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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ⅳ (完)作者:流潋紫1-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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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玄凌,能割舍的,我都尽数割舍了。

  缓缓梳妆,精心描绘,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梳一个简单清爽的半翻髻,头上如云青丝蓬松松往后拢起,细致地一束一束挽好,显出一个双髻抱面,头顶椎朵的半翻发式。斜斜簪一支翡翠七金簪子,细细垂下一缕银丝流苏,坠着一颗珠子,簌簌打在鬓角,光润地滑过又滑来。一排十二颗浅浅粉红的珍珠,小手指的大小,排成新月的形状簪在发髻间,螓首轻扬之际,便有濯濯光华闪烁。窗台上供着一束紫兰,芳香清盈,我心下微微一动,随手摘了两三朵束上,簪在髻边。

  打开描金彩绘梳妆匣子,取出胭脂水粉,拍成桃花妆,点上唇脂。轻裁漫拢的云鬓下,珊瑚色的红晕染上如玉双颊,似晓霞初凝。再画上涵烟眉,远山藏黛的色泽,明亮如星的双眸,眉眼盈盈,刹那流转出无限情意婉转。我心中也不免感慨,从前的种种萎败凋零,终于全数散去,镜中的人,如同新生,已是容色恬淡,笑生双靥了。

  择一身浅紫色的绣花罗襦,绣着浅鹅黄色的繁花茂叶,枝叶葳蕤,细致缠绵。挽一件绣桃叶的玉色轻烟纱“半袖”,月白色的软缎百褶罗裙,在暖风下轻盈地回旋。

  这样清爽的颜色,连人心也便得清爽恬静了。

  我走到桌前,毛笔柔润地吸满墨汁,提笔续在玄清的字后,“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仿佛是在梦里,我与玄清,终于有了今日,竟然也能有今日。也算不辜负此生了。

  有温柔的声音唤我:“嬛儿?”

  我盈盈转身,他含着惊喜道:“你的妆束?”

  我含笑望住他,心底又无限的柔情几许,“我从前出宫落饰出家,上回出游上京做寻常女子打扮只是为了方便,权宜而已。而今日因为你,我重新妆饰,再入尘世。”我低头,低低羞涩,“其实因为你,我的心一直也在人世里。”

  他眼中有一瞬的晶莹,拥抱无声无息地靠近身来。

  我倚在他手臂上,沉浸在巨大如汪洋恣肆的幸福与欣喜之中。我抱着他的手臂,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手臂上是有刺青,是不是?”

  他唇角上扬,带着点邪邪的笑意,轻轻在我耳边道:“你方才不是看见了么?”

  我脸色绯红,只管卷起他的袖子。右手手臂上的刺青正是一条铁链,爬满葱茏纠缠的绿色藤蔓和红色血痕,颜色相冲鲜艳,十分夺目。另又一把长剑的图案横亘其下,刺青手法精妙,仿佛有青锐剑气隐隐贯出。

  洁白的指尖轻柔抚摸过去,我问:“刺的时候疼不疼?”

  “疼”,他笑,“不过忍一忍便好了。”

  我的嘴唇吻上他的纹身,含糊道:“为什么要刺这样的图案,有特别的意思么?”

  “我的身体里流着摆夷族人的血液,摆夷族的男子成年后都要刺这样纹身。”

  “那么……太后并不反对?”毕竟太后是玄清的养母呵。

  他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最自在不过。”

  他放下衣袖,目光落在桌上的红笺上,“写了什么?”玄清环住我的腰,一手按住那红笺看。轻缓的气息,一点一点暖,拂到耳后,脖中,酥酥麻麻的痒。他的语气坚定如磐石,一字一字漾在耳边回旋:“嬛儿,我必定如你所愿。”

  我双目望着窗外开得邪魅般艳盛的桃花,心下泛起黯然:“我知道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终究是不能的。”玄清扳过我的身体,手指一根根放入我的指缝,十指交握在一起,纠缠不尽的切近与缠绵。“你信我。等皇兄渐渐淡忘了你,我便使静岸师太报你病逝,你更名改姓,我们便能永远厮守在一起。”他的眼中温柔如春水,这一世都以为不可能,终于也可能了。我如坠梦中,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隔了那么久,隔了后宫的重檐叠壁,隔着江山万里,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重叠繁沓如前世今生,茫茫然的不真切。这一刻,却那样笃定,像从云间坠下双脚终于踏到土地。

