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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一系喜上眉梢,人心更加安定。
皇后与东宫高兴了,“旁人”自然难过已极。好在几位小皇子还未成年,身边没有几个助力,刚刚萌生的野心也没有膨胀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皇太孙已立,没咱们什么事儿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好儿子、好兄弟,将来再做个好皇叔,安生过日子吧。
便是早年张狂的瑜妃和野心勃勃的马司耀也认命了。自宁王受伤回来,瑜妃郁郁大哭一场,知道除非皇帝的儿子全都死光,宁王是绝不可能有继位的希望了。好在宁王自小跟太子亲近,将来不愁日子难过。
马司耀甚至借着宁王这点香火情转而疯狂支持他原本蓄谋掀翻的太子,外孙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想要得到权势,还得看东宫。
颖王势力烟消云散,宁王麾下另寻靠山,几位小皇子还未成势,册立皇太孙一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这种情况令何泽气急败坏。
合着自家费尽心机筹谋多年将颖王害死,竟是为东宫扫清障碍了!如今连太子的儿子都成了皇太孙,东宫的地位越加稳当。
最令何泽郁闷难解的是,东宫得势便意味着沈栗得势。
自己被颖王连累的官位岌岌可危,沈栗却大有平步青云之势。自家非但白忙活一场,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泽如今也养成了摔东西的习惯,稀里哗啦,将书房横扫一遍。一个砚台差点就砸到负手进门的何密身上。
何密皱眉斥道:“毛躁!像什么样子?”
何泽在何密面前不敢放肆,只低头不语。
“你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支撑门户!”何泽叹道:“前些天又与沈栗争执了?那封棋已是丧家之犬,你惹他做什么?教人议论你下井落石,白坏了名声!”
“名声!儿子的官职都要没了,还在乎什么名声?”何泽负气道:“父亲只看我看的紧,儿子一样一行,父亲就没有不知道的!”
“你若听话些,为父何必如此费心?”何密不悦道:“老夫早给您讲过,你盯着沈栗做什么?邵家才是我们的对手!”
“儿子就是看沈栗不顺眼。”何泽嘟囔道:“再说,邵家……东宫不也得了喜事?咱们家这一遭是空为他人做嫁衣。”
“你懂什么!”何密笑了一声,不慌不忙落座。何泽连忙收拾茶具,亲手点茶奉上。
何密悠悠然抿了一口,品了半晌,方对眼巴巴等着解说的何泽分析道:“好端端地,皇帝为什么急着立皇太孙?”
何泽眨眨眼。
“你见哪个国朝安稳时会想着立太孙?”何密启发道:“皇帝手握大权,东宫地位稳当,怎么就想着立太孙?”
何泽双目立时亮起来:“父亲是说……”
何密轻笑道:“太子才从集松回来多久?皇帝就想起立太孙……”
“太子一定是出了事!说不定要做短命鬼,”何泽茅塞顿开,惊喜道:“皇上是担心太子不能顺利继位!”
“集松之围,活着回来的才有多少?宁王成了残疾,太子便是留下什么暗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密摇头晃脑道:“更何况——”
何密冷笑一声:“皇帝之前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口吐鲜血!依老夫来看,非但太子身体有恙,皇帝也未必圣躬安康!”
何泽仿佛陶醉般深吸口气,听到东宫不妥的消息,何泽只觉心中郁气散了些。
何密拨了拨茶盏,轻笑道:“难怪他迫不及待便要将封棋赶走。封棋此人堪称能臣,但性格有些倔强,资历又老,门生遍及朝中。这样的人只有邵英才镇得住,留给太子用都算勉强,真教这位阁老熬到太孙继位时,满朝竟没有能压制他的人了。到时难说这江山姓邵还是姓封!
“如今将封棋赶走,自可慢慢打散他的势力。捧个胆小如鼠的钱博彦上台,又可收拢帝权。待皇太孙继位时,大权在手,封棋的影响早散去,钱博彦又是个面瓜,没有老臣掣肘,太孙便是年轻些,想要控制朝政也是轻而易举。”
“不用老臣,便要重用年轻人。那沈栗作为东宫重臣,岂不更要风光了?”何泽顿时大急。
“你这执拗的犟种!怎么说不听?”何密跳脚道:“老子叫你不要只盯着沈栗!你的对手不是他!”
