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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锐明白了:〃那个叫马秦的姑娘,让她一起回去吗?〃
云小鲨摇头:〃她做梦,姓司马的人,死也要死在云家的船上。〃
秦海锐点头:〃是,我立刻就去办。〃
〃嗯〃,云小鲨又勾住他肩膀,〃这边事情安排完,你带五十个兄弟下船,去护着貔貅,我有种预感,慕容良玉绝不是泛泛之辈,他既然敢在海上跟我斗,自然有他的底牌。〃
她挥挥手,秦海锐点点头,离开了,云小鲨每到战前一定要去海里泡一泡,这已经是多年来的规矩之一。
云小鲨像一尊雕塑,许久没有回头,脸上的珍珠粉早就干了,落了,被海风吹回了大海。她轻轻伸展开双臂,好像在伸个懒腰:〃你找我?〃
马秦站在不远处,深深吸了口气:〃云姐姐,苏旷他是去?〃
云小鲨不屑:〃当东郭先生去了。〃
马秦如释重负:〃我就知道他一定会的。〃
〃哦?〃云小鲨侧过半边脸,长发下美目妖娆:〃看不出来啊,你们倒是同类。〃
马秦笑道:〃云姐姐,你难道不也是很善良的人?我知道你这凶巴巴的样子,一定是装出来的,不然你何必帮他们追查凶手?〃
云小鲨哑然失笑:〃我活了二十五岁,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话。〃
马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你的手真凉。云姐姐,我知道的……那个人,是我的七爷爷,你不提他,是照顾我的面子。可是我们司马家从来不会徇私,如果七爷爷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也绝不会包庇〃
云小鲨象被抽了一耳光,脸色惨白,愤愤甩开她的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司马琴心,你碍手碍脚,今天晚上给我滚,和苏旷一起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马秦撇嘴:〃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她居然嘻嘻笑了起来:〃你不想连累我们,对不对?可是我和苏旷会帮你啊,那个慕容良玉心狠手辣,滥杀无辜,我们都不会放过他。〃
这个女孩子的手坚定暖和,眼里没有一丝江湖的污垢,她应该才不过十七八岁吧?年轻,毫无城府,发自内心的快乐,真让人妒忌。
第33节:看碧波高涨(3)
云小鲨摸摸她的头发:〃回家吧,妹子,这真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才不走〃,马秦也趴在船舷上:〃多蓝的天,多蓝的海,我就喜欢这么自由自在,不是有句话么?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随你吧〃,云小鲨懒洋洋地笑着,眼里有一丝悲哀:〃但是记着,海里的鱼也好,天上的鸟也好,自由的代价就是只能向前,不会后退,一辈子都得朝前游。〃
她一按船壁,纵身跳进海里,像一条箭鱼,丝毫没有溅起水花来
即使是在云家,云小鲨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她是真正的海洋之子,海里生,海里长,像大海一样喜怒无常,即使是死,也绝不会死在地上或者船上。
〃天府,侠白,孔最,列缺,经渠,太渊,鱼际。〃
苏旷每报出一个穴位,慕容琏珦就小心翼翼插上一枚空心引流的金针。
以内力打通经脉,已经是内家极高深的功夫,苏旷的真气自慕容止胸口膻中气海而入,运行小周天后强行三百六十大穴,一遇栓塞立即返回,几乎是每运行一周天,慕容止四肢淤血才能稍微推进半寸。
慕容止实在被绑缚太久,十二经脉十六络脉具有损伤,这早就不是斩断双手就能够解决的问题,要不是他本身内力就颇为深厚,恐怕早已血竭身亡。
更因为他神思太重,大伤之后擅动心火,手少阴心经已被淤塞气血逆袭,牵动心脉。
苏旷其实对慕容止一直有些负疚,慕容止落得如此田地,不管怎么说,自己总是难辞其咎的,然而刚才迟迟不肯答应,确实也有自身的考虑在内。
江湖上管断手断足的叫残废,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轻蔑之意,左手一断,三阳经全损,内息完全无法运行周天,几乎可以判定在内家之上毫无造诣。苏旷多年来变奇为正,以奇经八脉养气血二海,此中艰难非外人可道,现今他内息之中正平和,只怕自古以来并不作第二人想换句话说,他的真气阴阳调和极好,用来疗伤实在对症下药。但他本身经脉毕竟早已受损,宜守不宜攻,宜退不宜进,宜自然不宜妄动,稍有差池,今天死在船上的就是两条人命。
慕容琏珦不知道情况如何,也不敢出声探问,只急得一头是汗,两眼都在发红,终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又能有几个做父亲的,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品性败劣之人?
