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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我恐怕我得拜访一下厕所。”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摆了个长脸。“非去不可啊?就现在,这会儿?”
“是的,”我将手放在胃部。“我觉得好不舒服。”
她眼珠转转。“从没听说谁家姑娘像你这样不舒服的。这就是他们说的女士的不便之处吗(a lady's constitution)?”
“我觉得肯定是的。我好抱歉,达蒂。能开一下门吗?”
“那我得跟你一道去。”
“你大不必去。如果你喜欢,你可以留下做针线……”
“萨克丝贝太太说我必须跟着你,时刻跟着;不然我就倒霉了。来吧。”她叹口气,伸了个懒腰。她胳膊下面的衣袖已经脏了,污迹的边儿发白。她拿出钥匙,打开门,引我进了通道。我望着她蹒跚的背影,走得很慢。我想起以前从她身边跑开,又如何被她捉住:我清楚,即便我能把她打倒在地,她也只会立即站起来,捉住我。我可以拿板砖拍她的脑袋……然而我,我的手腕便阵阵发虚,我不觉得我做得到。
“跟上,”当我犹豫时,她说道。“干吗呀,怎么了?”
“没事。”我抓住厕所的门,慢慢拉近身边。“你不必等我,”我说道。
“不,我要等的。”她斜靠着墙。“呼吸这儿的空气,对我有好处。”
这儿的空气又热又臭。厕所里的空气更加热也更加臭。可我还是走了进去,关了门,插好插销;然后环顾周围。厕所里有扇小窗户,还不比我脑袋大,窗户上的破玻璃用碎布堵着。还有好些蜘蛛和苍蝇。厕所里的座位破旧不堪,污迹斑斑。我立在原地,想了大约一分钟。“好了吗?”达蒂喊道。我没回答。厕所的地是泥地,夯得很结实。墙壁是白垩的,一根绳子上挂了些报纸撕成的纸条。男女二手服装,成色较新,想要——威尔士羊肉&新鲜鸡蛋——快想办法,莫德。
我转过来面朝门,将嘴凑到木门的裂缝上。“达蒂,”我轻轻地说道。
“什么事?”
“达蒂,我不舒服。你得帮我拿点东西。”
“什么?”她想推开门。“出来,小姐。”
“我不能,我不敢。达蒂,你得到我楼上房间的橱柜抽屉里拿。好吗?噢,我希望你快一点!噢,它喷出来了,我好怕男人们回来——”
她终于明白了,压低声音说道,“噢,就看出你来那个了?”
“你能去帮我拿吗?达蒂?”
“可我不能离开你,小姐!”
“那我就得一直待在这儿,等到萨克丝贝太太过来!可是约翰,或者艾伯斯先生会先过来的!要么说我昏倒了?这个门还拴着呢!到那时,萨克丝贝太太会如何想我们?”
“噢,主啊,”她嘟囔着,随后说道,“在橱柜抽屉里吗,你是说?”
“最上面的抽屉,在右手边。你能快点吗?”
“好的!”
“快点!”
“好的!”
她声音渐渐远去。我将耳朵贴在木门上,倾听她的脚步声,厨房开门声和门板晃荡声。我打开插销,拔腿就跑。
我跑出通道,跑进天井——我记得这儿,我记得院中的荨麻,和砖石。哪条路好出去呢?我周围都是高高的院墙。而等我又跑出些距离,便在院墙间看见了路。那是一条土路——从前经过这条路时,路上还满是泥泞;然而我一见这路,便认出来了——我认出来了!——这路通往一个小巷,而小巷过去是另一条小路,小路横穿街道,将我引至——何处?将我引至一条不认识的马路,这条马路在桥拱下面伸展开来。我记起这桥,印象中这桥却更近,也更矮。我还记起一堵高大坚固的墙。而眼前并没有墙。
不管了。一直跑吧。将这房子抛在身后,快跑。现在要拣大路走:那些小巷和小路曲折幽暗,你一定不能在这里边让他们逮住了。快跑,快跑。莫去管那广阔无垠的天空在你眼中多么耀眼。莫去管伦敦的嘈杂。莫去管身旁的行人——莫去管他们惊奇的目光。莫去管他们衣裳破旧,而你衣着鲜亮,他们戴着帽子,而你披头散发。莫去管你那双缎面绣鞋,和你被石子尘土磨伤的双足。
我一路不住鞭策自己。只是这交通妨碍了我,那奔跑的马匹和车轮:每个十字路口,我都要停下,然后毅然投入车水马龙的洪流中;我想就是因为我的仓促,我的心不在焉——还有,也许是我衣裳太过艳丽——才使得司机们纷纷收紧缰绳,以免狂奔的马蹄将我踢倒。跑啊跑,我不停地跑。我觉得有只狗冲我叫了两声,嘶咬住我的裙子。我觉得有群少年跟随我跑了一会儿——三两个少年——见我脚步踉跄,他们尖叫不已。“你们,”我双臂抱在胸前说道。“你们能告诉我,霍尼威尔街在哪儿吗?”然而我话音未落,他们便四散退去。于是我放慢脚步,穿过一条更热闹的马路。路边的房屋也更为高大——而两条街开外的房屋却破败不堪。我该走哪边?我会再找人问路的,我马上就问;因为此时,我只须走,在我与萨克丝贝太太和理查德、艾伯斯先生等人之间走出条条街道便可。迷了路又如何?我这不已经迷了路……
