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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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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醉便被我这样劝诱着,哄小孩似地,抽噎着站起身,她真的不敢再做停留,我看着她在黄昏下离开。
  我再接再厉,以绝了她再来的念头。“真别再来啦!你再来,我觉得没面子。就咬舌头自尽了,那我就真死了。”
  邢三栋和程四八忽然一起转头看着我,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邢三栋程四八正扭着我,想把一块破布往我嘴里塞,我死死地咬着牙,谁要嘴里塞这么块臭布渡过余生啊?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邢三栋:“他在咬咬咬舌头啊!”
  我:“有种咬舌头我王八当逃兵啊?我吓她的啦!……”
  我最好不要解释。解释就张了嘴,张了嘴破布就塞了进来。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嘴里叼着一块臭布,呆呆看着山峦上的夜色,我现在不用装吊死鬼啦,我已经很像吊死鬼啦。
  邢三栋程四八又在咔啦砰咔啦砰地拉空栓。
  我转了头看他们这回在吓阻谁,月色下,还是小醉,但不仅仅是小醉,还有一个比小醉高的,是迷龙老婆。一个比小醉矮的,那是雷宝儿。
  她们离了很远看我,看了一会,走了。
  我继续看山峦之上的夜色。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种抛弃真是让我……宽慰。
  我晕沉地抬起头。我是在瞌睡中被程四八的鼾声吵醒的,老程的鼾声赛似洪雷,而且鼾声中也带着结巴。邢三栋痛苦地看着他,又颇有同感地瞄了我一眼,挠了挠脖子,继续靠在树上打他不可能打成的小盹。
  我睡不着了。我看山峦的夜色。说实话月亮在什么位置并不值得用整夜来看,我耷拉下已经不太抬得起来的脖子。然后我看见月光下空地上的某处异常:
  一个几乎与土地同色的东西在空地上慢慢蠕动着,它动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如果不是我已经习惯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根本就不会觉察到它在移动。
  那是迷龙,他手上抓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显然装着水,另一只手上抓着馒头。
  我再往远看,看见又一个人影,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郝老头子。
  我呆呆瞪着他,如果不是嘴里塞了块该死的布,我一定要笑一下——但是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不是干嚎,是哭泣。
  用我从没想到他会有的耐心,他在一览无余的空地上蠕动,半小时只爬了二十多米——迷龙想喂我点吃喝。
  小醉找了迷龙老婆,迷龙老婆找了迷龙,郝兽医帮着迷龙把风。
  我没法再用关在瓶子里这种话来开解自己,没人进过瓶子,没人与其他人不相干。
  迷龙终于触碰到我的腿,因为程四八一个抽疯似的大鼾,邢三栋惊得摔在地上,迷龙便又不动了,他一动不动地蜷伏在我的脚下,直到那两位安静下来,才继续他漫长的冒险。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拍了拍我,那无论如何有些嘻闹的意思,我确凿无疑看见他是一个嘻闹的表情,然后他想扯掉我嘴里的布,然后我们听见一声轻咳。
  我转过头,死啦死啦——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月色下,就是小醉站过的地方,看着我们,而刚惊醒的邢三栋踢醒了程四八,两人侗吓地拉着空栓。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我的兵,看他死了没有。”
  邢三栋程四才终于看清这是一位校级军官,立刻便恭敬了。
  程四八:“是、是。
  邢三栋:“是、是、是。”
  死啦死啦:“他该死。”
  如果我刚才还心里觉得温暖,他漫不经心三个字又让我彻底回到了吊死鬼的德行,我在桩子上坠着,头拧向另一边,尽量地不看他。
  然后那家伙从迷龙手上操过馒头,啃了一口,拿过竹筒,喝了一口。
  死啦死啦:“走。”
  迷龙:“那啥……”
  死啦死啦当的就是一脚,于是迷龙老实了,那家伙从不用官威压人。用的是另一种迷龙也会服气的东西。
  死啦死啦:“兽医,你尿完没有?”
