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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深藏心中多年的呼唤轻轻逸出:“修竹……日暮倚修竹。”
浴兰轩,位于信天王府东北角,三面临岫湖,唯东面有一竹桥与外相接,桥头小径旁遍植青竹,绿荫环绕、湖水清冽,倍觉凉爽怡人。
洗去一身风尘后,她倚在竹榻上,环顾屋内的每一件陈设;案头的青铜香炉,窗前的树根小桌乃至墙头的巨幅山水无一不残留着父亲的气息。虽然她从未来过此地,但她想象得到父亲在月下伏案疾书、窗下听雨品茗、醉里挑灯赏画的情景。也许十多年来,这屋子又接纳过不少新的主人,但她仍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遗留下的过人的才智、未酬的壮志以及些许的温馨。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不禁异常珍惜这缥缈的亲情,生怕稍纵即逝。
忽地,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向这儿靠近,步履轻微缓慢,不像是丫鬟侍卫,也非王白羽。但她不甚在意,此处景色清幽,有人散步至此也不足为奇。可是,那人竟不知进退,得寸进尺地跨上了竹桥,向浴兰轩而来……
信天王府原为金陵行宫,覆盖甚广,亭台楼阁、雕兰画栋皆出自名匠之手,檐牙高啄、晶瓦玉阶,看不尽的豪华壮观,道不尽的典雅精致。但他对于这些早已腻味了、厌倦了,唯独喜欢鲜有人迹、幽静雅洁的浴兰轩。在廊下临池而立,可以忘却一切烦忧,抛开尔虞我诈的钩心斗角、沙场的血肉相搏,得到暂时的放松和解脱。
他缓步踏上竹桥,“吱呀吱呀”声响起,古朴天然。刚入回廊,却听见屋内传出女子低低柔柔的询问:“谁呀?”
他讶异极了,这空了多年的浴兰轩竟有人入住!可前几天不还空着吗?浴兰轩虽地处偏僻,以往却也是款待贵宾之所,怎会有女子入住呢?难道又是远道而来的异国公主?他心下厌烦,转身欲离去。但门已“吱呀”打开了。
入门是客,更何况是贵宾,身为世子又怎能枉顾礼节、拂袖而去。于是回身,冷淡而有礼:“不知贵客莅临,小王鲁莽了,多有打扰,告辞。”
他举步欲走,却在抬眼间怔住,心中似有千千结陡然扯出,一时间疑虑重重、牵挂千千。只见一披绡少女倚门而立,秀发松松一挽垂肩,兀自滴下点点水珠,不然纤尘的容颜清纯可人,如水的眸光摄人心弦。这容颜、这目光竟如此熟稔!脑中电光一闪,他脱口低呼道:“你……小竹!?”
虽然对于他的记忆淡忘已久,但锦袍玉冠、与信天王爷肖似的五官给了她明确的答案——信天王爷的世子白朗。
“参见世子。”她俯身欲拜。
“免礼。”他抑止心中的狂喜,连忙扶住她的娇躯,却在怔然间迟迟未抽回手去。她飘然向后退去,他自觉失礼,慌忙收手,只痴痴凝视着她。
她淡淡地问道:“世子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哦……”他缓过神:“闲来无聊,信步走走,就到了这儿。真是有缘千里……”险些失言,匆匆打住。
她仿若未闻,微微侧首,远眺渐落的红日,道:“夕阳西下,世子该回了。浴兰轩其境过清,世子千金之躯不宜久居。”
他道:“父王也这么说过。那,你呢?”