这时我走进一条上坡的黄砖走廊,在走廊尽头望见,层层破烂屋顶之外,有座深色拱顶,其上一个金十字架隐隐泛光,那是圣保罗教堂。我在插画里见过;我想霍尼威尔街便在那附近。我转身提起裙子,便要过去。走廊里气味难闻;但那教堂仿佛近在咫尺。近得仿佛伸手可触!墙砖变成了绿色,气味更加难闻。我跳将过去,随即落下,落在敞开的空气中,险些绊倒。
我原以为眼前是条街道,是个广场。出乎意料,我站在一段弯折楼梯的顶上,楼梯下去是肮脏污秽的河水。我已到了河岸边。圣保罗教堂近在眼前;然而,宽阔的泰晤士河横在我与教堂之间。我立在原地望着圣保罗教堂,心中有些许惊恐,些许敬畏。
我记起在布莱尔时,漫步于泰晤士河畔,我记起眼见这河水不断拍打、侵蚀着河岸:当时我以为这条河渴望着——正如当时的我——奔流而下,愈来愈急,一去不复返。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条河会流至此地。河水流淌,仿佛毒药一般。河面上散乱地漂浮着些破烂——干草,木头,杂草,纸片,衣裳上扯下的布条,瓶塞和歪在水里的瓶子。河水流淌,并不像一条河,倒像是一片海:波浪起伏。河浪拍打船身,冲上河滩,冲刷着台阶、堤坝和木质码头桩,浪头泛着白沫,像变酸了的牛奶。
那是河水心中的恼恨,是垃圾心中的恼恨;而河上也有些男子,自信自如,如仓鼠一般——摇着划艇的桨,用力拽着船帆。河边到处都是——光着腿子,弯着腰——女子,姑娘和少年,涉水而行,好似田野中拾麦穗的农人。虽然我立了一刻,望着他们艰难涉水,他们却未曾抬眼,也未看我。
许多货栈沿着我所在的河岸一字排开,货栈周围都是劳作的人;此刻,当我注意到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我猜是发现了我的裙子——目光先是一呆,随后示意、招呼。这令我自恍惚中猛然惊醒。我转身——径直走回黄色走廊,又上了那条路。
适才我已看到那座去圣保罗教堂所必经的桥,可我的身材似乎比我必须的矮小,我找不出去那座桥的路了:此时我走过的街道路面狭窄,未铺砾石,仍旧散发着肮脏河水的臭气。路上也有些男子——船上的男子,货栈里的男子,跟其他人一样,想引起我的注意,吹着口哨,有时还叫喊;不过他们都未影响到我。我手遮住脸,加快了脚步。
最后我找了个少年,衣着颇似仆役之人。“哪条路,”我说道,“可以走到对岸?”他给我指了条近路,又惊愕地目送我奔向他指的路。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男男女女,孩子们——即便在这儿,这条马路也很热闹,他们都目瞪口呆。
我觉得绣鞋的鞋底开始破了。别管它,莫德。假使你开始想这事,你会哭的。
这时,我面前的路开始上坡,我又瞧见了河水的粼光。桥,终于到了!——桥令我加快了脚步。可脚快了,鞋底的洞却更大了;过了一息,我不得不停住脚。
桥头的桥栏壁上有道裂口,裂口变成了矮凳,旁边挂着一条拴着瓶塞的带子——原是要丢弃的,倒成了给河上遇困的人们看的一个招牌。
我坐下来。那座桥比我想像中更高,我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这想法令我头晕眼花。我感觉到鞋底的破洞。女子可在桥上公然揉脚吗?我不知道。桥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好似奔流咆哮的河水。
不怕理查德找来吗?我再次掩面。稍停片刻,我就继续走。日光炎热。稍停片刻,容我喘息停当。我闭起双眼。好了,现在人们再目瞪口呆,我也看不见了。
这时有人过来,站在我面前,还开口说话。“我恐怕你是身子不适了。”
我睁开眼。一个男子,颇上了年纪,是个陌生人。我放下掩面的手。
“别害怕,”他说道。也许我神情颇为迷惑。“我并无意惊扰你。”
他触下帽子,身子略微一倾,算是行过了礼。他可能就是我舅舅的一位朋友。他话音彬彬有礼,非常绅士,他的衣领是雪白的。他微笑着,然后凑上来仔细看我。他面容和善。“你身子不适?”