  于是躲在黑暗里的郝兽医只好哼哼哈哈地站起来。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
  他一口水,一口食,毫不犹豫地回去南天门,迷龙和郝兽医不情不愿地跟着。
  我坠在桩子上,呆呆看着禅达的夜空。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样的抛弃真让我绝望。
  今天来接收装备的是帮踢踢踏踏的垃圾兵,他们曾就在这片空地上踢踢踏踏地被交给炮灰团,给他们的武器大部分没装箱,因为并非新到的美械。而是主力团刚从手上换下来的破烂,这总归也是好事——但我没发现。我坠在桩子上,哪怕喘不过气来也昏睡着,我已经没力气啦。
  邢三栋扒拉着我的眼皮子看,“好好好像又死了。”
  程四八:“装装装的。他可可会装死。”
  我清醒过来,强打精神给他翻了个白眼。
  邢三栋:“装装装的。”
  于是我就让他们觉得我是装的,我强行让自己站直了一些。但就算有绳子固定着我也在往下出溜。
  邢三栋:“好好好像真不行啦。给给给个痛快吧?”
  我:“唔唔唔?!”
  程四八:“别别别堵啦。我瞧瞧他要咬舌舌头也没力气啦。”
  于是我嘴里的布被扯掉了,我做着企图让酸痛的下颔合拢。
  我:“哼哼。小太爷还行。”
  程四八:“还哼哼哼的。我我我看他能顶五六天。”
  我:“哼哼。”
  程四八发着善心:“今今今天发你们团的,别说虞虞师座偏心。”
  我不再哼了,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纷沓的人群们确实是炮灰团,我看见迷龙、郝兽医、阿译、不辣、蛇屁股、豆饼、克虏伯、丧门星,连同死啦死啦和狗肉都在。qi書網…奇书他们本来总是有事没事在看着我,我看着他们让他们都把目光掉开,只有死啦死啦的目光像看空气一样从我身上越过,然后对着军需大叫。
  死啦死啦:“明明就是主力团挑剩的货!剩下的玩意叫化子也不会要啦!你还不就打赏给我?拿个清单算算算什么呀?”
  我算是看出来了。军需被他缠得没脾气,我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微笑。
  “虞啸卿大概是觉得一连六枝汤姆逊这样的轻武器还是该给地,而且主力团换下的旧货放着也是进仓。好吧,不管什么破枪,炮灰团这回总算人手有了一支枪。
  我向着每一个看到我的家伙微笑。大部分家伙看到我之后就把脸掉开。郝兽医和迷龙开始缠着死啦死啦做激烈的争论,议题显然是有关于我,我混混沌沌地也懒得管,只是微笑。
  我听见脚步声,过来的是阿译,他鼓过很久的勇气,他终于过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阿译:“……你真是我团之耻。”
  我:“说句人话成吗?你弄个小中分就跟苍蝇似的。”
  阿译慌忙把他的中分抹成三七,“……你就是我团之耻。”
  为了不让自己眼圈发红。他连忙逃开,装作要并入死啦死啦正在归置的队形。我悻悻地微笑着,看着那小子死不长气的身影。
  好好干吧,像人一样。有了枪打得准点。别自虐啦,你不是苍蝇。
  他们在那里踢踢踏踏地,有了枪,扛着武器箱子。死啦死啦兴致很高,不光要一二一左右左,还要唱歌,于是丫们唱我们很久以前唱过的歌,“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我看着他们踢踢踏踏地远去,人渣们原来不看我,现在要走了倒看我,他们向祭旗坡走的时候脖子几乎是拧着长的,于是泪水再次充斥我的眼睛,除了眼泪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也在跟着哼哼:“……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我没法不想起我的那个也许真发生过的梦幻,我们踢踢踏踏地唱着这歌跟在何书光的车后,何书光光着膀子,拉着手风琴,我们唱着破落与梦想。我有许多一败涂地的梦想,但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后来我发现不光是我在哼哼,还有个人在我耳朵边哼哼,我连忙甩掉眼里的泪水,死啦死啦正在我耳边哼哼,狗肉在闻着绑我的绳子。死啦死啦是个爱枪的人。背着一枝新得的汤姆逊,人渣们离得老远。列着队在那里踢踢踏踏,他们并没走人,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扔下他们跑回来了。
  我于是赶紧把自己站直,我以为我站不直了,但是我把自己站直了。
  死啦死啦:“丢人吗?”
  我:“不丢人。”
  我斩钉截铁到死啦死啦只好回头看了看人渣,看见每一个人渣脸上都是对我无上的认同。他只好挠挠头。“后悔吗?”
