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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英示意骊珠重新铺好纸张,提笔写下一连串名字。
重新培养人才来不及,人还是要从东宫辅臣中挑。
不过,还不够,年轻的臣子仍有一样缺点,便是身边围绕的势力及不上老臣。尤其是……兵权!
“少帝”没有领兵征伐的经验,便是手握兵权,也无法拥有如自己一样的震慑力,倒不如选择一个足够忠心的武将来托付。
邵英烦躁地揉了揉额头,自己好容易收上来的兵权,如今倒不得不重新放下去。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人选……
才经武?邵英垂目。不妥!此人去岁被满朝大臣围攻,已经威严扫地,便是委以重任,也无法震慑宵小。去岁的经历也让此人移了性情,变得有些富贵好权。他身为内监,天生便与宫内宦官有联系,自己在时不怕,只虑少帝登基后此人会生出异心,到时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与宫中内外勾结,便要横生祸患。
玳国公父子威望和才干倒是够了,可惜忠心不够,自己当政时都动作不断,绝不可以信任!
笔尖轻动,迟疑地在纸上添上一个名字:沈淳。
邵英凝视许久。
满朝大臣文武都算上,沈家祖孙三代从老礼贤侯沈勉到如今的沈栗,从来就没有过对自己说“不”字!哪怕不赞成,也只会软言相劝,若自己坚持,便绝不会多言再劝第二次,坚决执行命令。
与一干要青史留名,随时准备“耿直谏言”的大臣相比,可谓将“忠心”二字践行的彻底。
然而……
邵英随即又将沈淳的名字划去。
沈栗是要留给太子和太孙的,不宜再教沈淳掌兵。否则沈家权势过大,万一也如玳国公府般生出野心只怕不好收拾。与沈淳到底是少年交情,总要给他留个好结局。不教其掌权,也是为了保护他。
残阳西落,乾清宫已燃起灯火,雅临安静地伺候茶水。
邵英负着手走来走去,忽地下定决心回到御案前,提起毛笔,又将沈淳的名字添了上去!
又要忠诚,又要有足够的声望,这个人选实在难寻。沈家当初将自己推上龙椅,如今便教他们再将推太孙一次吧。
邵英伸手摸了摸沈淳的名字,他心中十分清楚,礼贤侯府如今文有沈栗,再教沈淳复起,待沈家的年轻一代渐渐成长起来,沈家的权势便要达到顶峰,足以震慑任何心怀叵测之辈。
这一家忠心时,对“少帝”无疑会是最好的辅臣,一旦起了异心……
邵英换了张纸,亲自将拟定的名字逐个誊抄上去。
皇帝心思皇帝知,无论沈家到时是否还忠心,“少帝”长大后都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显赫的家族,自己这一选择无疑会将沈家推到一个危险的境地。
邵英缓缓叹息,顾不得了,家国传承为重,自己终归是要给太孙安排妥当的。
沈家,沈栗、沈淳,总要给他们安排好结局,免得将来“少帝”还要费心处置。
邵英将纸张折好,虽然有负皇太妃当年照顾扶持,对不起与沈淳的多年君臣情谊,可惜了沈家历代忠良……便算自己欠了他们吧,将来教他们陪葬帝陵,到底下再好好补偿就是。
“万岁爷,”见邵英放下了笔,舒展筋骨,骊珠才小心翼翼提醒道:“已经过了晚膳时候,一会还得用药呢。”
“传膳。”邵英道。
翌日,东宫不少辅臣都接到了调令,分别被安排到朝中不同衙门当差。无论有没有得到升迁,东宫属臣们个个喜气洋洋。这是个预兆啊,表明皇上开始向东宫放权了。终于不用再憋在詹事府,被排斥在朝廷之外了。其中,尤以沈栗的升迁最为引人注目。
国子监司业,太孙侍讲!品级不算高,却都是“有后福”的位置。
羡慕嫉妒恨!然而对东宫属臣们来说,嫉恨着嫉恨着,也就习惯了。这杀才处处早人一步,别人还在詹事府熬资历的时候,沈栗已经屡次参与朝政。如今抛却年纪,单论资历,许多詹事府大臣也比不过人家。
“这是简直就是在打太孙太傅的脸。”何宿感叹道:“前些天还听说太孙太傅因沈栗教习皇太孙甚是不满,要拟折子参奏,今日人就成了侍讲。”
何泽红着着眼睛嘟囔道:“皇上也太过苛待老臣,沈栗何德何能身居要位?”
