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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冷笑:“多半是颖王。”
“无论是谁,既然已经动手,自是不能让殿下平安回到景阳。”沈栗道。
太子沉吟:“也就是说吾回景阳的路上也有可能遇到刺杀?”
黎佑小心道:“一击不成,只怕对方反而愈加疯狂。”
“臣是想问殿下,咱们是现在就往官府中去,教地方派人护送回朝,或是暂且隐姓埋名,待找到殿下信得过的官员再坦露身份?”沈栗轻声问。
太子不由沉思。
立时就去官府,便是撞大运。对方若是忠臣,自会妥善照料众人,但若恰巧碰上心怀不轨的,哪怕只是口风不严走漏风声,也会召来截杀。如今自己失去东宫侍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是去找信得过的大臣,行踪倒是能够隐瞒了,也更加安全,然而如今这些人个个带伤,宁王更是没了手,若不及时救治,也怕出了意外。
“选第二条。”宁王忽然道。
太子摇头:“三弟的伤……”
“如今大兄安危要紧!”宁王忍痛道:“臣弟的伤已经用了沈栗从夷民那里得来的好药,至少不会再严重。我等只剩残兵败将,不能再冒险了。”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意颖王竟卒中
没有去寻地方官府是正确的。
北狄人顺势入侵抢掠,边城告急,地方上乱做一团。即使众人前去,也不能得到妥善安置。
众人骑来的都是军马,身上烙有标记不能用了。沈栗出山寻了一辆马车,载着众人混在逃难的百姓中离开,要向辇州去寻知州申卫,这人的儿子正在正在詹事府当差,是个可靠的人物。
一向久居深宫的太子此时才真正体会了一番普通百姓的生活。比起身上伤痛和清贫生活的难过,更令太子受到打击的是在难民中时不时听到的抱怨声。
吃掉包袱中最后一块饼子,一个老汉低声嘟囔:“朝廷真是不靠谱,就是普通人家,也没有和敌人结亲的道理。大虫和豺狼做亲家,翻脸不过早晚的事!白赔了天家女儿不算,引来了北狄人,连累我们这些百姓受苦。”
“爹啊,谨慎口舌!”这老汉的儿子是个书生,闻言连忙制止。四下看去,见沈栗等人的车就停在一旁,担心地看了看。
沈栗微笑点头,示意这边不是爱挑事的人。
那书生才松了口气,不料那老汉反倒提高声音:“老汉说说错了吗?咱们家就那么几亩地,不说这一逃能不能有平安回家的那一天,便是回去了,那地也荒了!咱家还怎么供你读书?”
说着,还向沈栗征求支持道:“大兄弟,你说是不是?普通人家,谁能支撑下逃亡的消耗?”
沈栗尴尬笑笑,低声道:“老人家受苦了。”
“能怎么办呦,老汉都要入土的人了,死活都不可惜,可我这儿子就读不上书了。”老汉哀声叹气。
沈栗方欲搭话,忽见远处有个人看着眼熟,心中咯噔一声,反身进了马车。
太子在车中正为老汉的抱怨难过,沈栗却无暇劝解,低声道:“殿下,咱们快走,微臣好似看见郁杨了。”
一声快走,马车已经快行起来。
太子奇道:“郁杨?郁家的人?”
“就是那位打了沈大人后逃走的,如今还是逃犯身份。”黎佑提醒道。
太子方才想起,不觉微微皱眉。郁杨自己是逃犯,玳国公府如今又被打压,这人对朝廷难免心怀怨望。
马车行出没多远,一声唿哨,被人围起来。
黎佑便要提刀出去,沈栗止道:“如今唯有大人身手最好,不要离开殿下。”自己钻出车来探看。
郁杨骑在马上,似笑非笑:“沈兄别来无恙?”
沈栗看了他半晌,笑道:“积年未见,郁兄神采依然。”
“您客气。”郁杨哼道。
沈栗微笑道:“看来您并不打算动手,不妨上车一叙。”
郁杨不语。
沈栗含蓄道:“既见了在下,想必您也能猜到车中是什么人。”
“在下不知。”郁杨眼神闪烁道:“在下也不想知道。在下只知沈兄与我有桩旧怨需要了结。”
沈栗眨眨眼。他如今是詹事府谕德,又在送亲队伍中,如今狄人闹得正欢,郁杨只要对信息稍微灵通一些,便能猜出他现下车中护持的是太子。对方见了自己便迫不及待跟上来,该是动了某些心思。如今言语拖延,不肯立时确认,大约是在衡量杀死太子和保护太子哪个获利更大。
“您可不像是来与在下寻仇的。”沈栗劝道:“郁兄当年出走,连累贵府被责,如今难道就不想为家里搏个出路?”
