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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叹一声,见钱博彦还没动静,沈栗频频给他使眼色。钱博彦愣了愣,方回过神来,起身上前叩拜太孙:“皇上龙御归天,太孙殿下不要哀毁过甚。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殿下早登御座,以安天下。”
太孙哭道:“皇祖父尸骨未寒,况吾年少才疏,怎敢承继大位。”
何宿双目微闪。
“殿下继位乃是皇上遗命,臣等敢不遵旨?还请殿下即刻继位,以慰皇上在天之灵。”沈栗高声道,随即大礼叩拜:“臣等参见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带头拜下去,众臣便跟着叩拜:“臣等参见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宿不甘不愿磕下头去,双眼滴溜溜乱转。他已官至阁老,原也无甚野心,无奈家里要造反,为了不被连坐入刑,他也只能跟着一起谋逆。
也罢!做邵家的大臣实在太憋屈,扶了何泽上位,恢复前朝制度,好歹过得自在。邵英已死,时机已到,自家也该准备动手了。
沈栗小心翼翼挡在新帝身前,虽说这位亲自动手行刺新君的可能不大,还是防着些好。
司礼监已过来催请大臣们往前殿哭灵,元瑞道:“沈师陪朕去换了孝衣。”
何宿一怔,反对道:“万岁,外臣不宜在宫中行走,这不合规矩。”
“皇上就是规矩。”沈栗漠然道:“何大人,先帝尸骨未寒,您是要在先帝面前教训皇上吗?”
余下想要劝谏的大臣们紧紧闭上嘴。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先帝才刚合眼,皇上心气儿不顺,这时可不是谏言的好机会。
邵英这些年不遗余力打压臣子,如今朝中敢梗着脖子哭谏、死谏的人已经不多。何况又是在地位更替的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何宿深吸一口气:“皇上恕罪,微臣不敢。”
元瑞微微点头:“无妨,诸位臣工先行,朕随后就来。”
待众臣与嫔妃退去,元瑞才露出茫然神色。
不过一昼夜,父亲、皇祖父、皇祖母,连丧三位长辈,万里江山须臾便扣到自己肩上。元瑞年不过十七,又没经过大风浪,到此时还觉不真实。
“沈师,吾……朕该怎么办?”元瑞忐忑道。
“陛下不必担心,先帝已经为您安排好了。”沈栗柔声道。
沈栗随即陪着元瑞见了缁衣卫指挥使邢秋。
权利更替之际,缁衣卫指挥使往往同首领太监一般,随着地位更迭。
邢秋有妻有子,还没有如骊珠一般殉死的打算。好在他与沈栗熟,想借着这个关系在新帝面前留个好印象,保住自己的位置。
“逆贼这两天必然动手。还请邢大人费心,皇宫内外及各大臣府第上都要多加注意。”沈栗道。
邢秋忙不迭应下。像这种密谋案本是缁衣卫侦办重点,可惜这一遭偏不是他们发现,而是沈栗与武稼上报。这已经是缁衣卫无能的表现,若再出差错,便是新帝罢免他的好由头。
“陛下和沈……大人放心,微臣定当不遗余力诛杀叛党,绝不走脱半个贼人。”邢秋拍着胸脯道。
仔细算来,沈、邢两家上一辈还连着亲,沈栗算邢秋晚辈。邢秋倒是想尊他一声阁老,可惜这阁老面相太嫩,邢秋到底没能张开嘴,只好含糊一声大人。
“千万小心,不要走漏风声。”元瑞嘱咐。
邢秋点头:“微臣明白。”
“还请陛下下旨,立即尊奉先太子为帝,尊太子妃为皇太后。”沈栗请道:“如今后宫无主,陛下也不好即令太孙妃殿下晋皇后位,还是请太后娘娘出面主持后宫吧。”
沈栗可以协助新帝震慑朝廷,但后宫的妃嫔们也要有人管束。太孙妃比元瑞还要小两岁,实在撑不起事。太子妃起码敢于下令杀人,地位又高,后宫还是托给她才能令人放心些。
元瑞醒悟道:“正是,朕须得立即下旨。”
太子妃昨日还是东宫女主人,今日便成了皇太后。她陪伴太子多年,知道如今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立即持了太后宝玺,往后宫主持诸事。尤其是各位太皇太妃,皇太后索性借着丧事将她们聚到一起,名为哭丧,实则保护。这都是各位王爷的亲母,若是在此役中出了意外,新帝可不好向他的皇叔们交代。
又是一日过去,前来哭丧的大臣及家眷精疲力倦出宫,预备翌日继续来哭。
宫门缓缓合拢,夜色渐浓,皇城内外暗流汹涌。
邢秋悄悄吩咐才茂:“大股叛匪有沈侯及令父领兵围剿,咱们缁衣卫只管盯好各官员府第不要被乱贼滋扰,或被拿了家眷威胁。仔细城门,不要走漏贼人。尤其是那个所谓前朝余孽,一定要连他妻儿都抓到,通房、丫头也不可放过,仔细查探他有没有外室子。另有趁乱上街闹事的,不论叛逆、百姓,一律杀了。”
才茂点头应是。逆谋案向来有错杀没放过,谁赶上谁倒霉。
邢秋想了想,低声道:“何家与礼贤侯府仇大了,多派些人保护沈家。虽他们家自有护院,但有帮忙的总不嫌多不是?”
