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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沈栗-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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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账目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算清?况户部各位大人都是能臣干吏,怎会有怠忽之处?”沈栗笑道。

    户部官吏们长舒一口气,啊也,说得好。

    “不过……”沈栗奇道:“学生只是向尚书大人请教湘州赋税,半句没涉及王府供给,温大人何为何如此……急于打断?”

    温率一噎。我这里怀着辩驳的心,你还真去请教学问了?你请教湘州的账目做什么?

    钱博彦温声递了一句:“温大人稍安勿躁,待我等听完沈栗的问题。”

    人家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又没提到你们王府,不要急着打断。

    温率:“……”倒是我急不可耐了?

    “尚书大人,”沈栗接着问:“方才您提到湘州今年计六十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

    李意点头道:“是。”

    沈栗微笑着扬了扬手中几张纸道:“而这几张则是前些年湘州赋税额度,唔,这一张写的是吾皇德彰三年,湘州大约五十八万六千户,口三百一十二万,赋税一百八十万担……”

    李意应道:“是,户部早有记录。”

    “德彰四年少了些,户五十五万九千……”沈栗继续道:“德彰五年又恢复了些,五十七万五千户……”

    李意点头。

    “德彰四年湘州有灾疫,故此人口赋税才少了,王爷当时还减少了王府开支,用以救济灾民,这在当时都有呈报。”温率又忍不住插言道:“五年时人口赋税都能迅速恢复,岂不证明王爷协助当地官员治理有功?”

    邵英脸色又阴沉下去。

    沈栗微笑道:“近几年,大约是湘王殿下治理得法,湘州还真是风调雨顺,每年都能保证赋税按时上缴,一直维持在五十八万五千户至六十万户左右,赋税一百七十六万至一百八十万担左右。”

    封棋越听越觉不像话,这沈栗说来说去,竟是显示湘王有功于朝廷了。到底是年轻,逢上大事,便举措失当。

    太子也频频低咳,意图提醒沈栗。

    邵英伸出食指,轻轻敲着御案。骊珠知道,这是皇帝心中开始愤怒的表现。

    李意不再应声,焦急的看着沈栗,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沈栗仿若未觉,自顾自转头问了温率一句:“温大人,方才在下念得这些记录,您可有异议?”

    这都是方才户部拿出的结果,有利于湘州。温率虽觉沈栗特意提问有些奇怪,却也一口咬定没有异议。

    “湘州的账目,看着还真是花团锦簇啊。“沈栗感慨道,又看向李意:“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在德彰三年和今年,三晋一地的赋税是多少?”

    众人不意沈栗竟一竿子支到三晋去,顿时一愣。

    邵英心中虽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希望沈栗能翻转结局,到底强压怒火,沉声道:“李爱卿,如实回答。”

    李意迟疑道:“三晋今年计五十九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至于德彰三年的记录,微臣实在记不清,要到户部去查。”

    李意能将今年的各地赋税记清已属不易,德彰三年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意那时还没进户部呢。

    “骊珠!”邵英漠然道。

    “是。”骊珠连忙一溜烟小跑出去。

    从宫里跑到户部,再查看账目,哪怕跨马加鞭,时间也不算短。今日这场辩论,从早朝开始到如今日头渐落,殿中众人,包括皇帝也只用了些茶水点心,又要耗费心力,年轻的还顶得住,老大人们都是勉力支撑。如今局势不好,谁还顾得上。

    骊珠终于带来户部的条陈,念道:“德彰三年,计五十万三千户,口三百零一万,赋税:一百四十九万石……”

    “正是这个。”沈栗一拍手道:“皇上,各位大人,三晋地处北方边境,邻近北狄,田地少而屡遭兵祸,并非富庶之地。兼之天灾频发,去年更是受灾严重!但从德彰三年至今年,户籍从五十万三千增长至五十九万五千户,人口从三百零一万增长至三百二十二万,赋税则由一百四十九万担曾至一百九十一万担……”

    沈栗看向温率,柔声问:“温大人,三晋的情况那般不好,人口赋税尚有大幅增长,为何向来富庶、又有湘王殿下亲自治理的湘州,人口赋税却始终上下浮动,一直保持在德彰三年记录左右呢?”

    温率目瞪口呆。

    皇帝与众位大臣来了精神。不错,户部只顾着核算湘州与湘王府的账目是否有差,这么多年来,竟没注意到湘州的人口赋税竟没什么增长!