“诏书一出,殿下身体有恙的事只怕便要被人猜出来。”沈栗低声道。
太子收了喜色,轻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沈栗默然,提醒道:“太孙殿下年纪幼小,还需殿下多加防范。”
本来顶着大皇孙的名头就够惹眼了,如今又成了皇太孙,从小做靶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太子郑重点头:“谦礼所虑甚是。”
元瑞仍在容易夭折的年纪,若是这孩子出事,皇帝便是倾向于太子,也未必有肯再立一个更小的太孙。
“元瑞的老师还未选定。”太子微笑道:“这段时间还是由谦礼来教他些事理。”
沈栗怔了怔,迟疑道:“这……怕是有些不妥吧?”
虽是同一个孩子,但之前元瑞乃是“世孙”,沈栗还能对付着给他启蒙。如今那孩子已经身为太孙,是国储,他的老师要仔细挑选才行,以沈栗的资历其实没有这个资格。
“就这么着吧。”太子自顾自拍板道:“谦礼无需介怀,只管教他便是。有人问起来,自有吾向父皇解释。”
太子这样安排也有自己的打算。
按理来说,元瑞一经被立为皇太孙,便有开府以及得到属官的权利。当然,太孙如今还小,如今仍养在太子身边,但这段时间也不会太长。
太孙太傅便是会最先来到皇太孙身边的属臣。这些人是由皇帝选取、内阁点头,征询太子同意而任命的,但却不一定是太子的人。
自己的儿子要交给一些原本不属于东宫的大臣来教导,太子当然不可能放心。好容易生养,好容易推立起来的太孙若是被教的不听话可怎么办?
太子自己年少时还被太傅坑过呢。
思量一番,太子便想到了一直在给元瑞讲古的沈栗。
虽差了一个名头,但沈栗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太孙的启蒙老师,也是太子能过放心的人。既然皇帝没有特意阻拦,太子便打算让沈栗继续教下去。
再者,太子也有把沈栗留给儿子用的打算。他已经年届三十,若依御医所言,他最多能够活到四十岁左右,那时皇太孙才多大?沈栗也还正当年。
十年时间,远远不够太子再为儿子重新打磨出一批得用的能臣干吏。东宫的这些属臣,除了太过年长的,正好交给儿子用。
一则算留给儿子的遗产,二则也是对东宫臣子的一个交代。
太子不可能将东宫的人一股脑塞给太孙。东宫一系以沈栗最出挑,只要此人在儿子身边,儿子想要用什么人,沈栗都能给他安排妥帖。
再合适不过了。
太子已经放了话,沈栗也不再推辞,恭声应诺。
说到底,东宫人马为什么拼命推立皇太孙?除了出于对太子的忠诚之心,无外乎是要维持东宫属臣的地位。若太孙日后真的另建一套班底,那还有他们什么事?
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沈栗自是不会往外推。
邵英果然默认了太子的安排,太子没有时间为太孙打磨臣子,他也不觉自己是个长寿的。
左右太孙还小,听不懂太傅们掉书袋,先听沈栗讲古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正名
冬寒未尽,井市瓦巷中的积雪才刚消融,乾清宫内却是热气升腾。几个内监精心看顾殿内暖炉,见火炭微暗,便要换取新炉。
然而既使殿中已经燥热异常,却仍时不时传来皇帝一连串咳嗦声。
骊珠瞪着太医:“张大人,这苦药水万岁爷可是一顿不断地喝着,针灸汤沐也是每日不落地用着,奴才看着打心眼里心疼咱们万岁爷遭罪。可万岁爷受了这么多苦,这病症怎么还不见好?太医院那么多人,就拿不出一个好法子?”
不是成心折腾万岁吧?
这句话骊珠没说出口,但怀疑的眼神和表情却让人一目了然。
张太医顿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殿中本就闷热异常,经骊珠这一吓,浑身上下堪称汗流如注。
连连叩首,除了“老臣无能,罪该万死”之外,张太医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只心中苦笑:当初皇上吐出那几口血还真不算大事,好方好药养着,平心静气,至多两三个月便可无恙。然而坏就坏在皇上他老人家不肯听医嘱,劳心劳力,夙夜不休,年余过去,竟转成了肺痨!
