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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起鲍登·布什在“热门话题”的开场白宣告词所带来的震惊。他那时坐在霍勒斯和昏昏欲睡的内奥米旁边。他记得,主持人文雅地宣告,心理学家维克多·乔纳斯博士已从电视节目中退出,并做出了最后的替换安排,他和霍勒斯一听到这事的变故,均感到困惑不解。
半小时的如糖似蜜的节目过后,有一小段时间,像是在秘密会议中互换倾慕的社交场合,剩余的部分,则完全由查普曼博士一人进行了大获全胜的独角演说。这时,保罗一跃而起,电视演播室里观众的欢呼声依然鸣响于耳,他却已经走进内奥米的厨房,打电话给乔纳斯博士。他的电话是由佩吉·乔纳斯接的,她也承认对她丈夫的缺席深感迷惑。“我无法理解这种事,”她说,“他熬夜准备向查普曼博士提出问题。”他给佩吉·乔纳斯留下了内奥米的电话号码,然后边踱步边在脑中揣磨各种可能性。他等呀,等呀。最后维克多·乔纳斯终于给他打回了电话。到这时,保罗才算听到了取消乔纳斯的详情细节。然后,也就是因为这,义愤发展成了反击的武器。
保罗过分激动和不安,哪里还有心绪吃午饭。他分别给旅馆和联合会大楼打电话,追踪查普曼博士的去向。两处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2点30过后,贝尼塔·塞尔比从联合会大楼和会议室里回了电话。不错,她说,查普曼博士和她在演播之后,电视网和影片制造商又请他们吃饭,他们刚刚返回。不错,她答应,他们至少还需一个小时呆在大楼,以便清理好最后的工作。
这时,他来到会议室门口,万千思绪索绕心际。保罗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抬起手来准备敲门。然而,他没有敲,却伸手摸着了旋手,转动了一下,径直迈向里面。
查普曼博士并非一人在房内。他在向贝尼塔·塞尔比口授文稿。贝尼塔·塞尔比坐在查普曼博士的对面,她的铅笔在交叉膝盖上的缩写便笺上平稳地划写着。
“……一位真正的献身科学和科学发展的殉职者,”查普曼博士口授说,“14个月来,他毫无保留地——”查普曼博士见保罗进来,点点头打招呼。“就要完成这份新闻稿,一会儿就完,保罗。”
保罗木然地走向附近的金属折叠椅,坐在边缘上。
查普曼博士指指贝尼塔便笺簿。“再念最后一句。”
贝尼塔拿起便笺簿,读道:“查普曼博士为他那忠实的同事的夭折深感悲哀,他今天向全国发表了以下声明:‘卡斯·米勒是一位真正献身科学和科学发展的殉职者——’”“贝尼塔,这样写,‘献身科学和科学的艰难的发展。’继续下去。”
她翻弄着便笺簿,接着继续读下去。“‘14个月以来,他毫无保留地……’”她将最后这句话拖悬在空中。
查普曼博士噘起嘴,打量着上方的灯具,然后流畅地继续口授下去。“……将自己的身心投人艰苦的工作中,每天不只8小时,而是10或12小时地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多么渴望看到我在性行为方面的首创工作能得出成功的结论。但是,卡斯·米勒的牺牲不是徒劳的,他为即将出版的《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书将在下年的春天问世,并以此来纪念卡斯·米勒。正因为有他参与,我们敢肯定,整个人类将会更加健康和幸福。对米勒先生的悼念活动今天将在康州里尔顿学院的教堂举行,同行与朋友将在那里向他致哀。他的遗体于今天上午将从洛杉矶运往新墨西哥的罗斯维尔,他现在的唯一的亲人,他的亲爱的母亲R·M·约翰逊太太居住的地方。”
查普曼博士视线转向保罗,寻求他的赞同,可是保罗的目光却向下瞅着地板。他一直在回忆卡斯是如何崇拜雷纳·玛丽亚·里尔克,并且几次谈到诗人的精神玻保罗想起里尔克曾在信中写过的一些话,他意识到查普曼博士的目光正盯着他。
他竟能记起里尔克的两句话:“像一条老路那样,所有的伟人的生命过分膨胀……他们的生命非正常发育,像不再使用的一个器官。”
“这样就行了,贝尼塔,”查普曼博士在说,“这把我们搞得够紧张啦。搞好七份,标上红箭头,发往表中所列的电台和报社,最好马上去做,他们整整一天都在催。”
贝尼塔像一位获得圣物的仔悔者,牢牢地抓住本子和铅笔,冲出神龛,去传播他的话。
查普曼博士将他的椅子朝保罗身边拉过来,椅子腿划过地面。“讨厌的事,”他说,“真高兴做完了。”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家伙。”他合乎礼仪地延长了一段表示怀念的时间,然后转移到活生生的现实中来。他叹了口气。“呐,好了,”他说,将两手掌合在一起。“哦,保罗——你看过播出了,是吗?”
