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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寨子里声望颇高的巫祝都表示无法救治的孩子竟缓过一口气,夷民彻底相信沈栗二人确实是法术高强。首领喜气洋洋令族人杀牛宰羊,殷勤款待。
脑袋暂时保住,沈栗瞥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巫祝,拽着童辞到一边合计。
他还在装哑人。当着人比比划划,背着人轻声嘱咐。少倾,童辞找上首领。
“我们先生说,您的巫祝不可靠。”童辞低声道。
“什么?”首领大怒道:“不可胡说!二位救治我儿,在下自当重谢,但我们寨子中的巫祝却不容你们这些外人污蔑!”
童辞慌忙摇手道:“若无证据,我家先生怎么会轻易申斥贵寨中的巫祝?又不是嫌命长。”
首领微微沉吟。
沈栗两个陌生的外族人,在寨子里毫无根基,而巫祝德高望重,又是族人,双方相较,不用说也是他二人吃亏些。沈栗确实没有诬告的理由。
童辞低声道:“其实初到贵地,我家先生也不愿得罪人。就是故作不知,由得那位作怪,您也不会察觉。不过是看小首领健硕可爱,是个福星,若被奸人残害,贵寨必定大祸临头,我家先生心怀不忍,这才冒险警告阁下。”
寨子中巫祝的地位高了,总会影响首领的权威,二者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故此口中虽还维护着巫祝的形象,首领倒是愿意听一听沈栗的理由。
童辞轻声道:“我家先生说,令子的病症并不算罕见,也并非不能救治,只是怕耽误时间、贻误病情而已。贵寨的巫祝多半是有法子救治的,便是无法,到山外请个好郎中也能顶事。然而那位却选了个最耽搁时间的办法。”
跑去盛人聚居村落找个郎中,固然也要耗费很长时间,也比随意指个方向漫无目的寻找快些。
百里禺山,难见人烟,单有个方向要找出去多远?若非凑巧碰上沈栗二人,派出去寻觅“高人”的队伍还指不定在哪儿绕呢。
“一直找不到人,便可推说是错过了地方,高人已走。便是见到了人,若带回来后治不好小首领的病,也可推脱是找错了人。”童辞道:“总之即可耽搁了小首领的病情,又不用负任何责任。”
首领呆愣半晌,不可思议道:“为什么?”
童辞高深莫测道:“我家先生说首领自知。”
为什么要向我的儿子下手?首领食不下咽,琢磨半晌方才恍然。若自己的儿子死了,便要由侄子继承首领之位。那不争气的小子娶了巫祝的侄女……
沈栗还在照顾首领之子,童辞也不愿与夷民凑在一起狂欢,自端了酒菜过来。觑着无人时,童辞便将与首领的谈论叙述一番,疑道:“少爷怎知首领的侄子与巫祝合谋害人?”
沈栗低声笑道:“在下也是初来,怎么可能知道?”
童辞愣了愣。
“好歹是个首领,只要将疑问告诉他,他自会找出答案。”沈栗道。
“若他也找不出呢?”童辞疑道。
沈栗肯定道:“一定找得出。”
童辞不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做“脑补”。只要教首领认定有人害他,能找到原因便找到,找不出那首领便会自己假想一个。
童辞微微叹息:“巫祝在夷民中地位很高,无论他有没有下手,咱们何必得罪人?就为个夷民孩童?”
