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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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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在小区车库停稳后,我没等周明宇为我开门,自己解了安全带就往外蹦。 
  一只脚已经踩到地了,突然想起来,赶紧的,动作放轻缓,同时暗暗骂自己一声。 
   “撞到了?”周明宇可能是看我举止怪异,拉过我:“撞哪儿了?” 
   “没有,崴了一下。”我瞧瞧自己的高跟鞋,说不定,短时间内都不能再穿了。 
  接着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拥进臂弯: 
   “那这样,我抱你进去?” 
   “去!被人看见。” 
   “哪有,一路上哪有人?” 
  我们拉拉扯扯,私人时间,两个人越发退化。 
  在他怀里,感觉逐渐像浸入春水中,那一种温暖和踏实,我想,我何尝不是同样依恋这个男人。 
  否则今天在药房,我的情绪不会是那样,羞愧是有一点羞愧的,可是在心底里,却有着虽隐约却仍然可以被感知的欣悦、柔软,甚至一点点骄傲。 
  我不知道这对于别的女人是不是太普遍,对我来说,它们可真是不寻常。 
  之前一直觉得,于我,这是多么遥远到近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周明宇,其实今天……” 
   “嗯?” 
   “我去……” 
   
   “娜娜!” 
  这一声把我扯回缱绻外的世界,周明宇也是一怔,目光落在前方,那一个中年女人身上。 
  她看着我,那眼神可真是复杂。 
  我不是不尴尬:“妈。” 
   “你们……” 
  周明宇立刻反应过来松开我,规规矩矩的:“伯母好。” 
  我心想有什么用啊该看的她都看见了。 
  对方笑是笑了,但相当应酬: 
   “你……” 
   “伯母,我姓周,您叫我明宇好了。” 
   “周明宇。”我妈低声的重复:“我听说过你。” 
  周明宇看我一眼,嘴角似乎有笑意:“关娜也经常提起您。” 
  我觉得三个人站这里客套来客套去实在傻的够可以,于是接话: 
   “妈,要不我们都上楼吧,有什么……” 
   “哦,不,也没什么。”她的神情转为局促:“是这样,周先生,我有事,想单独和我女儿谈一谈,不好意思,你看……” 
  我有些不自在: 
   “妈,您就不能直接说吗。” 
  周明宇把我的手从他衣袖上拿开,抬头,语调平和: 
   “没关系,伯母,正好我也有事要回去做。” 
   
   
  在我的房间,我问她: 
   “您喝什么,还是碧螺春?” 
   “啊,不。”她回答:“医生早建议我不能喝茶了,我喝白开水就好。” 
  我说不出话来。 
  我是个什么样的女儿,连她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 
  心酸,还有负疚,以及与这两者争锋的回忆。 
  我承认,我从来是放不开的人。 
   
   
   “娜娜。”她端着水杯,迟疑片刻后开口。 
   “您说。” 
   “小昭他中考,似乎考的还不错。”她语气小心翼翼。 
  我苦笑,果然还是跟楚昭有关。 
   “嗯,那么恭喜。” 
   “我们……想请你去家里吃饭,小昭他也说,很希望姐姐来。” 
  我沉默几秒:“可是我不想。” 
   “娜娜,上次的事……” 
   “我不是为了那一件,妈,您能不能也不要再提?我想说,我跟您的关系是我跟您的关系,可这不等于,我跟楚昭,以及楚家,就一定有什么关系,您别再把我们往一块掺合,行不行?” 
   “可是娜娜,你楚伯伯和小昭是真诚的,想请你去,你再考虑考虑。”她近乎谦卑地看我:“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 
  又来了,我说什么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真的。”我烦躁地应道:“我估计最近没空。” 
  她没话了。 
   
