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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古家不得安宁,尤行志府上的灯火也亮到很晚。
胡三娘趁夜前来,闷声与尤行志对饮一番,微露醉意。
“本官还当今日要有海寇上岸,在城里做上一场。”尤行志试探。
胡三娘瞟了他一眼,冷笑道:“海寇碰上水师,被掀到水里做鱼去了。”
“可惜。”尤行志叹道:“不然布政使司与市舶司胜负难料。”
可惜了,枉费我苦心推动,怎么就没乱起来呢。
(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思劫狱
胡三娘以手支颐斜睇尤行志:“听说,布政使姜大人已经被下了狱?”
尤行志叹道:“可惜老大人半生经营,下场如此惨淡。”
“却不知这位大人会被判个什么罪名?”又敬了一杯酒,胡三娘轻笑问他。
尤行志沉吟道:“数罪并罚,少不得一死。”
“可能脱罪?”胡三娘追问道。
尤行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迟疑道:“证据确凿,又是他主动出首的,并无可能。”
胡三娘早有预料,也不失望。转了转眼珠,试探道:“奴……若是想救姜大人……”
“为何?”尤行志收敛笑容,紧紧盯着她:“据本官所知,你与这姜大人素无来往,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救他?”
胡三娘凑近来依着他,娇笑道:“姜大人曾与我有恩。故此……”
“什么恩情,值得你冒这么大风险?”尤行志逼问道。
“有什么风险,不过是个囚犯而已……”胡三娘含糊道:“大人不肯帮我?”
尤行志半晌不言,神色不定,胡三娘略显紧张地看着他。
思量一会,尤行志忽道:“你我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要救姜寒,除非劫狱。”
这原也是胡三娘自己的打算,然而:“要劫狱奴还问您做什么?大人就没别的法子?”
尤行志叹道:“若是平常人也就罢了,换人替死也好,教狱里报个暴毙也成,本官总有办法。姜寒堂堂一任布政使,如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便是神仙也要束手无策。”
胡三娘郁郁道:“看来只有劫狱了?”
“只有劫狱。”尤行志肯定道。
“大人帮我。”胡三娘撒娇道。
“你与姜寒到底有什么瓜葛?”尤行志追问:“你要劫的人非比寻常,真教你成功了,别说龄州,只怕朝廷都要轰动。这样的大事,凭几句敷衍之词就想拉本官下水?”
“怎么,就兴你们这些当官儿的义薄云天,不许我们这些海寇知恩图报?”胡三娘赌气道。
“知恩图报也犯不着劫狱。”尤行志冷笑道:“可以惠及家人,可以敛尸厚葬。可万一被人发觉是你劫了狱,就凭你那点儿势力是绝对兜不住的,老窝都要被掀开。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恩情值得你连家业都不顾了?”
胡三娘叹道:“大人教奴打探沈栗消息,奴打探了。大人教奴派人配合麻高义闹事,奴也派了。这几年来,奴为大人来回奔走……”
“沈栗的消息被你打探多少来?你派来的人也是踪影皆无。”尤行志曼声道:“本官就是想记你一功也不容易。”
“谁知道碰上水师?奴还没计较大人没及时通报消息呢!再说,沈栗出身侯府,身边那么多侍卫,奴也靠近不得。”胡三娘气道,忽而疑惑:“市舶司非止沈栗一个官员,大人怎么只注意他……”
“废话少说。”尤行志打断道:“本官再问一遍,你与姜寒到底有什么渊源?”
胡三娘沉默不语。她已落草为寇,并不愿揭开身世,何况她与尤行志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教他知道这桩秘密,只怕并非好事。然而正如对方所言,要将姜寒这样的人物劫走,绝非易事,起码凭自己的势力是做不到的。若有尤行探听消息里应外合,自然事半功倍。
“本官要听实话。”尤行志冷笑道:“若是半途叫我知道你有半点虚言,休怪本官翻脸!”