童辞觉着夷民之中的阴谋,不如由得他们自己闹去。
“装糊涂是不行的。”沈栗摇头道:“若巫祝果真下手了,必然不会容咱们治好这孩子;若巫祝没有下手,只是随意推脱,教咱们赶巧碰上——如今咱们可是他的同行,治好了他声称无法救治的人,便会影响其声望。同行相忌,咱们又是外族人,那人多半也容不下。”
童辞迟疑片刻,想起那巫祝饱含恶意的笑容,也不禁点头。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做敌人,还是先下手为强。
还真教沈栗说着了,夜半三更,果然有人摸进了房间。无论这人是要害那孩子还是要杀沈栗,早就亲自带着心腹埋伏的首领一棒子下去,这人顿时晕倒。向沈栗二人点点头,首领提着那人走掉。
首领之子的病情一天天好转,这寨子里的奇事也一天天增多。
先是首领的侄子不小心落入山中陷阱,当时就被树在陷阱底部的尖刺扎住,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人早就没气了。紧接着又是寨子里的巫祝在祝祷时惹了神怒,倾倒了火盆,连房自带人都被烧个精光。
眼见着首领之子终于活蹦乱跳,沈栗二人便请求离去。
首领极力挽留道:“那杀才连他的弟子都被烧死了,我们寨子里现下没有巫祝。二位本领高强,请再留一些时日吧。”
沈栗二人:“……”只恨肋下未生双翼。
首领劝道:“若是平日,在下也不挽留。但如今头人召唤,要让各寨子的勇士去湘州,没有巫祝跟随,族人不肯动身。二位暂代些时日,待找到新巫祝,定有重谢。”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从今天开始做神棍
首领自有打算。
沈栗虽是外族人,但那一手术法着实稀罕,又救治了巫祝判定必死无疑的孩子。在夷民眼中,术法自是较巫祝高强;
再者,还是因为沈栗是外族人,若把他留下来做新巫祝,即使将来沈栗表现的再出众,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最后一点,头人确实是打算接受湘王招揽,命令已经传到寨子中。首领这些天除了关心儿子,就是忙活准备武器、挑选勇士,只等一切妥当便响应头人。这首领确实“蛮”,却不傻,保密二字还是知道的。沈栗两人每日在寨子里晃悠,指不定就听到些消息。沈栗的本领好,杀了灭口很可惜,索性将人留下,算是一偿救命之恩。
首领自觉面面周全,故而一定要留这两个外族人留下做巫祝。
童辞一听湘州二字,立时惊慌起来。好容易逃出生天,难道还要再次奔向虎穴?
与首领争论几句,不得进展,一旁沉思的沈栗忽然示意:答应他。
回了居所,童辞焦急问:“少爷为何要答应他?”
沈栗摇头道:“在下虽不通夷语,但也可看出那首领的表情越加不耐。你便是继续争论下去,也只会激怒对方,于事无补。”
“少爷是要暂时应下,再寻机逃走?”童辞苦笑道:“夷民不是尤行志,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咱们若要私下偷跑,却是千难万难。”
“不,”沈栗轻声道:“既然走不得,在下……倒是想跟着他们去湘州一趟。”
“什么!”童辞惊道:“您不打算回景阳了吗?您真要……真要投靠湘王?”
“怎么可能?”沈栗失笑,继而深意道:“景阳是要回去的,但怎么回去却要商榷一番。”
沈栗到底是被人劫出来,便是侥幸逃脱,回到景阳后也不过是一个败军之将,还要面对“附逆”的质疑。有了这个污点,无论是沈栗自己还是礼贤侯府,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被皇帝和太子看重。
这对沈家的影响非常大,至少一两代之内,礼贤侯府是不要想再进入朝廷中枢了。两代之后,谁还记得沈家?
礼贤侯府显然经受不起这样的代价,沈栗自己也不能甘心:他才得了长子,作为父亲,怎么能够容忍孩子刚刚落地便带着“污点”,前程难期?
想要扭转这个局面,最好的方法便是立个功再回去。有了功勋,足以向朝廷证明自己不曾有丝毫附逆之心,也可稍稍遮掩被人从龄州劫走的尴尬。
“在下原打算去军前效力,却又一直担心朝廷不能容我滞留,一定要立即召回。正在为难。”沈栗轻声道:“如今跟着夷民也罢,先去湘州走一遭,或是刺探消息,或是寻觅机会见机行事,总要有些收获才好。”
只凭他二人,沈栗也不期立下什么奇功——那叫妄想。功不在大,坑湘就行,能证明自己的立场便胜过空手而回。
左右跑不掉,索性便入湘一行。
听沈栗分析,童辞也不由心动。
人的期望总是没有止境。当年逃跑时,童辞只想着活命;待得以活命时,便惦记着弟弟;如今弟弟找到了,童辞便忍不住要为往后的生活打算。
丁同方如今隐姓埋名,他自己也算逃犯,兄弟两个日后相见,也不过是一对儿苦命残疾。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妻生子、行走人间都是奢望。
少爷要用功勋拯救礼贤侯府的前程,自己能不能用功勋拯救丁同章这个身份呢?