  他的声音如同梦呓:“嬛儿,那一日温仪生辰,你还记不记得?你赤足立在泉里,像一只小白狐……”我嗯了一声,他没有说下去,我怎会不记得,那一日的初遇。

  我轻笑道:“那日的你无礼至极,十足一个轻薄浪子。”

  他微笑道:“你赤足戏水时那样娇俏可爱,可是板起脸生气的样子拒人于千里。我在想,怎么有这么无趣的女子。”他静静看着我道:“可是一转身我踏进殿里,却见你吹白玉笛,作《惊鸿舞》,才晓得这世间真有人能翩若惊鸿。”

  我轻轻一哂,用手指羞他道:“哪里有这样夸人的,一下是白狐一下是惊鸿,也不害臊?”踮起脚去咬他的耳垂,含糊道:“他的眉毛轻扬,道:“嬛儿,你难道不晓得我?”

  我闭上眼睛,低低叹息道:“我晓得。”

  这世间唯有他最懂得我,我也最晓得他。只是目下,我不愿去想,不舍得松出分毫意志与情思去想。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抽出一根他的头发拔下,他微微吃痛,奇道:“做什么?”我松开散乱的发髻,抬手拔下一根长发,照着窗下的日光把两根发丝绞绕在一起。玄清立时明白我的用意,双目炯炯燃炙如火,眼角隐隐溢出泪光,“你我夫妇永结同心。”我含笑不语,脸上渐次滚烫起来。

  玄清的吻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的落下来。

  (1)、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宋人的笔记和明人周楫的拟话本小说《西湖二集》里均有记载此典故。吴王妃每年以寒食节必归临安,钱鏐甚为想念。一年春天王妃未归,至春色将老,陌上花已发。钱鏐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清代学者王士祯曾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二语艳称千古。”后来还被里人编成山歌,就名《陌上花》,在民间广为传唱。

  (2)、出自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字通叟,如皋(今属江苏)人。全诗为:“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这是一首送别词,感情真挚,语言浅易,以新巧的构思和轻快的笔调,表达了送别惜春这一主题。诗歌上阕以眼波和眉峰来比喻水和山,灵动传神。下阕送别惜春,寄予着对友人的深深祝福。语言俏皮,媚而不俗,在送别词作中独领风骚

  63 九张机

  这一年的春与夏,在这样的甜蜜与欢好里倏忽过去了。仿佛伸手去挽,一抹抹的,从指缝里悠悠滑走,滑去的时候,连手指的缝隙间都带着清露滋润蔷薇花蕊时的最初的那一抹香甜,叫人欣喜不已。

  那一日的下午,原本时夏末晴好的午后,酷暑刚退去后的一点凉意初萌,最是让人睡得安宁。伴着偶至的凉风,我正在窗下榻上和衣午睡。

  半暖半凉的风慵懒无力地拂过,外头的阳光隔着树影斑驳洒下,有若有似无的凉意。我半醒半眠着,听见外头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缓缓张开眼来,慵懒唤道:“浣碧——”

  这个时候,浣碧应当在外头翻晒着冬天的棉袄衣裳,她应声进来,“小姐,是阿晋来了呢。”

  我顿时睡意全无,抿一抿鬓发起身,道:“这个时候来,可有什么事么?”

  却是阿晋进来,打了个千儿苦着脸道:“宫里头来的消息,说是皇上抱恙,紧赶着叫王爷入宫侍疾去了。这一病仿佛还不轻,恐怕十天半月回不来了。”

  我淡淡“哦”了一句,道:“可说是什么病呢?”

  阿晋挠一挠头,道:“这个奴才也不晓得了。只恍惚听皇上身边的小尤说起一句,仿佛是宿在傅婕妤宫里头,连傅婕妤也被禁足了。”

  我心头微微触动,口中只漠然道:“皇上的心思深,难免操心太过伤了身子。”我想了想道:“既不清楚是什么病,什么时候能治好也说不准了。王爷刺去可还住在镂月开云馆么?”

