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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不知道?”见我迟迟不开口,冰鳍顿时嗤之以鼻,“连名字都没有的家伙你居然也敢相信?还‘精通施术行法’,倒说说你懂得多少术法?”
“不是没有名字,是没有来得及问名字!”我恼怒的反驳回去,“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帮了我,不然我早就被那个‘大家伙’变的旋风抓走了。”
“火翼!”冰鳍慢慢转向我,手中的花灯光芒映出了他郑重的表情,“火翼你还记得吗——有人曾经说过,‘燃犀’是这世上最靠近彼岸的族群,跨过那个界线只需要小小的一步……”
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的祖父不断强调的忠告啊。同样身为“燃犀”的他,拥有远比我和冰鳍强大的力量,可是为了守护尚未成熟的我们,他从来不顾惜自己的生命。
冰鳍凝视着我的眼睛:“别忘了人类和异类之间永远都是平行线,绝不可能也不应该有交集。你太过轻信了,这样很容易被它们欺骗。”
“不要端出爷爷的架势,明明你又不比我好多少!”我顿时恼怒起来,“冰鳍根本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说那个男孩是异类呢!”
“因为……”冰鳍脱口而出,却硬是吞下了后半截话头,他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默默的将荷花灯递到我的手里,“去看灯吧。”
我迷惑的凝视着他,他却不再看我,只是将视线投向前方半空中光辉夺目的魁星阁宝顶。
“去看灯吧。”这样重复着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冰鳍轻轻掸了掸衣袖,“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也说不定,毕竟今天是解除禁忌的元宵之夜……”
说着和淡雪之下的少年相似的话语,但冰鳍的语调却不知为什么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他踢开脚边的石子,朝酝酿着欢声笑语的闹市街区走去。我连忙举着失而复得的荷花莲藕灯追赶上去,与他一起投身入上元节衣香鬓影的欢乐洪流之中。
那时候的我们,只看得见满城光之繁花,以及灯火通明处的人类和灯火阑珊处的异类。
——就算是看得见真相的眼睛,也始终无法看透未来。
间奏
雪之下:
元宵之夜承蒙照顾,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仓促间没来得及询问你的姓名。提起笔来,眼前浮现出的是你静立在雪中的样子。
“雪之下”,是形容梅花凌寒绽放的姿态的,不知为何觉得与你十分相衬,于是就这样称呼了,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不能确定这封信能否到达你的手中,不能确定你是否安好。
我非常牵挂你,请务必给我回信。
火翼
元夜
附言:这几日天气阳和,红梅竟已著花。受了你那么多照顾,我却无所有以为回报,只能托桥头的狮子为驿使,聊赠最先开放的一枝。
将这封匆匆写就的信笺缚在最先绽放的红梅枝子上,放入约定好的地点时,我还有些惴惴,不敢揣测何时能收到昨夜淡雪之下的少年的回信。可是第二天经过双狮桥头的时候,一眼就瞥见薄红山茶嫣然的笑脸躲藏在青石狮子威严的爪下。我迫不及待的展读缠在花枝上的回信,映入眼中的少年的字迹有着超越他年龄的纯熟流丽。
火翼:
看到你的来信我也就放心了。虽然有些麻烦,但我到底还是摆脱了“那个家伙”。请不要挂念。
这么客气是没有必要的,我并没有特别帮什么忙,只是自然而然的行动罢了。如果我们的立场颠倒,你也一定会这样帮助我的,对吗?