几乎已经两个时辰过去,苏旷已经露出颓败之相,只是……似乎一切还没有结束。
苏旷也是心急如焚,不知怎么了,最后一处穴位迟迟无法打通,他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耗得自己油枯灯尽,但也不能就这么功败垂成。
他心神一乱,睁开双目,见慕容止嘴角微微有一丝上扬,内息流转越来越快,苏旷恍然大悟,收力,回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道:〃好不要脸!〃
慕容止睁眼,反手就向他喉上切去,苏旷惨笑,心道今天死在这儿,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慕容琏珦一手扣住慕容止手腕,〃阿止!〃
慕容止颤声:〃爹,他先打我。〃
慕容琏珦伸手一搭慕容止脉门,见他体内气息充沛,强缓有力,又回头一望,苏旷面色苍白,身上一件薄衫几乎能拧出水来,他心里已经明白:〃你……你居然偷他内力?〃
〃我只是怕他留一手而已〃,慕容止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的目光,震惊而且失望,几乎冰冷如路人,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大略还可以算作一个少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雄浑深厚的内家真力,生怕伤势一好便再不能借力,便自行封住少冲穴,到了后来,气海渐渐充盈,这两个时辰恐怕能抵上自己一年的修练,更是欲罢不能,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结束。
〃爹,爹〃,慕容止见苏旷识破,更是又惧又愧:〃我们杀了他吧,二叔说,留了他终究是个后患。〃
〃好。〃慕容琏珦点点头,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
慕容止脸上一阵狂喜之色。
慕容琏珦一剑割下块衣襟,扔在他身上:〃你动手吧,我来领教少侠你的高招就是。〃
〃爹〃慕容止翻身跪倒在地,大惊。
第34节:看碧波高涨(4)
慕容琏珦双眼好像穿过他望向极远处:〃不敢,我慕容琏珦一生愚鲁,怎么能生得出你这么聪明的儿子。〃
〃罢了。〃苏旷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慕容镖头,如你所言,是非恩怨,咱们一笔勾销。〃
他不想再多看慕容止一眼,一步一顿地走了出去。
海上已经风起云涌,东海无风况且三尺浪,更何况此刻,马秦跪在甲板上,双手死死抱住船舷,她早就吐不出东西来,只能向着海中干呕也似乎到了此刻,才显出这群海上男儿的骁勇来,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风浪的颠簸,借着绞索和舷柱,在倾斜的甲板上来去自如。
十一艘船列成三线,三艘殿后,其余八艘列成群星拱月的阵势,七艘船如杯排开,脚下的海鲨号首当其冲迎面的一支船队好像被这个杯子当头罩下,正被这条海上的巨鲨细细地咬下第一口。
苏旷刚要起步,脚下猛地一抬,整个身子险些被高高抛起,他手舞足蹈滑了七八步,才连忙拿桩站稳,想了想,也挪到马秦身边,抱住了船舷终究是术业有专攻,海战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正前方船头上,云小鲨左右手各自举着一面大旗,左手血红,右手雪白,都在昏黑的夜色中燃着如灯的光芒她一条腿断了,偏偏站得极稳,好像是一枚钉子钉在甲板上,一阵阵风浪不时劈头落下,只是浪过处,总是只能看见她手里双旗变化,就连苏旷这样的外人看上去,也有了种坚定的力量。
只是……包围圈中的那艘船……连苏旷也看出不对来,这样风大浪大的傍晚,居然没有落帆,偌大船身像是海浪的玩具,东摇西晃,随时都可能翻覆,但也就是这么毫无章法地乱晃,让云家的海船也不敢逼近,生怕双船相撞玉石俱焚。
海战最大的风险,永远都不是对面的敌人,而是脚下的风浪。
