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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和你说沈栗,”才经武立时大怒:“打你个不知轻重的!”
才经武的住处又传出了鬼哭狼嚎。忽然,一个更为嘹亮的声音哭道:“我不回去!”
才茂看时,却是万大丫正咧着嘴大哭。
才茂打了个哆嗦,指着万大丫对才经武道:“您看,你看她这嘴,哭起来都看不见脸!爹啊,父亲啊,要是日后她长大了,给您生个像她的孙儿——万一是个孙女呢?”
才经武硬是叫才茂说的一激灵,斜睨着才茂道:“几日不见,口才上涨啊。”
才茂干笑道:“儿子好歹和沈栗他们混了几天,也算长进了。”
才经武失笑。当时他同意万大丫进门,本就是觉着万墩儿一家来的可疑,不如放在眼前看着。这小丫头的确不太安稳,不过到底年纪小,并没有做出什么事。依着才经武的想法,只当是个犯错的仆人赶出去就是。
万大丫从小憨憨的,到了节骨眼上忽然聪明了一瞬。她来时万家的曾嘱咐过打死也不能走,如今忽地意识到赖着没用,只哭求道:“奴婢来时带的嫁妆,叫奴婢带走吧。如今俺爹还在牢里呢,就剩下我们娘三个,实在活不下去。”
才茂只求她不再纠缠,见她痛快,顿时欢喜道:“好,你带来的都叫你带走,还你身契,爷再赏你三十两银子。”
才经武冷哼一声,倒未说话。
万大丫才十岁,“嫁”与才茂只是听她娘的吩咐,对才茂并无留恋,擦干净眼泪,立时收拾东西赶场似的走了。
万家的得知女儿回来,顿时如丧考妣,大哭道:“还指望你给才公子说说,好歹给你爹讲个请,或是派人去找找你哥哥。”
万大丫放下包裹,叹息道:“娘,人家不追究咱们就谢天谢地了。再说才少爷根本不搭理我,还求情?惹怒了人家,弄不好就新账老账一起算。如今好歹放还了俺的身契,又给了银子,娘拿去给爹爹打点打点。”
万家的恨道:“你爹那个小人!我当初嫁他就是听说他念过书识得字,哪知竟是个假的!都给他生了三个娃子了,老娘还不知道他真名。”
万大丫唯唯道:“爹是识字的。”
“那也是后来学的。”万家的气道:“假的就是假的。”
想了想,万家的叹了口气:“听说那个真的差的成了饿殍,还不如你爹混得好。只是他不该骗人,要不然怎么会被老爷逼着来做坏事,连累你哥哥生死不明。”
嘴里千般埋怨万般愤恨,万家的到底拿出十两银子,绞成小块,预备去给丈夫打点,起码央求狱卒让人在狱中少受些罪。剩下的二十两都塞给女儿道:“这些银子你自己藏着,别叫你爹看见。傻妮啊,你才这么点大,就算嫁过人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惩治贪官的风潮愈演愈烈,好在太子这边及时放出了名单,百姓们有了明确的目标,倒也不怕误伤好人。
先前因丁柯能够截留书信,太子并不怎么向景阳上折,如今送信的军士却一两天一次,有时是一天两次地从大同府快马出发。
三晋的官员如下饺子般被划拉下来,接替者是个大问题。太子既没有人,也没有权利去安排职位,只能下令让各处副职或下属兼理,等着皇帝的吩咐。
易十四终于把安守道和古学奕的尸体带了回来,更要紧的,是安守道手里的兵符。
接过这小小的虎符,太子的心终于落了地。兵权在手,便彻底宣告了太子一方的胜利。
隐忍三个多月,辛苦筹谋,小心布置,一丝丝,一点点地扭转劣势,今日总算是有个结果了。
紧紧攥着虎符,太子夸奖了易十四几句。易十四倒是拎得清楚:“都是殿下和众位大人的谋划,属下不过是带人过去杀人而已,便是换个人也一样。”
歼灭安守道的行动确实难度不大。甚至,沈栗在计划中还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戏剧性的死法:如同安守道暗算太子时,巨石在风雪中呼啸而下,安守道都没反应过来。
事实上,易十四认为如何把安守道的遗体从地上完整地揭起来比杀死他的过程更难。
为了和北狄人秘密交易,安守道并没有带太多人。他的身影消失在巨石下后,易十四遇到的阻力已经微乎其微了,只有古学奕是拼命反抗的。