何密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蠢儿子只要听到沈栗得好的消息,便要将所剩无几的理智也抛却了
也不理他,转头看向何宿:“你这两日也被皇帝训斥了?”
何宿怔了怔:“已经传开了?”
“不仅仅是你,朝中不少大臣都被皇帝训斥。”何密若有所思道。
“皇上最近脾性不好,极易动怒。”何宿叹息,随即冷笑道:“也是,兵权也收了,湘王也平了,封棋也走了,这朝廷中哪还有让他忌惮的人?自然无需再摆出那温文尔雅样子。”
“不,你是当局者迷。”何密轻笑:“难道你竟没有注意到近来被皇帝训斥、责罚的都是些声望较高的大臣和辈分较大的宗室吗?”
何宿心念电闪,惊道:“皇上这是……”
“在给他那宝贝孙子铺路呢!”何密嗤笑:“他怕皇太孙日后压不住老臣,便先替太孙出手。你想想封棋,历经两朝,精明强干,便是偶然犯了错失,皇帝何至于便将他一拉到底,丝毫不念旧情?如今这些老臣子,越是出头的,越要被皇帝猜忌。”
何宿琢磨半晌,点头道:“确有这个可能。看来愚弟最近还是谨言慎行为是。”
自打钱博彦上台,何宿便暗搓搓预谋要将他挤下去。没想到他为钱博彦安排了几次“过失”,皇帝竟然也没追究,倒是自己这出挑的被翻来覆去训斥,大失颜面。
皇帝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难怪最近愿意启用年轻臣子。
何宿叹了口气:“如今我等要如何应对?”
这首辅一时还争不得了,啧。
“等。”何密道。
见弟弟与儿子都投来疑惑的目光,何密轻笑道:“为了保证将来皇太孙能顺利继位,皇帝必然会为他扫清障碍。性格强硬的老臣,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宗室,等到皇太孙登基时,不知还能剩下几个?”
何宿吸了口气:“这些人固然有时不逊,却都是能臣干吏,堪称朝廷的中流砥柱……皇上这是要自掘坟墓!”
“因此说,咱们只管看着就好。”何密笑眯眯道:“老夫自谓比皇帝身体强健,等得起。”
邵英如今大权在握,威望素著,颖王那个挡箭牌又已经死掉,何家实在不容易动手脚。不如待他自己将老臣子们收拾干净,朝廷虚弱,才是何家的好时机。
何宿微微点头,同意何密“暂时蛰伏”的提议。
“你也老实些!”何密对何泽斥道:“家里好容易才保住你那官职,不可再出差错。”
何泽委屈道:“沈栗那个后生晚辈都做司业了,儿子还在鸿胪寺闲逛。”
“在鸿胪寺都被人架空,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何密怒道:“不要再提沈栗,你将来有更好的位置!”
见“沈栗”二字似乎已经成了侄子的心魔,何宿也忍不住头痛。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本官先说
何密脱口一阵喝骂,将儿子轰了出去。
望着何泽背影,何宿低声叹道:“兄长将他养的这样蠢,实在不成样子,言行荒唐,堕了我何家名头。”
何密漠然道:“正是蠢些才好控制。我等辛苦筹谋,便是欲复当年世家为政时的显赫,教出个聪明皇帝岂不是自找麻烦?”
李雁璇出自书香门第,祖父、父亲、兄长都是科场中的魁首,却未料如今竟是自己这出自武勋家庭的丈夫跑到国子监做了司业。一大早欢欢喜喜为沈栗整理衣裳,忽地恶心起来。沈栗见了又想起近来妻子十分贪睡,便吩咐去请府医诊脉,果有喜讯。
胡嬷嬷一颗心落地,喜笑颜开:自得了宣哥儿之后,李雁璇便久无消息,胡嬷嬷常担心她是伤了身子,只不敢提起。如今得了这一胎,李雁璇尚未如何,胡嬷嬷已经一叠声嘱咐郎中拟个安胎方子。
香栀——如今嫁了人,唤作桂家的——凑趣道:“前儿刚听说世子院里那个大丫头有了消息,夫人还打发人去送礼,今日他们便要备一份贺礼再送来,咱们夫人竟是找补回来了!”