云小鲨手中旗又变,白旗笔直向前一指,左压,被飓风展成一面飒飒作响的白帆,红旗当空左右回旋,如夜空一团烈焰。
苏旷还没反应过来,船身已经大力倾斜,左舵急转,船壁几乎压到水线,迎面一个大浪像道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墙,当头扑了下来脚下失去了依托,天地都在倾斜,几乎能看见水流内涡的暴虐,耳边只有轰然一声,马秦手一软,无声无息地向外甩去,苏旷拦腰揽住她,吼了一句什么话。
苏旷摇头,他实在对云家的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就在刚才那一转之间,数道长索飞出,钉在对面船头,十余个黑影已经踏浪而起,几个起落便攀到对方船上。
浪头过去,海鲨号一个漂亮的摆尾,已经完成了风浪中的急转,再次远离了对面大船,又被大浪的余力向另一侧掀去,马秦浑身冰凉,大声叫:〃你说什么〃
苏旷手中忽然一轻他适才用力过猛,在这样的内力之下,就算钢板也要掰弯,何况只是木板?木块碎在手中,他和马秦连摔带滚地向另一侧落去这甲板又平,又滑,万一摔到船那头掉进海里可不是玩的。
苏旷抓又没的抓,捞又没的捞混乱中,一只手拉住了他。
那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赤裸着上身,他一带力,苏旷跟着站起来,那汉子下巴朝云小鲨一努,大喊:〃站起来!记住,能抓什么抓一把,别把整个人吊在死东西上我过去了。〃
他手足并用,手指只在甲板上微微一点,人已经把握平衡,几乎一溜小跑地向着云小鲨而去。
苏旷一怔,低声自语:〃惭愧。〃他有样学样,双足分开站稳,弯下腰,对马秦叫:〃我们也过去看看敢不敢?〃
马秦点点头,两人拉着手,云家的人在和敌人搏斗,他们在和甲板搏斗,而且看起来更艰辛一点。只是无论什么样的风雨颠簸,向前走,永远是最好的站稳的办法。
云小鲨看见他们,只点了点头,将左手红旗交给他:〃摇〃
只有握旗的一小块有着少许余温,铁血大旗不倒,那些厮杀的男儿就绝不能回船。
马秦这才发觉,对于云小鲨来说,下令,就是最大的信任,她是一个只有战友,没有朋友的人。
第35节:看碧波高涨(5)
困兽已经退到了死角,云小鲨似乎还有顾虑,迟迟不肯压上去打。
她白旗凌空一卷,左一指,右一指,两侧船队双翼打开,反而向四周散去。
这个时候退开,岂不是功败垂成?苏旷心里奇怪,但是不懂不开口是他的良好习惯。
云小鲨伸出手,按在红旗旗杆上,将旗子压落下来。这好不容易形成的包围圈,她似乎要放弃了。
看着云小鲨指挥船队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以海鲨号为中心,左翼依次拉开距离,向前方纵身直航,整个右翼后退回环,像巨翅在黑夜扇过。
好像夜风中有喊声阵阵,苏旷扭头去看,但是什么也看不见,云小鲨头也不回:〃别看了,这艘是诱敌的船,正主儿在我们后面。〃
即使是一尊石雕,也只能这么冰冷冷地开口,但她既然开口说话,这边的局面大概缓和了一些,那些冲上敌船的海刺又一次掷索回船。
海船的速度再快,总比不过奔马,阵列之间要留下回环余地,苏旷随口赞:〃这个杯子阵法果然甚妙。〃
云小鲨一时无语:〃这叫海鹰振翅,大约是海列里最灵活的一种,双舷人手相当,最适宜插入一字船队中。〃
对面的敌船果然已经在缓缓下沉,云小鲨微松口气:〃即便它想要炸船,也伤不着咱们。〃
话音未落,一团火光果然在浪中燃起,轰的一声炸开几乎大半个船身连同船帆一起被掀起。
苏旷对海船虽不了解,对机关炸药的了解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甚多,他抬头一看,叫声〃趴下〃
果然,那半空中的船身二次弹开,船帆中分两翼,带着船头直向海鲨号飞来。
苏旷手中红旗如箭,直射向那个巨大船头中间的绞索,内力所到,长旗如刀,绞索一分为二,后半截轰然落入水中,水面下闷闷一响,射出些银花铁器。
船帆带着桅杆,重重砸在甲板上,借着船头一滑之力,向另一侧直奔而去。
