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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虎着脸道:“我这个年纪,什么是大事呢,除了读书,不过就是在父母亲面前尽尽孝心。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要我动手,无外乎就是日日请安问候罢了。大兄如今病着,想必母亲正心焦,你去母亲那里,不说劝慰她,倒拿着什么帐子帘子的去烦人,又叫人以为我有多张狂!”
杨桃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都是奴婢短见。”
沈栗叹道:“最怕的就是自作主张,都觉着为我好呢,我身边再不许有这样的。母亲身边来的自然都是妥当人,只是你们日常拘在院子里不许随便走动,这是防着小人做耗的管家规矩,不过有些消息你们就不知道,事情办差了头反倒不好。若是出了岔子,头一个清算的都是身边伺候的,就是前头出去的,都从小跟着我,平日里一句重话没有,一朝出事,什么功劳苦劳都没用,何苦来!”
第三章 讨好
杨桃吃了沈栗敲打,垂泪道:“奴婢知错了,少爷且饶我一遭吧。”
沈栗道:“新帐子早送过来了,因我畏寒,叫人收起来没换,我屋里的钥匙可是给你了?”
杨桃应道:“都在奴婢这儿呢。”
沈栗道:“以后你在我屋里只管往来钱财收支,从今日起,我屋里的东西都要重新上账,以前东西有坏了丢了的,也有以前那些人偷拿出去的,都不要了,以后只看这新账,钱箱你管着,其余钥匙看后来人分派管什么就给哪个。”
杨桃听到叫她管账,知道自己以后就是这里头一个大丫鬟,自然无有不应的。
沈栗道:“你今日去母亲那里,不要提什么缺了少了的,母亲从来只有多我的,什么时候少过我,就是想要个针头线脑的,以后只管往母亲身边的叶嬷嬷要去,什么时候就要这些琐事劳动主母了!
你只说,我醒来后,说话行动自如,已是大好了,本来今日就该去给母亲请安,因天色见晚,索性儿子犯懒一会,请母亲多担待吧,明儿一定早早地去。
你再往大兄那里走一趟,我箱子里头有一方状元及第玉砚,你拿去给大兄。悄悄给他说,这是我给他赢回来的,那人是什么东西,也敢抢我们家的,小爷非让他吐出来。”
杨桃一一应了,持着砚台离了沈栗住的观崎院,先往后边侯夫人李氏的合安堂去了。
李氏正做着一床百纳被,世子年年生病,李氏觉得她儿子的身体问题已经不是御医和药石能解决的了,现在正尝试一些非常规方法,沈淳虽觉有些荒诞,念在她一片慈母之心,警告她不许弄些巫蛊符咒之类的,其余倒也由她。其实沈淳心下也悄悄希望哪一回能有些效果。
见杨桃进来请安,李氏便问她:“七郎可好些了,我听说已经不碍了,急着给大郎做百纳被,就没过去看他。”
杨桃笑说:“回夫人的话,七少爷已经大好了,还说要过来请安呢。”
李氏笑道:“他才刚好,快别折腾了。”
杨桃道:“可不是,见天色晚了才罢了。说明儿早早地来。”
李氏道:“那有这么急的,叫他只管好好养着。大小丫环已经挑好了,一会你回去时找叶大家的领过去吧。告诉七郎,小厮们去找侯爷要。侯爷的意思,七郎已经大了,嬷嬷就不要了,不如选两个得当的长随。”
杨桃笑道:“夫人真是再妥帖不过的人了,我才刚还跟七少爷说呢,丫头小子明后天就得,瞧瞧,今儿个就安排好了。”
李氏似笑非笑道:“他不怨我撵了他的人就是了。”
杨桃道:“怎么能够!七少爷听说撵人出去,脸色也没变,可见那些小人平日里就不经心,七少爷心里也明白,撵了他们,没准正合了七少爷的心意呢。”
李氏叹道:“正是,咱们侯府家业大人口多,顾得上这头就看不住那头,世子常病着,我平常又顾着他多些,这些没眼见的东西便偷奸耍滑起来,欺负七郎年纪小,只管哄他,拐着七郎只管玩闹,如今出了事,连我也跟着吃侯爷的挂落。”说着,竟留下泪来。
身边大丫鬟葡萄劝她道:“这都是小人作祟,撵出去也就是了,关夫人什么事呢,侯爷心里也明白呢。之前世子和七少爷都病得厉害,侯爷心里焦急,憋着一股邪火呢。如今两位爷都好转了,奴婢瞧着侯爷满面红光的,林姨娘也敢往跟前凑了。”
杨桃嗤笑道:“她算什么人了,奴婢妈妈讲,往日她做表小姐的时候府里还敬重她,如今不过是看在六小姐的份儿上称她一声姨娘,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奴婢罢了。”
李氏怒道:“你既是知道六娘的面子,就不该人后议论她,好歹生了六娘,还是侯爷的表妹。”
旁边荔枝便道:“夫人息怒,实在是奴婢们看不过眼,好好的表小姐不做,偏学些不入流的手段要做姨娘,奴婢们也觉得她不自重。”
杨桃道:“就是这话,奴婢妈妈是跟着夫人来府里的,早和奴婢讲过这林姨娘,原是老太太怜她父母双亡,战乱中族人也死的死散的散,才接来养在身边的,本可以嫁出去做正头夫人,非要赖上侯爷,谁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如今一个哥儿没生,才叫老天有眼呢。”
李氏叹道:“我只看在老太太并侯爷面上。你们也谨慎些,她再不好,也是府里的姨娘,不是你们能议论的,在我面前也就罢了,杨桃,你到七郎身边,也是这样的口舌?”