  “是。”阿晋忧心忡忡道,“王爷得了太后的嘱咐,和歧山王、平阳王一同入宫侍疾,连皇上的亲姐姐,远嫁在临州的真宁长公主也回来了。瞧样子,皇上这回真是病得不轻。”

  我默默转头,望向窗外。夏日里的阳光优雅而繁密,那些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斑斑点点的洒落而下,带着缕缕透明绿色的味道和成熟蓬勃到尽头的热辣甜香。浣碧一下又一下熟练地拿拍子拍着衣裳,有细蒙蒙地染着金色的尘灰细细飞扬。那“啪啪”的声音在静静的院落里听来格外寂寞而响亮。

  我轻轻道 :“他这些日子都不能出宫了,是么?”

  阿晋点一点头,忽然露出一点顽皮的笑意,道:“王爷要在宫里侍疾,不能出来,可是阿晋却不要紧。”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花笺,道:“王爷知道这些日子不能来看娘子,怕娘子无趣,特意写了一首词,请娘子有空时互为唱和。阿晋每日都会来一次,将娘子写的给王爷,王爷写的给娘子。”

  我缓缓将花笺打开,却是一首短词: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我看完,不禁破愁为笑,明明是因病侍疾出不得宫,他偏偏只说花上莺啼留人住,能在忧虑中还有这样闲雅疏狂之心的,也唯有他了。

  不过略想一想,寻了一张薛涛笺来,红笺小字分明,写道: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我交到阿晋手中,道:“不必日日让王爷回了送来,一则太过显眼,而来王爷在宫中侍疾,想来也十分辛苦,哪里这样多的时候来和词呢。”

  阿晋嬉笑道:“娘子果然体贴我们王爷。”

  我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指,道:“你这样每日跑进跑出,可是谁在宫里头照顾王爷起居呢。”

  阿晋道:“莫大娘指了府里头的采葛跟着去服侍了,她是个老成的人,娘子放心吧。”阿晋扮一个鬼脸道:“娘子更有一层放心,采葛已经四十了。”

  我啐他一口,笑道:“即便她才十四,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阿晋笑嘻嘻将我写好的薛涛笺小心放入怀里,笑道:“这个可得收好了。王爷这些日子出不了宫,这封花笺可是当宝贝来看的。只怕王爷侍日里看夜里看,见字如见人,多少个放不下呢。”

  我又羞又气又好笑,一叠声地叫浣碧,“浣碧你来,给我撕了这猴儿崽子的油嘴,他主子不在,愈发在我面前癫狂起来了。”

  阿晋连连告饶,笑着道:“怕咱们王爷不能来,娘子心里多少不自在,逗娘子笑一笑呢。王爷说了,要是今日娘子没法笑上一笑,奴才这差事还交不成呢。”

  我微微一笑,“今日你可以交差去了。只是宫里头虽好,难免还有不周全的地方,你家王爷缺什么少什么,你可得牢牢看着。”

  阿晋苦着脸道:“给王爷当个亲信随从也不容易,又要跑腿又要当信差,还得逗娘子笑。不过看着娘子和王爷高兴,奴才心里更高兴。不扰娘子了,王爷那里还等着奴才的信呢。”说罢告辞。

  如此,玄清虽不能来,他的情深意重,却化在字迹笔墨里,每隔三天便到了我的手里。常常,在打开花笺前的一瞬间,我心里含着忧,又衔着喜。

  他安慰我心,道尽相思的词,我自然是欢喜的。然而这欢喜到手,亦是告诉我这两日,他依旧是不能回来的。我含着这般且喜且忧的心情,写下一首首与他唱和的诗词。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宫中欢宴,因玄凌的病,到底是暂停了。没有歌舞的紫奥城,想必也是冷清而寂寞的。而在紫奥城月色如银下的重重殿宇里,玄清,你在做什么?

