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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能伤害他们的情况下,我决定把他们一起送过去76号地下室,省得看着就烦。然后有消息说你的太太听闻你出事的消息,已经从广州上了船正要过来上海,如无意外,我想她到上海直接应该去的地方也是极司菲尔路76号的地下室。
然后,杜大亨的人过来。他们说你拿了他的一笔钱,结果却没有给他们运货,我叫他们滚。
但是他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些事情,对,没有错。
我开始整理分析广运行的生意,具体的单据我已另外开列,你应该可以看见,就在下面。广运行的生意复杂,我要广运社是为了要做内迁运输,但这并不影响广运行其他的一些生意。
这些是你的,我要还给你。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你给不起,但是看来我错了,没有了广运行,只要你还活着,你就能够东山再起。周家最大的资源是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事和物。假如你能够看见这封信,那么赐官,你须记住,你活着就是你们家还都活着!
往来生意单据记录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赐官你应该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我的计划了吧,我并不对自己能够彻底隐瞒你抱什么希望,但是,我还是盼望,你能够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就好。
军座今日也发来催促函,要我尽快搞定广运行。但是现在还不行,赐官,现在还不可以,我还没有完成广运行的生意分流。
广运行对于你来说,船行已经是其他生意上的一个附带品。是我太笨,直到日前才发现这一点,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把船行从周家的生意里剥离出来,然后把一个没有负担的新的商行还给你,那么就算我还是骗了你讹了你,终究还不是太多。
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一点点就好!
……
***
赐官:
见字如晤。
我近日常想,终于,我们会走到那一天。我终于也要向你坦白,面对面地对你说,我曾打算要害你家破人亡。不!不应该用“曾”这个字,因为我到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的目标,我依然会把船行征走,假如日后上海沦陷,日本人因此来找麻烦,我也还是会让你无路可走——但那个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了吧。若你能在那以前看见这封信,请为自己撤离上海早作准备。
以下是船行事物清单,我会把这下面所有的财物全部征走,广运行的账面上也将分文不留,但是另外一本账本在这个盒子的下面,这是你将来的希望。同时,也是我对那些不得不跟着船被我征走的船工的家庭的补偿。
单据如下:
……
***
赐官:
见字如晤。
近来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太多的东西要交给你,太多的东西要从你这里夺走,还要回来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你假装不知道我知道了你知道的事情……你是我这辈子遇见的最好而且最有趣的敌手,赐官!
以下是我整理的香港一些商行的资料,希望对你能够有用:
……
***
8月3日早8:00
“赐,赐官?”双喜甫一睁眼就被坐在她床头呆呆看着她的我吓了一跳,她的眼睛红红的,还有些肿,也许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也许是心里太多委屈太多事,但是我决定装作什么也看不见。
“起来啦,小肥猪!”在她的脸上拧了一把,我笑嘻嘻地说,“今天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别躲懒了,起床吧!”
她一愣,“啊,什么什么?”
她傻乎乎的样子还是一如以往的可爱,我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一下,“今天要带你去几个地方,不过我只在书房里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半个小时都不能过来,那么就算了!”
“啊?”她看着我走开,不禁大喊大叫,“赐官,喂!搞咩鬼啊?”
我走出卧室,关上门,深深吸一口气。昨天晚上下了一宿的雨,但今天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好天气。我握了握拳头,一个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好天气!
8:05
“赐官,这是?”生叔果然已经在书房等我了。
我看着老人家红通通的一双眼睛,不由叹了口气,“生叔啊,这些东西既然交给你看,你就慢慢看嘛,干吗这样通宵达旦的,老人家要注意身体啦。”
“少在那里给我扮善解人意!”生叔翻个白眼给我,“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你会晚上三更半夜来敲我这个老人家的房门?”抖了抖手上的资料,生叔精神亢奋地道,“少罗嗦了,这些,这些都是从来哪里弄来的?到底可不可靠?”
我坐进书桌前的老板椅中,脚翘起来搁在桌面上,“绝对,没问题!”