“我看过。”
“你怎么认为?”
“像平常一样。”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多不少。你告诉他们不少的老生常谈,用几个浮夸的性交材料来刺激他们,而没有谈任何特别新颖或有用的东西。”
查普曼博士的眼睛眯起来.可仍保持着镇静,因为他一直盼望保罗提问那封信的事情。他认为,还没有理由去生气。
“这是家庭电视节目。它面向所有年龄的人,所有的家庭。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问我吗?”
“不错。”
“至少,我期望像你这样有地位的人,不应该坚持电视网把你与一组拍马的傀儡安排在一起。那三个蠢货,你可以将他们中任何一个举起来,将他们折起去,他就会尖叫出声‘好哇,好哇,’像橡皮囡囡喊叫‘妈妈’那样。你需要一位合格的竞争者,而不是小城镇上那种容易取胜的比赛。你为什么将乔纳斯博士从电视节目中踢走?”
查普曼博士发怒了。这是始料不及的。“谁说我把他踢走的?”
“乔纳斯博士对我说的。况且我相信他。”
“乔纳斯?你一直跟那个骗子通话?”
“正是你先派我带着你的小小诱饵去他那里的。我当然给他打了电话。我听到播出的宣布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使宣布听起来像是乔纳斯博士临时逃脱,我需弄弄清楚,所以我对他通了电话。我也要求他告诉我原委。”
“你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
“不是我们,而是你个人,博士。”
查普曼博士又眯起了眼睛。他那高音嗓子降了一个调。
“我无需对我的行为向你辩护,保罗。那个家伙是个雇佣的破坏者,更糟的是,他发疯般地渴望权力。他相信我的衣钵。假若他是一位真正的对事实感兴趣的科学家,那情况就不同了。
我会欢迎他。不过,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电视上强加给我潜在的行刺人,你想我疯了吗?”
“我想你更喜欢成功而不是科学。我想你怕失去众人注目的中心。至于对待乔纳斯或任何其他诚实地不赞成你的人,我想你马上就会变得偏执起来。”
“真胡扯——竟出自了解我工作的人的——真令人失望——这话竟会由我希望把他造就成我的继承者的人说出来。
你没有喝醉,是吗?如果你喝醉了的话,也许原谅你会容易此。”
保罗坐直了身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酒精决不可能使我对你这样讲话。也许是从迷惑中清醒过来。”
“我们都过分疲劳了,保罗。”
“我不疲劳,而你似乎也不累。你似乎延至昨天仍有足够的精力把维克多·乔纳斯解雇掉。显而易见,昨天你也有足够的精力把卡斯·米勒从一个强奸杀人犯变换成一个献身科学的人。那真是令人难忘的炼丹术。你怎么变换的?”