邵英对郁家的疑心,正是从郁杨开始积累的。
郁杨冷笑:“这是要我将功补过?”
沈栗哂然道:“郁兄今日围上来,便不能置身事外。如今贵府衰落,正需一份大功扭转乾坤。郁兄可以帮着我家公子戴罪立功,也可以害了我家公子再向他人邀功。不过,如今大公子、三公子都在这里,郁兄是指着二公子提拔贵府?您觉着与狄人暗通款曲二公子有明主之像?”
“你说,狄人是二公子引来的?”郁杨挑眉。
“有人指使修朝奇与狄人同时下手。”沈栗低声道:“如今看来谁获利最大?”
郁杨不语。
他当年出逃后也尝尽了人间冷暖,如今年长,明白当年自己确实有错。这些年与家族重新联系起来,知道玳国公府如今是一天不如一天。心里愧疚越甚,想要补偿家族,为家族寻找出路的心自然也越发急切。
他今日发现沈栗等人后贸然跟上来,确实是趁机想为家族做点什么。但事发突然,他并没想好到底要怎样选择才好。
然而沈栗确实会打动人心。郁家皆为武将,当年也是打过北狄人的,与名正言顺的太子想比,郁家人肯定不能接受的是一个与外族人勾结的皇子上位。
何况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颖王志大才疏,不是能做皇帝的材料。
“在下自然是要为大公子尽心竭力的。”郁杨终于道。
郁杨的加入,为太子等人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身份。
在边城时,众人混在流民中,没人检查他们的户籍、路引。但越往前去,环境安定了,城门的管制也越发严格。沈栗等人自是拿不出路引的。
郁杨当年逃跑,众人都以为他要向郁家势力较大的南方去,但他反跑到北方边城流浪,最后落地生根,安家落户。
“小人如今叫做杨鱼,做些皮毛生意。”郁杨道:“以小人的身份,见不到辇州知州申大人,但将殿下平安送入辇州还是可以的。
“有劳郁公子。”自落难后不断遭到打击,太子如今言辞越发和蔼了:“待吾回到景阳后,定会在父皇面前为阁下分说。”
郁杨摇头道:“小人当年确实犯了错,又逃亡多年,不敢求陛下赦免,亦无颜面对族人。殿下宽厚,若觉小人有微薄功劳,还请记在小人的堂兄郁辰身上。”
太子微觉诧异。
郁杨怅然道:“小人年少时一味嫉妒堂兄,如今算是一点补偿吧。”
沈栗暗暗点头。
到底也是同郁辰一样被玳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磨去了年少时的莽撞,郁杨的头脑也算够用。如今玳国公府被皇帝猜忌,唯独为郁辰留了一道门缝。以郁杨的“前科”,便是得到赦免,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前程,还不如在太子面前为郁辰卖个好,以图令郁辰得到个重入官场的机会,将来重振门庭。
郁杨见沈栗神色恍然,知道心思被其猜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终是少年仇人,哪怕明白自己当年是自作自受,如今也不打算报复了,但相对时仍觉不痛快。
沈栗也不去惹他,无论如何,郁辰是帮了大忙。有了他,沈栗等人不必再担心路引的问题,衣食送到眼前,伤势也得到医治。
令人遗憾的是,宁王除了失去了右手,他的左眼当时也被火药冲了一下。当日未觉如何,但路途中便渐渐失去视力,到达辇州时,已经彻底失明了。
沈栗等人都认为若真是颖王同北狄人勾结,那么邵英也面临危险。但出乎众人预料,与北狄人勾结的确实是颖王,如今面临危机的却恰恰是他自己。
修朝奇阵前背叛,狄人入侵连下三城,太子、宁王和公主皆失去踪迹!消息传来,邵英顿时吐血昏迷。
待他稍稍清醒,又受到第二次打击:东城兵马指挥司指挥金蒙,也就是颖王的舅舅带着一批人马冲击宫门。随即又有报收买修朝奇、勾结北狄人的正是颖王!