生叔大喜,“那就好那就好!赐官啊!有了这些,就算广运行现在马上被人抢走我们也不用惊了,哈哈!不过,这些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我们还需要一家实体的商行来操作才得,但是现在我们又去哪里找……”
“哎呀,看我糊涂的!”我一拍脑门,连忙放下脚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份文件,“忘记把这个给你看了。”
“这又是咩啊?”生叔拿过去翻了两页就跳了起来,“好小子!原来你早就有了准备!”
我微微一笑,“生叔,这便叫做狡兔三穴,服未?”
生叔笑了,但随即又皱起眉头,“赐官,这些东西你交给我看作咩哉?你自己知便好了。”
我揉了揉额角,“生叔,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开了很多。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虽然你们都算我的家人的了,但是还是缺一个拿主意的人。所以,我打算把这家商行交给双喜打理,还有其他一些事情,她这个大少奶也该接手起来,免得事发突然,连个拿主意的人也没有。生叔,你最紧要多看顾她一下,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生叔皱起眉头,“赐官,我知道你跟卿姐总有些……不过既然你也说要找个拿主意的人,为什么不索性回了广州以后,叫卿姐继续出来做事呢?大少奶一来年纪还轻,二来都是有身孕的人了,你也不体恤她一点?”
我摇了摇头,“唔得。”因为我可能已经没有机会回广州,我也没有时间等到卿姨赶过来上海了,所以笑笑不再说这件事,“生叔,你过来,我跟你说一下这家商行的情况……”
8:25
双喜推开书房的门,“赐官,我没有迟到吧,啊?没有迟到吧?”
“迟了!”我吓她,“你足足迟了一个点了!”
双喜怒,“赐官,你最讨厌了!”然后喜滋滋地挨过来,“今天我们去哪里?”
我好笑地拧拧她的鼻子,“还以为我带你去玩吗?”
“……赐官?”双喜怀疑地看我一眼,“我就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有什么好事情啦,让你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天气好,心情好,得未?”我挑挑眉毛,“要不然你这样想,昨天晚上的靓女来找我,我被她勾引了,所以心情好……哇,啊!你属狗的啊?”
“周天赐,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被别的女人勾引了,我就咬死你!”双喜很认真地警告我。
我低头看看手上的齿痕,扁扁嘴,“那要是被别的男人勾引了,怎么办?”
“啊?”她一愣,然后又羞又怒,“周天赐,你就是没个正经!”
我连忙转过话题,“双喜,你还没食早餐吧,你先过去饭厅,我跟生叔把这里的事情交待好就过来,然后我们食了饭就出去,我要及第粥,记得叫他们把猪肝给我弄得嫩些!乖啦~~”
双喜这才看见生叔正坐在我的对面,不由脸上一红,“知道了。”然后迅速地跑了出去。
她开门的时候,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双喜。”
“咩啊?”她回头看着我笑,就像窗外的阳光一样,热热地熨贴着我的心,只可惜,只可惜……
“对不起。”我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以为我说的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又笑了,“我知你做事辛苦嘛!不跟你计较了!”闪身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的笑容,突然,一股疼痛在我心里爆了一下,对不起双喜,对不起!
“赐官?”生叔叫我,“怎么了?”
“哦,没事,我们继续说。”我低下头来看文件,但就这样一低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滴水就这样滑落,在文件上晕出一片水痕。
“赐官!”生叔蓦地伸出手压在文件上面,“到底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推开他的手,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我下了决定,“生叔,我可能,回不去,广州了……”
9:00
到达饭厅,用早餐。一家和乐融融。
10:00
到达商行,在双喜又惊又喜中,把商行的所有人都介绍给她认识,然后把她拉到商行经理的大办公室里。
“赐官,你不是开玩笑吧?你真的要把这家商行……”
“没错,就是要交给你打理!”我笑着把她按到经理的那张大老板椅上,“从今天开始,这里的所有,都是你的了。啊,对了,这家呢只是上海的分行,总行在香港,回广州以后过去看一下就知道了,那里比这里更加气派!”