她深深地望着他,幽声道:“我,不一样。”说完,转身入屋,掩上了门。
她的确不一样,她有着特殊的身份。她早已习惯了冷清、寂寞。在浴兰轩,至少还有涓涓流水为伴。随眼瞥去,世子挺拔的身形在余霞照射下映上了窗纱。他,还未离去。但她未曾理会:不去理会他儿时许下的诺言,不去理会他方才未说完得半句话,不去理会他依然伫立在廊下。她所在意、所关心的只有——天下。
呆立良久,他才举步折返。途径林荫小道时,他忍不住回眸:森森绿影中,绮丽红霞下,孤单一轩,寂寞一人。她,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许下的诺言?聪慧如她、美丽如她,正是他期待多年、梦寐以求的女子。他轻声低吟:“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
吟咏声渐远,足迹已杳,鹅卵石小径上洒下一片阴影。第二章
“曲姑娘,王爷有请。”
用完午餐,她倚在窗边,甫翻开书,侍女便在浴兰轩外通传了。心下偷笑,暗自庆幸王爷没有忘记她;但她也更自信——一个扬言要夺天下的小丫头任谁也会感到难忘吧。
她起身,昂然。
观心殿中,信天王爷依然还是端坐在案前,眉宇间忧虑依旧。
她施施然行礼:“参见王爷。”
“免礼。” 王者气势自是不言而喻。
“王爷召见小竹不知有何吩咐?”她微笑,迎上那双深邃的眼,只见尽头里流动着异样的神采,温柔的,却一闪即逝。
他敛神,道:“如今天下二分,贼寇四起,生灵涂炭。我信天军中正是用人之际……”
他笑得意味深长:“相信李青冥的女儿不会让本王失望的。”
语意了然,她应该甚感荣幸吧。谁知她仅淡淡一笑,躬身道:“多谢王爷抬爱,小竹定不辱使命,全力以赴。”
她的泰然令他略感诧异:是宠辱不惊,还是早就成竹在胸?无暇理会,略一沉吟,他又叹道:“青冥贤弟对本王忠心耿耿,为天下大计鞠躬尽瘁,却一生无名,是本王亏待了他。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传人,又继父志事、效力于信天军,此心此情,本王深感之。你们不贪功名、不求闻达,运筹帷幄,只为天下谋,这个本王明白。但若传扬出去,天下人却会说是本王赏罚不明、有负功臣,那本王的威信仁义何在?”
她了悟:“请王爷示下。”
“本王还是决定封你为倚青县主,享三品俸禄。小竹,你不会再次拒封吧?”语音低沉,有着不容抗拒的威势。
威信仁义吗?那只是借口罢了。威名远播、统领半边天下的信天王爷怎么能依靠一个来历不明的黄毛丫头为谋士呢?那样他的尊严何在?
她自然是会维护他的尊严的,于是欣然受封:“谢王爷恩典。”
他的眼中浮现出浓浓的笑意,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是个知分寸的聪明人。遂自案边取过那块玉瑗,递于她道:“这玉瑗乃是当年我与青冥贤弟结拜的信物,如今却物是人非,你既是他的后人,便赐给你吧。”
她接过玉瑗,道:“谢王爷,小竹定会好好保存。”
他愣神于她接玉瑗的一刹那:一双洁白修长的手。虽然指间有些许小茧,却依然动人;纤细的食指指尖套有一枚白金指环,形式纤巧古雅,雕镂精致细腻。他的目光不禁凝于指环上,这是“她”的独门指环,练指法时的辅助兵器。他曾见“她”的手上也戴着,同样的造型、一样的雕刻,更美的是“她”的肤如凝脂、手若龋瑁路鸢子裉斐桑蝗问堑豆饨S埃恢幌耸智嵫铮逼椿谖扌危斓乇愎橛诩啪病C赖蒙闳诵南业娜|荑,狠得骇人魂魄的指法,他永远也无法忘却。
将他的迷离尽收眼底,她的唇边不觉泛起一抹浅笑,冷漠而不屑。
他恍然惊醒,对上她似笑非笑的明眸,心下惘然:难道……
天下事,刻不容缓。藏起心事,他问道:“你一介女子,欲如何参与朝政呢?”
她笑得云淡风清:“小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寻求栖身之所的亡臣之女。为感王爷收留之恩,随侍左右,为王爷研磨、铺纸也在情理之中。”
他微微颔首,赞赏她的心思缜密。
“王爷还有何吩咐吗?”
他道:“近来边境频频告急,潼关一带常有北阳军来犯,主将李维熙骁勇善战,于我方很是不利啊。小竹,你有何对策?”
