头未必就是坏事。”
姜堰还在庆幸自己终于入了温率的眼,听到此话顿时愕然,不知为何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温率骂道:“你刚说什么?伟业?呸,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界!这词儿是能随口乱说的吗,若是给咱们王爷添了麻烦,活剐了你。”
姜堰吓了一跳,天气又热,心中又慌,汗水顺着鬓角一滴滴落下来,哀求道:“大人,属下是个粗人,只是勉强凑几句文雅的话儿,不想露怯了。还望大人念在属下一片忠心,且饶恕则个。”
温率又吃了两口甜瓜,只觉索然无味,顺手扔掉,再次接过下人奉上的手巾擦了擦手,才浅浅叹息道:“若不是想着你还有几分忠心,早教人叉出去打死。”
姜堰连连谢过,满面感激,奉承话一股脑说出来。
温率靠在凉轿里,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老子不爱听这个!真是‘板荡识忠臣’啊,平日里一个个甜嘴巴舌,看着比亲儿子都孝顺,哼!老子为王爷来出生入死了,就都不见踪影,跑的比兔子快,只留下你这个脑筋不好使的。”
姜堰委屈道:“属下自知愚笨,但属下一心为大人效力,只要大人吩咐,刀山火海不在话下。”
温率哼道:“头一件就是要管住你那要命的嘴,再被我听见你露出了什么不该说的,只管大耳刮子招呼!”
“是!属下记下了。”姜堰打起精神道。
温率打了个哈欠,见姜堰两眼直勾勾盯着冰盆中的甜瓜,嗤笑道:”这点子出息!赏你了。”
姜堰大喜,满口称谢。那盆中冰块已经半化,将甜瓜淹没,汤汤水水,略显浑浊。姜堰也不在意,赤手捞将出来,连冰块都咯吱嚼了,末了袖子一擦嘴,长叹一声:“好凉气。”
温率嫌他吃的粗鲁,撇过头去,吩咐道:“去,天气越发炎热了,将那冰盆再给世子送去两个。”
姜堰立时应声,拨转马头,就要往后面去,忽又停住,望着温率迟疑道:“那几个怕是还未用完,若是再送……”
温率的眼睛就立起来:“怎么,你这是在质疑本官吗?”
“不不不,”姜堰忙不迭摆手道:“属下不敢,这就送,这就送去。”说着,狠狠抽了一马鞭,那马吃痛,嘶鸣一声,飞也似地载着姜堰跑了。
温率才余怒未消地啐道:“说是个夯才,果是个夯才!”又吩咐轿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