“但是我,我根本就不会……”
“卿姨,生叔、福仔,他们都会帮你,教你!”我在她的面前缓缓蹲下,“好不好?”
“诶,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是在旁边看你笑话啊!给你算你这次输了多少,下次赔了几何……”
“讨厌啊,赐官!”她的粉拳打在我的肩头。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哦,你现在不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的,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知不知道?要给我们的宝宝作一下表率,至少也要让他以为他老妈是个淑女嘛!”
“懒得听你胡说八道!”双喜揪了我的耳垂一把,然后问,“赐官,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突然间对我那么好?”
“哗!平时对你不好吗?”被她瞪视着,我只好挠挠头皮,“大概是想明白了,你怀了我的宝宝嘛!”
“那么不怀孕你就应该对我不好啦?”柳眉倒竖。
“都好,都好!”我不想跟她争辩,于是把她按在椅子里,“坐好了,别动来动去的,让我听听我儿子的声音。”
我把耳朵压在她的肚子上,可是听了半天什么都听不出来,双喜看着我的样子笑坏了,“傻瓜!”她温柔地道,“现在才两个月不到,哪里听得出来了?”
我轻轻地拉着她的手,蹲直身体看着她,“双喜……”
“什么?”
如果那一天到来,双喜,请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太伤心不要太生气!是,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还不了的,我只能用其他方式补偿你。对不起,双喜,对不起!
对不起……
12:00
以双喜的名义招呼商行上下一起去酒店用餐,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2:30
回到商行,开始上海分行的迁移准备。我放手让双喜去做,叫生叔在后面盯着,有什么就先问双喜,不得了再来问我。一点一点地转交,一点一点地学起,我知道她辛苦,但双喜向来好胜,而且这些东西又是她感兴趣的,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够成为跟卿姨一样杰出的女性。
儿子,你会为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骄傲!
但是儿子,你的老爸是天下最混账的男人,懦弱,逃避,把自己的责任扔到了你母亲的肩头。对不起……可是如果,要是,你偶然能够从别人的嘴里听见你老爸的名字,你或许能偶尔想想,这世上究竟还是有一种叫做死生相从的感情的。我不敢乞求你的原谅,儿子!只是希望你在你的一生中也能够找到一个愿意跟你生死相随的人,千万,不要多,一个就够了!
4:00
我抬头看了看忙得一塌糊涂的双喜,朝生叔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人。
福仔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会场,就在广州会馆的大厅。
4:30
到达广州会馆。
我看着济济一堂的广运行新老船工,深深吸了口气,闭闭眼睛然后开门见山:“周天赐无能,有负各位所托。自明日起,广运行解散。”
全场哗然。
我无视这些喧闹,只是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各位请听我一言。”等声音渐止,我朗声道,“今国难当头,华夏沦落,广运行作为南方第一民间船行终将不可避免地被征入伍参战。但是,诸位都是平民百姓,保卫国家的事情不该由你们全权承担,何况一旦参战,死生各由天命。我不愿各位日后沦为异乡之鬼,所以今天给大家说清楚——广运行虽然解散,但是广运船行依然还在。愿意留下的,我周天赐给你安家费给你立牌位,让你再无后顾之忧;不愿意留下的,我也能够理解,就过来福仔这里领取遣散费,按入行的时间来算,我也绝不会亏了大家的一分一毫。”
听我这样一说,下面人头攒动,一个个又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却比刚才那样群情激愤要完全不同了。
可是我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到一个人跑过来福仔这里要领遣散费,忍不住又道:“诸位请想好了,打起仗来,日本人的飞机炮弹枪炮子弹那可是不长眼睛的。我这里算的迁散费虽然不是很优厚,但至少保全家两三年的平安没有问题,大家……”
我的话却被人打断,“大少,虽然我们都只是在你下面做事的马仔,不过大少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大少说不会亏待我们就必然不会亏待我们,我们都相信你!”