  四张机,咿呀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莲”同连,丝同思,我的思念,或许你看不见。然而太液池的莲花,亦可道尽我无言的相思。或许当你看见太液池的莲叶田田,亦是这样想念着我。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凭寄相思。

  你离开我,已经十五日了。清,你并没有与我倾诉离愁别绪的难为,你只告诉我,风清明月时,你也在想念我。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蝴蝶成双成对,嬉戏花间,蝴蝶的翅膀煽动出光影的叠合如水波迷离摇曳。在日与夜的空闲里,没有你在,我只是这样独自寂寞。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这样两地分别,你陪伴着的,是我从前的夫君。紫奥城,是我记忆的禁地。是你听见了什么,看见了什么,还是你心底,有隐隐的和我一般难以言说的担忧。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闲来的时候,我翻看了苏若兰的《回文诗》,字字句句的心血,都是她对丈夫窦滔的四年。我自愧没有这样好的才情,只能带着对她的明白,黯然无语。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别离。从头到底,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玄清,当你寄来这《九张机》时,已经时第二十七天了。你还没有回来,只说从头到底,心只一思。

  我如何不明白呢?我心如君心,都是一样的。

  在我提笔要回应的一瞬间,熟悉的拥抱从我身后缓缓拢住我。我抱膝,蜷缩着身体倚在你怀里。

  “清,”我叹息着道,“我几乎是看着星沉月落,整夜整夜思念着你。可惜,你能一直这样来看我。”

  “我也是。”他的提问沉沉地包围着我,“皇兄的病已经见好了。”他吻一吻我的耳垂,“嬛儿,陪我走一走吧。”

  已然是秋天了,秋光亦是明媚如斯,我与他携手缓缓而行。

  绒绒长草间,零星盛放在山野里的秋杜鹃,深红、浅红、淡紫或白,是一道最明媚的秋景。“子规魂所变,朵朵似燕支;血点留双瓣,啼痕渍万枝。秋杜鹃,是伤心的花朵啊。”玄清低低叹息一句,恰巧有杜鹃鸟从枝头轻盈的飞过,声声杜鹃,是悲戚的啼鸣。

  我握着他的掌心,轻声道:“是听见了什么,还是看见了什么?这一回从宫里出来,我觉得你总是怏怏不乐。”

  他湖水色的衣袍有简洁的线条,被带着花香的风轻柔卷起,“傅婕妤死了。”

  “傅婕妤?”

  “去岁选秀,傅婕妤是最出挑的,也是皇兄如今最宠爱的妃嫔。”

  我问:“她很美么?”

  “的确很美,娇艳中自由清丽,容色不逊于昔日的慕容华妃,远望便如谪仙。”玄清甚少这样赞扬一名女子,如今用“谪仙”二字形容,可见此女之美。然而他的另一句评价又道来:“然而美则美矣,却没有灵魂,是个空洞的木美人。”

  这句话仿佛是他从前说过的,我眉心一跳,“傅婕妤,便是你从前与我提起的傅婉仪?”

  “正是她。”

  “那么家世如何?”

  “亦不算差。进宫时便封做小仪,按这样得宠的劲头下去,不日册贵嫔,连封妃也是指日可待。听说皇兄与皇后商量时,连封号也已经拟好了。”玄清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是个‘婉’字。时婉约之婉。”

  我心头一惊,嘶哑了声音,涩然道:“她很美?美得像一位故人,是不是?”

  芳若曾经说过,如今的后宫,已不是乾元初年草创时的后宫,妃嫔都以高位而入。大约都是常在、选侍起步。去岁选秀,那么不过一年之间,已从从五品的小仪一跃而至从三品的婕妤,未有过身孕却不日就要册为贵嫔,即便我在宫中,也不得不视之为劲敌了。

  玄清的沉默证实了我的揣测,他说:“与故去的纯元皇后,总有六七分相似。选秀之日,是皇兄亲口留的牌子。日后圣宠之隆,但日就可预见了。”玄清道:“皇兄因为宠爱傅婕妤,虽未成为主位却赐她独居一宫、以贵嫔之礼相待,且因为有她,那一年的选秀总共才选了五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另四位封的位份之低,不过是应景罢了。这一年里,连出身高贵、生育了和睦帝姬的昌贵嫔和一向得宠的安贵嫔都被抛在了脑后,更论其他妃嫔了。”

  我冷笑,声音清冽入冰:“我方才正想,既是个木美人,何以会这样得宠,原来如此!”我想起阿晋的话,“皇上是在她宫里头吐的血。”

  “是。”他的声音有沉沉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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