这是不治之症啊,除非佛祖显灵华佗再世,不然别说太医院没法子,就是寻遍天下也没有良方。
“罢了,”邵英疲倦道:“人力终有穷尽时,不要为难张卿了。”
“万岁爷!”骊珠不觉红了眼圈,转头盯着张太医:“便是一时治不好万岁爷的病症,总该能解一解万岁爷的苦楚。这两日万岁咳嗦的越发厉害,张大人您总要拿个好法子出来才是。”
“是是是。”张太医小心道:“微臣已经开好方子,有去岁蜜汁浸的青梨和着川贝熬水也多用些。”
“这还差不多。”骊珠用心记下。
“其实,”张太医忍不住道:“皇上这两日似乎着了风,因此病症才加重些。”
骊珠叹道:“可不是,前儿万岁熬夜批折子,因觉困乏,竟随手脱了龙袍乘清凉,奴才一时晃神,竟没看住……”
张太医心中越发苦涩,就是求得华佗再世,也医不得病人不听劝告啊。
“肺痨属弱疾,皇上万不可再熬夜耗费心血了。”虽觉着说不听,张太医仍苦口婆心嘱咐:“也不能着凉,万一得了伤寒可不得了!切记,切记!”
“奴才晓得。”骊珠认真道:“这不,今儿奴才便命人多加了一些暖炉,便是开了窗子也不觉冷。”
“甚好。”张太医赞道。
邵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个上,指着暖炉问:“这里面燃的是当年沈栗他们发现的石炭?”
“正是。”骊珠笑道:“要么怎么说沈大人脑子活呢,这石炭在三晋多得是,偏沈大人能发现其中奥妙。”
邵英点头微笑:“朕记着内承运和户部也有石炭买卖的份子?”
“可不是。”骊珠凑趣道:“每年能得不少银子。依奴才看,沈大人不单办差的本事一流,这赚钱的手段也不差,最难得的是他赚钱时从不忘记朝廷。”
“像他老子,识得分寸,便是这份忠心难得。”邵英心下略觉满意,转头见张太医仍弓背低头肃立一边,缓声道:“一时没法子,朕也不苛求,只尽心便是。”
得了皇帝这句话,张太医顿时热泪盈眶:“臣敢不尽心竭力!圣上莫忧,微臣已派人四处寻访良方,想来总会有收获的。”
邵英心不在焉点点头,盯着张太医道:“朕的医案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臣不敢!”张太医连声应是。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请见。”有宫人奏道。
“叫他进来。”邵英道:“张卿退下吧。”
太子与太医在殿门相遇,见太医一脸忧色,太子心下一沉。
“就在那边坐着吧。”邵英不肯教太子靠近:“小心过了病气。”
太子顿时泪如雨下:“父皇何至于此!”
“不过以防万一罢了。”邵英笑道:“朕还好着呢。”
太子方安稳了些:“父皇有疾,儿子当伴驾侍疾才是,哪有避着的道理?”
“不可,”邵英不允道:“这病过人,你是皇储,身子又弱,朕不能教你冒险。朕不缺人伺候,有孝心也不差这一桩。”
皇帝一再不肯,太子方罢了。
邵英嘱咐道:“朕最近越觉精力不济,你若有暇,便过来帮朕看看折子。”
这便是放权了。邵英尚权,太子素来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料今日邵英竟猛然提到这个。
“父皇……”太子喃喃道。
邵英叹道:“朕只怕也不是个长寿的。”
“父皇!”太子含泪道。
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向来微妙,平日里虽也是父慈子孝,但皇帝曾提刀踹过东宫大门,太子也曾担心过易储之事,如今这父子俩却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意。
坐对长叹,好在这父子两个都算是理智的人,并不因此便移了性情,变得激烈残暴。自己寿数不永,便要忧虑国家承继,皇帝父子同时想到了皇太孙。
“元瑞如何?”邵英先问。
“这孩子淘气的很,好在还算聪明,如今已经能读些《诗》了,《论语》也会几篇,沈栗还编了些“三字经”、“对韵”之类的东西,听着像童谣,其中却很有些道理,又容易记住,元瑞喜欢学,儿子看过也觉得好。”太子笑道。
“哦?”因患了肺痨,担心传给年少的太孙,邵英并不怎么见他。如今听说太孙已经学会这许多东西,邵英也觉高兴:“那三字经和对韵是什么?”