“你能帮帮我吗?”我说道。他听到我的声音,神色立即变了。
“当然,”他说道。“怎么了?你受伤了?”
“没受伤。”我说道。“可是我曾被迫遭受痛苦。我——”我瞥一眼桥上来往的马车和货车。“我害怕,”我说道,“某些人。你能帮帮我吗?噢,我希望你说你能!”
“我已经说了我能。不过,这太不同寻常了!还有你,一位小姐——你愿意随我来吗?你必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我会耐心倾听。暂时先别说话。你能站起来吗?我恐怕你脚上受了伤。亲爱的,亲爱的!等我叫辆马车。这样就好。”
他将胳膊伸给我,我挽住他站起身来。片刻歇息倒令我异常虚弱。
“感谢上帝!”我说道。“噢,感谢上帝!不过,听我说。”我紧紧抓住他。“我一无所有,我没钱付给你——”
“钱?”他将手覆在我手上。“我才不要钱。别老想着钱!”
“——可我还有一位朋友,我想他会帮助我。你是否能带我去找他?”
“当然,当然。还有什么?来吧,瞧,这儿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身子探进马路,抬起手臂:一辆马车驶出车流,在我们面前刹住。
这位绅士抓住车门,将门拽开来。车厢包得密密实实,一片漆黑。“小心,”他说道。“你能行吗?小心。这个踏步很高。”
“感谢上帝,”我抬起脚又说道。他紧跟在我身后。
“这样就好。”他说道。随后:“你为何这付模样,多惹人怜爱的小羊羔啊!”
我停住,脚还留在踏步上。他将手放在我手腕上。“上车啊,”他说道,极力推我上车。
我收回踏步上的脚。
“毕竟,”我飞快地说道,“我觉得我应该步行,你能告诉我路吗?”
“这天气步行太热了。你也太疲倦了。上车吧。”他手还放在我身上。手里加了力。我挣扎着要甩开,我们几乎打起来了。
“好啦!算了!”他微笑着说道。
“我改变主意了。”
“来吧,快。”
“让我走。”
“你想小题大做吗?来吧,快。我知道有个地方——”
“一个地方?我不曾告诉你我只想去见我朋友吗?”
“好呀,我想,等你洗过手,换过袜子,喝过茶,他会更愿意见到你。要么——谁知道呢?——等你做完这些事,你会发现你更喜欢我。——嗯?”
他面容依旧和善,依旧微笑着;然而他攥住我的手腕,再次试图将我推入车厢。这时我们又有拉扯。无人过问。从路上的车上看过来,我觉得我们非常隐蔽。路经桥面的男男女女偶尔会看一眼,随后脑袋转向别处。
不过还有一位车夫。我朝他叫喊起来。
“你没瞧见吗?”我喊道。
“刚才发生了一个误会。这个男人要侮辱我。”于是这男子放我走了。
我追着马车又跑了些路,口中依然叫喊着。“你等带上我吗?你能带上我,就我一个人吗?我会找个人付你车钱,等我们到了,我马上实现我说过的话。”
那车夫目光空茫地望着我,听我说完这番话。当他听说我身无分文时,他转过头啐了一口。“没钱,不带。”他说道。
那男子再次凑过来。“来吧,”他说道——此时脸上再无笑容了。
“不需要付钱。你在玩什么?很清楚你身陷入某种困境。你不喜欢丝袜?不喜欢茶?”