查普曼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审视着他那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错,我一直在盼着从你那里听到这话——在你读过晨报以后。”他抬起眼来,不过并没有对着保罗。“如果你认为你能理智一会了,我将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明白,我认为,说到底,这是个如何正确看待事物的问题。你观察事物,比较近,太近。你所看见的就那么多,那些更远的你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离开一点,离得够远,这样你本人就不被卷进去了,这样,你就能比较全面地观察局势,就能够判断它,判断它背后和周围的情况。呐,拿卡斯·米勒的信为例——你所看到的只是有人被拘审或被捕,而那封信可以解救他,因此感情用事,你便跑去证明那个人是被不公平地拘留,决不顾忌更加严重的后果。另一方面,我却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也许因为我是造就的科学家。而你,不幸的是,不是科学家。你做起来像位作家,一个俗人,一个罗曼蒂克的人。对此,我并不责怪你。但你是自己背景的牺牲品。你瞧,保罗,我相信,在面临危机的时刻,真正的科学家与天主教的教士有许多相同之处。
我们俩人都知道,我们一起共事已有很长很长时间了,而且将继续共事。我们通过历史的望远镜观察凡夫俗子,我们会看见,每一年,每十年,每一代,每一时代,不停地、反反复复地重复它的关键时刻。如果在每一次,第一个事情上,我们总去严阵以待,就会使自己陷于愚蠢的琐事中,忘记了那最终的目标——”“你此刻谈的是生存,而不是什么公正的原则,”保罗镇静地说。“难道不是吗,博士?“让一个无辜者被忘却,他在你的望远镜中太渺小,他只是个小斑点,这样,你和你那伟大的调查就可以被宽恕了?”
“好吧。我将把这放到你坚持要我涉人的那个小舞台上去处理。不错,我将承认,有必要将米勒从一个杀人犯和强奸犯转变成一个科学的殉难者。因为,我看见那些毫无头脑的百姓,甚至会像你刚才那样做出反应。他们在读过一个思想不定型的人所做的自白后,会感情用事地来判断我们,不可能耐心地考虑有关的事实。可是,事实是什么呢?从法律上看,卡斯没有杀害那个女人。验尸官说她是摔死的。没有证据表明她受过打击。就法律角度而言,她决不是一个贞洁淑女。她自己承认,对丈夫不忠,而且正准备遗弃自己的孩子出走。”
“那么你认为这样就证明强奸是正当的吗?”
“不能这么说,我只就事论事。至于强奸嘛,假设说,你如此慷慨交给警察的那封信,今天附上大字标题发表了,它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对她的思念,对她那活着的孩子和亲戚,会有什么用呢?他们怎么能够晓得这是强奸和不是——”“那是多么蹩脚的暗示!”保罗问。
“保罗,我已讲了她那不贞的记录。贝尼塔检查过调查表,正是卡斯会见的她,也许她邀请的卡斯——”“卡斯在他的遗言中就会大吹一番的。相反,他写下的是卑鄙的羞耻和罪恶。”
“不管怎么说,我们永远也说不清。况且,目前只有死者的丈夫和寥寥几个人知道她有婚外遇,并打算抛弃她的家庭。
如果这封信发表了,可悲的伤痕会给她的孩子打上终生的烙樱你想到这一层了没有?”
“我想到了一件事,博士。你的诡辩眼下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我想到萨姆·戈德史密斯要到毒气室中,还有成为孤儿的孩子们,除非某个诚实的人为了他们采取行动。”
查普曼博士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这封信的发表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它会向大众暴露了我们小分队的一个成员,是一个自杀的疯子。新闻界和读者会多么幸灾乐祸地看待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样地折磨我们?就是因为出了一个坏蛋,我们都会被永远地唾弃。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们的敌人抓住这一点的话——喻如乔纳斯博士——”“乔纳斯博士知道。”
“知道?”查普曼博士反问,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来之前,我告诉了他整个事情。”
“你这个蠢货!”
“我认为做蠢事的是你,查普曼博士。我了解乔纳斯而你不了解。他的反应是客观的。他甚至说,如果考虑到它最终对这个家庭,对你的项目造成的危害,如果用其他办法可以挽救萨姆·戈德史密斯而不必冒什么风险的话,那么隐瞒卡斯的信就不无正当的理由。他感到,如果你的项目要被摧毁的话,那应该用科学的辩论,而不能用流言蜚语作为理由。”
查普曼博士仍旧站着,脸发红。“那么说我们是在跟基督打交道了。”
“我也不同意乔纳斯的意见。我仍不想让一个无辜的旁观者为了你的利己主义而牺牲掉。”
“他不会牺牲的,”查普曼博士生气地说,“地区律师未得到说明戈德史密斯确实是无辜的证据,是不会烧掉那封信的,而今天中午还没有。”
保罗感到松了一口气。“你是说他自由了?”