太子便顺口背了几句,邵英听了也觉不错:“这些文章内容丰富,浅显易懂又朗朗上口,的确适合教给孩子。沈栗能想出这个也算尽心了。”
“沈栗做事向来如此。”太子笑道。
邵英若有所思道:“看来沈栗教的确实很好。”
太子点头附和,忽想起来道:“可惜他教不长了。”
“这是为何?”邵英挑眉。
原来太孙已经到了正式读书的年纪,太孙太傅、太孙少傅等大臣也已经选好,几个太孙的老师卯足了干劲儿,要教导出一位将来的圣君,兴冲冲喜洋洋奔到东宫一看,得,太孙已经有人先给开蒙了,《诗》和《论语》都读了好些。
几位老师立时不悦。差事被人“代劳”了!若是平常职司,倒是巴不得有人有人代劳呢,但教育皇太孙可是个好差事,这就是将来的帝师啊,谁先得到皇太孙的欣赏,谁将来就能高人一等,如今太孙年纪还不大,正是建立好印象的时机。
几个人正在互相防范,不料却教人捷足先登!
待打听出来这位抢人差事的竟是沈栗,几个大臣便闹到太子面前:沈栗确是人杰俊才,但他毕竟年轻,如今是东宫谕德和兼鸿胪寺右寺丞,与教书育人半点无关,怎么能让这个人来教导皇太孙呢?
太子心中早有打算,自是想教沈栗一直教下去。更何况他自己就曾被太傅坑过,这几个人也不是他东宫的,太子本就信不过,偏这些人又喋喋不休,颇有不将沈栗赶走便要将事情闹大之意,太子越发觉着他们这是“胁迫、犯上”,心里自然十分不满,故此在向邵英提及此事时便格外提及这些大臣们的不敬。
“儿子想着,这几位到底是老经历了,又是精心选出来的太孙师傅,说的也是正经道理。固然他们讲课有些深奥,元瑞听不大懂,想来日子长了便好。”太子略带遗憾道:“沈栗虽也曾写过些好诗赋,又是探花出身,倒也不好让他再跟着。”
邵英如今正在发愁万一自己与太子早逝,年轻的太孙压不住老臣,听了太子叙述,也有不悦之色。似笑非笑道:“怎么?他们说沈栗的职司与教书育人无关,因此不得陪伴元瑞?”
太子低声应是。
邵英昂头想了一会,轻笑道:“那就教沈栗动动吧,他在鸿胪寺待的也够久了。骊珠,传朕的旨意,免沈栗鸿胪寺右寺丞,迁国子监司业,教他给皇太孙做个侍讲去。”
“朕早就在想,这些大儒确实学富五车,只是距离朝政太远,让他们教习元瑞书本上的学问便罢,这政事民情还要正在当差的大臣来教。”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帝心如铁
邵英的决定暗合太子心思,甚至超出太子预期。
国子监司业是个十分重要的职位,非德才兼备者不可居之。坐在这个位置上便有机会接触很多未来的朝廷官员,对于扩展人脉十分有利。
沈栗的人脉就是东宫的人脉,太子心满意足。
骊珠不禁暗暗咋舌,沈栗如今不过二十六七,皇上就把他架在这个位置上!这可不是单以圣眷可以解释,皇上是真的要为太子和太孙铺路了。
太子欢欢喜喜离去,邵英低头凝视案上折子,继续沉思。
他的确是要为东宫,不,是要为太孙造势了。
太子最多还能活上十来年,而自己身患肺痨,又能坚持几年?这样算来,太孙继位时最多不过十几二十岁,别说朝上的老臣和宗亲,便是东宫起子太傅、少傅都未必能压制住。为了不教皇孙面临“主弱臣强”的窘境,须得给他安排一些手段锋利的年轻大臣来对抗那些老资历。
邵英示意骊珠重新铺好纸张,提笔写下一连串名字。
重新培养人才来不及,人还是要从东宫辅臣中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