不过我倒有些感谢这个“家伙”,因为没有它,我也不会与你相遇。
“雪之下”这个名字,总觉得与我非常有缘,因为看见它,突然会想起许多以为已经忘却的遥远往事来。我非常喜欢你送给我的名字,请就这样称呼我吧。
雪之下
元日次日晨
找出古拙的铁瓶,将山茶花插好放在床头,再把雪之下的短笺压在枕下。今晚回完信后,我终于可以沉浸在悠远的暗香中,早早地安然入睡了……
第二章春眠之庭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只是清明前后,但春色分明已经老了。
和初春爽冽的清香比起来,风从临水的窗户吹进来,已经是暮春初夏那种潮湿的甜味了。水榭里茶桌的前方,象征性留出来当作舞台的空地上,唱昆曲的老艺人盘了优雅的低髻,呜呜咽咽的扮着杜丽娘。因为不懂欣赏而百无聊赖的我向洞开的窗外看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一株怒放的桐花,在眩目的晴空之下,重重叠叠的紫色垂铃状花朵像等不到明天那样奋不顾身的绽开着——怎么看都是初夏了……
“从现在开始,就只剩下些白色的和紫色的花了……”想着昨夜凋谢在微雨中的最后一朵西府海棠,我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想要再看到寒海棠娇艳的花朵,等到明年就行了,可是想要再见雪之下呢……
隔壁座位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此刻正在努力的对抗着睡魔,我的话打断了他一个小小的呵欠,因为搞不清状况,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满的咕哝着:“什么啊?”一只同样昏昏欲睡的小精怪在他额前摇摇欲坠,我指着他的脑袋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冰鳍低声骂了句“讨厌”,连忙把那个家伙赶了下去。
“没规矩!”坐在茶座另一边的祖母这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训斥道。
祖母当然会觉得我们举动没道理,因为她不是“燃犀”所以看不见嘛!我和冰鳍悄悄的吐了吐舌头——就算说出所谓的“真相”也只会引来更严厉的申斥吧。不过一贯脾气刚硬的祖母却绝不容忍我们这种散漫态度:“同样都是小孩子,既然不能安安静静看戏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学学那边一位呢!”
被她夸奖的家伙就坐在邻近的桌上,此刻在水榭里不光有表情陶醉的白发翁妪,还有模样奇特的异形精魅,每一个都摇头晃脑的仔细聆听着台上的乐韵,祖母所指的人就在他们之间毫不掩饰的靠着椅背呼呼大睡,这家伙的品味也是在古怪的可以: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下面是不合季节的人字拖,花纹特异的衬衫一直敞开到胸口,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兽牙吊坠,头发则短到不能再短,乍一看就跟光头没什么区别——这种出奇出格的打扮,怎么看都是砂想寺的醍醐嘛!
我掩着嘴轻轻笑起来,“这不是醍醐吗?他怎么也来了,刚刚在旅游车上我都没注意到。”
“别让奶奶听见了,家里可不准我们和他来往!”冰鳍也凑近我耳边悄声说笑,“醍醐他不是总是吹牛说自己跟着能寂大师学技艺,是漆砂砚古法的正宗传人吗,这种聚会他怎么能不来?。”
“你们在说什么,给我有分寸点!”祖母年纪大有点耳背,听不见我们的低语,她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冰鳍一把,“这里每一位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师匠,让我在人前丢脸回去小心你们的皮!”
这就是香川民间匠人社团“青柳会”春季聚会的现场,一年一度在城外东北角的古镇桃叶津举行,日程安排更是千古不变——大家参观完镇上的园林之后,就在一间民居旅馆里小聚。
虽然香川城里立志成为师匠的年轻人不少,但有兴趣一游的却往往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正因为如此,身为通草花匠人的祖母才会强迫我和冰鳍今年与她同行,说是能为“青柳会”带来年轻的气息。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听个小戏,喝喝茶,切磋切磋技艺什么的,我们跟在里面别提多无聊了。
好在今年真的被祖母说中了,同行的年轻人比往年都多,首先就是这位被砂想寺方丈能寂大师抚养长大的少年“醍醐”,不过我行我素的他居然会来参加这种老掉牙的集体活动,倒也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
突然敲响的醒木声一下子澄清了因为困倦而逐渐变得混浊的思绪,我慌张的从花梨桌上抬起头来,发现舞台上不知何时改换戏码,“武松打虎”的评书已经开始。一部分对此不感兴趣的精魅消失了,另一部分则见缝插针,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人类身边的位置,这个旅馆里到底有多少这种“东西”啊!
