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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魅影  脚部  清 袁枚抄本-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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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十余元利息,幸他不甚计较。我本要在外赚钱还他,无奈我这数年运气不好,总不能还他,因此我亦无面见他。日后总须想出一个法子报了这人的大恩,方有面孔立在世上。”

  先生听了半日说着:“哦,是了,此人是否旧年欠了日本兵费部议息,借民间私债以偿倭款。此人母亲继先夫遗志,不要皇上利息,愿将钗环、衣饰变卖助银一千两,今年,皇上览奏大喜,赏给《急公好义》匾额,至今,四海闻名。阁下所说莫非此人否?”芝芯道:“正是此人。”先生又道:“此人母亲姓什么?”芝芯道:“这位太夫人姓陈,本系富家女,难得嫁了个丈夫,号西侯,亦是一个孝子,人人皆知道的。可惜西侯公早卒,因此这陈夫人说,又是一个节妇,两人早蒙朝延旌奖过的。”先生道:“原来如此,但这人见母亲捐银可爱惜否?”芝芯:“益斋亦是上承父志又且孝顺母亲,哪有丝毫爱惜。”

  先生道:“如此便又是个孝子了。大凡孝父母的必有血性,待朋友必是好的。”芝芯说:“朋友亦尚有好的,但见我没了钱,便不像从前到我家一日二次豁拳吃酒的高兴,就绝迹不来了。并那与我说得来的,反与我那亲戚同了一路,编排我不是,在背面说坏话。我兄弟又怨我了不得。可怜我当时以坐了馆不能分身,到行自已拿了银钱,出入的银钱便弄得我九死一生。”先生道:“难道人不知你行中有钱存放么?”芝芯道:“人总疑心我无钱。”先生道:“我亦疑心。”芝芯听了便说:“我若无钱将人送礼我便……”

  先生听到这句,便知芝芯急了要发咒,只得说:“罢了,罢了,我们总是为时文所误,不知世情之艰险。然则今日你要到哪里去?”芝芯道:“我有个学生做饶州浮梁县厘卡上委员,我去寻学生。学生送了我八十元,因从这路回来,不想就遇见了你。我打算过了明年到苏州去。”

  欲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苦莲娘丧夫失业 老学究访旧投亲
 
 
  却说芝芯说要到苏州去,先生说:“又有什事?”芝芯说:“我已无钱用,要借笔墨糊口,因至外间撞撞机缘。”先生道:“你是有本事不怕的。我在外间阅历一番,很晓得时文害人处,我不敢出门干事,只好在常山、玉山两处小地方撞撞机会。”二人说完便睡着。

  次早,芝芯便辞了先生过山去了,这先生起来,送芝芯出店回转来。算算三个月薪俸快用尽,又要谋一条生路才好。于是,这日便奔进玉山城里来。

  刚走至玉山东门口,离城尚有二里路的地方,见有一个庙,庙中聚了一群人在那拆字先生摊上,要令那拆字先生写绝卖田契,一共七、八张,有一张契底做样子。拆字先生说:“你契太多,我一时写不及。”那一群人说:“我今日就要兑债的,你答应我写得及,我才肯分中资与你,你为何又说写不及?”

  正在闹时,先生听得,走进庙便说:“我与你们写写好么?是哪家的契你说与我听可好么?”众人见问,便丢了那拆字先生,一齐拿了笔砚,拉了先生,移了一张桌子出来,说:“这先生写写亦好。你要问这卖产业的姓名么,你写,好说与你听。”

  先生听了便照样写。先生写字是快的,不多时写完,众人便说:“这家人是与浙东一个做广东盐运使姓魏的结亲的,现在这家人,家主姓陈名亮轩,于今年中,三月中旬死了。他有个孙予娶的亲便是才说的,那浙东人做过广东盐运使的孙女,这孙子名叫芰亭,娶亲只一年,今又死了。家中欠人家的债多,因此变了产业完债。”

  先生听了说;“却原来我这女学生嫁在这里。”问众人:“住何处?我与芰亭兄妻子有世谊的,要去看看她。”众人便指了一条路,又告诉了如何门向,先生便照众人所说寻去。

  且说阿莲自嫁了陈家,她姑婆即前日将阿莲收回家的那个陈小姐。不上一年,听得她丈夫在外游幕,病死在营盘中,小姐听见凶信,路远不能搬灵,日夜啼哭,不多时亦病死在娘家。接着连亮轩又去世。芰亭与阿莲成亲后却也生了个儿子,名硕泉,就得了瘟疫症,只七日亦死。可怜阿莲年轻,迭遭大故,又脚小,在家时到书馆且要人背,逃反时亦是雪花背的,且肌骨柔脆,哪能吃得苦住。自她太公、姑婆、丈夫三人死后,阿莲便举目无亲,家中因连年死人亏空了四、五千元,亮轩做官时宦囊本不多,又被芰亭的父亲名叫世绅在世时又耗去一小半,故芰亭死后,尽将田产业卖了。幸得阿莲虽脚小不能做别事,于文理上固是通通的。但女子虽通文理,不阅历世情亦是无用。