我转头一看,那是福羊号的船长,也算是广运行三代的老船工了,不禁一抬手,“彪叔,你信我,我很安慰,但是……”
“诶,大少你这些年的辛苦我们都知道,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没道理让做了那么善事的你现在还要一个人扛广运行的担子。”彪叔叹了口气,“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们也都清楚,政府要征广运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叫我们是中国人,谁叫日本人打进来了呢,是吧?”
我正要说话,但彪叔走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臂,“赐官啊,我也是广运行三代的老人了,不妨托大叫大少你一声赐官。你自己也说了,国难当头,我们自己还不救这个国家,难道都要等着做亡国奴吗?所以赐官你就放心吧,如果政府真的又来跟你要广运行,你就交出去吧,我们都是自己愿意的。你若有心思,便把安家费都给了我们家里的老小,呵呵,我们出来跑船的,可是一早就把自己的命交给老天了!”
我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像沸腾了起来一样,“彪叔!”
“大少!我们都是这样想的。大少平时对我们不薄,何况现在这个局势,就算大少不说,我们也都要这样做的。”
“就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人家政府高门大槛的,都不要我们。”
“我们也就是会跑跑船吧,多走一趟等于救了几个中国弟兄,杀了几个东洋鬼子,真让我们拿枪可不得了。”
“哈哈哈,六仔,你这次倒醒目起来了……”
兄弟们你一眼我一语的朗声说笑,我把牙关咬了又咬,突然当众撩衣拜下去,“是天赐无能,天赐对不起大家!”
“大少!”大伙一阵慌乱,然后黑压压一片全都跪了下来,“我们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而且这都是我们愿意的!”
不,你们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
我是要拿你们去换一个人,我当不起你们的大少,担不起你们的信任啊!
6:00
与回来的双喜共进晚餐,她说我的眼睛有点红,我解释是昨天没有睡好。
7:00
带着双喜进书房,把除了商行以外的一些东西也交给她,一点点一点点地转交,不露痕迹,不缓不急。
10:00
双喜支持不住,打算回房休息。走的时候还怨怪地睇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惜,对不起,双喜。
我变心了,而且,这一次,我打算守住的是对那个人的承诺——
感情这种事情,只要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如果还有来生来世,也要约定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牵了手生生世世走下去……
跟我一起走的人不是你,双喜。对不起!
第十章
我早知道广运行解散的消息放出去会立刻引来无数人的关注,但是我没有想到我最想吸引的人却迟迟不出现。等了两天以后,我失去耐心,厚着脸皮杀过去和平饭店的大上海舞厅。
还是一样的纸醉金迷,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战争的氛围更加重了,所以舞池里空空荡荡的,但人都在下面坐得满满的。一杯一杯的烈酒流水介送上来,一个个醉汉倒得乱七八糟,一眼看过去倒像是死伤无数的样子。
我在一个兔女郎的胸口塞了几张纸币,“我要见花红艳,白黛林。”
兔女郎无精打采地媚笑,“两位老板都不在。”
我加了两张纸币塞进去,兔女郎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记错了,花老板好像是在的。”
我懒得跟她再罗嗦,把手上的一叠钱举起来,“带我进去找她,这些就全都是你的了。”
兔女郎眼睛一亮,“好,没问题。”
我跟着她走进后台,稍微留意了一下,我走过去的时候起码有十几双眼睛盯住了我。上海最大的情报贩子的聚集地吗?果然名不虚传。
走到一间挂着金色流苏的化妆室的门口,兔女郎向我努努嘴,又伸出了手。我敲了敲房门,听见花红艳的声音传出来,才把钱交给她。
花红艳问:“谁?”
我懒得答话,一转门把闪身进去,结果正好跟白黛林那双哭红的眼睛对个正着。
尴尬的氛围整个地笼罩下来,一时间就算脸皮厚者如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半晌,花红艳咳了一声:“周大少倒是空得很,现在都有时间来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