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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是晚上,雾又大,操舵室的灯光照出去会反光,外面黑得就像他妈海神的海底坟
场一样,你也知道,操舵室样子像个簸箕,开口只向着船的正面。”
“那,从10点45分到11点40分这段时间内,你们没看见或者听见有什么人出现
在顶层甲板上是吗?”
“嘿,你不知道啊?”船长恶声恶气地说,“试过在大雾的晚上划船过河吗?
先生,我跟你讲,你除了全心全意让船保持行驶在正常航道上以外,啥也顾不得的。”
“很好,这样我知道了。”雷恩退了回去,布鲁诺皱皱眉,点头让两名船员离
去。
布鲁诺站到板凳上去,大声说:“现在,亲眼看到顶层甲板有人落水的人,到
前面来。”
共有六个人举手,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来,面对布鲁诺不留
情的逼问,六个人都显得扭捏不安,一开口,却又像合唱一样,六个声音同时到达。
“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布鲁诺高声制止,从椅子上跳下来,他挑上一
个圆嘟嘟的小矮子,他有一头金发和一肚子油水。“你先来——叫什么名字?”
“奥格·海梅尔,先生,”小矮子紧张兮兮地说,他头戴一项牧师样式的圆帽,
一条绳子般的细黑领带,衣衫褴褛且满是油污,“我是个印刷工人——下班要回家。”
“印刷工人下班回家,”布鲁诺脚后跟着地,轻松地晃着身体,“很好,海梅
尔,船靠岸时,你看见有人从顶层甲板掉下来吗?”
“是的,先生,是的。”
“当时你人在哪里?”
“我坐在船上的房间——哦,船舱里——位置正好靠近窗边,”这德国人舔舔
他的厚嘴唇,又说,“船正要开进码头,正开到那些——呃,那些大木头……”
“木桩是吗?”
“对对对,是木桩,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个大大黑黑的东西,看起来像是——
我转头只来得及瞄到一眼,太快了,看不清楚——像上面有个东西从窗外掉下水,
它——一下子就……”海梅尔擦了擦唇上冒出的汗,“太突然了——”
“你看到的就这些吗?”
“是的,先生,我马上大叫起来,‘有人掉下水了!’每个人也都叫起来,似
乎都看到了……”
“可以了,海梅尔,”小矮子松了口气退回去。“你们其他人看到的也是这样
吗?”
合唱团又齐声表示同意。
“有人看到点别的吗——比方说看到落水那个人的脸之类的?”
没人回答,六人看来看去,一脸茫然。
“很好,乔纳斯,你记下他们名字、职业和地址。”乔纳斯走到六个人 中间,
以例行公事的熟练速度,询问并登录这六个人的资料,海梅尔是第一个,完事后便
小偷般逃进后头的人堆里;第二个是个脏脏的意大利人,穿件黑亮料子的衣服,戴
顶黑色的工作帽——名叫基西普·萨瓦多,是船上的擦鞋匠,他说,当时他正替客
人擦鞋,脸对着窗子;第三个是个看起来一身湿的小老太婆,爱尔兰奇,玛莎·威
尔逊老太太,她说,她是时代广场商业大楼的清洁妇,下班回家,座位紧邻海梅尔,
看到的情形也和海梅尔完全一样;第四个是服装很整齐的大个头男子,名叫汉瑞·
尼克森,身上是花格子的三件式套装——他说,他是廉价珠宝的巡回推销商,事情
发生时他正走过船舱;最后两个都是年轻女孩,梅·柯恩和露丝·托比雅丝,两人
都是公司职员,她们到百老汇“看了部精彩的好戏”,要回新泽西住所,两人坐在
海梅尔和威尔逊太太旁边,落水事件发生时,她们正起身准备下船。
布鲁诺发现,六人中,没有一个曾在这班船上见过这个穿售票员制服的男子—
—或者红头发的男子,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他们是搭乘11点30分从纽约开航的这班船,
所有人不会上到顶层甲板。威尔逊太太甚至宣称,她从未到过顶层甲板——航程太
短了——而且,她还说,天气“烂透了”。布鲁诺让这六个人回到乘客群中,跟着
对其他人进行简单的询问,什么线索也没有,没人见过一个红发的售票员,没人上
到过顶层甲板,所有人都是11点30分从纽约上船的,没人来回搭船。
布鲁诺、雷恩和德威特再次一起上楼回站长室,萨姆由他手下刑警簇拥着,端
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好脸色地瞪着地上那具据说是查尔斯伍德的惨死尸体。三人入
门时,萨姆霍地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瞪住德威特,张嘴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吞了
回去。他两手交叉于身后,开始在那具摊平的尸体前来回踱步。
“布鲁诺,”萨姆压着嗓门说,“我要私下跟你讲句话。”布鲁诺缩了缩鼻孔,
走到萨姆旁边,两人低声地商谈起来,偶尔,布鲁诺抬起眼睛搜寻着德威特的神色。
最后,他重重点头,走开来,身子斜倚在桌边。
萨姆步步有千钧之力,原本就难看的脸一分分狰狞起来,他直扑德威特,“德
威特,我问你,今晚你什么时间上的默霍克渡轮?你搭哪班?”