就在这时,低低的咒骂声从邻桌传来,原来醍醐也被刚刚那声脆响惊醒,可能还撞到头了,正一个劲恼怒地摸着后脑勺呢。似乎注意到了我和冰鳍的目光,他缓缓转过脸,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这表情让我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明明是笑容却丝毫不让人感到温暖,因为他的眼神是犀利的,犀利得如同猛兽的铁爪獠牙。
对于这个家伙,我实在是有些依赖又有些畏惧——从戏剧化的邂逅开始,在和他不长的交往过程中,我和冰鳍始终在怀疑醍醐可能也是“燃犀”。
之所以不能完全确定,是因为比起我们,寺庙里长大的醍醐实在要强悍太多了:那些妖灵鬼魅看见我们便会欢天喜地的聚拢过来,可一遇上他却总是慌不择路地作鸟兽散。因此醍醐常常能为身陷险境的我们解围,可是他驱散魑魅魍魉的手段和祖父又不一样,明显是凭借近乎狂暴的蛮力攻击。
更重要的是醍醐的观察力判断力实在大有问题的:记得初遇之时,他竟将我和冰鳍当作了彼岸世界的异类,差点就下了狠手,这段回忆至今都鲜明的残留在我脑海,一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不想招惹这家伙,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向舞台。可醍醐居然堂而皇之地站起身,朝这边晃了过来,垂在他胸前的那枚兽牙吊坠也跟着滑出领口,白惨惨的别提多刺眼了。我连忙拉起冰鳍离席想躲出门去,却被他拦在多宝格子前:“哟,真巧啊!”
“明明是你自己跟过来的……”我低声嘟囔着,冰鳍却压低声音毫不留情地埋怨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没看见我奶奶在这里吗,被她知道你是谁,被她知道我和火翼跟你认识,挨骂的可是我们!”
说来也奇怪,祖父生前不知为何留下这样一条规矩——不准我们两个和砂想寺的小孩见面。
说起来我家和砂想寺只有一巷之隔,住持僧能寂大师作为古代漆砂砚技艺的传人,也是青柳会的成员之一,并且他还是祖父生前的莫逆之交,所以我们家和这座以修行为主的寺庙多少还有些来往,逢年过节的彼此常常交换一些应景的小漆器和通草供花什么的,可是祖父为什么偏偏定下这样一条规矩呢?
更何况这条规矩明显是冲着醍醐来的,砂想寺里除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小孩啊!
一听冰鳍的话,醍醐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随即嘴角就浮现出不明所以的凶狠笑容,只见他坦然的伸出手,扬声说道:“二位是通草花家的吧?初次见面,我从最近开始跟着能寂师父学习漆砂砚技艺。大家都是青柳会的后辈,又是同龄人,希望能在技艺方面共同切磋。”
居然来这一手!冰鳍的表情都僵在脸上了,他无可奈何的握住对方的手,狠命捏紧用力摇了摇:“初次见面。你实在太客气了!”
我也在一旁顺口配合他们的谎话:“会很辛苦吧,现在才开始学技艺?”
这无心的话却不知哪里得罪了醍醐,他傲慢的俯视了我一眼:“技艺这种东西是需要天赋的,通草花家的火翼!这次寺里供花里的茶花是你做的吧,能把‘西王母’做成那种样子还真是了不起!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因为你啊,完全没有才能!”
“真抱歉,那枝茶花是我做的!”冰鳍突然发出尖锐的冷笑,对付醍醐的粗暴,他自然有自己的毒舌,“还是好心提醒你一下——那个不是‘西王母’,而是‘铁车’。搞不好……你以为所有的粉色茶花都是‘西王母’吧!”
就在这两位剑拔驽张的时候,一个薄弱的声音犹豫着响起:“对……对不起,你们能不能稍微安静一点呢……”
应声转过头去,多宝格子下,此行的另外两位年轻的成员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俩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洗炼的黑衣,始终形影不离,彼此间却又不怎么交谈。似乎注意到大家都向这边投来不满的目光,其中轮廓纤细到近乎神经质程度的一位用怯懦的声音提醒着,颇有骑士风范的另一位则满脸洒脱的笑容,瞅着我们摆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对于这二位我多少还有些印象,记得旅途上,其中那纤弱文静的青年一直若有所思的凝视着车窗外,以自己都不曾觉察的幽微声音呢喃着:“一起去……一起去桃叶津吧……”
他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说出那句话时的表情吧——虽然在微笑,却无奈到近乎悲伤。可就是这不灵巧的反应,却像沙哑稚拙的歌声,绝不婉转动听,却令人过耳难忘。
“真不好意思!”我连忙低头赔不是,冰鳍则狠狠地瞪了醍醐一眼让到一边。
依然不修正自己的态度,醍醐冲着那两个黑衣青年露出又白又亮的犬齿:“哦,是稀客嘛!”