  这日,卖田时已被刚才这一群人打了夹板去,阿莲全然不知。是时,阿莲在家只一人,不便雇男仆,只雇一乳媪,就是乳硕泉的。阿莲手头亦拮据,幸亏三代灵柩五七外即安葬。但是,主仆两人同住,又有硕泉带在怀中不觉离手,又只剩得这点骨肉,阿莲是自然爱惜,便将硕泉交托与乳媪,不令乳媪到厨房做事,阿莲自己去做。谁知,阿莲心里想做,无奈力不能行,一味死挣,心里又痛,便觉五心发热。饭虽煮好,便点粒不能吃,见了床和身便倒。皮肉又嫩,遇着起冻时,两手便生冻疮,手背开裂如水纹一般。遇着热天,周身生痱子,密密层层不能着指。有时做得脱了形,一病便是二、三月。阿莲心想:“自知做不得,无奈家中无钱,又不能再雇女仆。”只得拼命做,便做得一身皆病。

  看官知道,此种女子皆是小时,裹小脚时不便行动,于是,筋也柔了,骨亦弱了,寒暑便不能耐了。到得大时,筋骨已定,便一些苦吃不住,若勉强挣扎,即不生病,做事亦觉十分吃力,皆是小时不习劳之故。可知,女子小时不必与她裹脚,学学粗事,筋骨坚固,到大时,便风寒暑湿皆能抵御,不至如此吃苦了。

  且说,这孔先生来寻阿莲,寻阿莲门便去叩门。不料,阿莲自己来开门,见了面,先生不认得,原来,阿莲生了满头热疮,阿莲却认得早日从过读书的先生,未叫出“先生”二字,那眼泪早已流下来。先生仔细认认才问:“妳这人可不是魏小姐么?”阿莲说:“何尝不是,先生不认得,我是离死不远了。”

  阿莲便请先生里边坐。先生见她家如此情形,四处皆挂孝,又见她一人,房子又是大大的,便知她已出嫁,丈夫死过了,不便问。谁知阿莲自逃难时说起,一五一十直说到丈夫已死,自己不能吃苦,日日生病的说话,说了一遍。一路说,一路哭,先生只得用言语安慰她,便问:“今日妳家兄弟好么?”

  阿莲便又将镜如到这里看过,华如中了两榜,捐了知府,水如已讨亲,惟有月如未娶的说话,又细细说了一遍。先生听了便想:“想时文却是有法的。华如当时说我:‘不善变化即不能中。’此话果被他说得着。何不如我也到江苏寻他去。”自此便存心到江苏。

  当下,先生叙谈了半天,亦不见有茶来,便知她家无下人,即想要走,阿莲说:“先生不要去,我尚有要话与先生商议。”先生便问:“何事?”阿莲说:“我在此无依无靠,现在变产还债,完了清。先生是熟人,送我回去与兄弟们同住,靠靠他们。这里屋,现在有人,还了债,保诸事成了,我即动身。”先生听了心想:“无处安身,在此处暂且俟俟机会看。”因此答应了。

  过了数日,阿莲对先生说:“我的债已还清,住屋亦成交了。所有家中什物,我只检些搬得动、少不得的东西带了去,其余,尽卖与住屋的人。现在我已收拾好,明日好动身。”先生本来一人来,并无行李,是说去就去的,听了阿莲话说:“亦好。”又说:“这里到我们处要轿子。”阿莲道:“自然,现在轿子已雇了。”

  原来,阿莲将家产交尽,尚有千金放在身边。携了乳媪,叫先生亦坐上轿,走在后头,带了三担行李,便回家中来。这边兄嫂见面,见过的雪花、玉英、月娥及兄弟四人均不认得,皆说小姐何病得这般。又见她浑身重孝,又见她一进门便哭,又见她带了一个外甥尚未周岁亦是穿孝,便知他妹子是守寡了。大家对她哭了一场。

