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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的干叶子。高大泉跟过来,围着牛转了三圈,才算抓住缝绳,可是拉不走,赶不动。那牛瞪着两只大眼珠子要撤泼。高大泉不光有劲儿,对待牲口也有经验。他站在一边,等等机会,忽然,一个箭步跳到牛跟前,一把抓住了牛特角。那牛想顶他,可是那只大手顺势使劲一拉,那牛象一只狗那么轻似的,被他拉到碾子跟前,转眼间就给套上了。
小柱妈怕碰着孩子,躲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直到高大泉把那块当捂眼的破布片给花牛蒙上,她才凑过来,惊慌未定地说:“这牛除了你叔,谁也使不顺当。多亏遇上了你,要不今个我非抓瞎不可。”
高大泉拍打着手掌沽上的牛毛和土屑,说;”你自己这样干太危险啦,大叔不在家,你应当事先就找个人帮帮忙。”小柱妈说:“你叔那个脾气,平时不跟别人来往,现用佛再烧 召
香还来得及呀?〃
高大泉说:“是呀,刘万大叔过日子太自信了,这跟你要独自套牛一样,很危险哪! ' '
小柱妈叹口气。
高大泉说:“你听到广播了吧?党中央号召咱们都走组织起来的路,你家应当参加互助组。你比一比,入互助组的人家,哪一户没有得到好处?〃
小柱妈说:“刘祥大哥找过他无数次,他不听。是你派刘祥去的吧?〃
高大泉说。“不是我派的。刘洋大叔总惦着你们,想拉他一把,我从心里赞成刘祥大叔的做法。等他回来,我要找他好好地谈一谈。”
小柱妈一边往碾盘子上摊撒棒子粒,一边说:“为去年小算盘买刘祥大哥房基地的事儿,他总觉得对不住你,不好意思见你。”
高大泉看着黄棒子粒在碾轧下爆跳着,有点激动地说;“不敢见我顶啥用 我那会儿没有为难他,眼下更不会跟他算旧账。他应当从这里边接受教训。你们这会儿要是不走社会主义的道路,遇上个天灾人祸,也会象刘祥那样出房子卖地。每一个穷人都应该跟穷人连着心、连起手,一齐想办法保卫土改胜利果实,不该帮冯少怀这种人危害穷哥们。要知道,狼羔子吃完了别人,也会吃你的 〃
小柱妈点着头说:' ,是呀。等他回来,我把你的心意告诉他,劝他听你的话。”
高大泉笑着说:“咱们一块儿里外配合着帮他,让他听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话,走正道! ' '
小柱妈很感激地目送高大泉走去的背影。她开始跟高大泉说话的时候,多半属于应酬,这会儿留神听听广播嗽叭,正宣传互助合作的间题。她想起自己过去过穷日子受的罪,想起去年刘祥遭的难,想起芳草地互助组一年中间的真实情景,渐渐地有些动心了。
高大泉往张金发的家里走。他偶然碰到小柱妈,随便交谈几句之后,勾起他对刘万的旧时的情感。刘万比高大泉大六,七岁,当年也跟乐二叔一块儿当过长工。因为他死去的爸爸是个看病的中医,跟乐二叔挺要好,乐二叔对刘万另眼看待。后来刘万到北京做小买卖,离着远了,乐二叔没法照顾他了,还经常地叨念。那时候高大泉对他接触不多,因为乐二叔的关系,也觉得很亲近。土地改革的时候,高大泉亲自串连他,动员他参加斗争,他也坚决地站在高大泉一边,一块儿干得不错。可惜,土地、牲口一分到手里,刘万就对家门以外的事儿不热心了。“发家致富”的口号一传下来,他就把邓久宽甩掉,跑到外村卖套挣钱,从此,他就渐渐地跟穷哥们身离远了,心变冷了。高大泉想,拉过刘万是很困难的,可是一定得把他拉过来。高大泉认为:刘万再变,离着冯少怀还差得很远,在掩掇刘样卖地这一件事情上,他跟冯少怀的用心就完全是两回事,应当把他拉到社会主义道路上来。