安守道死的太干脆,可能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了攻击。古学奕却是完完全全感受到了末路穷途,无路可逃的痛苦。
古学奕作为盛**人的反面教材,让易十四这些认识或不认识他的兵将从心眼里将其恨之入骨。每当与文人们发生纷争后,往往那些穷酸就会有意无意地提起古学奕。看,盛国立国这么多年,我们文人再不好,也没出过叛国的。
在有人认出古学奕后,易十四和兵将们默契地减弱了对他的攻击——不想教这个人轻易死去,留他到最后。
古学奕踉踉跄跄奔出了两三里才在痛苦中倒下。易十四等人并未结果了他,而是默默地守在一旁,等着他死于寒冷和失血。
双眼无神地望向天空,古学奕并未怨恨地破口大骂。反而嘱咐易十四:“北狄人遭受的雪灾更为严重,如今我没能带回去粮食和烧柴,怕他们忍不住过来打。”
易十四冷淡道:“自有太子殿下和众位大人筹谋,盛国的安危如今不关你的事。”
古学奕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再言语。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大雪覆面,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抹掉,极度的寒冷中偏有暖意上来。草原上的牧民曾告诉他,冻死的人反而会觉得温暖,原来真的如此。
早已死去的儿子古籍在前面招手,这是古学奕最疼爱的孩子。他在草原上又重新娶妻生子,只是小儿子实在愚笨,每日里只知道疯玩,甚至连盛国话都说不明白。不像古籍,会读四书五经,懂得排兵布阵……听说他为了报复杀了沈淳的妻子,后来死在狱中了,也不知有没有得到副棺材。
自己要是没有算计沈淳,自然不至于落到叛国的地步,如今或许也成为大将了,那孩子也能作为勋贵子弟享福。
越想得到越失去,妻儿,职位,国家,如今什么都没了。
贪官污吏填满了大同府的监狱,确定这些人如今再也没有能力给自己添乱后,太子的关注的重点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
雪灾还在持续,北狄人大约快忍不住了。太子面上还稳得住,心中却祈祷自己的折子快点到达御前,父皇能立刻向大同府调兵遣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去游街吧
手握虎符,在才经武的辅佐下,太子开始暗中调动兵将,布置大同防御。至于侦缉丁、安一系的官员之事,便统统交给那浩勒和沈栗负责。
沈栗仍是一副谦恭好学的姿态,无论做什么都要向那浩勒“请教”,将老先生的好感刷得足足,饶是那大人天生一副铁面,见了沈栗也不由微笑以对。
邢秋失踪了七八天后,带回了一个人,何溪。
“这竖儒倒是会跑,还移冠易服,装成流民。可惜了,若是他扮成个书生,说不定底下人还真就疏漏了去,偏抹了脸混在乞丐堆里,叫人一眼认出来。”如今安守道等人垮台,邢秋也不必再担心让人警觉,大大方方露出行藏。
那浩勒奇道:“本官当年办案时也见过易装逃跑的,都是如邢大人方才所说,抹了脸装个平民才好,却不知那何溪怎么反而被人察觉?”
邢秋笑问沈栗道:“谦礼来猜猜?”
沈栗微笑道:“学生虽与这位何二公子素未正式蒙面,但何家之人却也见过不少。想何氏乃累世大族,诗礼传家,族中子弟号称争荣竞秀,风采卓然——他们家的子弟能做谦谦公子,可为雅士骚客,甚至做得潇洒狂士,唯独扮作百姓是不像的,若是扮作乞丐……只怕会令人有鹤立鸡群之感。”
沈栗在太原府逛书肆时会一眼注意到何溪,除了因为他无休无止地与人争辩,最大的原因就是何溪所展现出的风度实在引人注目。明明养成一副阳春白雪的姿态,偏遮遮掩掩装作下里巴人的样子,简直是直白地告诉别人:快看我看我,我的来历可疑。
邢秋大笑道:“着啊!他们何家吃口米都得说是金莼玉粒,喝口水就美之名曰甘露琼浆,一个个养的比小娘儿都讲究。还想着装乞丐,这才是刷上金漆也做不成佛!”