杨桃笑道:“哪敢呢,奴婢也知道夫人慈善,又看在我妈妈的份儿上给奴婢几分颜色罢了。到了观崎院还这般,就是给夫人丢脸呢。刚儿七少爷还说夫人身边调教的是再妥当不过的,还要奴婢管着账本钥匙呢。”
李氏方缓了脸色道:“所以我肯给他们做脸,颜姨娘不说,七郎就是再淘气,也知道尊敬我这个嫡母,偶尔他父亲还说不听呢,只要是我的意思,从来没有反驳的。林氏那样的,我就是把心掏出来,也要说我是个刻薄善妒的。”
杨桃道:“可不是,七少爷刚见好就知道要过来问安,哪就差这一回呢,不过是心意罢了,对了,七少爷还叫奴婢拿了方砚台给世子,好像是世子和什么人打的眉眼官司,七少爷给世子爷出气呢。”
李氏奇道:“什么砚台?”
杨桃把来看了,是方雕的状元及第的玉砚,颜色青翠欲滴,一汪儿水似的,倒真是件好东西,只是不知有什么来历。
李氏笑道:“正好这百纳被也做得了,不妨一起去,也瞧瞧他们兄弟做的什么耗。”
遂一起去了延龄院,世子沈梧见了,笑道:“这原是父亲的东西,说是原军中的袍泽送的,不是什么古物,也不是真砚台,不过是玉好,匠人又琢么个状元及第的寓意,当个把件玩玩罢了。那日父亲闲时叫人从库中翻出来拿给我,可巧二弟见了,爱的不行,我还会和他争这个!大约小七以为我受了委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弄回来送我。”
李氏听得沈枫竟从沈梧手里争东西,不禁气道:“自你三叔去后那边越发眼皮子浅了,样样都要争,好像府里专门刻薄他们似的,这原是你父亲拿给你的,不与他又怎么样,他稀罕,叫他管他五叔要去,那才是亲的呢。”
沈梧道:“值得什么呢,出了府,外面看我们都是一家。想要就给他玩去,难不成我还为这伤心气恼。我自己又不是没兄弟。”
杨桃笑道:“可不是,七少爷叫我跟世子爷说‘这是我给大兄赢回来的,那人算哪个,也敢抢我们家的,非让他吐出来不可’。”
李氏叹道:“难为他一个小人儿,竟然有这份心意,知道给他兄长出气。”
杨桃道:“要不怎么说打虎亲兄弟,七少爷自来和世子爷好,旁的在他眼里,连世子爷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就是平时有些争执,也不过是玩闹,这不,到了节骨眼上,还是自己兄弟得力。”
沈梧笑道:“说的就是,舌头还有碰牙齿的时候呢,小七看着淘气,平日里也只争些吃喝玩具罢了,见真章的时候,哪次不是为我说话,这才是兄弟呢。”
李氏心下也熨帖,这也是颜姨娘精明之处,她自己只认李氏一个,也叫沈栗头一个和沈梧亲,李氏又不能生了,沈梧总要兄弟帮衬的,沈栗待他老子都没对沈梧恭顺,他们又不像林氏那么贪,只管安安分分地做姨娘庶子,等着日后分家,相比之下,只要沈栗不挡沈梧的路,李氏和沈梧自然肯给他们几分颜色。
只是小孩子哪有不嫉妒的,原主儿本来是要拿着砚台向沈梧炫耀的,倒叫现今的沈栗卖了个乖。他是穿来的,眼界不同,又还没把侯府当家,只想讨好嫡母嫡兄以后日子好过,也算没浪费颜姨娘的心思。
沈梧得了砚台心中也高兴,叫杨桃:“回去和七弟说,多谢他费心思,叫他好好养着,改日我亲自谢他。”
杨桃领了命,又去找叶嬷嬷领了大小丫头婆子,高高兴兴回了观崎院。