    沈栗冷笑道:“这些年来,三晋户籍增加近十万,底子更好的湘州却只增加了不到一万户?温大人,请问这要怎么解释?”

    一股寒意上来,温率面白如纸。哎呀,怎生竟出了这个纰漏?

    沈栗悠悠道:“便是放一群羊,养几棵树,撒手不管,由得他们自生自灭,积年之后,羊又生羊,树又育树,数量自然也会有增长的。何况是治下活人?十几年来,堪称富庶的湘州人口居然没有增长?温大人,您信吗?”

    众人盯着温率,眼冒精光。

    没有天灾兵祸,人口不可能不增长。那就是湘州没有把增长的人口数量呈报上来!

    难不成湘王府竟联合湘州地方官员连续十几年做了假账?

    “温率!”邵英沉声道:“朕也想知道,那没有出现在户部记录上的人口都到哪里去了。“

    “……”温率喉结滚动,手指发颤,急急喘息两口,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隐户!一定是出了隐户!对,一定是出现了官府没有发现的隐户。皇上,这的确是湘州的疏忽,待此番回去,定要秉明王爷清查隐户,给朝廷一个交代。”

    隐户,也叫逃户,客户。就是一些人刻意逃出本籍,以求姓名不被列入户籍,逃避赋税。

    温率想用隐户作为借口来解释账目问题,

    “人口赋税不对,自然是有隐户。”沈栗步步紧逼:“不过,湘州的隐户也太多了些!即使按照三晋的水平来估计湘州应增长的人口数量,至少也隐匿了七八万户约十八至二十三万人,甚至更多!”

    望向皇帝,沈栗轻声道:“这么多消失的人口及赋税,只怕拿来供养一支军队也不成问题。”

    邵英倏地站起!众位大臣悚然而惊!

    湘王府本就保有五万余兵卒,若是真如沈栗所说,湘州还有一支朝廷所不知道的军队……

    “沈栗!你休得胡言!湘王殿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岂容你这等小人污蔑!”温率厉声道,随即不住向邵英叩首道:“皇上,湘王殿下对您的忠心天日可鉴,您千万不要听这阴险小人挑唆,伤及兄弟情义。”

    沈栗曼声道:“若是这隐匿的二十余万人俱是青壮,就更不得了,岂非是现成的兵卒……”

    温率恨不能跳起来一口咬死沈栗!你哪来那么多“若是”?

    邵英狠狠盯着温率,封阁老额上见汗。

    这二十多万加上湘王府固有的五万余,至少是二十五万大军。

    够不够起兵造反?以湘王的手段,足够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须得善待兄弟

    尽管对湘王的野望心知肚明,尽管已经打定主意要平定湘州,但皇帝自觉朝廷还没有做好准备,此时不宜出兵,因此,就算温率此前一再作死,邵英也强自忍耐,装也要装出一副仁义道德样子。

    然而如今叫沈栗这一句话提醒,意想出湘王没准儿已经拥有足够兵员和财力来造反,邵英觉着,无论如何也忍不得了!

    见皇帝目露凶光,温率魂飞天外,将头磕的砰砰响,大哭:“皇上!皇上明鉴啊,此事湘王府真的不知情!王爷与您同出一脉,当初跟着先皇与您一起打天下,怎么可能做危害朝廷的事!皇上,何况先皇驾崩前曾特意叮嘱王爷要与您兄弟同心……”

    听温率又提起先皇遗命,邵英只觉烦懑。若说当年为湘王世子请封一事恶心了湘王,那邵廉留下的这份叮嘱则恶心了邵英。如今更是成了湘王的护身符。温率也就是扯着这个先皇遗命的大旗,才一直在辩驳中立于不败之地。别人讲理,他讲先皇。

    父皇精明了一辈子,怎生偏留下这一个祸患?