  阿蓬看看众人,又见大哥吃得鸦片更不成人,连背驼了,一说话便喘气。此时只看不见华如,看见雪花愈加丰艳了,问起二哥,方知月前已到江苏去。那位便是二嫂嫂,阿莲看亦是不会吃苦只能享福的;再看三哥是浑身衣服邋遢,并无一处不破的,衣服上并有斑斑点点的痕迹;再又看看她三嫂嫂是通身干净,二只小脚扮得无半点尘埃,满面搽脂抹粉,一张阔口,牙齿又如搽烟煤一般的黑。

  阿莲看了狐疑,又看见玉英已开面了;问了,方知是大哥收的。再看她四哥亦照常。四下看毕,才知她家是大辈死尽。指着硕泉哭了,说道:“他父亲亦死了,如今我的家产赔亏空,已弄得干干净净。因想我那处无依无靠,不能居家,无奈何只得搬在这里靠靠你们。”又说:“幸亏有个孔先生送我来。”月如等听见先生来,方才出去见面,行了礼,各叙起逃难的情形,是晚,便留孔先生宿了。

  次早,先生问起华如,方知华如在家一年,各处亲戚搜括起来只有五百余金,前一月已到江苏了。先生听了,又见他家败得不成人家,站不住,问他兄弟借了十元英洋做盘费。

  不知先生要到何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历宦途英雄气短 昭冥报恶逆戳尸
 
  却说先生听了华如到苏州候补,想:“华如一登官场便是得意的人。”却不知工时文的即得了功名,在官场愈觉苦上加苦,如今表过先生不提。

  且说,华如到了苏州,并无一人认识,只得寓在客栈。打听,打听苏州人才济济,非有大帽子来头,即候补十年、廿年亦无差委。候补人员苦得不堪,即不雇家人,所有烧锅、打灶即令自己的太太、小姐做了,其如分文进款皆没得的。候补的苦不住,大半亏空了一身。到得每年三节账逼来,个个逃走。后抚台设法除了候补道,每月给薪水,不考外,其中小班以下,按月出些策论题分班考试,其赏号多则二、三十两,少亦有四两。不知何故?独知府不准与考,亦无薪水,且知府一班,人多差少,这华如见了这个苏州场面.不觉走投无路。然来了,只得住了。

  次日,徼凭并呈递履历讫,然后各处拜了同乡,岂知,浙江人在江苏官场甚少,同乡之情亦是寥寥。次拜同寅,岂知,同寅中亦是你忌我妒,若是一个缺出了,钻头密缝早已得去了。华如无法,只得与他学生,候补知县名叫孔芳时常来往。又静候半年,渐渐带来的钱去了一半,一切名胜游宦之处要花了钱的,皆不敢去。又住了一月,又无动静,心想:“只好俟上衙门,期再面求。”谁知,一月中抚台示谕候补班:

  “如无公事,一概止辕”。

  华如弄得无法,只得想着京中有来头的与他出信,无奈,远水不能救近火。不数月,带来之数又用完了,只得想当衣服,又想想:“我这个堂堂知府,如何自已能当东西,又不便令家人去当。只有在我处时常与我做衣服的裁缝人尚稳实,不如令他去当了儿件,用完再说。”

  于是又候了几日,不料有几个相好的朋友荐了人来,要住在华如处谋馆地的,于是,华如费用又增了。心中恼恨,口中只说不出来,要想个法子弄他去。等弄了法子时,这朋友荐来的弄了去,家乡内又有自己的亲戚来,又住下了。

  这华如便弄得失魂落魄,只得仍托人走路数,营谋了数日,上司似有应允之意,等等,札子又不下来。停二天,闻得人说,又被他人夺去了,这华如便同白日见鬼的一般。然明知上司以候补人员太多,多不能安置,却不能不去上衙门。但华如每每坐在官厅上,那有差委的同寅无不趾高气扬,说话便高高朗朗,所说的尽是公事,别人插不得口,又说:“何人差好,何人差不好。”

  华如听了,只得假做应酬。起先,有差委的同寅听了不理他,华如自觉无颜,又照前,设为问答再说一句,这有差委的同寅便答华如道:“你未得差过,我们事情你不知道的。”这话便明明奚落他不得委,华如听了无地自容。以后,华如便官厅上不敢去,诚恐见了有差委的同寅,又被他耻笑。无奈何,又只托人求上司说:“自要票见。”上司准了。

  及至去见上司,衙门的下人即便问:“有何公事?若无公事不好拿帖子上去碰钉子。”华如听了,自想:“我要求差使,候补人员哪有公事。“那人,见华如半日不言语,便知是求差使的,不理华如,一径去了。过了一日,华如再去求见,亦被衙门中人百计刁难。华如又气又发恨,但不敢恨,只得善言开设。统计八、九月来,华如尚是有京信的,只见了三次仍无委。

