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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普罗旺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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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库斯特夫市场回来,她被别人找着去一个小摊上买了一盘小胡瓜花,这种东西可以剁成糊状用来做馅或者炸了吃,非常美味,是夏末的一种令人喜爱的食品。“我想要半公斤这个。”她指着说。
    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小摊主不耐烦地从小摊后面的一卷塑料袋中“啪”地拉出一个来:“当然,夫人,”他说,“公的还是母的?”
    前不久,我们的一位客人,做了一个很奢侈的举动一一谈话时身子突然向前一伏,将一林红葡萄酒泼洒到裤子上。第二天,他带着这条裤子去干洗店。店里的女老板将裤子展开,平铺在柜台上,用十分专业的眼光检查上面的污渍,沮丧地摇了摇头,说,可以,这污渍可以洗掉,但你只能用酒将它再洗一遍。是用法国新堡葡萄酒还是用吕贝隆葡萄酒中的一种呢?我们的客人惊诧地问。女老板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说明了各种葡萄酒对衣物上的污演的洗涤能力的不同。如果不是另一位进来的顾客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肯定会对哪一年的葡萄酒可以清洗哪一种裤子作出进一步的解释。
    我的朋友返回家中,将女老板的话铭记在心。他信誓旦旦地说,他要用全欧洲、甚至全美国所有重要城市盛产的葡萄酒来清洗他那条被酒弄脏的裤子。可是,这条弄脏了他的裤子的葡萄酒到底是什么牌子却是个大问题。他发誓,假如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他决定在裤子上贴上标签,以便对各种葡萄酒的洗涤能力作个鉴定。
    钟爱普罗旺斯的人们会时时地给予你忠告,教给你许多卓越的见识,在你一直往前走的时候突然将你从迷途中拯救出来。作为一个不揣深浅、孟浪地想写写普罗旺斯的外国人,我频繁地被各种好心人在墙角或其他地方捕获,并加以教诲。他们将手指一直指到我的鼻子底下,晃动着,纠正了我的各种错误。现在,我已经深深喜欢上了这种口诛“指”伐的方式,不论讨论的题目是柠檬怎样最好吃,还是野猪的交配方法,对此,尽管我时刻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证据,但这些证据通常被排斥在争论的范围外,或者被毫无道理地忽略了。我的老师们是绝不允许我用事实来弄乱他们的清晰的思维的,不管我们争论得怎样,他们永远都有最后的说法。
    我所犯过的一个最严重的错误,是我在说Luberon(吕贝隆)中的“e”这个字母时带有明显的口音,这虽然无伤大雅,但绝对是没有受过教育的表现,激发了普罗旺斯的语言纯正解们的极大的愤恨。我收到了一大堆责骂我的信件,似乎也听到了他们用指关节敲打的声音。他们在信里旁征博引,引用了诸如让。吉臭诺和亨利。博斯克的话,并告诫我遵循这些绝对没有口音的优秀人物的榜样。此后某一天,法利苟动先生,一位自己给自己涂了圣油的(自封的)语言学教授,对我的其他几种语言进行了一项不伦不类的测试。尽管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为了自我防卫,我还是带来了我的几本工具书。
    从表面上看,这些工具书让我拥有相当一批极具鉴赏力和学识渊博的同盟军。
    在《拉罗斯辞典》中,在国家地理学院绘制的地图上,在《法国山川及河流名称语源学辞典》中,在沃克吕兹的米奇林地图上,吕贝隆中的“e ”都是有重音的。这些绝对不是轻量级的出版物,是正规严肃的人们编篡而成的正规严肃的记录。这一次,我坚决地认为,胜利一定是属于我的。
    但是我错了。我收到了一份法瑞苟勒交换过来的通知书,我仿佛看见他噘着嘴的样子,间或从鼻子里自信善辩而不屑一顾地喷着气。
    “好吧,”我最后让步道:“就算你说的对,法瑞苟勒,摩塞尔……”
    ‘哼,“他说。”巴黎人,所有的巴黎人。他们知道什么?“
    嗅,可怜的巴黎人。尽管他们是法国人,但是他们仍然被看作是外国人。人们持怀疑和嘲讽的态度看待他们。他们俗做狂妄的神情,他们屈尊俯就的姿态,他们光鲜时髦的衣着,他们闪闪发亮的轿车,他们只从面包房里买面包,这就是巴黎人。
    一个极具侮蔑贬损的字眼——parisienisme(巴黎人主义)——现在正慢慢渗透进地方方言中,用来描写那些隐藏于普罗旺斯生活中的不受欢迎的影响,人们谴责这些影响,说它们试图干预他们的自然法则。去年,一个巴黎人的笑话在这里广为流传。 他住在这个自持高雅的村子的一个避暑建筑里——被称为 St  Germain  sud(南方的圣日尔曼人)——向市长抱怨他居住环境的噪音。他宣称,那些蝉发出的令人无法忍受的嘈杂干扰了他的午睡。在那些动物旁若无人的摩擦大腿的声音中,还有谁,能够安静地人睡?