“放心吧,卑职保管给您办得妥帖。”才茂应道。
二人心中清楚,以沈栗的年纪和新帝对他的依赖,只要这人不犯错,早晚有他做首辅的一天。他们既然往日里与沈栗有些交情,便是天生的好运,不说如何巴结,只要将这点子情义维持好便是福气。
何家的宅院中一片黑暗,似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有凑近自己观察,才能发现这庭院中人头攒动。
“已经联络好了,”何密微微吐气,低声道:“子时便动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儿戏叛逆儿戏败
“放心吧,”武稼双目灼灼:“下官俱都安排妥当,今夜不会有人巡街。何公军令一下,麾下立即出发!”
何泽郑重道:“一切拜托武将军。”
何密默然。
武家并非前朝遗留下来的老世家,诸位家老心下都有些看不起。可惜这些年邵英看得太紧,各家虽也派了子弟投军,却难有出头的。看来看去,自己阵营中还是武稼升职最快,位子也最紧要。
自打身份被揭开后,便宜儿子何泽也生出疏离之心,较之何密青睐的人,倒是武稼更得他的心意。今日起事,也是执意要武稼参与。
“老夫与武将军同行。”何密到底不放心。带上一队侍卫,预备武稼但有异动便下手杀人。
何泽暗地翻了个白眼。何密安排的人手虽多,然而其中唯一有权打开宫门的便是武稼。这个好兄弟已经在私下里向他保证,待扫清宫闱之后,除非有他亲口下令,否则不会再放半个人入宫。到时何泽便可以凭这个与他那便宜老子谈条件了。
武稼看到何泽紧张的眼神,微微点头示意明白:“殿下静待好讯就是。”长臂一挥,率人离了何府。
子夜时分,从一声微不可闻的唿哨声开始,皇宫内外渐渐响起喊杀声。
玩闹一生的沈家六老爷沈沃教人从大库房中将老侯爷送给他、却从未得用的披挂扒拉出来,扫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大管家办事妥帖,小爷自己都没想过还有用它的一天,大管家也没忘了好生打理。”
沈沃已经得了金孙,仍腆脸自称小爷,大管家却仿若未闻,恭敬道:“当年老侯爷吩咐过,咱们府上便是衣衫虫蛀,金银告罄,这刀剑盔甲也不能生锈。”
沈沃满意道:“父亲素有大智慧,要么咱们侯府怎么就长盛不衰呢?”
沈梧紧张道:“六叔,府外已经有人围攻了,咱们快往前头去。”
“不急,”沈沃不慌不忙道:“内院虽有大嫂掌事,却也不能没有男子镇宅,你且守着你祖母去。”
沈梧睁着两眼还待要说,沈沃一挥手,大管家立时带人一拥而上,将沈梧抬去何云院。
沈梧气急败坏,家宅有危,他作为世子怎么能与妇人们一起藏身内宅?
田氏老神在在道:“你是咱们家的承爵子,长辈们还在,哪能容你去前头冒险?过来陪老身打几圈叶子牌。”
沈梧:“……”我这里天翻地覆慨而慷,合着家里根本没把那些贼人当回事。
与沈梧同样感到郁闷的还有城外黑压压一片大军。都已经开到城下,约好的城门没开,手雷如雨般坠落。
以此作为信号,宫城内外不间断地响起爆炸声。
何泽端坐府中呆呆出神,下意识回避谋反失败的可能,只思量登基为帝后要如何处置沈家。若说何密一生念念不忘地便是扳倒邵家,何泽挂心的便是礼贤侯府,是……沈栗!