“不要胡说!”李雁璇嗔她退下,又与沈栗低声议论:“前些年大伯整日里沾花惹草的,如今却做了个道学先生,便是连身边的丫头也不假以辞色,竟是单为子嗣的样子。”
沈栗摇头喟叹:“大兄的日子……真是一塌糊涂!罢了,如今他那院子里确实安静不少。将来有个道学先生做族长总比风流公子来的好。”
不一时,桂家的便回来道:“夫人知道少夫人的喜讯,说是一会儿过来探望。”
李雁璇站起道:“又不是走动不得,何劳母亲来看我?正是请安的时候,这边过去吧。”
沈栗笑道:“与母亲问个好,我急着上差,便不过去了。”
“记得了。”李雁璇应道,有忍不住嘱咐:“听父亲说国子监的学生多有恃才傲物的,郎君可要小心应付。”
沈栗点点头:“想必今日不好过。”
虽觉心下忐忑,沈栗仍是一脸镇定往国子监去。皇帝将他架上这给位置,既是给他的机会,也算是个考验。东宫属臣良多,青年才俊也非止他一个,想要出头,总要表现出胜任的能力。若是教学生哄下来,给太孙做侍讲的差事也不必想了。
国子监学生,无论学问好坏,都有一个特点:后台比较硬。
蒙父祖恩荫来读书的自不用说,便是各地推荐上来的也不是一般人物——每地不过一二名额,想要雀屏中选也不容易。
因此国子监的学生向来很有底气,沈栗进得堂来,便被一双双饱含不逊和质疑的目光包围了。
沈栗笑吟吟向案前一站,温声道:“各位大约也听说了,本官沈栗沈谦礼,从今日起,便要在这国子监中做个司业。本官倒也料到,想必各位今日已经带来许多问题。”
底下顿时有人起哄道:“正是,我等读书遇到许多难题,正想请教大人。”
沈栗点点头,摆手示意安静:“各位暂时不要急。本官忝为先生,总要有个特权,今日本官先说,待本官的话讲完了,各位便可以畅所欲言。”
底下面面相觑,有胆大的道:“那大人可要快些说。”
“稍安勿躁。”沈栗笑吟吟向案上一靠:“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做先生的,总要有些东西教给学生,或经义诗赋,或道德义理。本官今年二十六岁,大约是国子监中最年轻的一个,当年也只是个探花。论学问,未曾著书立说,论德行,也不是闻达天下。与监中其他大人想必,没有任何出众之处。那么蒙皇上隆恩,教本官来此当差,究竟要教你们什么呢?”
沈栗提到皇命,仍想给新司业来个下马威的监生们稍稍安静下来。不错,沈栗是皇帝亲自下令任用的,哄了他不要紧,若是惹了皇上震怒却好怎生收场?听说近来圣上的脾气可不太好。
“思来想去,本官觉得还是有些东西可以教给诸位。”沈栗曼声道:“为官之道。”
什么!底下监生们顿时眼睛发直,有些人的嘴都不觉张开。
为官之道,这也算学问?这也可以讲吗?
“诸位身为国子监学生,将来很多都是要做官的。”沈栗道:“学问好的参加科试拔录,有那稍逊的,也未必就没官可做。”
有监生脱口道:“恩荫。”
沈栗点点头:“大约要有人问,经过科试拔录,朝廷授职,不就是官了吗?然而‘当官’与‘做官’还是稍有不同的,这和‘当人’与‘做人’的区别差不多。而这点差异往往就决定了各位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官,或清,或贪,或忠,或奸!”