第二口血吐出来,邵英立即派人清缴金蒙所部,金家全族连审都没审,立时诛灭。
宫门夜开案时,邵英围了东宫,如今颖王府也是一样的待遇。当然,皇帝也是要给颖王一个辩解的机会的,或者说,皇帝打算亲口质问颖王这个不肖子。
同当年去踹东宫大门时一般,邵英亲自提着刀闯进颖王府。
然而颖王并不能如当年太子一般为自己辩解。
“你说什么?”邵英不可思议道。
邢秋顿了顿,轻声道:“属下带人围了王府时,颖王殿下正与侍妾作乐,似乎被缁衣卫来临的消息惊到,殿下他……卒中了,如今说不得话。”
简略地说,颖王白日宣淫时受了惊,十分没出息地中风了。
邵英大怒!这杀才一边令人攻击皇宫,一边就与女人庆祝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但为和亲故、致失亲儿女
颖王口不能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邵英拼命眨眼。他想说自己虽与北狄人勾连,却并没有令金蒙攻击皇宫。他只想暗搓搓除掉兄弟,没打算杀死父亲,更不知北狄人怎么就翻脸入侵了。
然而即使是亲父子也不能心意相通,邵英此时已怒发冲冠。杀兄也好,弑父也罢,都不是可以饶茹的罪行,更何况颖王行事有涉叛国。
何密洋洋自得持着红泥小壶自斟自饮,一厢教训儿子何泽:“不要想乘机一举拿下皇上,自他登基后便紧抓兵权,实际上对军队的控制比他老子还严密,就凭金蒙那几个人想要冲击皇宫?呵!”
何泽迟疑问:“那父亲为何要设计金蒙……”
“推皇上一把,”何密轻笑:“好教他下定决心处理颖王。杀兄是真,弑父是假,偏偏对邵英来说,弑父才是最不可原谅的事。半真半假,颖王辩无可辩,何况现下他也说不出话来。对了,那个女人可处理了?”
何泽点头:“颖王是与她欢饮时‘患上卒中’,那女人畏惧宫规,已经自尽了。不过,父亲想要除掉颖王,何必如此麻烦?教他在被揭露与狄人勾结时‘畏罪自尽’不就好了?让他多活这几天,万一事有转机,他说出话来……”
“颖王就不是个会选择畏罪自尽的人。贸然下手杀他,皇上一定会疑心,着人仔细调查,咱们的手段未必能逃得过缁衣卫穷究。”何泽淡然道:“与之相比,金蒙只带那么点子人便去冲击宫门,一样会令皇上犯疑,他会给颖王一个辩解的机会,但此时颖王恰巧因白日宣淫卒中了,便会令已经怒不可遏的皇上失去理智——”
“颖王会失去为自己辩解的机会,皇上会亲自除掉他,”何泽轻声道:“而由皇上自己诛杀颖王,无论他冷静下来后会不会认为此事仍有疑点,都不能再令人详查了,否则他便要承认自己错杀亲子。”
何泽恍然大悟,赞叹道:“父亲深谋远虑,如此一来,我何家便不必忧虑缁衣卫那些鹰犬了。”
何宿悠悠道:“他邵英和沈栗逼的我逐出亲子,这回轮到他邵英对自己的骨肉下手了。”
因售卖讨饭碗一事,何家不得不将何溪除族并下令追杀,此时何宿心里倒有些报应不爽的痛快。
“那韩参将可回来了?”何宿忽问。
“正藏在庄子上。”何泽恭敬道。
“教他去大理寺去告颖王,做的干净些。”何宿轻笑:“再给皇上加把火。”
何泽连忙起身,何宿又嘱咐道:“太子与宁王既未当场被杀,想来多半能逃出一劫,将人手撒出去,若有机会……”
“儿子明白!”何泽正色道。
何宿已经微醺,望着何泽远去的背影,心中仍觉遗憾。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混到颖王身边,利用和亲的机会,耗尽心血做了这个局。原打算一举诛杀皇帝三子,啧,竟逃了两个!