他没有受过所谓帝王教育,做了半生官也都是混日子,对权利争斗并无明确认识。只凭着一点懵懂感觉开始耍些小手段与便宜父亲争名夺利。相对的,沈栗和礼贤侯府对他的影响则更为清晰明确。沈栗才是他恨的咬牙切齿的人。
若事成后沈栗仍然活着,定要他尝尽缁衣卫衙门中的所有酷刑!何泽暗道:连他家人妻子都不放过。教他慢慢受罪,最后再拉到菜市口剐了,看他还如何得意。
何宿气喘吁吁闯进来时,何泽正笑得欢快。
“你还有心笑!”何宿睚呲欲裂,上前狠狠打了何泽一耳光。
何泽顿时愣住。
何家是个讲究“优雅”的人家,家法虽严却从不“上脸”,更别提自从他成了殿下后更是被人优待。这一巴掌却是他今生第一次被人拍在脸上。
固然心中瞬间愤怒异常,何泽好歹从何宿的神色中感觉出事态不好,捂着脸磕巴道:“叔父为何如此动怒?”
“你那好兄弟武稼,”何宿喘息未平道:“正领着人围剿咱们府呢!”
何泽抖了抖嘴唇,目瞪口呆。
何宿悔不当初。复辟的名单里唯有武稼不是老世家,会用他,一则是这个人的位置要紧,可以唤开宫门;二则,也是何泽如今与家里离心,一定要“安插个心腹”。还没登基就想着争权,偏迷了眼信任武稼!
“那……父亲呢?”何泽好歹记得何密与武稼同行。
“武稼能顺顺当当回来杀人,你说大兄如何了?”何宿冷笑,厉问:“你都与他说过什么?”
何泽两股战战,半晌不语。
“咱们家的密事,你都与他说了哪些?”何宿见了何泽神色,心知何泽绝没有与他那好兄弟保密,咬牙恨道:“你从来不肯听家里劝告,宁可相信一个外人……害了大兄性命!我何家好歹养你长大,如今事败,难道你能得好?”
“逃!”何泽忽然道。
“什么?”何宿没有听清。
“逃啊!”何泽急道:“事到如今自然是逃命要紧,我的儿子们年纪轻轻,我得把他们带走,带走!”
顾不得怨恨武稼背叛,大叫一声,何泽狂奔而去。
何宿望着便宜侄儿的背影,似哭似笑:“你还做梦呢!完了,我何家完了,前朝老世家完了,我这个阁老完了,你也完了,完了哈哈哈!”
图谋多年,连阁老的位置都放弃,却不过儿戏般失败。
轰隆一声巨响,管家嚎哭而来:“大事不好,府门教人打开了。”
何宿收了泪,匆匆跑进祠堂。这里有早就堆好的木柴烧炭。一把火点燃,何宿望着先祖牌位喃喃道:“祖先在上,我何家还有何溪下落不明,想来是上天赐予一线生机,列祖列宗保佑,千万不要教咱们家断了香火。”
武稼率人肆意砍杀,有跑到祠堂与何宿一起焚死的也不急着阻拦。沈栗早有嘱咐,何家也就剩个藏书的居菱楼对百姓有益,只要不走脱贼人,不烧了居菱楼,皆无需畏首畏尾。
何泽却没有赴死的决心,抱着妻儿大哭不止,见了武稼破口大骂。他虽长于世家,却被何密刻意宠溺,骨子里是个无赖。平日还能勉强维持风度,大恐惧时难免便要露了原形。
武稼弹指敲了敲手中长刀。十余年军旅生涯也教他脱胎换骨,抛却了年少时清雅姿态,狞笑中自带了凶狠暴厉:“何泽,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和亲之事是不是你挑唆颖王的?”
“是父亲命我……”何泽不可思议道:“你就为这个,为了个女人?”
“仅仅一个女人?公主高贵聪敏,哪是庸脂俗粉可比?”武稼怒道:“因为尚主事败,我家门落到何种境地?老子本可以梅妻鹤子富贵一生,我父亲兄弟本可以飞黄腾达仕途顺畅……都被你何家毁了!你们这些所谓世家就是阴损之事做的太多,倾覆了前朝,如今终于把自己作死了!”
“宫中俱已肃清,才将军正与邢指挥使清缴城内,黎将军与郁偏将率人追击城外乱兵。”沈淳禀告道:“已经得到名单,前朝归附世家十六,反了十二,还请皇上下旨令各地剿灭逆臣。”
元瑞紧张道:“各地也有叛匪?”四处反旗,岂不是江山动摇?