    这温率是湘王手下的老人儿,为人不怎么样,忠心却是足够的,便是严加审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立时砍了又怕引起湘王惊觉,那杀才手中的兵将显然较预料的多,如今更要慎重以待。噫,唯叹如今消息闭塞,对湘州情况知之甚少……邵英沉吟良久,思忖着要如何应对变数。

    哭了半晌,见皇帝一直面无表情,温率不由心生绝望,转头见沈栗瞄着皇帝,眼珠正滴溜溜乱转,又不知在想什么诡计,顿时怒道:“沈栗!你居心不良,挑唆皇上,诬陷我家王爷……”

    “还请温大人镇静,皇上面前,不要失仪。”沈栗道。

    “你……你……”温率指着沈栗,说不出话来。

    沈栗轻轻叹了口气,上前压下温率指着他的手指,温和道:“温大人,湘王殿下可以留下侍卫,这是先皇的遗命,湘王殿下可以调用湘州赋税,这也是先皇遗命,在下与众位大人对此均无异议。

    温大人,在下方才请问的是湘州消失的人口与赋税倒哪里去了?其中并未有半句提到湘王府的兵权与财权,却不知您这一句‘诬陷’是从何而来?”

    封棋点头笑道:“正是,老夫方才听得分明,沈编修只是向李尚书请教湘州赋税的问题,这本是朝廷公务。至于人口与赋税的去向,沈编修只是稍作假设而已,并未提及湘王殿下半句,哪来的‘诬陷’?”

    封棋一提,众人便不由回想:没错,沈栗只道那些人口能成军,却没直指军队就在湘王殿下手中,虽然这边鼓敲得咚咚响,众人都自然而然地觉得是湘王做了手脚,然而细究起来,温率还真就赖不上他。

    今日这场口水战,先是诸位大臣教温率挤兑的无可奈何,如今好容易被沈栗翻了盘,自然轮到众臣挤兑温率了。

    封棋起了头,众人便七嘴八舌议论:“可不是!沈栗也只是请教朝廷公务,这温长史急什么呢?”

    “别是做贼心虚吧?”

    “看着像!在下年轻时做过知县,也曾判过些案子。这做贼心虚的人确实是这样,稍有风吹草动就惴惴不安。”

    平时众臣可不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窃窃私语”,今日情况特殊,见邵英仿若未闻,众臣便安心放肆一回。

    温率气苦。事到如今,他不辩,皇帝道他理屈词穷;他苦辩,众人又觉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沈栗固然不曾直言湘王府,这口锅却已然扣到湘王头上。

    沈栗微笑拱了拱手,一本正经道:“皇上,诸位大人,其实温大人如此惊惧,倒也无可厚非。毕竟,湘州乃是湘王殿下的封地,先皇又给了殿下专擅之权,那里的赋税出了问题,朝野难免会疑心湘王府。臣等固然相信湘王殿下,只恐天下人不信也。”

    封棋已经与沈栗配合着挤兑过温率一次,此时虽不明沈栗之意,却也附和道:“的确,何况湘王府供奉都是由湘州赋税支取,温大人也是为王府声誉担忧。”

    朝封棋点点头,沈栗正色道:“故此,依微臣之见,皇上应派能臣干吏至湘州,清查此事,以证湘王殿下清名。”

    邵英心下大悦。湘王有专擅之权,故此朝廷很难插手湘州事务,如今征战在即,他正发愁对湘州的情况了解不足,沈栗这一提议,正好给了朝廷派人过去的理由。

    “也好,就派……”邵英开始琢磨起人选。此时去湘州是很危险的,派谁去比较好呢?

    “不不,”温率慌忙摇手道:“皇上,不可……湘王府可以自行查验此事……”

    “诶,”沈栗笑道:“这是为了给湘王府正名之举,温大人何故推脱?事关湘州赋税,若由湘王府自纠自查,难免教人诟病。您方才提到先皇遗命,请皇上善待兄弟,如今湘王殿下眼看要被赋税之事拖累,被天下人议论,正是皇上一尽兄长之责,为湘王殿下出头的时候!”

    沈栗!小贼!杀才!温率睚呲欲裂。

    “不错!”邵英龙颜大悦。温率屡次提到先皇遗命来堵别人的嘴,如今沈栗偏用这个来堵温率的嘴。

    皇帝心中解气,点头道:“皇弟与朕多年不见,山高路远,消息难通。想起父皇当日殷殷嘱托,岂不教人肝肠寸断。天下悠悠之口难禁,朕唯有派人尽快查清此事,为皇弟洗刷污名才是。至于人选……还需好生考量。温长史不必多言,就到这里吧。骊珠,吩咐御膳房,赐宴。”整了整袖口,径自起身离去。

    太子向沈栗点点头,起身拉着一直缩在旁边一声不吭的湘王世子跟上皇帝。

    温率还想说,一转眼散场了。谁还理他!