  我:“从你掉头走开,每一秒钟我都后悔十次。”
  死啦死啦:“那你就心跳太快死啦。”
  我:“他妈的你懂不懂修辞?你现在拿你手上那把枪把我打成蜂窝我也会笑,因为知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总算有了不会打打就卡壳的枪!可你不会打的,我也笑不出来,会痛的!这是修辞!——可我还是会跑。”
  死啦死啦:“厉害呀。为什么?”
  我不吭气。但那家伙开始在我身上摸索,我拼命挣扎,拧答,拿还能稍动一下的脚踢他。
  死啦死啦:“两位帮个手。”
  邢三栋和程四八是唯官衔为是的,立刻为虎作伥,于是死啦死啦从我身上搜出那两个半张的信件。然后他对起来看。
  我悻悻地:“倒啦。笨蛋。”
  他便纠正了,看,信没多长,扫两眼就明了。于是丫对着我做出一个特明白的表情。
  死啦死啦:“你爸妈来了呀?——干嘛不早说?”
  我恨得牙痒痒,“见你的活鬼!是在西岸!西岸!西岸!西岸铜钹呀!你让我怎么说?你会准我的假?我跟你说准个假。我去寻死,没死得了就回来?”
  那家伙没理我,回头瞧了瞧还列着队在那发傻的人渣们,扬了扬那两个半张的破纸:“你们这帮蠢货,以后谁要还为这种破事开小差,先跟老子打个招呼。”
  没人搭他碴,只有我在轻声疑问着,“你要干什么?”
  他便笑逐颜开地看着邢三栋和程四八,以至那两位莫名其妙之下产生了立正敬礼的下意识反应。
  
  第二十章
  
  邢三栋和程四八现在被绑在绑我的柱子上,不辣拿着臭布捏着程四八的鼻子,直到他受不了喘气,然后嘴就被塞上了。
  程四八:“唔唔唔!!!”
  邢三栋咬紧着牙关:“唔唔唔唔唔?!”
  后者的嘴倒是没塞上,迷龙拿布等着,“你倒是跟我说一句,不磕磕磕磕巴了就放你。”
  邢三栋:“这这这是师部的……”
  迷龙就等这空子,伸手就把布给堵上了。
  于是邢三栋和程四八热烈地交谈着:
  “唔唔?唔!”
  “唔!唔!唔唔!”
  倒是比没堵嘴的时候流利多了。
  法场被劫了,我也被丧门星和郝兽医架着,郝兽医在那哼哼地念叨,他着实开心得很,“小太爷起驾罗。”
  我并不那么高兴,我盯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走在我前边,他现在的全部兴趣好像都集中在那枝刚上手的M1928汤姆逊上。
  我:“那叫战壕扫帚。”
  死啦死啦:“什么扫帚?”
  我:“扫战壕的扫帚。发明的人这么叫的。”
  死啦死啦:“好名字。我要找个地方看他有没有吹牛。”
  我:“回山让虱子鬼排队吧,拿这个帮他们除虫。”他瞪了我一眼,我有气无力地涎笑:“我还行。我这块腊肉是不是该再挂两天?”
  死啦死啦:“你很能装。你从不求饶。可被逼上绝路,还不是咎由自取。”
  他又一门心思整治他的扫帚去了,我知道他啥意思,我说的根本不是我想说的,他也知道所谓扫帚什么的不过是我在转移话题,以掩盖心里蒙受的耻辱。
  郝兽医偷偷地问我:“你爹妈来啦?干啥来啦?是不是被你吓来的呀?啥时来的?住哪呢?干嘛住西岸呀?西岸不是鬼子的吗?他们啥时候过的江?咋就能过去呀?”
  我瞪着他,我快噎死了,“你凭什么就说是我吓的呢?”
  郝兽医:“我是当爹的人啊。我儿子要一不高兴就一封遗书,再不高兴就来个绝笔,我要不去看我儿子抽啥疯才怪呢。”
  我:“……关你屁事呀。”
  死啦死啦头也不回,“对,关我们屁事。你孟烦了生螃蟹壳子,顶着撑着,扛不住了就大不了一死。你还要做逃兵么?”