  这样僵着真是别扭,我问:“晚了车可能难打,楚伯伯来接您吗?” 
   “娜娜,妈妈来,是还有别的事。” 
   “我听着。” 
   “你和周明宇,你们……是真的吗?” 
   “您说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您怎么会想到问这个?” 
   “娜娜,周明宇这孩子,妈妈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传闻,都这个,不大好,你,你跟他在一起,是不是,有一点儿,太草率了?” 
   “呵。”我觉得真荒诞:“消息传的挺快的。都说他什么了?” 
   “他这样的少爷,别人还能说他什么呢,不外乎不负责任,始乱终弃,娜娜,妈妈真不希望你跟这样的人,最后痛苦的是你。” 
  我转着手里的茶杯,笑一笑。 
   “上回我听卢方那边传来的消息,说你有男朋友,不是个警察吗?当时我听到还心安了,怎么……” 
   “哎呀,妈,那就是一场误会,我跟苏……我跟那警察,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哦。”她轻声应道:“话说回来,妈肯定是希望你找个靠得住的男孩儿,今天我看到,这个周明宇,挺浮的,我不放心。” 
   “嗨。”他真浮您没见着呢,就他对您那状态,描述出来估计没人认得那是周明宇。 
   “你别不当回事呀,娜娜。”她有些急:“我听说,我听说,他在高中时候,就搞大女孩肚子,又跟人家私奔,结果害那女孩死在穷乡僻壤的,真的,好多人都知道。” 
  静默,静默。 
  我妈注视着我的神情,估计正试图看见这场语言风暴如何在其上肆虐,摧枯拉朽,然后连根拔起我和周明宇那不切实际的、前景堪忧的关系。 
  可是,没有。 
  我自己也能感觉自己平静的好象一面湖,隔了一会,说: 
   “我也知道。”
   ————————————————————————————————

                  63
  “……”我妈看着我,像看着平地里起来的一道闪电。 
   “您忘了,我高中跟他同一所学校。” 
   “娜娜,妈妈不明白。”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妈,您怎么不知道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你知道他现在名声也……” 
   “楚伯伯告诉你的?” 
   “……你楚伯伯也是为你好,都怕你上当。” 
   “好的,那您帮我谢谢他。” 
  我妈保养还算得当的脸上,每一根皱纹的姿态都非常无力: 
   “娜娜……” 
   “妈。”我见状放软声音:“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抬眼:“你有别的意思,妈妈也不怪你。你楚伯伯其实这么多年,很关心你的,他也想补偿——我知道你不相信,可那会儿,那会儿,谁也没想到,会那样。” 
  这一段沉默相当长,长到把一寸空间都挤压到近乎液体的密度,我很累,而且有一点喘不过气。 
  您别再折磨我和您自己了可以吗?我头晕。 
   “嗨,我早说过了,他去那么长时间了,当年他是眼高手低也好,心理素质太弱也好,您别再多谈了,真的没意思。” 
   “我也不想提。”她立刻接道:“可娜娜,当时我跟你楚伯伯是不对,但你知不知道,你爸当时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洗碗声音大一点,他也能跟我吵——娜娜,你也是成年女人,你说,如果是你,你受不受得了?这天天天天的紧张,没有一会儿,心是不提在喉咙口的,家都不像个家了,你还小,你不记得……” 
   “我记得。”我打断她:“我什么都记得。” 
   “真的吗?”她目光落在我脸上:“那么,你记不记得你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算我想,您念叨了这么多年,我忘得了吗我。 
   “妈,我知道不关您的事,不关楚伯伯的事,不关任何人的事,行不行?我就对您算有什么,那也是我小时候……” 
   “你恨我不要紧,不过娜娜,把一切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你不想知道吗?” 
   “哪来的罪魁祸首,不过是生意上的竞争,而且据说人家也没有不正当。”我充满倦意地回答:“我知道要怎么样?您希望我做什么?” 
   “我不希望你做什么。”她似乎同样疲惫,望着我:“可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 
   “您说话我不明白。” 
   “娜娜,你一向都是这么聪明的孩子。”她叹息:“一定要妈妈说吗?” 
   