    今日为辩驳之事忙乱一天,众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损耗不小,如今好容易得胜,松一口气,只精疲力尽,饥肠辘辘。听闻皇上赐宴,心底顿时踏实,皇上还有心情留饭,可见不会再计较先时的“应对不利”了。

    众位大臣都围向沈栗,少不得赞一声“年轻有为”。沈栗的初衷是为李意一搏,但大家都由此受益。其他日后再提,如今一句好话总要说得。

    骊珠笑呵呵引着众人向偏殿去。温率狠狠瞪着沈栗,恨不能立时出手,教这恶徒血溅当场。温率当年跟着湘王四处征战,是个“马上文臣”,身手很不差,沈栗自知今日的仇怨结大了,此处虽是宫内,也需防范温率失去理智动手。

    见沈栗警惕地盯着自己,随时欲召唤宫中侍卫,温率闭了闭眼,用力一拂袖,转身离去。

    温率虽看着气势汹汹,其实心下却无比绝望。皇帝……还能放他回湘州吗?

    沈栗摸了摸鼻子,转头见李意身形摇晃,忙上前搀住。

    李意今日真有些顶不住。一时怕皇帝拿自己做挡箭牌,一时又怕沈栗应对的不好,反受了自己的连累,日后愧对礼贤侯府。别人都嫌天气寒冷,他反出了一身汗。

    “好孩子,今日多亏你为外祖父解围。”李意感慨不已,随即严肃地拍拍沈栗的手道:“但日后绝不可如此!你可知若是辩驳失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外祖父已经老了,这官儿便是不做也罢,你却还年轻,若是为此耽误了前程却教老夫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

    “叫我眼睁睁看着外祖父陷入窘境?便是父亲当面,也一定会同意我如此做的。”沈栗微笑,旋即又靠近李意,附耳道:“何况,外孙觉着,有个尚书外祖父挺威风的。”

    李意大笑,使劲儿拍着沈栗的肩膀。

    走在前面的官员向李意投来羡慕的目光。今日李意的官途是被沈栗硬拉起来的。当年也曾有人议论过,李意得了个便宜外孙,又将好好的嫡孙女许配出去,反挤得亲外孙没位置,都道李意糊涂。如今再看,这厮真是赚大了,亲孙子也不外如是。

    “你需小心那个温率,”李意叮嘱:“当年跟随湘王左右,也算个人物。要谨防他狗急跳墙。”

    沈栗低声道:“外祖父无需担心,今日之后,此人怕是不能随意行动了。”

    “也是,湘州的问题暴露出来,皇上多半是不能继续容忍此人上蹿下跳了。便是不立即杀掉,也要看守起来。”李意旋即苦笑着摇头道:“便是连我这个户部老经历,都教他糊弄过去,若非你发现,朝廷这么多大臣,岂不叫湘州笑做痴傻!”

    “外祖父才统领户部几年?何况若非外祖父领着户部大人们将湘州各年的账目写成条陈,我也看不出来。”沈栗分析道:“湘州方面的账目做的也算缜密,至少每年户部验查、核算的时候,账目应是平的,因此朝廷才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然而人口、钱粮终归是教湘王府截取了,假账做的再好,也补不上窟窿。

    一年两年天衣无缝,五年六年无人发现,湘王府以为这法子好,便放松警惕,引为成例。年年如此,怕是他们自己也没觉出,十几年过去,账目上的纰漏会如此巨大!”

第二百四十五章 仇不过夜

    邵英算是简朴的皇帝,饮食用度并不奢侈。当然,他继位时国库空虚,想靡费也没家底,如今国家刚刚缓过气来,又在准备着平定湘州,皇帝还需简朴下去。因此宫中赐宴的菜色,虽然较外边精致,却也没有什么可遇不可求的。

    但赐宴的意义毕竟不同,有时甚至可以算是一种对臣子们的奖励。是脸面,是资历。

    几个户部官吏喜形于色。他们本不是要员重臣,若非今日需要当场核算账目,被李意调来,以他们的品级,是没资格出入乾清宫的。今日这几位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先是得知宫中宣召时的兴奋与骄傲,然后就是办事不利的忐忑和恐惧,最后,则是沈栗妙手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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