丁同章,这姓名自己不过用了十几年,余下半生皆在颠沛流离。若无机缘,便是死后牌位上都不可留下痕迹。现下跟着少爷立功,没准儿能求得赦免,自己不必再东躲西藏,还能照顾弟弟,日后儿孙祭拜时,也能知道祖宗姓丁。
若教他自己去做,他是不敢的,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又有沈栗带领,倒是值得一搏。
方起了这个心思,恢复身份、堂堂正正地生活对颠沛半生的童辞诱惑陡然加大,越想越急不可耐,较之沈栗还热心些。
“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索性跟着尤行志去湘州,起码能立时见着湘王。”童辞苦笑道。
沈栗奇道:“先生怎么了?跟着尤行志去,是用着‘沈栗’的身份,跟着夷民去,咱们才是在暗处。”
沈栗要去湘州,绝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一旦教人发觉,不待他找到立功的机会,礼贤侯府就要倒了。如今混在夷民中,才更安全些。
童辞深吸一口气,惭愧道:“在下一时心绪激荡,思虑不周,还望少爷见谅。”
“先生不必介怀。”沈栗笑道:“既然打定主意,我等还需好生谋划。”
既然安心留下,他二人便刻意融入夷民,衣着穿戴,行动习惯俱都效仿。缗州志中提到花面夷时言及“其民剃须黔首,间以红绿颜色涂面以饰之”,为了隐藏身份,沈栗二人也算下了狠心,将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顾忌抛下,头发也剃过,面容也涂过,与夷民混居,累月之后,乍看上去已与夷民并无区别。
这倒正中首领下怀,只以为这二人归心——他们被寻来时衣衫褴褛,其中一个驼背还要辛苦进山,想来生活艰辛,留在寨子里倒是享福了。
普通夷民便是到了湘州,至多也就是在大街上张望,但沈栗现下有个身份:巫祝。这个身份利用好了,能为他提供很多便利。
这段时间沈栗精心挑选,在童辞的帮助下将前世所见所闻的精巧手段一一重现。
其实夷民在与山外百姓交换货物时,也会羡慕盛民的“奢华生活”,沈栗不去触犯夷民信仰,只埋头变戏法,落在夷民眼中,倒有些外来和尚会念经的意思。
打小鬼,召笔仙,烧纸画符已经令人咋舌,空竿钓鱼、杯中分酒、瞬间种莲等等戏法在前世还能唬住不少人,在这深山中更是获得大批拥趸。
沈栗又一心帮着首领树立权威,倒较前任更教首领舒心,因此在队伍应头人召唤开拔时,这两人已经彻底成了花面夷中的一员。
沈栗在夷民山寨中盘桓时,景阳已经接到缗州“跑死马”发来的急报:有巡逻士卒在海岸发现了一些被淹个半死的湘州兵卒,以及一个杀了人的疯癫女子。经审讯,已知这些人是劫掠朝廷钦犯姜寒、詹事府右丞沈栗的逆贼,因上岸时所乘船只沉没,大多数逆匪没能逃脱,船上所载银钱也没入海底,只有逆匪尤行志与沈栗所乘小船先行一步。
另有逆匪供述:船只沉没前龄州海寇胡三娘曾大喊是沈栗下手,其中细节不得而知。
邵英将急报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奇道:“那船是他弄沉的?”
首辅封棋道:“据逆匪供述水是从关押沈大人的屋子涌出的,若非他动了手脚,也嫌太巧了些。”
邵英失笑:“他是怎么做到的?”