德威特武装起那瘦小的身体,浓厚的胡须颤动着,“在我回答你问题前,萨姆
巡官,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力查问我的行踪?”
“别找我们碴,德威特先生。”布鲁诺也语气不善。
德威特眨了一下眼,眼睛挣扎着看向雷恩,但这老演员回以一个平淡无味的表
情,不支持,也不落井下石。德威特无奈地一耸肩,再次正面对着萨姆,“好极了,
我搭11点半那班。”
“11点半那班?为什么你今天会搞这么晚才回家?”
“我晚上待在俱乐部里,下城那里的交易所俱乐部,在船上碰到你时,我不是
都告诉过你了吗?”
“没错没错,你都讲过,”萨姆往嘴里塞了根烟,“我再问你,在10分钟的渡
河航程中,你有没有到过顶层的乘客甲板?”
德威特咬着唇,“我又有嫌疑了是吗?萨姆巡官,答案是没有。”
“在船上曾看到售票员伍德吗?”
“答案还是没有。”
“如果你碰到他,认得出他来吗?”
“应该认得,我在越区电车上看过他不少次,况且,上次隆斯崔被杀案中我对
这个人印象很深刻,但我保证,今晚我绝对没见过他。”
萨姆掏出一盒纸包的火柴来,取出一根,划亮,慢慢地点燃香烟,“在电车上
你见过伍德不少次,有没有跟他讲过话呢?”
“亲爱的巡官大人——”德威特看上去给逗乐了。
“有,或者没有?”
“当然是,没有。”
“也就是说,你认得他,但是从未和他讲过话,而且今晚也没见过他……很好,
德威特,我再问你,我才刚上船那会儿,你正要下船,你当时一定知道发生了意外
事故,为什么你完全不会好奇,想耽搁几分钟看看出了什么事?”
笑容从德威特嘴角隐去了,他的脸开始硬起来,难看起来,“没什么,我累了,
想早点回家去。”
“累了想早点回家,”萨姆的怒气爆了开来,“真是个天赐的好理由……德威
特,你抽烟吗?”
德威特睁大眼,“抽烟?”他生气地重复了一次,转向布鲁诺,“布鲁诺先生,”
他叫了起来,“白痴一样嘛,我一定得忍受这种低能的盘问吗?”
布鲁诺冷若冰霜地说:“请回答问题。”又一次,德威特看向雷恩,也再一次
地,德威特似乎只能孤军奋战。
“没有错,我抽烟,”他一字一字地说——在他不耐烦的眼皮底下,却也隐含
着某种恐惧——“没有错。”
“纸烟吗?”
“不,我抽雪茄。”
“现在带在身上吗?”
德威特一言不发掏着外套的内层口袋,拿出一个昂贵的真皮雪茄盒,盒上有烫
金的姓名缩写,他交给萨姆,萨姆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三根雪茄,萨姆拿出一根,
仔细端详,雪茄中部的金带子上,也有J.O.Dew.的姓名缩写。“订做的是吧?”
“是的,向哈瓦那的胡恩格斯订做的。”
“带子也是?”
“当然。”
“带子是在胡恩格斯那儿装好送过来的吗?”萨姆追究到底。
“哦,拜托,”德威特摊明了说,“尽是这种蠢问题。到底你想怎么样?巡官
大人,你脑袋里就只装着这些阴毒而愚蠢的玩意儿吗?没错,雪茄上的带子也是在
胡恩格斯装的,再放进盒子里,送上船运来给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能不能
也问个问题呢,你知道这些究竟要干嘛?”