“何家倾覆,所谓前朝遗脉又已经落网,各地叛匪失却指挥,没有增援,更没了举兵的借口,已与一般山匪无异,皇上无需担忧。”沈栗轻声道:“只要皇上下令,各地卫所都能自己解决。”
元瑞松了口气:“就依沈师所言。唔,沈侯辛苦了。待诸事平定,朕要论功行赏。”
“为皇上解忧乃是微臣本分,”沈淳恭敬道:“不敢邀赏。”
沈栗看了沈淳一眼,垂目道:“臣工们俱都担心皇上安危,如今已经聚集在前殿打探消息。还请皇上早升御座,以安百官之心。”
“事不宜迟,这就升朝吧。”元瑞忙道。风雨飘摇之际,若不教臣子们见到皇帝,指不定又要有流言兴起。
沈栗献出的火药,在与北狄人、与湘王作战时俱都“节省着”,而此次镇压叛乱为了防止国都遭受太大破坏,却是敞开了用,因此战斗才会结束的那么快。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中山狼
唯有一样不好,这被火药炸死的人较被刀枪杀伤的更没法看。元瑞又急着临朝,宫中未及打扫战场,一路走来,遍地残肢断臂。元瑞自幼养在深宫,既不似邵英般在千军万马中拼出来,又未如先太子邵威般巡视三晋,见识过大场面。好歹维持住帝王颜面,没有侧头闭目,捂鼻呕吐,却也吓得胆战心惊,两腿发软。
沈栗忙上前一步扶住,心中也叹这“景色”着实有些令人不适,然而新帝升朝的消息已经通报过去,此时再让元瑞回转是不行的。
感到元瑞手臂微微颤抖,半侧身体倚着自己,沈栗低声安抚:“殿下不必介怀,这些都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有先帝、先太子殿下保佑,才教将士们如此顺利剿灭叛匪。”
元瑞连连点头:“没错!他们惊扰了皇祖父和父皇的英灵才惹来雷霆震怒……”
“便是如此,”沈栗微笑道:“不过是些宵小罢了,皇上何苦在意。还是升朝要紧。”
元瑞点头应是,眼睛却仍有意无意瞟向遍地尸体,后又悄悄打量沈淳父子;沈淳是战阵中杀出来的,像元瑞这么大时,早就拿着敌人的头颅领功了;沈栗也不知经过多少风雨。这父子俩只顾着维护新帝安危,尸体虽然可怖,随侍的宫人们俱都畏畏缩缩,他二人领着侍卫脸色都没变。
元瑞见了微微垂目,害怕之余倒突然想起邵英临死前对礼贤侯府的忌惮。
沈栗当年从三晋到湘州杀贪官宰逆匪时元瑞还不知事,他皮相又好,处事又周全,在元瑞的心目中一向是个风度翩翩的文人雅士。故而虽听说过这位半师的丰功伟绩,小太孙也只当故事,听到心神激荡处还忍不住拍案叫绝。
然而讲古中的事迹放在眼前时,太孙却只觉心惊。昨夜亲眼见沈栗一道道命令下去,宫中杀声四起,甚至沈栗还亲手持刀满面冷厉地劈死一个潜到殿中的内监!或许再过些年太孙也会转变为如同邵英一般冷漠看待死生的帝王,但如今他感谢之余偏在心里升起一丝丝不安。
皇祖父说的果然有理,沈家人如此……凶悍,忠心时自能护我万全,若是有朝一日生出异心,我却要怎生应对?
沈栗还不知元瑞的心思在这一路上已经完成了由需要被保护的皇储到思量忌惮大臣的帝王的转变,兀自仔细嘱咐元瑞随侍元瑞的太监们:“一会儿皇上升座,下官不能跟在身边护卫,诸位千万顾好皇上,须知此时叛乱还未彻底平息,要谨防刺客。”
昨夜竟教人潜入乾清宫,若非沈栗警醒,众人这会儿怕是已经给新帝殉葬了。正担心因伺候的不好被责罚,卯着劲儿要表现,沈栗说的又客气,内监们连胜应道:“沈阁老放心,奴才们俱都站在万岁爷身侧,若有刺客,咱们杀敌的本事不行,用性命给皇上挡挡刀剑却是义不容辞!”
被遍地尸体惊到的非止新帝,还有等在前殿的文武百官。武官还好,多是见了血的,文官们俱都目不忍睹。虽也有下令菜市口斩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