果然如沈栗所说,何溪身着破衣烂衫,又流离颠沛了这么些天,浑身上下腌臜的不得了,偏偏举手投足间就能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落地凤凰,浅滩游龙。
那浩勒叹道:“可见门阀大族到底是会养人,唯叹重于皮相而轻于德义,以至于金玉在外,败絮其中。”
何溪这些天真是把一辈子的苦都受着了,只撑着口气,尽力挺直腰背,昂头道:“那大人此言差矣……”
“何二公子来大同府做什么?”沈栗忽然问道:“听说你曾经与罪官安守道联系,可有此事?”
何溪被人打断了话,不由愣了愣。他出身大族,别人或畏于何家权势,或崇敬何家声名,向来对他以礼相待,甚至恭敬有加,这些尊敬即使在他放弃出仕后也未稍减,甚至有更多人说他是贤士、隐士。这被人打断话语的经历,在他的人生里还真是头一次。
不满地看向沈栗,何溪轻蔑道:“汝是谁家子弟?竟至如此无礼!某再遇那大人辩解……”
沈栗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打断他:“何二公子,这里不需要你辩解什么,学生也没有必要接受你的质问。正相反,今日你站在这里,并无提问的权利,你只要就我等的问题如实回答就好。“
何溪那世家公子的文雅笑容差点没能维持住,僵硬道:“这位后生,你失礼了。”
沈栗冷冷道:“容学生提醒一句,何二公子,如今你并非需要让人以礼相待的世家公子,而是卷进三晋窝案的嫌疑人犯。”
邢秋见何溪的脸色气得已经发青,嘴边微露笑意。那浩勒失笑摇头。沈栗言辞锋利是出了名的,何溪固然名声在外,乍然之间对上他,也要吃个闷亏。
沈栗却是有意打断何溪。何家人有个名声,叫做“尤善清谈”。再配合上他们的地位,一旦叫他们掌握的对话的主动权,那话题偏到哪去就看人家的意思了。要是叫何溪就何家门风与那浩勒纠缠下去,谁知道要辩论多久。
那浩勒觉得何溪是条大鱼,可以从他身上追查到二皇子与何家。但在沈栗看来,如今安守道死去,安寒略只供出了曾经听何溪挑唆送孙氏去沈凌家里胡闹,根本没人能直接证明何溪曾经参与暗害太子。再者说,既然二皇子与何家能把暗害太子这样的大事交到何溪手上,就说明何溪此人必然是有着在“必要时”牺牲自己的决心,那浩勒的打算十之**要落空。
因此在沈栗眼中,何溪如今已经是个死人,这几天事务繁多,实在不值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没错,沈栗故意截断何溪的话,就是为了打乱何溪胡搅蛮缠的节奏,意图速战速决。
何溪的确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在他的预想中,自己应该是壮怀激烈,在邢秋和那浩勒的陷害和威逼下侃侃而谈,竭力辩白,最后蒙冤受屈之下,悲愤撞柱而亡。
这是一个符合景阳何氏利益的体面、尊贵、甚至是优雅的死法。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偏偏是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倒叫自己的设想进行不下去了。和这无礼的小贼申辩,岂不拉低了自己的身份!慷慨激昂变成闲汉掐架,还有什么风度而言!难道说日后人们提到何溪之死时要说“与无赖子对骂落败气晕了头撞死”?
呜呼!余学富五车,才华横溢,得皇子与父亲信任,为了盛国和家族的未来弃学隐逸,出生入死,谋划大事,如今竟连死也要死的不痛快吗?
沈栗望着何溪莫名悲愤起来的眼神,不耐道:“何二公子,请回答我的话,你是否曾与安守道联系。”
何溪冷哼一声,漠然不语。
沈栗叹息道:“来人啊,何二公子身怀钱物,偏扮作乞丐讨食,影响大同府民声,把他带出去游街。哦对了,叫衙役们给他鸣锣开道,让百姓们看看这世家公子的风采。”
那浩勒与邢秋差点喷笑出来。什么风采?何溪如今还是一身乞丐服呢!
这要是让百姓们看着,大名顶顶的何家二公子,素有贤名的何溪蓬头垢面,一身破烂,好像半年都没洗过澡的样子……
何家莫非已经穷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是这位二公子有要饭的癖好?