侯府少爷按例有四个大丫头,四个管事嬷嬷,八个小丫头,十二个粗使丫头,另有四个粗使婆子。世子每样加两个,庶子每样少两个。因之前沈栗叫小厮诱去爬树,沈淳怕再有下人做大,沈栗镇不住,不叫放管事嬷嬷了,又有先来了杨桃樱桃两个,加加减减后杨桃乌乌泱泱带回来二十人。
沈栗在现代见惯了都市繁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升斗小民,如今见这二十来人只为伺候他一个,也不禁有些咋舌。
樱桃太小管不了事,沈栗索性把二等丫头都交给她,挑了一个叫青藕的做了大丫头,青藕的老子在李氏手下管着采买,想是没什么人不服。因天色擦黑,沈栗催着杨桃给下人们找地方安置,至于规矩之类,自然用不着他宣讲。
第四章 同病
沈栗因穿越而来,心里到底不踏实,这些日子一向觉浅。及至三更时分,隐隐约约听得南边府门处铜铃响起。
这铜铃是特制的,铃声清越,府门开时自然响起,意为提醒府中人前门客至,该回避的回避。
只是盛朝是有宵禁的,夜半开门自然稀奇。
果然,不一会渐渐有喧哗声响起,听着是往延龄院去了。
沈栗心中一动,听见守夜的杨桃似乎也被惊醒,一把扯开睡帐,翻身滚了下去。
杨桃刚刚被吵醒,还没来得及分辨外面吵嚷什么,就听见沈栗内室里扑通一声,唬了一跳,忙进了内室一瞧,就见沈栗正伏在地上气喘不止,忙扶了起来,不防沈栗哇的一下呕吐起来。
杨桃惊得魂飞天外,大哭叫到:“快来人啊,樱桃,青藕,少爷不好了,快来人啊!”
观崎院热闹起来,延龄院更加热闹。原来这府门就是为了延龄院开的:世子沈梧原本见好了,不料自亥时起忽然口中叫冷,添了几床被子也不管事,一个时辰都不到,人就倒了。
李郎中看了直言恐是疟疾,自己治不了,急得沈淳不顾宵禁,硬是半夜飞马敲了相熟柯御医的门,方才府门铃想就是在迎柯御医进来,此时沈梧果然已高烧起来。
李氏见柯御医诊治半晌,摇头不语,面色沉重,心知真是疟疾,时下这病算是疫疾重疾,并没有什么好验方,不过开些截疟散之类,还是要凭身体底子挺过去,可沈梧久病体弱,十有**是挨不过去的,与沈淳四目相对,两下里不由心生绝望。
沈淳忍痛道:“无论如何,还请柯兄尽力一试。”
柯御医道:“老参怕世子这会儿受用不住,不能用了,我还收着一只雪莲,你着人拿我的条子去我家里取,先开个温补清虐的方子和截疟散吃吃看吧。”
李氏忙叫人照方子煎药,一面又忍不住落泪。
身边荔枝也陪着难过:“世子才得了七少爷送来的砚台,下午还高高兴兴的,才几个时辰过去……”
不管说者有没有心,听者却是有意,沈淳和李氏心下正悲痛不已,听了这句都不免心下存疑。
李氏一肚子邪火,对沈淳道:“侯爷,世子不会无缘无故得了疟疾,虽然栗儿也是我的孩子,可妾身就这一个亲生的,若是日后查出什么不虞,还望侯爷还我公道。”
言下之意,如果真是沈栗送的东西有问题,李氏是一定要下狠手的。
沈淳道:“六亲不认的儿子我也不需要,但事情还要查清楚。”
夫妻两个正商量着,猛听得有女子一路哭号而来,李氏大怒道:“世子还没死呢!是谁这么没规矩,怎么没人拦着!”
一转头,却见是杨桃闯进来,在院子哭叫道:“侯爷,夫人,七少爷不好了!”
沈淳大惊:“你说什么?”