    你可以想象市长是如何对待这个市政危机的,他将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撇在一边,组织了一批人,专门成立了一个捕蝉小组,装备了精良的渔网和杀虫剂,在灌木丛中跑着脚尖造巡,轻轻地学着鸟叫,提高警惕,随时准备给蝉们来一个突然袭击。当然,如果你不那么自信的话,这,很可能是市长给这个巴黎人所提的可笑、永无答案的问题的一个普罗旺斯式的回答:由当地高手组成的小分队,给他一个fu ll shrug(他地道道的耸一耸肩),表示极度得蔑视的表示。
    在你的身体对这个笑话作出反应之前,你一定已经在心里为编出这个故事的人所倾倒。而你的第一个反应肯定是皱皱眉头,轻轻地歪一下脑袋,这表示你并不相信这个巴黎人刚刚对你说的话,这简直是愚蠢。粗鲁、彻头彻尾的无知。在他重复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段短暂的静默,他会抓住这个瞬间,重复一下他的结论,并观察你究竟被激怒到何种程度。也许他以为你是个聋子,也许他以为你是个比利时,从而被他自己字正腔圆的口音所困惑。不论他感觉怎样,你现在侵占了他的整个注意力。这是彻底推翻他和他的谬论的最好的时机,你完全可以像那位市长那样,用一系列连贯而流畅的耸肩动作来表达你的不屑。
    一、嘴要闭上,下巴却绝对不要合拢。
    二、眉毛完全竖起来,头向前伸。
    三、肩膀提升到耳垂的高度,臂肘歪到一边,双手伸出,手掌向上展开。
    四、(随意地)发出短暂然而却意味深长的声音一一于肠胃气胀和叹息之间——在你将双肩恢复到稍息的姿势之前,一股气流从你的双唇中一泄而出。
    这简直太像瑜珈功了,而对这种练习方式,我已经看过数百次了。这一系列的动作一向被认为象征着不同意、不赞成、辞职、鄙视或者终结、解散。正如我所知道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对抗耸肩膀的动作,或一个令人满意的、对此表示应答的姿势。正是缘于这些理由,对于像我这样一个对法语的掌握能力远远不甚完美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法估量其价值和意义的动作。一个十全十美的耸肩动作的意义远远胜于十万卷书的内容。
    我现在正躺在一家美容院的一张手术台上。不久以前我刚到卡瓦水时,被一种精致复杂的美容拉皮(是面部皮肤拉紧以消除皱纹的手术)。报告所吸引诱惑,这份报告张贴在博尼萨河源头的公共厕所内。我对它们至今记忆犹新,这些地方通常位于并不显眼的地下,冬天阴冷潮湿,夏季酷热难捱;然而这里,虽然并不丑陋、也不雕饰,却是实用的。
    变化发生了——只有隔了一段距离,你才会欣赏到那种充满戏剧性的变化。这个公共厕所的顶端,是一个很大的圆床一样的土台,里面种满了五彩缤纷的鲜花。
    在鲜花的中间,有一个洁白圆润的裸体石雕像。她的脸稍稍向一边倒过去,以便躲开射过来的阳光,表情意味深长,让人感觉伴随着那哗啦啦的水流声和如厕的快感,也许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无论在何种意义上说,这座造型优美的雕像为卡瓦永的风光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这些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当中,有一位侍应生,他负责根据游客们的性别和需要,指点他们应该去厕所的哪个部分,为了感谢他的帮助,他们常常适度地给他~些小费。他是这里最令“友邦惊诧”的“东西”。其次,是对设备的选择。法国是一个绝不对各种技术进步说“不”的国家,从协和飞机到去掉皮肤上黑摊的电子仪器,在这里,你可以在那一排又一排令你眼花缘乱的卫生仪器中找到你所需要的东西——在一个个被隔成很小很小的自动消毒室里,你还可以调节某个开关,让你的座位自动加热,抵御冬日的寒冷。
    在这里,你可以找到浴室产品发展历史的残篇断节:一个有三只脚的瓷盆,中间是空心的,两侧各有一个长方形突起和一个凹槽,凹糟是用来放脚的。这可以被看成是早期的拥有现代化上下水装置的马桶,在法国卫生洁具行业内一向被作为土耳其人式的模型。我曾经想,这些东西已经不再大批量生产,更准确地说,是已经被完全淘汰,只能在法国类似这样的角落里才能找到,可是却同现代文明相距甚远,以至对文明进程并无稗益。但是,在二十世纪的边缘,仍然存在着这样一些东西,真实,新鲜,陌生,不容我们忽视。