太阳升起,彩霞满天,鸡鸣鸟飞,炊烟飘动,农村里又一个充满喜怒哀乐的日子开始了。
高大泉还没有迈进张家这座青砖门楼,就听到里边有人高声说话。
先是朱铁汉说.“你不用粗脖子红脸的,我今个不跟你吵,咱们平心静气地讲道理… … ”
张金发接着喊:“你有道理讲嘛,别净安心找我的别扭!〃 王友清劝他们说;“算了,算了,不要再争竟这一些了,行不行!〃
朱铁汉说:“我得把话讲完。他是党员、村长,这会儿又是支委,他反对了一年互助组;中央指示一下来,他一下子把黑脸变成了红脸,不研究、不讨论,急急忙忙地到处串通,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张金发又反驳:“你赖我反对互助组,得拿出凭据。不错,我去年投有带头搞互助组,第一,那会儿没有中央指示,第二,你们背着我干,我怎么插手 如今王书记把中央指示给我送来了,我刚迈一步,你们又挑刺儿,又质问卖啥药,这是怎么个意思?〃 朱铁汉说:“你为什么不通过支委会,就偷偷摸摸地发展起互助组?〃
张金发喊:“支部书记自己那个组一夜就加了两户新组员,也没在支委会上讨论,也是偷偷摸摸的吗?〃
朱铁汉说:“他发展的是啥人,你发展的是啥人?你为什么要把冯少怀拉到互助合作这个圈圈里来?这样的人入了互助组,咱们是不是搞社会主义呀?〃
张金发喊:“冯少怀为啥不能搞互助合作,中央文件哪条规定,互助组里只要贫雇农,不要中农?… … ”
高大泉听到这里心中一震,联想起刚才秦文庆透露的消息,很明显地看出,张金发要拉秦富和冯少怀这两个有钱的主搭伙互助。他想这里边肯定有问题,可是又不能象朱铁汉那样用简单的方法“坚决反对”· · 一
王友清又压着声劝说朱铁汉和张金发。
高大泉一边朝里走,一边想:梁书记估计得不错,新的形势,使一些不热心社会主义的人也得讲究手段来对付我们了,看这新苗头,以后的斗争还会这样那样地变换花样,得胸中有数,得小心谨慎,得根据这个变化,用新的方式方法对付他们!他朝窗户看一眼,满怀胜利信心地想:再大的蛤蟆也挡不住车,你们有什么本事就往外掏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四十五威力
高二林在井台上,听了哥哥的批评、老周忠的劝导,象把一块砖头扔进平静的大苇坑里,心里翻翻腾腾地泛起连环的波纹,乱极了。后来,老周忠又提出,让他给刘祥算算账,他的脑袋里边才算开了一点窍。
是呀,是呀,刘祥是个最真实的例子,最活的道理,清清楚楚地摆在那儿,一算计就明白。高二林想:去年的刘祥,比我高二林可差远啦,那会儿有人说,只要我一离开哥哥,就能换上大牲口,使上大车,发家致富;刘祥却被天灾人祸压得直不起腰,眼看着就要倾家荡产。可是一年之后,我高二林名义上单独过日月,实际上是人家的车把式;刘祥呢,病好了,灾去了,日子过富了,成了无侦一身轻,出来进去挺着胸脯子走路的人… … 高二林苦苦地想:这到底为什么呢?对啦。因为我高二林没入互助组,他刘祥入了互助组。好多人沾了互助组的光,连中央文件上都说他们走的道儿对呀!