杨桃哭道:“七少爷病得厉害,已经吐了两次了。还喘不过气来,脸色都泛紫了。”
李氏抚着胸口道:“这都是怎么回事,侯爷,您快拿个主意。”
沈淳脑袋里嗡嗡直响,叫上李郎中又奔向观崎院。
观崎院里没有主子镇着,这会儿正乱成一团,二十来个下人团团乱转,听着像蜂窝。沈淳喝了一声才止住。
沈栗这会儿闭着眼睛正在床上倒气,嗓子里呼噜呼噜的。李郎中先上手扎了几针,倒是见效,沈栗慢慢回过气,脸色也渐渐变回来,才又伸手诊脉。诊过左手诊右手,又思量半晌。
沈淳急得火上房,问道:“如何?可要紧?”
李郎中道:“气喘和呕吐倒还罢了,看脉象倒还不致危急,只是似乎与世子一样患了疟疾,还未到真正发病的时候,大约也就是明后天吧。”
沈淳一屁股坐下,两个儿子都得了要命的病,当初在战场上陷入包围时都没这么绝望过。
李郎中道:“正巧柯大人在府中,那边忙完了不如请过来看看,论医术在下是不如的,或有误诊也不一定。”
沈淳摆摆手,无力道:“哪个是大丫鬟,去请。”只坐着发呆。
杨桃并青藕去了。
沈栗半闭着眼,皱着眉不知思量什么,忽然看向沈淳:“父亲,大兄患了疟疾?”
沈淳深吸一口气,道:“只管顾好你自己,其他事不要操心。”又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沈栗道:“下疟而已,你自小跟个皮猴儿似的,至多遭些罪就过来了。”
李氏听得沈栗也患了疟疾,吓了一跳,也未曾拦人。柯御医知道沈淳这会儿正心焦,倒未在意只有丫鬟来请,快步来到观崎院,朝沈淳点头示意,先去看沈栗。
柯御医的诊断结果也没什么不同,只好安慰沈淳道:“好在此子底子好,又未发病,现下就煎药吃着,应当无虞。”
沈淳胡乱点头应着,沈栗道:“父亲,我有话要对您说。”
沈淳看向沈栗,沈栗摇头道:“只对您说。”
沈淳叫杨桃引着两位郎中到隔壁拟方子,把下人都轰出去,门一关,又看向沈栗。
沈栗道:“父亲,我方才的呕吐和气喘是装的。”
沈淳乍一听,都没转过弯来,奇道:“装的?难不成李兄和柯兄都陪你撒谎?”
沈栗摇头道:“不是,我是说,呕吐和气喘是装的,疟疾却不是。”
沈淳拍拍头,走过来坐下道:“你慢慢说,先说说为什么要装病。”
沈栗道:“儿子前几日病着睡得太多,晚上反而睡得不踏实。府门开时我就醒了,听到有喧哗声是往延龄院里去的,就知道大约是大兄又病了。儿子想着,我刚好大兄就不好了,偏我才送了方砚台去,谁知道会有什么闲话传出来,不如我自己先病着倒好,就装着气喘呕吐,看着行情随时病随时好。”
沈淳点头道:“你倒懂得避祸了,你病着,别人也不好拿你做筏子。”
沈栗道:“先前掉下树后我院子里的人都不见了,我猜一定是有什么不对的事才会一下子处置了那么多人,我装病原也不过是图省事,只是不知自己竟得了疟疾。方才李先生诊出来时倒真是吃了一惊。”
沈淳叹道:“你们哥俩真是要我的命啊。”
沈栗摇头道:“父亲,您说,要是我没装病,会怎样?”
沈淳问道:“倒是有人提到你送的砚台了,你觉得呢?”
沈栗道:“这就是了。我不装病,就不会有李先生来诊治,现在就不会知道自己这两天就要发疟疾,既然有人提起了砚台,就说明有人希望我来背这口锅。大兄病着,母亲正伤心愤怒,无论这件事最后查没查明,我都落不着好。我猜,没查明白之前,我是要被关起来的。
嗯,父亲最常关我的地方是祠堂,门一锁,又阴又冷又没人,府中在为大兄忙乱,我要是正赶上发病,有谁知道呢。”
要真是这样,长子不测,黑锅扣到幼子头上,为防妻子气头上处置不当,也为了暂时给府中一个交代,沈栗的确会把沈栗先关起来,争取时间查明真相。
一个十岁孩子,在阴冷的祠堂中突发急症,只要耽搁几个时辰,就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