  我几乎抬不起头来看她,在麻木的意识中,渐渐有念头破土而出,它新生的模样,已是如此狞恶,吓坏了我。 
  身处这样暖和的天气,可我控制不了由心脏出发的战栗。 
   “娜娜,如果是别家我也不会告诉你,这么多年,算了。可是涵宇,涵宇,无论如何,最低限度,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吧?” 
  她缓慢地讲出来,可能怕对她女儿太残酷,到底还是有些艰涩吃力。 
  是的,她当时还不知道这句话给我带来了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 
   
   
  周明宇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忘了下面要进行哪一步。 
   “大半夜的,你干吗呢。”周明宇微拧起眉,从我手里把抹布接过去,扔到一边。 
   “突然想打扫一下房间而已。”我去厨房洗手,发现拖把丢在水槽里。 
   “我就送你妈回去一趟,你这出了什么事?”他跟着我,发问。 
   “我妈路上跟你聊天了?”我没接他的话题,拧开龙头:“或者她根本没理会你?” 
   “她开始甚至不肯让我送她,而且她一直劝我和你分开。”听上去周明宇有点小困扰:“我就不明白,我怎么惹到她老人家了?” 
   “你干什么了你自己不知道?” 
  他的手指伸进我发间:“我不知道——不如你讲给我听听?” 
   “你前科累累,会有妈妈放心交女儿给你吗?”我转身,对他微笑。 
   “她骂你了?”手移到我肩上,他问。 
   “怎么会,她很多年没骂过我了。” 
   “那你骂她了?” 
   “说什么呢。”我甩掉指尖的水滴,往外走。 
  稍微移动,已经被周明宇的体温从身后裹住。 
   “来,跟我说。”他在我耳边,语调低柔,像是在哄幼弱的动物:“什么都行,我帮你搞定。” 
  我很久都不能动一动。 
  因为崩塌已迫在眉梢。
    
    
   “你烧的这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一直不知道,塑料和地面撞击,也有这么大动静。 
   “你发什么神经?你发什么神经,啊?你不想要这个家了是不是,你说,你说一声,我马上带娜娜走!”她在哭泣,成年人原来有这样软弱的姿态。 
   “这么快就要找下家了是吧,不就是我没钱了吗,滚你妈的!滚!滚!” 
  碗筷大概已一个不剩,门被大力开合,脚步杂乱。 
  这些可怖可恨的声响,有自己的生命力,我蜷缩在一层门板之后,它也要缠到听觉上来,是那么令人胆战心惊。 
   
   “娜娜,爸爸以后不在,你要听妈妈的话,听妈妈的话,听话……” 
  他一反常态,脸上的笑意柔软模糊,有如夕阳的最后一线亮色,势无可挡的,周围都暗下去。 
  我留在那里,被悲伤扼住咽喉,近乎力竭,却听不见自己的号啕声。 
   
  听话对我来说,从此是一个禁语,它超越原本的意义,疼痛、冷酷、无可挽回。 
  我问过那些家庭和美的孩子,他们大多都是五或六岁之后,才有清晰的回忆,在放松的环境中,你才有资格启智这样迟。 
  不会有人早早的,就把那些业障用嗔怒和荒凉镌于你的记忆里,除不去。 
   
   “娜娜,娜娜……” 
  我在险些把自己哽死的情况下醒来,喉咙像被拧到极至的螺丝,紧的没法出来一点音。 
  意识逐渐清明,发现右颊正枕在潮湿的一块地方,是周明宇的手臂,衬衣被浸得贴在皮肤上。 
   “醒了吧?”拨弄着我的额发,他没有一点睡意的朦胧,神情清醒:“我给你倒杯水。” 
   “……不要。”我咳一次,再咳一次,才能让我自己和他听清我在说什么。 
   “流失这么多水分。”他看一看自己的上衣袖,戏谑的,却是温和的。 
   “几点了?” 
   “不知道,大概一点不到。” 
   “你没睡?” 
   “睡不着,生物钟调不过来。” 
  我把脑袋移开:“酸吗?” 
   “没事。”他起身脱去衬衫,重躺下纳我入怀,收紧胳膊:“好好睡吧。” 
  我看着暗淡月光中他瓷器一样的脸,感受到肌肤下温热而坚硬的触感。大约半年前,他曾那么冷然地对我说,麻烦,让让。 
  几乎一秒钟,也不肯提供栖息。 
   