老周忠见他低头不吭声,就说.“你不用三心二意,快入互助组,快离开冯少怀。”
高二林低声说:“着样子,早晚都得走这条道。您放心,我总有一天要跟上… … ”
周忠说:“晚走不如早走,你应当跑在前边;你是贫农,你是支部书记的兄弟;你旧社会、新社会都端过受剥削的饭碗,你还不觉悟等啥?〃
高二林嘴唇张了几下,没有出声;只见跑过来一个人,就把嘴巴闭上了。
跑过来的这个小伙子叫张小山,细高个、赤红脸,跟高二林一天成的亲。他是张金发的远房侄子,旧社会的要饭花子,上改的翻身户,“发家致富”的上当者;见人家走互助合作道的人得到好处,后悔了半年多,今天听了宣传员讲中央文件,下决心走新道。
“周忠大伯,见支 弓了吗?〃
“找王书记去了。”
“王书记住哪儿,我去找他!〃
“王书记住你叔家。”
“住在那儿呀竺周忠大伯,有个话,您捎给支书得了,晌午我再到家里找他。”
“啥话呀?〃
“我们一家人都商量过了,入互助组呀!〃
“找到对象了吗?〃
“村长找我几回,我不沾他。我要入支书那个组。”“他那组,昨晚上就有好几户报了名,怕容不了那么多啦。”“容不下准也得容我,跟他一块儿干最保险。您把我这话告诉他吧!〃
老周忠嘻嘻地笑着,眼睛望望高二林。
高二林一只胳膊挎着扁担,一只手无目的地刻着扁担上的一道裂缝。
周忠不会让他为难,又把脸转向张小山,说:“办成办不成,我把话给你捎到。”
张小山笑笑,说了声“谢谢您啦”,就乐颠颠地走了。周忠又对高二林说:“挑水回家吧。跟侄媳妇商量商量。别老是听冯少怀这种人的花言巧语,要自己看清方向,照直走,决没错。”
高二林点点头,挑起水捅,心想:我们两口人两个劳动力,评工少不了,找价不会吃亏,入组就入组,就伯媳妇不愿意,冯少怀不会放我走… …
“活电报”万淑华端着一个盛着青菜的盆子奔井台来,正好跟他们走个对面。
“周忠大伯,你说神不神吧,听说小算盘要入互助组啦生”高二林听了先一楞。
老周忠“嘿嘿”一笑。
万淑华说.“我这可不是传电报,真的,他家媳妇赵玉娥告诉我的。一点不错!〃
周忠说:“好嘛,不论谁,只要他走社会主义的道,我们都欢迎啊!〃
万淑华说:“听到信的人都奇怪得不得了,都说,中央文件,让铁树开花了。”
周忠故意含笑地问:“你们家是棵啥树,开花不开呢?〃 万淑华说;“周忠大伯,这您还用问。今个早上,占奎找我们孩子爸爸一讲,他就通了。就是呀,入哪个组还没选定。周士勤心 口
去了,说他们组要扩大,拉我们入他那组,您说合适吗?〃
周忠说:“你们两头要都乐意,没啥不合适;他那组贫农力量弱,你们进去,正好起点骨于作用。”
高二林的心思又被小算盘入组的事儿给拴住了,别的话没有听进去。他一边挑着水往前走,心里不住叨念:这个人也能入互助组,可见别的人家更得动心了,我也得快点拿主意。
初春时节,田野还没有从冰冻中完全暖化过来,只有在太阳升起以后,多晒个时候,冰融雪消,人们才能到地里干活。
高二林吃过饭以后,来到地里,用镐头刨地边子。他干了半天活,心里总是嘀嘀咕咕,常常停住手发楞。
东邻是吕家的地。吕春江和邓久宽几个人也在那儿刨地边。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
秦文庆忽然从一条小路上走过来,老远就喊:“春江,支书呢?〃
吕春江回答说:“刚才雁庄来人把王书记和他找去了,到那儿介绍搞互助组的经验。”
秦文庆为难地楞住了,不知怎么办好。
高二林很想问问秦文庆,他家入组的事情是不是属实,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有点不便开口。从去年跟哥嫂分家之后,在互助组人面前,他总是不知不觉地有一种低人一头的感觉,这使他十分苦闷。
那边,几个干活的人把秦文庆围住了。
邓久宽说:' ‘文庆你真外行,这事儿你找支书干什么,得找老娘们呀户
吕春江说:“是呀,我们互助组那么多妇女,都没下地,还照顾不了她?〃
秦文庆说:“我哪懂得这些事儿呀万丽平跑到街上碰见我,就说,大泉嫂子要生产,到门口外边找小龙,走不回来了,怕出危险… … 我还怎么往下问了”
高二林听到这儿,心里打个转,暗想:生孩子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哥哥不在家,我总算个亲人,袖手旁观,外人笑话,也不能忍心。他想到这儿,扛起镐头,从地坡上拾起棉袄,急忙往村里走。