幽幽叹息,胡三娘郁郁道:“奴是姜寒三女。”
“姜寒……听说他确有个女儿早年走失了。”尤行志微微一惊。
胡三娘轻轻点头。
那年灯会,姜氏急着看古逸节,致使三娘被人拐走。拐她的恰是海寇。因她美貌,身份也不同,便被头领娶去做婆娘。也是她伶俐,到底在强人窝里挣出一条命来。丈夫战死后,叫她得了桩机缘,险死还生坐稳位置。
胡三娘幽幽道:“奴天生命苦。想来想去,这辈子还是在闺中时最快活。虽然姜寒不愿相认,难得他也思量着给奴留份财产。罢了,救他一命,也算偿了生身之恩。”
尤行志目光闪烁,忽而鼓励道:“姜大人大约是考虑家族名声才不敢相认。如今他已是罪官,再无此虑。三娘若救他出来,想来姜大人必然心中感念,日后自会与你共聚天伦。”
“怎么,大人愿意帮奴了?”胡三娘挑眉问。
尤行志笑道:“积年来往,竟不知眼前是布政使府上的姑娘。本官该罚!既是为营救岳父大人,本官自当助一臂之力。可惜,三娘若早将这份渊源说出来……”
“若早说出来,他也不会承认的。”胡三娘道。
尤行志但笑不语。若早知道大名鼎鼎的海寇首领龙神娘娘是布政使姜寒的女儿,可做的文章就多了。不过,现在也不晚,至少因着姜寒下狱,可以吸引海寇上岸了。
得到尤行志许诺,胡三娘放松了些,终于想起他事:“大人不是和麻高义闹翻了吗?怎么又要奴救他?”
尤行志笑道:“这夯货是个金蟾蜍,能不能叫他吐宝,就要看你的手段了。”
因开革了不少书吏,市舶司一时人员紧张,古逸节便趁着这个时机,带着护卫于舒忘、揭露闹事学生底细的小功进来当差。经他和廖乐言引荐,市舶司也新招来几个人“试用”。沈栗又将死皮赖脸跟着他的童辞拎来充数。好歹教衙门暂时运转起来。
有姜寒倒戈在前,有水师在海商巡视,又有羊三儿从中规劝,海商们纷纷改旗易帜,痛痛快快奔向市舶司。该呈报的呈报,该补缴的补缴。市舶司看起来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然而,还是有些小瑕疵。
海商们纷纷落网,紧跟着,便是抄家。不义之财,欠下的税款,都要清缴。为了减轻罪行,罪人们也不惜倒箧倾囊。唯有号称龄州首富的麻高义家,查来查去,并为发现多少家财。
麻老太太哭骂道:“那孽畜将所有财产攥在手中,家里多花用一文都不行。库房里只有娘们的嫁妆。作孽哟,生了这孽畜没享着福,如今还要抄家。”
廖乐言看着半晌,感叹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将生意做得这样大,偏不惠及家人,图的什么?”
沈栗皱着眉:“既然号称龄州首富,想来家产不少。如今人不见了,银子也没着落,只怕他将来为祸。”
廖乐言不以为然道:“丧家之犬,何以为祸?”
“一辈子心血都白搭,又没了家人牵绊,手里又有钱财,自然会思及报仇雪恨。”沈栗低声道:“那么大笔银子,能做的事太多了。何况,如今湘王反叛,若是这贼子带着银子投了湘州,未必不能受到庇护。”
廖乐言打了个激灵。买条人命要多少钱?世上从不缺亡命之徒。看来自家要多添些护卫才是。
于枕关注的却是湘州:“着有司驻守要道,越不能教他投了湘王。“
沈栗道:“下官只是猜测而已。”
“有备无患。”于枕坚持道:“若真教此人给湘州送银子,我等罪过就大了。”
麻高义醒来后发觉自己在一座陌生的宅子里,满府里没有人烟,只有一个哑仆守门。偏这个哑仆身手很好,麻高义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离开。
出去又能做什么呢?自己如今怕是已经成为逃犯。虽不知是谁‘请’自己来此,但想来自己是对对方有些用处的。
多想无益,麻高义强自压抑满腔怨愤,在宅第中闲逛起来。
园子里百花争艳,开的正好。麻高义茫然地游来荡去,神不守舍,教他一脚踩个虚空,跌倒在地。仔细看时,此处土地尤其松软。
麻高义忽觉毛骨悚然,手下不知拄上什么东西。
抖着手挖了半晌,忽然大叫一声,起身就跑。
蒙头奔了半晌,险些撞了人,定睛看时,是个美丽妇人正诧异地看着他。
“有……有死人。”麻高义顾不得其他,扯着那妇人颤声道:“园子里有死人!”