封棋摇头笑道:“沈大人常有妙思,臣猜不出来。不过沈大人在被俘时还能算计逆匪,想必自有逃脱之法。待其平安归来,陛下一问便知。”
太子心中略微遗憾。可惜不知细节,又无旁证,不然也可堵堵那些孜孜不倦参人的御史的嘴。
邵英琢磨半晌,令骊珠:“去给沈爱卿透个口风,也教他放心些。”
太子顿时大喜。父皇既然想着安抚沈淳,必是倾向于相信沈栗,这对东宫、对礼贤侯府都是非常有利的。
这份急报令东宫和沈家惊喜异常,却令玳国公府很是失望。毕竟,玳国公参了沈栗。
算上郁杨那次,玳国公府已经两次得罪沈家。头一次令沈淳的儿子、女婿受伤,这一次又要给沈家扣上叛国的帽子。神也忍不得!两家再无和解的可能,对方的喜事便是自家的忧事。
玳国公在书房中长吁短叹,郁辰相陪,闷着头一言不发。
“老夫知你与沈栗交情颇深,不赞同老夫参他。”玳国公叹道。
郁辰郁郁道:“孙儿知道祖父是为了家族,只是……”
郁辰是玳国公亲自教养长大,自是能体谅祖父的心思。然而青年心底仍存热血,教他立时视故友为敌,却着实不易。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倾塌国公府
玳国公怅然道:“老夫心中亦深怀愧疚。想当年与老沈侯一同征战沙场,那时沈淳还是个毛头小子,也曾在老夫麾下做先锋……不料如今世交化作了仇雠,来日九泉之下,不知当如何见我那老哥哥。”
“祖父。”郁辰喃喃低语,透骨心酸不知从何说起,唯剩一声长叹。
玳国公正色道:“无论如何,咱们郁家已经没有退路了。将你那朋友义气与家族荣光好生掂量,倒是哪个更重些?”
郁辰默然,良久方垂头丧气道:“我听祖父的。”
“不需你做什么。只要认真做好差事便罢。你在东宫多年,如今好容易升迁,要抓住机会得到太子殿下信任。”玳国公训斥道:“因在那年宫门案时出了纰漏,东宫冷了你多少年?似你现下这般无精打采的样儿,难道要再来一次?”
“孙儿不敢。”郁辰低声道。他久未立功,如今能够得以升迁,还是受家族荫蔽。若是再出差错,还谈什么前程?
见孙子听教,玳国公方满意些:“如今沈栗不在,霍霜碍于身份也不得出头,东宫辅臣数你资历最老,要好生表现。”
郁辰面上应诺,心中泛苦。
沈栗为东宫做了多少事?便是失踪前领市舶司差事,东宫也是受益的。玳国公一本上去,太子会如何看郁家?
就算是皇帝亲口下令为郁辰升迁,太子也不愿搭理他。
况且霍霜还是沈栗的姐夫,得知玳国公参了礼贤侯府后,立时与郁辰翻脸。这人虽不出头,却能私底下给人下绊子。
如今郁辰在东宫举步维艰,想要得到太子青睐,谈何容易?
玳国公不以为意。东宫总是需要人手的,礼贤侯府一倒,太子自会看重手握兵权的玳国公府。不但太子要看重,皇帝不是已经开始加恩自家了吗?
“只管耐心等待。”玳国公道:“自有你出头的时候。”
“国公爷!”门外传来大管家的声音。
“进来!”玳国公不耐道:“何事?”
“世子爷回来了!”大管家气喘吁吁。
“什么?”玳国公立时站起:“你这老奴才说什么胡话?我儿不是正在南边儿领兵吗?”
大管家扶着门:“世子爷这就进府了。”
“父亲!”正说着,玳国公世子已经快步进了书房。风尘仆仆,手中提着马鞭,想是方在门前下马,连衣衫都未来得及换便匆匆赶来见父亲。
“听说父亲重病,儿子日夜兼程回来。父亲可好些……”见玳国公与郁辰愕然望着自己,世子面上的表情从关切慢慢转为诧异,声音也渐渐低沉:“怎么了?”
玳国公抖了抖嘴唇,厉声问:“老夫什么时候病了?谁告诉你的?谁叫你回来的?”
世子吓了一跳,无措道:“是才经武才公公赶赴军前说给儿子……皇上也下了手谕准儿子回来为父亲侍疾。”
“你说皇上下了手谕令你回来?”玳国公不可置信道。
世子点点头:“儿子哪敢擅离军前?”
玳国公满面通红,一伸手就要掀桌子,还未碰到桌案,便一头栽倒。
“父亲!”“祖父!”“国公爷!”
书房里一时人仰马翻。
世子亲自将玳国公背到正院,吩咐郁辰去请太医。玳国公已经恢复神智,止道:“不要去了!”
世子皱眉道:“父亲年事已高,但有微恙,不可轻忽。”
“老夫没病!”玳国公气道。
此时后院中女眷已经闻讯赶来,正凑在一厢哭哭啼啼,惹得玳国公越发心烦,怒道:“老夫还没死呢!撵出去!”
莺莺燕燕惊叫一声,又一股脑儿跑了。
“你为何回来!”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