  我便又涎笑,“逃不逃先容我喘口。”
  死啦死啦看了我一眼,“真他妈能装。”
  然后他一点没客气,用枪托杵了我的小腹,本来就要老郝和丧门星扶着走了,现在我像虾子一样缩着,是老郝和丧门星抬着我走了。
  郝老头一语中的。“好罢。家父回应我的遗书道,‘吾儿既有此志,全家死作一起,吾心甚慰。’老人家臭而又硬,多年只坐在家中诅咒与外界相关的一切,远行的知识接近为零。‘行装甚多,一番苦旅,终抵铜钹。幸未南辕北辙,叹只差之毫厘。见字即来接罢。’家父在西岸的铜钹镇轻描淡写道,他写这信的时候我还在缅甸。禅达和铜钹间的天堑还是通途。
  现在,我好像拿着来自阴间的家信。
  我拿着我的家信,萎靡不振地坐在床上。我很沮丧,并且因为公诸于众,这种沮丧再也掩饰不下去。
  死啦死啦在屋里踱来踱去,与我不一样,他还在玩着汤姆逊,他亢奋得要死,“放狗屁!阴间啊?天打雷劈,干了这个不孝子吧。他判他爹妈死刑。”
  我:“清楚点说话。我是要去他们死在一起。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会在沦陷区芶活。”
  死啦死啦:“你都逃兵了。死活关我屁事?风雷电火,太上老君疾疾令,再落个炮弹也行啊,干这个王八蛋。”
  我警惕地看着他在那块玩着枪,拿着枝汤姆逊冲着对岸,口头上哒哒哒。他要真扫几匣子弹过去我也不奇怪。
  我:“别跟我说什么大义,别说有朝一日咱们把他们从日寇铁蹄下解救出来。很多事我都忍了,连你我都忍了,这种事忍不了的。还有你不知道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臭硬脾气,他在日占区一星期也活不下来。”
  死啦死啦:“我没说呀,我有说吗?还有看着你老弟我还不知道你爹是个什么脾气?可是关我屁事。”
  我想着怎么回嘴,可是门口暗了一下,丧门星晃了进来。
  丧门星:“都叫齐啦。”
  死啦死啦:“走走。”
  他掉头就往外走。我楞了一下,窝窝囊囊就往起里爬,我跟着他。
  我在战壕里追着他们。那家伙头也不回。丧门星也头也不回。
  我:“要干什么?什么齐啦?”
  死啦死啦:“不干什么,什么也不干。别跟着,我没说三米以内。”
  我就跟着:“谁听你的三米以内!要干什么?”
  死啦死啦:“国难当头。忠字已经很掺水了,孝字上不好再打马虎眼了吧?”
  我:“少装。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在发痒,浑身上下的痒。这痒跟孝字可没相干。”
  死啦死啦:“嗯嗯嗯。礼义廉耻,痒死我啦。”
  我:“痒死你个犊子!是人家挑剩下那点美国货让你发痒!”
  死啦死啦:“哦嗬。”
  我:“你不要挑事啦。我说真的!”
  死啦死啦:“管你的真假,国土沦丧,痒得很哪。帮我挠挠。”
  他把背伸给丧门星,丧门星就帮他挠,气得我直叫。“你是不是想过江?是不是?”
  死啦死啦:“舒服死啦。好啦,走走。”
  我:“又是擅自行动!虞啸卿会弄死你的!”
  “哦嗬。”
  “我不会跟你去的。”
  “好极啦。”
  “没人要送死的,也没人要跟你去的。”
  “哦嗬。”
  他站住了。丧门星也站住了,因为他们已经到他们要到的交通壕了。我也站住了,要再往前也过不去了——丧门星叫的人全拥在这儿啦,荷枪实弹破衣烂衫的,有些霸道的拿着刚抢到手的美械,不霸道的就拿着原来的破枪。
  丧门星:“打过仗的,还能打的,全在这啦。”
  我看了他们一眼,我不再说话了。
  他们都在发痒,那帮家伙,贪生怕死的人渣,兵痞中的破落户,大字不识的造粪机。我的汗毛直竖,我也有点发痒,这与美械无关,就像我看着我们的坦克鬼叫,可我知道那不可能到我们手里,在这样的隔江对峙中也用不上。
  跟这些都不相干。
  这里燃了堆火,在禅达湿重的空气里冒着青烟。死啦死啦拿他的德盔做着垫子,在阿译提示下写着名字,然后团成纸条扔进另一个盔里。
  我在人群里乱钻钻蹿着,光明正大地动摇着军心。
  我:“让我瞧瞧你的肉。不辣,我瞧瞧你胳臂上的肉。”
  不辣:“发神经哪?”
  我:“绷紧了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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