“当然喽,他现在帕莫纳某个商业会议中或别的场合,并且最终找到证明他不在现场的目击者。现在,你有了你那无辜的旁观者,根本不存在作出牺牲的羊羔。最后证明我不是专制独裁者。对此你怎么说呢?”
他坐下去,多少有所控制,他将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我说这并没有什么改变,”保罗静静地说,“这个人自由了,我很高兴。不过整整一天我观察到你,你的事实仍旧是原来的事实。就我来看,你是不自由的。你准备不惜一切来维护你的工作,你的未来——”“不属实,没有证据。”
“我对这些证据很满意。无论怎么说,你确实想方设法在它公诸于众前破坏事实。你在知道戈德史密斯是无辜的之前就这样做了。我不知道,如果他未能证明不在现场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你能最后大发慈悲并让这封信发表吗?我不知道。我不想再知道了。即使你,也许并不知道。不过,我在私下对自己说,我所崇拜如此之深的这个人,他不把人当人看待。我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我们工作中的弱点,我们方法中的弱点——不把人们当成热血的人看待,而是当成图表上的数字。而你那个方法,你本人精神病患者的产物,并不是全是真理,我是它的牺牲品,你也是——那些试想用这种无人性的事实去生存的人们——”门上传来不停顿的敲击声。查普曼满脸绯红,毫不作声地瞧着那门。过了一会,门钮转动了,门吱嘎着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来人是贝尼塔·塞尔比。
“对不起,”她对查普曼博士说,“不过,艾米尔·阿克曼打来了电话——”“现在不行,”查普曼博士粗鲁地说,“过一会——我之后给他去电话。”
“他只想知道什么时间西德尼和你在火车上相会。”
查普曼博士避开保罗的锐利的目光。“今晚6点45,”他对贝尼塔说,“我以后会给他具体细节。”
贝尼塔将门关闭之后,这两个人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查普曼博士瞧着自己的指甲,保罗将烟丝装入烟斗。
“我正想通知你这件事,”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必需立即找到代替卡斯的人。”他补充说。
保罗把火柴放到烟斗上,然后将它晃灭并扔掉它。“呐,这至少回答了我不想再费力去问的问题。我不知道,在一民主政治中,某份重要文件交给法律之后一个人是怎样将它扣压下来的。现在我懂了。你发现了一个掌握地方律师的人,或者是警察头子,你和这种人作了交易,这个人就是阿克曼。我不应该吃惊。你曾经说过,他做交易是需要回报的。现在你还清了你的欠债。”
“保罗,这种做法并不罕见,甚至在最有道德的专家中亦不乏其例。”
“我肯定,这点你说得对。我读过一点历史方面的书。总统和君主也曾屈尊于低下的交易,哲学家也一样,还有科学家。不过,一个人总希望某些地方总得有人——”“保罗,你的言行像一个对有错误的父母的毫不让步的孩子。这种幼稚的不屈不挠并不适合你。我们是成年人,我在过去,对我们的现在,我们的将来——所有的事情——有用互相让步的方式花费掉几年的辛劳。为了得到一个政客的支持,我同意雇佣他的侄子一两年。毕竟这孩子的专业是社会学——”“他是个流鼻涕的下流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说你宁愿放弃不干你的工作也不会去贬低自己,雇佣那个不健康的家伙——”“别说啦,事情变化了。你比这更了解我,我永远不会给他关键性的工作。”
“你竟敢不。如果你不用女人满足他的欲望,他就会跑到特威德老板那里去。”
“永远不会,在这点上你要相信我,保罗,永远不会。”他停顿了一下。“瞧,事情已经定下了,不好再改。不久,你就会看到这对总体有好处。我想,你已经让自己的感情完全统治了自己。明天,你将——哦,我们俩——我们将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我们谈得太多了,我倒建议你去打点一下行装,坐一天火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