和亲队伍中的韩参将在大理寺堂上的悲愤叙述坐实了颖王叛国杀兄的罪行,随后那撞柱而死,血溅公堂的举动更是令朝堂震动。弹劾颖王折子上的言辞不再小心翼翼,便是国子监的学生们也在筹谋上书。
当辇州知州申卫上报太子与宁王平安不日回朝的折子摆上龙案时,太子受伤,宁王失去右手与左眼的消息更激起邵英怒火。两个儿子未死,邵英不再担心没有成年的儿子在朝,也就没有再留着颖王的理由了。
自缁衣卫围了颖王王府起,王妃、女侍、内监便都不见了,颖王无法行动说话,虽宗人府的人没有教他饿死,却也没人精心服侍,连日来只觉身上都龌蹉了。
这一天忽被人洗刷干净,换了干净衣衫,许久未见的父皇也来看他,并亲手喂他吃了一碗粥。颖王只道父皇还肯原谅他,一时心中激荡,不觉落泪。
邵英轻轻叹息,为他拭去眼泪,沉默半晌,忽然提起他小时候的事。
“……你大兄性子沉闷,偏你活泼,朕便偏疼你几分。现在想来,就是因此教你觉着可以和你大兄抢皇位。”
“朕不能选择一个有世家血统的皇子继承皇位!”邵英望着颖王不可思议的脸道:“前朝说到底是被世家拖累以致败亡的。他们借着与皇家联姻,一代代操控皇位更替,皇帝反倒成了傀儡。最后搞得朝政混乱,民不聊生。你皇祖父和朕绝不能让我盛国重蹈前朝覆辙。”
那你为何要纳世家女为妃?为何要生下我?为何不早告诉我没有继位的希望?颖王说不出话,只瞪着眼。
邵英仿若知道颖王的疑问似的,微微出神。他不是登基头一天便手握大权的,那时需要在后宫中摆一个世家妃子,便选了聪明通透的金贵妃。可惜,这点子通透丝毫没传给颖王。
“朕要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光头皇子,觉着你总该明白朕的意思。”邵英叹道:“可惜,看来你知道自己无缘大位的那时起,便决定杀兄弑父了。”
邵英如今也搞不清楚,是多年的光头皇子生涯令颖王积累起怨恨,更加执着地追求皇位,还是自己扶植他对抗太子,加封其为亲王的举动激起他的野心。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你与北狄勾结的证据确凿,如今天下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烈。”邵英站起,最后望了二儿子一眼:“我皇家不能有一个叛国的族人。”
颖王忽地意识到不好,心急如焚,无奈说不出半个字,只在喉头发出“呜呜‘几声,手脚震颤。
“朕得给皇后和瑜妃一个交代。”邵英对颖王道,又似要坚定自己的决心:“朕得给你大兄和三弟一个交代,朕得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房门轻响,皇帝的身影消失在颖王的视线中。
你回来!我还没有告诉你不是我令金蒙去攻击皇宫的,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何泽挑唆我去和北狄人做交易的。我……我知错了,有人害我,有人害我!
皇帝废颖王一家为庶人,废金贵妃为庶人。三日后,颖王气亟而死。原颖王妃柯氏随即殉葬,金庶人在冷宫中悬梁。
有御史胡言志,葛扇等人参柯氏、金庶人心怀怨望,以死对抗圣训。皇帝大怒,令杖责五十,罢众人官职永不叙用。颖王留有二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皇帝令出继宗室。
皇帝罢免一众御史的动作令轰动一时的颖王叛国案戛然而止。
毕竟,死的是皇帝的儿子。
太子回到景阳时,皇帝夫妇又遭受了更大的打击。
经过太医诊治,太子的伤看似好了,其实当时被箭矢伤了心脉,“恐其寿不永”,太医战战兢兢。
“怎么个不永法儿?”邵英颤声问。
太医小心道:“小心保养,或可至不惑。”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依照古代人的寿命,不算早夭。然而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朝政紧急的时候三更眠五更起,再小心保养,也要耗费心血,这岂不是登基起就往死里奔?
邵英眉头紧皱,还未来得及担心儿子安危,先要忧虑皇位传承。
太子短寿,颖王已死,宁王残疾,年长的儿子都不成了。年幼的几个……邵英望望太子,也不行!
太子无错,况其羽翼已成,东宫一系是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另选继承人的。若自己执意废太子,怕是先要斩杀大半朝臣。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成功了,也要动摇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