萨姆没理德威特,擅自把雪茄放回盒子,放进自己衣服的大口袋里。德威特眼
看着这个荒唐的公然侵占行为,整张脸一片阴郁,只反抗性地挺直身体,一言不发。
“还有一个问题,德威特,”萨姆改以一种全世界最和蔼的态度问,“你送过
这种雪茄给伍德售票员吗,电车上或随便哪个地方?”
“哦——原来如此,”德威特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我明白了。”没人接话,
萨姆像老虎盯着猎物般看着德威特。
“对我的询问到此为止是吗?”德威特压着脾气继续说,“将军死棋了,嗯?
巡官大人?你下了盘聪明的好棋,没有,我从没给过伍德雪茄,车上没有,也没在
其他什么地方。”
“这太棒了,德威特,而且非常有意思,”萨姆开怀地轻笑着,“因为,我刚
在尸体的背心口袋,也找到一根你这种特制的、带子上同样印着你姓名缩写的雪茄!”
德威特傻眼了,随即痛苦无比地一直点着头,仿佛他已预见了这个结果,他张
开嘴,没说出话又闭上,再张开,极其苍凉地说:“我猜,接下来,我会以谋杀这
个人的罪名遭到逮捕是吧?”说完这句话他开始笑起来——老人那种嘶哑而且难堪
的怪笑。“我想,这不是做梦吧?”“一根我的雪茄在被杀的人身上!”他无力地
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布鲁诺郑重地告诉他,“没人说要逮捕你,德威特先生……”
这时,门口忽然涌来一大群人,领头的身穿水上警察艇长制服,布鲁诺停住谈
话,用眼神跟那艇长示个意,艇长点头离去。
“大伙儿都进来吧。”萨姆愉快地招呼着。
这群人怯怯地全进来了,其中一人正是那爱尔兰司机,派屈克·吉尼斯,隆斯
崔被杀时开那班电车的;第二个是细瘦的老人,衣衫很破旧,头上戴一项鸭舌帽,
他说他是彼得·希克斯,在纽约渡口工作;第三个是看起来一身风霜的电车稽查,
他说,他隶属于越区电车的终站,地点是四十二街底,正好在渡船口出来那儿。
在他们身后则是好几位刑警,皮波第副组长是其中一位,达菲警官则在皮波第
后面,露出他那又宽又圆的肩膀来。所有人的眼睛立刻被帆布上的尸体给吸过去了。
吉尼斯只看了伍德的尸身一眼,痉挛地咽了下口水,马上吓得转过头去,摇摇
晃晃好像随时会昏倒。
“吉尼斯,你要不要认真辨认一下死者?”布鲁诺问。
吉尼斯说:“天老爷,你看他的头……是查尔斯·伍德,是他。”
吉尼斯伸出一支颤抖的手指,指着尸体左脚,由于在木桩和坚硬的码头岸边不
断摩擦撞击,尸体的裤管已烂得不成个样,左脚的部分除鞋褡还在,其他的部位已
完全裸露出来,可以清楚瞧见一道很长的伤疤,扭曲而且十分狰狞,一直蜿蜒下来
到鞋子里——如今,在死去的皮肤上,这道伤疤呈现出触目惊心的青灰色泽。
“这伤疤,”吉尼斯嘶哑地说,“我看过很多次,伍德刚到电车公司上班没多
久,就让我看过他腿上的这条伤疤,那还是在我们被调到越区电车之前,他跟我讲,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受伤留下来的。”
萨姆把尸体左脚的袜子脱掉,令人毛骨悚然的伤疤便整个露了出来,这条疤从
足踝稍稍上面一点之处,一路延伸到膝盖,下半段向着小腿肚弯曲。“你确定这和
你以前看见的,是同一道伤疤?”
“是同一道伤疤,是的。”吉尼斯气若游丝地回答。
“好,你没事了,吉尼斯,”萨姆起身,拍拍膝上的尘土,“该你了,希克斯,
把你所知道的,今晚伍德的行踪,通通讲出来。”
这细线般瘦小的船员点头,“没问题,警官,我和伍德很熟——他几乎每天晚
上都搭渡轮回家,因此总会和我碰面聊聊天,今晚,10点半左右吧,伍德和往常一
样又到渡船口来,也一样找我讲话,现在我回想起来,他今天真地有点心事的样子,
我们天南地北地扯了会儿,没谈什么正经事。”
“时间确定吗——10点半?”