那妇人恍然大悟,捂嘴轻笑道:“麻老爷可是去花园里逛去了?那些死人都在土里,您没事儿把他们挖出来做什么?”
那些?
麻高义面色惨白。(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问水师
“你……你是谁?”麻高义惊问。
“好教麻老爷知道,奴姓胡,在海上有个薄名,”那妇人轻笑:“蒙来往客船接济些衣食。”
“海寇?”麻高义心下一转,按规矩出海不得带女子,龄州偏有个出名的女海寇……
“龙神娘娘!”麻高义惊道。
“唤奴一声三娘便是。”胡三娘笑道。
“胡,胡夫人。”麻高义强笑道:“不知您将鄙人带到这里来是……”
“自是为了保护您呐。”胡三娘笑道:“还不知道吧?官府将您家都抄了。听说您家老夫人如今只能携儿孙寄居于穷巷之内,饭食不济。您儿子也被官府拿去,啧啧,好不可怜。”
“市舶司!于枕,沈栗!”麻高义切齿道:“尤行志,这个背信弃义的人!还有姜寒,他无能!”
听麻高义骂尤行志,胡三娘撇撇嘴,至提起姜寒,胡三娘哼道:“得了,要不是你拿捏姜寒,指不定人家还好好做着布政使呢。”
“给了他孝敬的。”麻高义嗫嚅道。
胡三娘不耐道:“谁跟你争这个。奴问你,如今你家破人亡,要不要报仇?”
“报仇?”麻高义试探道:“您是说要帮在下复仇?”
胡三娘点头。
麻高义奇道:“在下与您并无渊源,不知为何得蒙庇护,又思量替我报仇?”
“往日多亏您照顾生意。”胡三娘笑道。
麻高义不语,他“照顾”海盗生意又不是自愿的,这话一听便是敷衍。
“麻老爷大约还不知,官府如今禁了海,闹得咱们没法维持生计。奴也看市舶司不顺眼呢,”胡三娘坦然道:“奴有人,您有钱,何不两厢合作,给他们个教训?”
这是惦记我的钱!
麻高义不信道:“你们海寇还敢上岸不成?可想过怎生收场?”
“做上一票大的,咱们投湘王去。”胡三娘道:“龄州这地方咱们是待不得了,待报了仇换地方就是。”
“湘王?”麻高义愣了愣。
胡三娘笑道:“听说湘王殿下如今正愁没人手呢,凭奴手下的人马和得来的钱财,怎么也能混个好前程不是?”
你一个女子要什么前程,不是唬我的吧?
麻高义微微迟疑,想起园子里被挖出的尸体,见胡三娘嘴角冷笑,慌道:“要的要的。”
田复光连日来春风得意,举步生风。沈栗则被他当成命中贵人,不,是整个承运水师上下人等的命中贵人。
水师上下均无异议,只要见到沈栗,那热情劲儿,从头伺候到脚,奉承到阿谀的地步,还生怕惊了文质彬彬的沈公子。
“这可太过了。”沈栗局促道:“各位都是老前辈,为国朝披肝沥胆。大人们如此相待,教下官无地自容。”
论品级,田复光还要比他高,论年龄更是长出一大截。这位将军用心恭维,便是沈栗自认脸皮厚,也有些吃不消。
“欸,”田复光摆手道:“头半年本将还派人去户部撒泼打滚讨吃食呢,水师穷啊,船板烂了都换不上,手下兵将天天打鱼。再拖下去,兵力都松懈了。没有您沈右丞在皇上面前美言,咱们水师能有银子修战船?”
底下人眼泪汪汪附和:“托您的福,总算吃顿饱饭。”
沈栗微微皱眉,感叹道:“国朝是该重视水师了。”
“谁说不是?”田复光道:“一样当兵,别人吃香喝干,咱们就得吃糠咽菜?户部总可着陆兵来……”
想起沈栗的岳祖父是户部尚书,田复光硬生生转言道:“当然,户部也有难处,谁叫朝廷缺钱呢,沈大人就是为这个才思兴昌海贸的。您放心,咱们水师虽则困窘,但众将练兵丝毫不敢懈怠。见真章时,水师一定给您长脸。”
沈栗笑道:“日后就不会困窘了。”
“那是,”田复光笑道:“日后咱们可以给海商们护航挣些填补,哈哈,都是托沈大人的福。”
“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允许水师携带一些货物。”沈栗点头道。
田复光眨眨眼,忽地跳脚道:“是哪个作死,敢做这个?快查出来,老子剥了他的皮!”