那是洁白的死神之翼,好像在这风急浪高的夜晚从地狱中钻出来择人而噬,巨木桅杆是它的躯体,细桅和绳索是它索命的圈套,翅膀掠过之处,人生生折为两截。它太大了,风卷动着海,海掀动着船,海的力量在船上复活,所向披靡。
云小鲨脸色苍白,但是依旧镇定,她白旗又是向左一压,船身第二次急转那面巨帆好像也听到了号令,狞笑着向左侧船舷疾冲过去,一个水手躲避不及,巨帆从身上碾过,桅杆生生把他压成了肉泥。
哐的一声巨响,帆底撞在船舷上,船身猛侧,整个帆几乎再一次树立起来,云小鲨几乎把风向算到极致,风力和船力合起来架起这面巨帆。
两人好像是从上辈子起就开始合作一样,苏旷也几乎在刹那间明白了云小鲨想要做什么,连眼色也没有对一个,他就已经从帆底穿了过去,接住手臂一样粗细的绳索的彼端,二人各执绳索一端,跳出船外,双足踏住船帮借力必须在船帆被惯力掀到最高点的时候让它彻底翻进海里。
两个绝顶高手在自然面前,并不比两只撼树的蜉蝣强到哪里去。
胸膛中爆出的一声怒吼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白帆笔直地半空一展,倒向海外一侧。
但是,它像个临死报复的恶魔,并不是直挺挺地摔出去,而是稍微往左偏了那么一点,或者说,向苏旷的方向砸过来那么一点。
苏旷撒手,双足勾住船帮,回弹,但是大脑一片惨白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已经足够船帆把他捎回大海做伴了。
船帆带起的风从背后掠过,细木和绳索的飕飕声也从背后掠过,还有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背后掠过这一个片刻,像一百年一样长。
苏旷啪嗒一声摔回了船内,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尖叫〃爹啊〃
船帆很大,也很轻,一时还沉不进海里,慕容琏珦的尸体躺在船帆上,一根细木条穿过他的胸膛,把他挂在船帆的一侧,夜半,看不清色泽,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浪卷着帆,一下一下撞着海鲨号,好像还有什么依依不舍似的……
第36节:春秋笔法(1)
终于,黑色的大海吞下了一切。
慕容止还在哀哭,两名镖师走了过来,但他们走到苏旷身边,脸色严峻而且沉肃,其中一个说:〃苏大侠。〃
苏旷转过身,他不知道说什么。
那个人抱拳:〃海天镖局恩是恩,仇是仇,我们总镖头欠你的,还清了。〃
瓢泼大雨。
滔天巨浪。
马秦喃喃:〃江湖人啊……〃
海鹰振翅的右翼迎头撞上了包抄的三艘大船,两艘是楼船战舰,一艘是渔民常用的统舱大船。
云小鲨终于缓缓滑坐下来,靠在舷壁上,她已经筋疲力尽,虚汗被打进船内的海水冲下,而后更冷,双腿一样的麻木僵硬,甚至分辩不出哪条才是受伤的腿。
〃夺,夺,夺〃,船壁上传来一声声啄木般的声响,那声音好像在顺着背脊向上滑动,云小鲨反手一钩站了起来〃传令增援!〃
〃是!〃两名水手匆匆向另一侧奔去,那边海战正酣但是已经来不及,半空中有套索飞起,准确无误地套在一个人的脖子上,拖着另一人的身子滑到了船舷,绞索猛地一勒用一个兄弟的尸体活活挤断了另外一个的脖子。
一个黑衣大袖的男人已经站在云小鲨面前。
在海上,本来绝不会有人穿这种宽大的衣裳,一旦吸饱了水,本身就是负担,但是对面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于他而言,无论是一马平川还是怒涛汹涌,好像都不能让他的眉毛动一动。
他一步步走过来,〃云小鲨,我来了。我说过,你一定不是我的对手。〃
云小鲨一言不发。
那人又笑:〃你不用等了,你的人都上我的船去了。〃他似乎在等待云小鲨的反应,顿了顿:〃让你死了这条心,两翼都是诱敌,而且该留下来的,全留在船上,粮食,淡水,还有我们慕容家的人。〃
慕容止张大了眼睛: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用自己的家人诱敌深入?
〃慕容良玉,佩服,你果然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