  华如自想:“我这般钻菅,仔细想想,亦可算得奴颜婢膝,丧尽廉耻,并妻子面前亦不敢说。我这读书人骨头生定的,不知,何以在上司前,求了一回差使,便觉得面红心跳,不知,他们这些求差使的,三番两次,绝不知羞耻,可知,这人别具一副心肝。”又说:“我自从到苏州,见官民总讲究洋务,我从前不懂,及后听得多了,亦觉有理,若真个用得有实效,中国所重的时文便要毁灭了。我并见有讲究洋务得些差委的,并见有讲究洋务从白身保举到道府的,真真世界变而又变。从前老辈若是听了这些古怪稀奇的事,不说与他听,他亦不信,不令他亲眼见,他亦不信。”

  这华如到了这时,便有点要学洋务的意思,又看见江浙滨海的地方,不时有海盗抢劫人命,日日见报,便亦留心海防。

  这日,正拜客过路校场路上,见绑过一队犯人,内中有数人认得,仔细一想:“这不是我家从前的家人,名叫曹小鬼及章福一班人么。原来,平日受我家恩典,到患难时,便不顾主人死活一齐走开,却不知为何做了强盗?如今却犯了杀头的罪。却不现在他眼里么。”

  华如一路回寓,着人探探,果是曹桂,别号小鬼与章福二人。就是前数年看见赵姨娘脚小与她相好的,到了长毛来时,犹恋住赵姨娘,意欲先淫而后掳,不料不能到手。长毛一到,赵俏菱却遭着了长毛手里,章福便混入土匪中,与曹小鬼先后入伙。初时未做海盗,却随着长毛后头,长毛过去便亦结队成群,打家劫店。及至乱定,一个曹小鬼便寻了小生意做。一个章福吃上鸦片,自己又无执业,先时尚是小窃,后得了甜头,遂大胆至江苏崇明做了海盗。

  一个曹小鬼,得了女人脚小的趣,在逃乱时,又搭一个脚小的妇人,遂将此妇人拐带至太湖,租了一小屋居住。曹小鬼亦无执业,弄得三餐亦不能济,这小脚妇人亦不能寻些妇人应做的生活做做,却终日只说:“曹小鬼无用。”又说:“你不能赚钱供给我,为何将我拐到这里?”日日咒骂。曹小鬼爱其脚小,说:“此种妇人难得的。”便听她骂。不料,邻舍见其夫妻不和,有一个惯偷妇人的,便趁小鬼不在家,便一直到妇人房里。这妇人初时要叫,这人便手中递了二洋过去,妇人便不叫了。

  不料,曹小鬼回家,听得老婆房中有格格的笑声,再听听,只听见他老婆说:“你真真比我那曹小鬼强多呢。”曹小鬼听了登时大怒,便寻着了一把菜刀悄步走至房中,二人犹是睡着。这曹小鬼见了,眼中火起,走得猛,被条凳绊了一绊。

  这男人知觉,急下床冲出房门,曹小鬼便提刀追出房间。这人见门关着无从出去,刚转身,被曹小鬼一刀劈入太阳,登时死了。并欲杀了这拐带来的妇人。这妇人见丈夫进房来,便双膝跪下,曹小鬼看见她娇啼宛转,便叹一口气,将刀丢了,说:“做得好事,如今杀了人作何安顿?”

  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访门生纵谈时事 得家书息影蓬庐
 
 
  却说,曹小鬼爱他老婆小脚,欲掩盖杀人之事。正慌乱时,邻舍早已得知了。不一时邻舍打进门来,问曹小鬼:“为何杀人?”曹小鬼说:“他奸了我老婆,为何不杀?”邻舍道:“既奸了,何不双杀?”小鬼无言可答。邻舍登时将小鬼夫妻双双缚送至县中。县官见曹小鬼并不恨小脚妇人,这小脚妇人又不肯认奸,并说:“我有夫家,是被这小鬼拐来。本无路伸冤,路远又不能回家,他是有仇故杀,于我何干?”

  县官见此情形不像有奸,并移文查其夫家亦系确实,遂以拐带妇女、挟仇故杀论抵。这曹小鬼因此与章福及海盗诸人,这一日是行刑日期,便一齐杀了。这小脚妇人送至夫家,丈夫以其跟人逃走,笑其无耻,不收留她,至夜便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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