底下人慌道:“不敢不敢,能有个护航的营生就千恩万谢,卑下们哪敢动手脚。”
田复光气得满脸通红。水师能有这个出路,是天降洪福,但承运水师却不是不可替代的。若是教人查出不妥……
“大人稍安勿躁,今日来便是与诸位商量此事的。”沈栗忙道。
田复光拍着胸脯道:“沈大人放心,本官这就下令,若发现有夹带私货的立时斩首。”
沈栗微笑摇头:“大人,同是走一趟,教将士看着海商发财,自己却只能得些贴补,只怕积累怨气。”
水师确实受过穷,自己穷也就罢了,偏又把人摆在豪富中间,钱财过眼,诱惑太大,难说没有起心的。
“他们是兵!”田复光怒道:“不是水师的人,还捞不到这好处呢。”
沈栗但笑不语。
田复光摸摸鼻子,讪讪道:“沈大人的意思?”
沈栗道:“不妨每次出海,允许携带一艘货船。不过,若是教人发现士兵中仍有夹带,或是遭遇危险时只顾着水师货船,没有保护好海商,以后便不许出去,换别人来,您看如何?”
“这个好!”不待田复光说话,底下人纷纷叫好。
“没出息的夯货!”田复光骂道:“脸都丢尽了。”一厢向沈栗赔笑:“多谢沈大人体谅。”
沈栗笑道:“若无皇上恩准,谁敢开这个口子?”
田复光又率人向景阳方向叩谢皇恩。
沈栗与田复光商量道:“再过几日番商即至,禁海便要取消。到时商船往来繁复,海寇被闷了一段时间不得抢掠,必然更加猖獗。此事还需大人多加防范。”
田复光郑重道:“就靠这个吃饭呢。若是海战失利,只怕朝廷越发不待见。这道理本官想的清,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即向众将官厉声喝道:“可知道其中厉害?”
“我等定当竭尽全力。若有战事,必将死战不退,扬我水师威名!”众将官俱都严肃道。
沈栗暗自点头。他来时最怕水师困顿太久,士气低迷不堪一用。好在田复光知道加紧操练,又将道理掰碎了喂给手下,教众人知道利弊。
这不但是教水师挣钱的时候,也是向朝廷展示水师存在的必要性的时机。
这些年朝廷重视北狄,又忙着和湘州打仗,水师渐渐没落。若是此时再败上一场,别说眼前的好差事要落空,指不定日后就要被朝廷彻底闲置。
水师可以一用,沈栗稍稍放心。
姜寒案仍有疑点,龄州海寇未除,但与番商约定的日期已近,计划中的事情必须张罗起来。市舶司远没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偏龄州府同知祁修文是个风转陀螺,实在靠不住,好在田复光立场坚定。
田复光亲率众将官送沈栗出来。
望着沈栗背影,手下感叹道:“怪道人年纪轻轻得太子看重,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做起事来周全妥帖。与之为友则如沐春风,与之为敌则如临深渊。”
“知道了不得就多奉承些。”田复光低声道:“反正咱们水师确是沾了这后生的光。都给老子警醒着点,得了人家好处,别他娘给老子丢人。”
奉承沈栗的除了水师将士还有古家姜氏。
自从前日闹过一场,被公爹斥责,姜氏仿若突然吃错了药,又或是乍然开了窍,见天巴结起这个姻亲侄子。
单是笑脸相迎,嘘寒问暖也就罢了,连汤汤水水都亲手熬好、亲自送到客院。古逸节都没这待遇呢!
教香栀不寒而栗,飞白、多米心惊肉跳,只觉这位三夫人魔怔了。沈栗更是大呼头痛。
然而一提要搬走,姜氏便哭的撕心裂肺,一意寻死觅活。古显也亲自出面挽留,唯恐沈栗一走,就会有人对古家落井下石。
沈怡嘱咐:“她闹的太过,又总是打听你院中琐事,怕是有什么隐情。教你院中伺候的都注意些。”
“已吩咐了。也请姑母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