    在离开以前,我找到那个侍从,问他,他是否知道,何以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对现代化的盥洗室熟视无睹,却对那种原始朴素的东西青睐有加呢?是什么阻止了人们对自然景观的欣赏?是谁在诱发人们潜在的自私自利的观念?是杂志还是其他的什么传播媒介先行占领了人们的思想阵地?是什么改变了人们的审美品位?是什么让人们怀着乡愁的冲动四处寻找旧日的梦想?我还问他,他是否真的洞悉人生的奥秘。他不屑一顾地耸了耸肩,说:“就是这样。”我明白了,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原因,它足以说明一切,不论我们坚守还是背叛。
    还有什么能像这种普罗旺斯解的对话一样,极力给你制造各种麻烦,并且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侵占你的宝贵时间呢?一个莫名其妙的差事会占去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而在一个更崇尚效率的社会里也许会让你的整个上午都付之东流。约定好不见不散的约会总是被延迟,甚至干脆被忘记了。那些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族问题,解决起来总是让你感到十分棘手,像乱麻一样纠缠不清。你想无所旁顾,直视前方,那是不可能的。连这里的气候也总是让人感觉放纵无度,甚至肆无忌惮,具有强烈的破坏性。那些外国人,像巴黎人、荷兰人、德国人和英国人,不管他们在普罗旺斯居住了多少年,也最多被看做是长住游客。这里缺少的是那种一脉相承的、持久的魁力。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喜欢他们,喜欢这里的人们,喜欢这里的时间,他们是这里的人文性格和地区性格的一部分。诚然,这里大量的房舍是修给旅游者的一一太多的节日,太多的小宾馆,太多的酒店,太多的对于新技术的诚惶诚恐、趋之若骛。
    譬如,在葡萄园,某个拖拉机驾驶员将手机贴在积满尘垢的耳朵上,大叫大嚷,这已经不是一件罕见的事。有时,我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普罗旺斯正在试图完成某种分裂,一半沉浸在过去,而另一半正在感觉未来世界的脉动。然而,从我初访此地,算起来,至今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了,这里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生活一如既往,光阴似箭,四季轮回。市场里叫卖的仍然是没有任何商业包装、货真价实的东西。乡村仍然充满野性,淳朴自然,没有高尔夫球场、主题公园和共属殖民地。在这里,你尽可以倾听自然的宁静与和谐。同世界上那些风景秀丽、声名显赫、繁华喧嚣的地方相比,普罗旺斯似乎更多一份与生俱来的和谐韵味,一种独具个性的自然风情。这或许令人喜不自禁,或许令人懊恼万分,就像是一位脾气古怪。难以相处的老朋友,但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对此,不论是坚守还是背叛,你都无需任何歉意。
    

第六章

    初访马赛
    法国所有名震遇尔、遥相睽隔的城市中,除了巴黎,还有许多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割舍。当你将你的感觉同别人切磋时,提起里尔、里昂、圣太田和克莱蒙。法兰,你会遇到太多同你截然相反,却又顽冥不化的意见,而一提起马赛,如果对方不是别有用心,那么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对这个城市的独特风格记忆犹新。
    对许多人而言,这里也许格调不高、在卡纳比里号上大吵大嚷的醉熏熏的水手们;船坞旁人声鼎沸的酒吧;伊夫岛中年代久远、冰冷无情的监牢;天一擦黑,就令旅游者战战兢兢的狭窄的后街;还有,感谢《法国联合报》的提醒,还有在比利时人的每日市场,对刚刚买到的鱼是否被偷梁换柱的困惑。马赛给人们的印象似乎是声名狼藉、光怪陆离,或许还颇具危险性。甚至于还有一种观点认为,外国人旅游,并不一定非要来这里不可。我犹然记得,许多年前,我的邻居佛斯廷给我的有关这个城市的警告。他一生中只来过这里一次,然而他绝对不打算重访故地。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言不发,一味地摇着头。但是他告诉我,假如他还会再去的话,他一定要带上枪。