  我轻轻挣开,坐起来。 
   “去哪里?”周明宇睁开眼睛。 
  我俯下身吻一吻他:“去洗手间。” 
   
  化学反应也好,强迫症也好。对于这个男人,我不愿错失。 
   “我不会离开他,这不关他的事。”所以那会儿我这么回答我妈,语调尽量压到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凝视我良久,一声叹息。 
   
  我坐在浴缸的边缘,穿着睡衣拿着手袋,梳妆镜里的自己这一身可真够诡异。 
  打开包上的搭扣,我伸手进去,找我今天买的东西。 
  我知道我终究要学会对他坦诚,这却不得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等于把多年的积习逆转。我明白,我欠缺的不是足够的爱意和决定,而是时间和适应。在被动的沉默里待的太久,我几乎遗忘了语言的力量。 
  我摸出那个小纸盒放在手里,仔细看说明。 
  是的,就像在那会儿在车里,关于这件事,我对他说谎。 
  那是缘于我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状况,像松鼠般私藏秘密。某些时候,本能强于意识。 
  我不能一次走的太远,所以,且容我暂时放纵犹豫,等我渐渐理清,真的,不会太长时间,我保证。 
  这样自言自语着,我把那一支塑料棒举到眼前,看它的上面,慢慢浮现出一个加号,完整,而确凿。 
                  64
  人类于漫长的进化史中,给时间以这样的容器,分段装好之后,你回忆起来,可以有具体的追溯——某一年,那四个数字的组合,对你来说,发生过什么,意味着什么,在你生命里留下什么。 
  一九九八,那年的夏天,酷热,有大洪水。 
   
  是一个加号,完整,而确凿。 
  女孩子有几秒钟的时间完全失神,等她反应过来,他看着她失措的一张脸,泪水积在她莹亮的眼中,只需要轻微的一个颤动,它们就将奔涌而出。 
  他心里一沉,已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感觉到她的泪流进他的领口,冰凉的、无助的。他心疼又愧疚: 
   “别哭。” 
   “……我没哭。” 
  这反而让他更难受:“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自己愿意的。”她哽咽着回抱他,十指揪紧他的T恤:“我就是……害怕。” 
  他何尝不是,他自己也慌的没有办法。 
  一旦被发现,校纪、舆论、家庭,哪一样卷过来,都足以湮灭他们尚未完全为自身所掌控的关系。 
  他们心怀着这样的恐惧,都恨不得把对方勒进身体。 
   “我们逃走吧,清悠。”很长一段安静之后,他近乎是突兀的,松开她,对她说。 
  她一怔,仰起头来。 
  坚决这东西只要有一个支点,就可以迅速占据全局。他开口前并没有多想,而当他自己也听见这几个字时,他已经像一个成年人一样做了决定: 
   “我会对你负责,一定。我挣钱,我养你,还有,小孩。” 
  他那时还不像现在这么擅于言辞,他略有一些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想到哪里,讲到哪里。 
  而她盯着他,但并没有用很长的时间。她点点头。 
   
  他向思南借了钱,不是很多,其他人他不放心。 
  一直到今天,如果有人问思南这一生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他一定会告诉对方,正是他当时把所有的零花钱借给了小周,而且对此守口如瓶。 
  因为不是所有的少不更事、不顾一切和不计后果,就真的,那么幸运,没有后果。 
   
  某国道上,一辆老式的长途车开到一半就抛了锚。 
  乘客们顶着烈日,三三两两的盘腿坐在路边,或闭目养神,或骂骂咧咧,或麻木地看着那一对已经灰头土脸的人儿如何兴致勃勃地,试图隔着一条河沟摘对面田埂上的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当心刺!”女孩大呼小叫:“哎呀,差一点了差一点了!哦耶,摘到了!” 
  他把花递给她,故作平常地拍拍手,其实胳膊酸的都快断掉。 
   “明宇。”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下一秒就不管不顾的亲在他脸上: 
   “你好厉害哦!” 
   “切,小意思。” 
   “说的这么轻松。”她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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