然而,我仍在对车夫呼喊。“那你能告诉我,”我说道,“我得走哪条路?我得去霍尼威尔街。你能告诉我,我得走哪条路,才到得了那儿吗?”
他听了街名,嗤之以鼻——是奚落,还是嘲笑,我也说不出。不过他扬起皮鞭。“那边,”他指着那座桥说道;“然后向西,走到佛立特街。”
“谢谢你。”我开始步行。那男子伸手欲抓住我。
“让我走。”我说道。
“你才不是这个意思。”
“走!”
我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个字。他退开。“那就走吧!”他说道。“你个该死的轻浮鬼。”
我尽我所能,快步向前。几乎要奔起来了。然而其时,走了一息,一辆马车来到我身边,减慢速度以跟上我的步伐。那位绅士看过来。他的面孔又变了。
“我很抱歉,”他花言巧语地说道。“上来吧。我很抱歉。你上来吗?我会带你去找你的朋友,我发誓。瞧这儿,瞧这儿。”他给我看一枚硬币。“我会给你这个。上来吧。你千万不可去霍尼威尔街,那儿都是坏人——可跟我完全不一样。快来吧,我知道你是个良家妇女,来吧,我会对你好的……”
桥上路程走了一半,他一直如此这般大呼小叫;直到最后这施施而行的马车后面排起了一溜货车,于是车夫嚷嚷着他必须继续赶路了。这时,这男子才缩回去,重重放下窗户;那马车便走远了。我松了一口气。先前我就已全身颤抖不已。我非常想停下来,休息片刻;此刻我还不敢停下。
我走下了桥:脚下是另一条路了,比南岸的街道更为热闹,不过我觉得也更惹人讨厌。虽然人潮熙攘,却令我颇感沮丧——人潮实在令人讨厌。别放在心上,别放在心上,径直穿过人群便可。继续走,朝西面走,按那车夫指示的路线走。
这时我走到另一条街道上。街边是一排带凸窗的房屋——店铺,我终于明白了,这是店铺:因为展示着挂了卡片的商品,卡片上标着价格。
有面包,有药品。还有手套、鞋帽。——噢,只要一丁点钱!
我想起那位绅士从车窗里探出的那枚硬币:我是否应该抢夺过来,然后撒腿就跑?现在为之惊叹,已为时晚矣。
不要紧。继续走。那儿有一座教堂,将马路分成两岔,就好似桥墩将水流分成两股。我该走哪边?一个妇人经过,跟我一样光着头:我拽住她的胳膊,问她路。她给我指了路,然后象其他人那样,立在原地,呆望着我上了路。
然而这里就是霍尼威尔街!——只是,我此刻颇为犹豫。我先前是如何想象这条街的?
也并不如眼前所见——没有如此狭窄,如此曲折,如此幽暗。伦敦的日光依旧灼热,依旧明亮;然而,步步深入霍尼威尔街,我仿佛走入了黄昏。不过黄昏终究也是好的:它可藏匿起我的面孔,隐没我衣裳的艳色。我又深入一些,道路愈发狭窄。路面未铺砾石,坑洼不平。我两边的店铺都点着灯:有些店铺前挂着一串串破衣烂衫,有些店铺前挂着坏椅子和空相框,以及相框上掉落下来彩色玻璃,一堆堆的;然而,大部分铺子是卖书的。
见了这等光景,我再次犹疑不定。自我离开布莱尔,至今还没碰过一本书呢;而如今,忽然间便来到这许多书本面前,置身其中;眼见这些书本摆在橱窗里,仿佛托盘中的面包片,要么随意地堆在篮筐里;眼见这些书破损了,又修补好,还漂白过——标着“此箱书籍2折,3折”——着实令我烦躁异常。
我停下脚步,正望见一个男子悠闲地走过一个书箱,箱中俱是无封面的厚重书籍,他随手抽出一本来。《爱情的陷阱》。——我知道这本书,曾有多少次,我为我舅舅读出这个标题,这书名于我,堪称铭刻于心!
这时,那男子抬起头,发现我在观望;于是我便继续走。前面店铺更多,书本更多,人也更多;街道尽头是一扇橱窗,比先前的店铺明亮些。招牌以印刷体写就,挂在一根绳上。
窗玻璃上有霍粹先生的大名,由金箔字母拼成。我见了这名字,身子不由得剧烈颤抖起来,险些跌倒。
进到店里,店内狭小仄逼。我不曾料到此番光景。几面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