    然而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始建于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传说——毫无疑问,马赛的故事编造者一定会为我们编造出一个情节曲折、引人入胜的故事——这个城市创建于爱情。公元 599年前,一名叫做普罗提斯的胖卡尼航海者赶到海滨,去参加南尼国王举行的盛大宴会。在宴会上,国王的女儿,吉谈迪斯看了这个年轻的航海者一眼,立即就陷入爱河,并且认定了他就是她所寻找的白马王子。就因为这闪电般的一瞥,一见钟情,国王将海滨最好的一百英亩土地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了这对爱偶,让他们在这里建造家园。马赛,就这样诞生了。从那时开始,两个人在这里相亲相爱,繁衍生息。二十六个世纪过去了,这里的人口从两个发展到了一百多万。
    同这座城市一样, 这里的居民因此而名声腾播, 正如他们的批评家所说,un pen special(稍微有些特殊)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说法,不像在英国那样被认为是恭维的标志。马赛人被认为具有时时将事实夸大其辞的本事。我怀疑这是否因为马赛是个渔港,环境在某种程度上鼓励了渔民们夸夸其谈的本性。只有在马赛周围的海域内,正如传奇中所说的,沙丁鱼才能长到小鲨鱼的个头。如果你要求见识一下这些奇迹,就会有人告诉你,你错过了时令的月份,要等到月满的时候;或者,碰巧你问的时候就是月满之时,就会有人告诉你,你还要耐心等待。只有在新月之时,那种巨大的沙丁鱼才会出现。同时,与传奇中的奇迹很相称地,讲述者会时不时地用胳膊肘轻轻推你一下,或向你眨眨眼睛,而你,却一直对这种暗示困惑不解。
    然而,这些都无毁于这里的声誉。我还曾经被告知,无论何时来马赛,只要带上几小捏盐,就可以随时随地频繁地参加这里的各种会议议程。
    当然,这些故事存在的前提是,你首先要明白他们究竟说的是什么。如果一味地按照中央政府的指令去做,马赛就永远不会有快乐。即使你将马赛人演说辞中掺水的部分沥干,你也不得不承认,这里有反抗巴黎中心的悠久传统。马赛尽最大努力避免说法国官方语言,这是地方语言取得的部分性胜利,实际上,即使偶尔有几个单词的发音同官方语言相同,这里的发育也是低沉粗扩,好像因为觉得从前太嫩了,才在又稠又酽的语言学调料盘里浸过了,又捞出来。假如某一天,你遇到了发育不同的单词,或者遇到某位语言谈话癖,你更会错愕不已,奇怪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被扔进了一个新语言的漩涡里。
    有个短语一直困惑着我,直到写下来,我才弄明白它的意思:“‘L’aiilion,c‘ est plus raPlde que le cammmon,meme sly a pas4e peuneus。”这句话的意思是,即使没有轮子,飞机也要比火车快。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法语句子,而用那种调料盘里浸过了的马赛语讲出来,它却突然变得不可理喻。设想一下这种困难吧,这个短语用当地语言讲出来,就成了:“ll est unVrai cul CoUSU 。”将这个短语礼貌地翻译过来的人一定缺乏幽默感,肯定几乎连笑都不会。逐字逐句地翻译,这行为愚蠢得不啻于将某个人的屁股缝拢。假如碰巧遇到一个性格倔强孤僻的人,那么这个可怜的家伙就会被认为严重地混淆视听,然后“11 est bon pour ie cln-quante-quatre”,这里指的是五十四路电车,那种停在医院门口用来对付精神错乱者的。
    即使是慈爱的父母们为后代所取的名字,也无法逃出马赛的厚待。安德烈,不管他喜欢不喜欢,变成了德杜,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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