想考验她吗?柳眉微挑,道:“李维熙确是一员猛将,但因其出生将门,所以自恃甚高,极为自负。北阳军士多是出身草莽,所以多有与李维熙不和者,内部纷争不断;至于北阳军,南下扰我边境已有数月,连正月新春也未曾懈怠,将士必多怨言,而北阳王爷对我方军情又不甚了解,心存顾虑,所以迟迟不下令进攻,军心难免浮动。依我之见应利用其内部的矛盾,孤其将、荡其心。”
“好一个‘孤其将、荡其心’!只是,如何孤?如何荡呢?”
“欲孤其将、欲荡其心,皆宜两面出动。不知王爷可在北阳军中安插了死间?”
“这个自然。”他对计划已然了解了,但仍欲细听她的见解。
她轻笑道:“那王爷明白小竹的计划了?”
他不置可否得点了点头。
晨曦滤过纱窗洒入,一室澄明。
小竹披衣而起,推开窗迎接新的一天。不期然却见回廊下整齐地肃立着十多个侍女,未待她开口,已齐齐下拜:“参见倚青县主。”
“免礼。”她不无嘲讽地笑了。倚青!其意不言自明:她只是依仗先父荫庇而已。但这只是外人的看法,又岂能瞒得过她?“倚”,应该是指“日暮倚修竹”吧!
前尘往事……如烟!
众侍女将手中所捧之物一一奉上:花冠绶带、珍珠宝石……赏赐之厚可追郡主。机灵点的人都明白:王爷很看重这位来历不明的倚青县主。
淡然的目光扫过,停驻在一案瑶琴上——九霄环佩琴!眼中嘲讽之意又现。
“人间绝响,九霄环佩,唯风华绝代堪配之。”
如今伊人已逝,风华不再,九霄环佩恐不复弹了吧!
沐阳殿中气氛十分凝重,众官员或皱眉、或沉思、或窃窃私语、或欲言又止。信天王爷那颇有威慑力的目光一扫群臣,异常阴谲,一些胆小的官员与之一触即纷纷垂首,连世子也不例外,生怕又招来训斥。唯有立在案边研磨的小竹若无其事,置身事外。
殿外急促的脚步声踏破了令人窒息的死气沉沉。信天王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侍卫的鲁莽。
随即,王白羽入殿:“启禀王爷,潼关隐二有飞鸽传书。”
军中一般都有间营,专司训练间谍,信天军自然也不例外。“隐形人”便是间营中的精英,共计十二人,六人生间,六人死间,隐于北阳军中,互不相识。此次传书回来的便是生间之一,排名第二,故称隐二。
“呈上来。”
一小卷纸经由小竹之手递至信天王面前。展信,浓眉再次纠结。
沉默后,信天王沉声道:“可靠消息,云之君于五天前微服南下了。”
群臣一怔,顿时哗然。
云之君——北阳军中第一人,文韬武略,天下无双。十年前,他初出茅庐,正遭遇乱世纷争,群雄并起。他遵从师命,投效北阳王帐下。后来……一夜间,风云聚变,天下二分,李青冥含恨而终。那一战,群臣皆有目共睹,至今想来,犹不寒而栗。现如今,他竟南下,一场惊涛骇浪势必难免。
信天王未理会众人,随眼一瞥小竹,只见她螓首低垂,目光闪动,似有淡淡杀气逸出,但,稍纵即逝。
他不去深究,问向群臣:“依你们之见,云之君此行的目的何在?”
兵部侍中李牧上前道:“依臣之见,云之君既是微服,显然是于我军不利。北阳王徐岳久探我方军情未果,云之君南下想必也不外乎此事。”
久经沙场的常佚夫另有见解:“王爷,徐贼出身江湖,身边多是草莽。近几月来,蜀地流寇四起,异常猖獗。云之君此行居心叵测,或许是有意收服流寇为他所用。”
信天王赞同,又问:“那有何对策?”
常佚夫道:“先下手为强,招安流寇;并派各路探子追缉云之君。”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附和。
信天王微一沉吟,便道:“那招安一事便偏劳常将军和李侍中了。至于追缉云之君,不宜打草惊蛇,本王另有打算。”
“是。”
孤月、孤亭、孤人。
仰月亭是王府中最僻静之地,处于密密竹林中,紧邻东门。此处绿意森然,杳无人迹,就连素来喜静的世子也很少涉足。
对他而言,这里却是追忆缅怀之地。四面环竹,且俱是修竹。
——“千手观音”曲修竹!