“用心便是。”有人脱口道。
“当然要用心。”沈栗笑道:“须知贪官刮地皮时也是很用心的。”
监生们忽地笑起来。
“做官就要有用!对百姓有用,对朝廷有用。这不仅仅是读了经义,写好诗赋便能做到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大抵百姓夸官时总爱说‘亲如父母’,这做父母的,可不只是天天对儿女说孔子曰就能教他们过上富足日子的。相反,在教他们懂得道理之前,你要先喂饱他们的肚子。仓廪实而知礼节,便是这个道理。”沈栗微微感叹:“教天下人吃饱,这是我皇万岁和朝中诸位大臣一直为之努力的事。谁的作为有利于实现这个目的,至少称得上好官,否则不过是尸位素餐而已。”
监生们愈加安静。沈栗所讲的为官之道,不是蝇营狗苟的手段,而是做官的道理。
“等诸位真的得到官职,尤其是到地方任职时便会明白,”沈栗道:“除非一辈子只做文书差事,或者真要做个糊涂官,将差事推给师爷,不然诸位是没有空闲再琢磨一个字有多少写法的。百姓如何安置,天灾如何应对,宵小如何处理,疫疾如何防范……这才是真正教人犯难的问题。而这些往往很难在书中得到详细答案。
“本官学问不深,只侥幸做了几年官,见识了些事情。因此打算在空闲时给诸位讲讲‘民生’。希望诸位将来有得官的能思睿观通,多为百姓造福,成为朝廷栋梁。”
监生们将准备为难沈栗的问题都收拾起来。嗯,不打算问了。
沈栗先自承年轻学问浅,问倒了他也没什么意思。倒是“年轻”恰恰说明一些问题:沈栗在出仕前便参与朝政,不到三十便爬到高位,可谓圣眷优渥,偏没人能用“佞臣”这个词来形容他。何来?因为沈栗确实是踏踏实实的凭着功绩升迁的。皇帝不是特别照顾他,而是将他本来该得的给了他。
这人寻作物、建商团、闯三晋、兴海贸、入湘州,可以说,较之国子监那些学问甚深,清高却无实际治政经验的老大人们,沈栗确实是个会做官的人。
现下这人要将他的一些见闻体悟讲授给众人听——这些都可作为将来为官的重要参考,通常只传给继承衣钵的儿孙弟子!不但自负学问好、将来一定出仕的监生要听,便是来混日子、等着恩荫授官的纨绔们也聚精会神起来。
沈栗轻舒一口气,这便是先说的好处,若叫监生们先问,沈栗还真没有把握应付得来。
窗外驻足静听的两人转身离去。
“洪大人,”一人道:“沈栗讲这些为官之道,民生什么的,也太不成体统,咱们国子监可是做学问的地方。他是司业,如今也只有您这位祭酒才管得了。”
“为何要管?”洪祭酒轻笑道:“他传授这些便不与别人的课业相关,总比两个人彼此相较的好。否则他专心教导经义算学,万一教这个年轻的胜过了他人,却让我等的老脸往哪里放?”
那人憋气道:“他是个能臣,但在学问上不过是个后学末进,难道下官还怕他不成?下官是担心他耽误了这些监生。”
“他能教得了皇太孙,还不配教几个监生?”洪祭酒哼道:“简在帝心的人物,老夫为何要为难他?”
(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恐非祥兆
安安稳稳度过了上差的第一天,司业这个职位算是坐稳当了。
待散了衙,沈栗悠悠然上马,见天色还早,便与飞白等人转向市集,欲寻个金银铺子定做几副头面来讨好才得身孕的妻子。
不期遇到郁辰与郁杨兄弟二人。
当初郁杨掩护太子等人平安抵达辇州,算是立了一功,太子依着他的请求给郁辰寻了个差事,往昔针锋相对的堂兄弟历经风雨,如今终于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二位仁兄一向可好?”沈栗作揖道:“年头时听说老国公身体微恙,只是不得去府上探望,不知现下好些未?”
玳国公府失势,如今郁家人个个如他们的姓氏一般,满面郁气。
郁辰微笑道:“多亏谦礼送来哪只老参,确实有效。”
元月时玳国公换了急症,因在新岁时,家门又败落,请不到郎中。郁辰央告无门,还是沈栗暗地给了些好药材为老国公吊命,方教他撑过来。
“辰兄无需客气。”沈栗笑道。
“沈大人公务繁忙,今日怎么想起来街市上?”郁杨阴阳怪气道。他纵然与沈栗“和解”,却仍不能与之好生应答。
郁辰便即斥了一声。两府如今已是天上地下,他与沈栗也早不能相提并论,郁杨怎可随意撩虎须?
“无妨。”沈栗笑眯眯道:“愚弟内院有喜,来为内人寻些玩意。”
郁辰连声道喜:“恭祝谦礼来日喜添麟儿。”
郁杨抑抑道:“原来贵府今日双喜临门。”
“什么?”沈栗怔了怔。
“你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