高家的院子里并不象高二林想象的那样狼狈不堪。他隔着寨子缝看看,只见邓三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院子中央,旁边还有吕春江的媳妇和邓久宽的媳妇。周丽平和春芳站在窗户外边听屋子里边的动静。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却不显得紧张。高二林这才略微放点心。
邓三奶奶说:“都不要在这儿守着了,我保证没事儿。春江家的,你把小龙带你家去跟孩子玩。”
春扛媳妇说:“就让他住我家吧。支书整夜开会,也照管不了他。”
邓三奶奶又指派别人说:“黑牛妈,你呀,别的不用管,就等孩子落生之后,奶投下来之前,由你帮奶,一天多跑几趟。”郑素芝说:“我们早就订好了,没错。”
邓兰奶奶又招呼春芳.“从今个起,你跟丽平两个人帮你大泉哥何候何候月子人。”
春芳说:“咱们一个组的人都用不开,还拉丽平姐干什么。我包了。”
周丽平说.“这还分什么你组我组的?互相友爱,大家的事儿大家办。”
邓三奶奶说:“你们闺女家不懂,伺候月子人,事儿可多哪。
做饭、照看孩子、洗尿片,冷了热了,早了晚了,都不行。月子里落下病是一辈子的事儿。咱们互助组优越性儿嘛,一定得让你大泉嫂将养得好好的。”
春芳说.“我今个就搬这儿跟嫂子做伴来。”
周丽平说:“对,把支书赶到铁汉屋睡去,我也来这儿住。三奶奶,有我们这两个护士,你还不放心吗?〃 '
没容邓三奶奶回话,铁汉妈从屋里探出身来问:“水烧好了吗?' '
郑素芝赶忙答应:“准备停当了。”
几个人一齐挤到屋门口。
高二林离开寨子,看看自己的屋,门上挂着锁。他想:媳妇兴许又到冯家去了;应当叫她回来,到嫂子那院帮帮忙,借机会和美起来,省得大伙心里都别扭。他这样想着,转身往外走,才走出几步,就听到哥哥那院里“哇啦”一声的婴儿啼哭,接着是一片喜悦的呼声。
“大喜呀!〃
“是个闺女。”
“一儿一女一枝花嘛户
高二林忽然想到,小时候常听妈妈说,高家儿辈子都没有闺女.不是没有,是有了没养活,养活没成人就送去当童养媳妇,被折磨死了,或是卖给外乡人,再也找不到了… … 他想,这个小闺女,是高家的根子;今天是新社会,一定会养活,会成人,应当害,应当亲;可惜,自己这个亲叔叔,还不如两姓旁人。
漆黑的大车门里,传出一片调门很高的说话声音;接着,李国柱从二门里气扑扑地走了出来。
冯少怀追在后边,说:“国柱,你得吃了午饭再走哇!〃
李国柱奔向猪圈边一棵小偷树跟前,那儿拴着一头灰色的毛驴。
冯少怀又把他的话重复一遍。
李国柱这才一边解着经绳,一边回答说:“不吃啦。我们互助组晌午还要开会哪。”
冯少怀停住步,故意生气地说:“你这样无情,可别说我无义呀! ' '
李国柱拉着长声说:“唉,我早就看透了,虚情假意,没啥用处。”
“你这是啥话?' '
“啥话,咱爷俩全清楚。算了,我不想再说这个。我们支书说得好,这两年我没吃亏― 花些辛苦,擦亮眼睛,认识了人,长了见识… … 。
“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
“还用听,一宗一件的真实事儿,还不够让我清醒的呀?您的秘密,瞒了别人,瞒不了我,· 一”
“国柱,你,可不能到外边胡说八道!〃
“我呀,该说的时候再说吧!〃
“国往,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是为你好。咱们天长日久见人心。往后你啥时遇着灾碰上难,混不下去了,再找表叔来,看我怎么对待你。”
“谢谢您,不用费心了。我有了互助组这个靠山,不会再往火坑泥塘里爬了。”
李国柱这样说着,牵着毛驴,往外走,跟高二林碰个对面。“国柱,你多会儿来的?怎么不多呆会就走?〃
“刚到。我来借种子。我表叔给我算开了账― 算来算去,
这两年我白干,给面子,不再让我找给他几个钱。一颗种子没弄到,空手回去啦。你可小心点呀,别最后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二林倒抽一口冷气,朝里边看看,见冯少怀跟过来了,就说:“你到我家吃过饭再走。”
李国柱说:“我回去有要紧事儿… … 你们这边也传达中央文件了吧?我回村就入了互助组。他们说我在芳草地呆过,懂门儿,硬让我当副组长。大伙瞧得起,就干吧。二林哪,跟穷哥们在一块儿,日子才过得牢靠哇! ”
冯少怀到了跟前,朝驴屁股拍一下,说:“国柱要走你就快走吧。”他又变换一副笑脸,对高二林说:“饭熟了,这边吃吧。”高二林见李国住翻身骑上毛驴,那毛驴放开四蹄,朝远方跑去,感到挺难受,“别闹个竹篮打水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