每每坐在亭中,竹林里就会浮现出那美丽的脸庞、灵动的身影,耳旁似又听见了悦耳动人的笑声,挥之不去。分不清是梦、是幻、还是他心底的记忆。
纵然他坐拥半壁江山,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那逝去的香魂,却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心中永远的痛啊!
曲小竹,虽然继承了其母的气质、武功,却无其母的美貌、娇媚,但多了那一份深沉、内敛。
倚青……聪慧如她是否会参透其中的含义呢?
心潮澎湃间,林外白影一现,他警觉地戒备起来,蓦然转身却迎上小竹惊异的目光。但,很快,她的眼中显现出了然。
他注视着一身缟素的她,问道:“你要去见他?”
她点头,道:“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你确定能找到他?”
“如果路程计算不错的话。”
他轻叹:“早去早回。”
“谢王爷。”她转身,跃向东门。
明月夜,短松冈。
鬼气森森,烟雾缭绕,碧绿的磷火忽明忽暗,此起彼伏。
冈顶,古松后,一块不加雕饰、浑然天成的石碑前,如标枪般挺立一人,身着夜行衣,傲气内敛,肃然而立。
碑上,只简简单单地刻着寥寥几字:“李青冥之墓”。没有称谓、没有封号、也没有落款,如冈上千千万万林立的墓碑一样平凡而不起眼。
但,即使只有一堆枯骨、一抔黄土,也掩盖不了当年李青冥的惊世谋略、显赫功勋。
多日的旅途颠簸后,终于到达了金陵城。顾不上休息,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儿。李青冥,是他一生中除了恩师唯一所景仰的人。英雄惜英雄,他对他,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十年前的无心,造就了他今日的辉煌,但唯一堪配与他匹敌的人却因他当年的无心而归于黄土。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效命北阳王,逐鹿天下是他的使命、他的职责,可他发自内心地不希望李青冥早逝。与他公平的一战,是他今生最大的心愿——难了的心愿。
孟子曰: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十年前,世曰名世者乃李青冥;十年间,世曰名世者乃他云之君;那十年后呢?天下真有不败的人吗?
高处不胜寒!
傲气顿生,他仰天长叹:“天下谋士,唯君与吾耳。君既已逝,何处觅知音?”
“高山流水万古同,死日生年曲中逢。”叹声方息,碑林中便有幽语传来。
他心中一凛,猛然回身,只见碑林中施施然步出一少女,全身缟素,连发辫上也绑以白绡。
深夜的短松冈,人烟绝迹。她难道是午夜的游魂?
他毕竟是云之君,虽觉隐隐有森森冷气袭来,心中依然无神无鬼,天地不畏。他冷声问道:“你是谁?”
“是人。”少女不无讥诮的道。
他又问:“深夜来此意欲为何?”
她反问道:“你呢?”
他孤傲地道:“拜祭亡友。”
少女也孤傲的道:“拜祭先父。”
“为何深夜拜祭?”他疑心顿起。
“因为等人,等一个会来拜祭先父的人。”她淡淡的道。
他四下张望,并无第三人,转眼又对上少女讥讽的眼神,心中一沉,喃喃地道:“难道……是我?”
少女点头:“不错,是你——云之君。”平淡的话语却吐出震撼人心的名字。
在他震惊的注视下,她坦然走上前,在碑前跪下,低声道:“爹,不肖女小竹来看你了。”语声哽咽,泪已盈眶。
他动容:“你就是倚青县主?”
南下途中,李青冥之女受封的消息便已传来,只是未料到两人竟会见面,更未料到竟会在此处、在此时。孤身一人敢深夜上短松冈,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只是……她怎么知道自己会来这儿呢?又怎么会认出自己呢?来金陵前,他已经过一番易容乔装,就连亲信随从也不易认出,更何况是素未谋面的曲小竹。
叩拜完毕,她起身,望着一脸愕然的他,看透了他的疑惑,道:“云之君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