文弱的青年动了动嘴唇想解释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同伴似乎也抓不好替他解围的时机。醍醐变本加厉的提高了声音:“以前不是都说织造香川锦忙得走不开的吗,怎么偏偏现在这种时候倒有雅兴了?”
香川锦吗?闯入耳中的音节让我偷眼看向那对年轻成员,他们应该就是奶奶提起过的香川半臂锦织造术的传人——绫罗户的若藻和松风了。香川锦从唐代开始就是进贡给宫廷的珍贵织品,据说织造过程非常复杂,需要两位匠人合作才能完成,而这两位年纪轻轻就都已是技法纯熟的搭档了。尤其刚从纺织大学毕业的嫡子若藻更是深得青柳会的老人家们的重视,爽朗的养子松风相比而言就逊色一点了。可是祖母却曾经这样说过:“就感受力和表现力而言,两个人都是非常出色的;不过能在织品里重现唐代繁华的,应该是松风吧……”
然而看到若藻寂寥的眼神和松风无奈的洒脱,却或多或少的让我感到,亲近的同龄兄弟不可避免的被人拿来比较,才真的是让人烦闷的事……
水榭的骚动使我再一次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语言世界里武松与老虎的争斗已经停止,可精怪们却表现出异常的慌乱,无声的推挤着夺路而逃。它们拼命避开舞台方向的位置——画院的老先生正站在那里,左手托着个锦缎的小盒:“老夫壮游大江南北……”
唉……何必讲得那么麻烦呢:不就是他去西部某座密宗寺庙的时候,得了喇嘛手制的名香,要在这里和大家一起分享吗。
难怪那些家伙都要往外逃!就在我暗自发笑的时候,老先生打开了锦盒,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檀香……竟然是檀香系的香料!真是很丢脸,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受不了檀香的味道……
顾不得颜面,我捂着鼻子悄悄朝门外走,冰鳍一语不发的跟在我身后。一出水榭,就是着这旅馆的后花园了。
这间民居旅馆是名叫“隐樵庐”的私家花园改建的,规模并不太大,前院的二层小楼是客房,作为花园的后院除了水榭之外就再没有别的建筑了。不过花木却格外繁茂,可能是旧主人特别的爱好吧,这里种植的几乎都是在春末夏初盛开的植物。以前来时不逢花期,所以觉得并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可是今年却因为天热得早的关系意外的看见了这庭院最美丽的一面。
和一般的庭院相比,适合暮春初夏的庭院总是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呢……这才是和眼前景象相配的风雅感慨吧,可是我却叹了口气支着额头:“虽说满了一百年的东西就会有灵魂,可多到这份上也太没道理了吧!”
放眼望去,满院大的小的,成形的不成形的“那些家伙”们自得其乐的散布着,挂在枝头上,伏在湖石间,几乎占据了所有背阴的地方,悠闲知足的享受着满院的花香。
我和冰鳍站定,素有“孩儿脸”之称的春季天空就发难了,刚刚还蓝得耀眼的青空不知何时密布起阴云。不像盛夏的暴雨那样会有疾风的预兆,任性的春雨就这样骤然滴滴嗒嗒的落下来,没有大到需要跑去躲避,但放着不管的话衣衫很快就会湿透的。看着远方天空里雨云模糊的边缘,我们两个决定去花架下面等到云头走过为止。
雨打在头顶上方枝叶形成的的屏障上,发出极有耐心的绵密声音。可能因为春天太短的关系吧,藤花典雅的紫色显得分外淡薄,依然很柔媚的幽香和木香干燥的馥郁混合在一起,又被细雨调上了池水和泥土的气息,有种复杂而困倦的娇慵。
澄净的春雨让那些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忙不迭的躲避隐藏,庭院里渐渐清静起来。看着微雨在池塘水面画出的无数细小涟漪,我不由得微笑着说:“可惜啊……还没到紫阳花开放的时候,在这样的雨里最适合看紫阳花了……”
紫阳花开在梅雨时节,别的花因为缺少阳光而变得没有精神,只有它会在无尽的雨里展露它高洁而清净的身姿,就如同沐浴在忘却之雨里的思念本身一般……
“我呢,是比较喜欢向日葵的!”冰鳍却不赞同我的意见。的确,向日葵可以说是和紫阳花感觉完全相反的存在吧。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紫阳花和向日葵什么的嘛!”突兀的声音从花架入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