虽然也有狂士放浪形骸,可名士也是“士”好不好?你可以赤脚散发,但你不能不洗澡啊;你可以绝食,但你不能捧碗求食啊,那什么,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你可以狂放,你可以失礼,可你不能不要脸啊!世家的公子,读书的清贵,朱门酒肉臭,偏要做乞丐,这不仅是丢自己的脸面、何家的脸面,这是给整个“士”的阶层丢脸!
今天何溪要是真就这样“游街”,死了都怕被人骂,何密就是再看重他,也得把这个不肖子孙逐出族谱以谢世人!
沈栗颇有兴致道:“嗯,何家前几年才出了个名动天下的‘好大休书’,如今再来一个‘易装讨食’的公子,好啊,一门双杰,男女都沾,何家的家风果然非同一般,非常人之所能想,之所能及。”说着,沈栗还一本正经的朝景阳方向抱了抱拳。
名动天下?以何家的地位,出了这样两个名动天下,搞不好还要在史书上留一笔,遗臭万年。
就算何溪脸上抹着厚厚一层灰,众人也能看出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变得五颜六色。
那浩勒与邢秋忍俊不禁,沈栗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何家与沈家现在不但是世仇,还是政敌,任何一样儿都够两家子弟死掐了。这种仇怨可不是打打群架就完事的,失败者搞不好要破家灭族。何溪得了机会就给沈凌下绊子,沈栗如今得了机会,也不会轻易放过何溪的。
“快来,照我说的去办。嗯,这样,竹衣,准本笔墨,待我为何二公子书文以记之。”沈栗满面笑容道。
邢秋到底忍不住了,一转身捧腹大笑:“啊哈哈哈!何家的家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哈哈哈哈!”
那浩勒颇为讲究威仪,却也忍俊不禁,只好抬起袖子掩着嘴装作咳嗦。
“竖子!不当人子!无赖子!”何溪口不择言骂道。
沈栗只当是耳旁风,只催促道:“快快快,敲锣的呢?”
何溪彻底失去的了世家子弟的风度,跳脚道:“我是何家子?汝等安敢辱我!”
“照沈栗的主意去办。”忽然有人在门口道。
众人看去,却是太子来了。
何溪认得太子,惊道:“太子殿下,您说什么?”
太子也不理他。在三晋这几个月隐忍的日子叫太子的心里一直很是不悦。这是太子头一次直面臣子的恶意。在此之前,太子从来没有想到过,世上还能有丁柯安守道这样敢于明目张胆地威逼自己,甚至意图操纵自己的大臣。
而何溪,这个出身世家,暗中筹谋杀害自己,试图影响皇位归属的人,则更加让他厌恶。
如是以前,太子抓到何溪这样的人还可能将之押往景阳,等着三司会审明正典刑,但如今太子却没有那个耐心了。
沈栗说的有理,在何溪身上十有**是得不到什么有力证据的,既然如此,不如叫吾出出气吧。
一百七十六章 颜面扫地
何溪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年轻人就是叫父亲、四弟和二皇子恨之入骨,以聪敏孝悌,言辞锋利闻名盛国的沈栗沈谦礼!
何止是言辞锋利,简直是丧心病狂!
确定何家已经站到了自己对面,太子立时就要给何家来个狠的。太子受邵英的影响,本就对这些世家印象不好,又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年纪,如今人家都惦记上自己的命了,太子只恨一时找不到好手段。正巧,沈栗就提供了一个好主意。
世家好名,活的不就是一张脸吗?吾偏给你们扒下来!
找不到切实证据,治不了你们谋杀之罪,可你们家何溪扮作乞丐,和那些流民混在一起要饭总是真的吧?吾替你们宣扬宣扬。
太子这是摆明了要出口气。那浩勒想了想,何溪谋刺太子多半是实,当时要是得逞了,如今自己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下场,现下在何溪身上又得不到收获,别说太子发怒,自己也不甘心,故此也没拦着;邢秋与嘉明伯是兄弟,嘉明伯府前夫人是沈家大姑奶奶,她的死与何家有关,想当初嘉明伯府与何家也是有过摩擦的,邢秋接任缁衣卫指挥后,何家人自命清高,也很是看不起他,旧怨新仇,乐不得何家人出丑。
雅临立时安排好人手,这就把何溪押出去。
“沈栗,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