“当然确定,我们的工作是按时间来的——时间表在那儿,时间一到准时开船。”
“你们谈些什么?”
“呃——”希克斯咂了下牛皮般的厚唇,说,“我们随便扯着,我看他手上带
着包包,笑他是不是昨天晚上又留在城里找乐子——你晓得,有时他在城里过夜,
会随身带着干净的衣裤——但他告诉我不是这样,这是他今天休息时间买的二手货
皮包,原来的那个带子坏掉了,而且——”
“什么样的皮包?”萨姆问。
“什么样的啊?”希克斯抿嘴想了下,“妈的没什么特别啊,就是个便宜皮包
嘛,随便哪里只要花一块钱就买得到的那种,四方形黑色的,就是那种嘛。”
萨姆把皮波第副组长叫来,“去楼上候车室看看,有没有人拿着希克斯形容的
那种皮包,还有,从默霍克号开始搜起,找这样的皮包,顶层甲板,操舵室,每个
地方,从上到下彻底翻一遍,另外,水上警察艇上有潜水员,也让他们下水去找—
—有可能被扔到河里,也可能是落水时跟着掉下去的。”
皮波第受命而去,萨姆转过身来,正要开口继续向希克斯,雷恩这时插了进来,
语气很柔和,“抱歉我打个岔,萨姆巡官……希克斯先生,你们聊天时,伍德他有
没有抽过雪茄?”
希克斯看着这幽灵一样的询问者,眼睛顿时睁大如铜铃,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
说:“有啊,我还向他要一根,那种克雷姆牌的雪茄很对我胃口,他在口袋里掏了
——”
“我相信他掏的是背心口袋是吧?希克斯先生。”
“是啊,背心口袋,然后全身口袋全掏遍了,他告诉我‘没啦,我想全抽光了,
彼得,这是我一千零一根了。”
“问得好,雷恩先生,”萨姆不怎么甘心地称赞一声,“希克斯,你确定是克
雷姆牌的吗?他身上有没有其他牌子的呢?”
希克斯不开心地回答:“这我不是刚告诉这位先生了吗?”
德威特头抬也不抬,坐在椅子上仿佛成了一块石头,他的眼睛空洞且满是血丝,
令人怀疑他是否听见刚刚的一阵问答。
“吉尼斯,”萨姆说,“伍德今晚上班时,有没有带着皮包呢?”
“带了,”吉尼斯仍是奄奄一息的声音,“就跟希克斯说的一样,他今晚10点
半下班,那个皮包他一整个下午都放在车上。”
“伍德住哪儿?”
“威荷肯这一带的小公寓——地址是波瓦德2075号。”
“有家人同住吗?”
“我想没有,至少我知道他没结婚,而且我记忆里,他从没提过一句有关他家
人亲戚的话。”
“还有一件事,警察大人,”希克斯插嘴说,“我和伍德聊天时,他忽然指着
个瘦瘦小小的怪老头给我看,那老家伙火烧屁股一样匆匆忙忙下了计程车,溜进车
站售票处,买了张船票。扔过票箱子,到候船室等船。从头到尾鬼鬼祟祟,像怕人
看到他一样,伍德偷偷告诉我,那小矮子就是那个证券商,约翰·德威特,伍德车
上的那个谋杀案,这老头也搅在里头。”
“真的!”萨姆声音又大又急,“你说这是10点半左右的事是吗?”萨姆狠狠
地转头看着德威特。约翰·德威特站了起来,又坐回去,呆呆看着前方,两手紧抓
着椅子扶手。“说下去,希克斯,继续说下去。”
“呃——”希克斯慢条斯理地说,“伍德看到德威特之后,好像有点,怎么说
呢,变得有点神经兮兮的……”
“德威特也看到伍德吗?”
“大概没有吧,从头到尾缩在角落里,自己一个人。”
“还有呢?”
“没啦,10点40分船进来了,我也得干活去了,我倒是看到那个德威特起身上
船去了,伍德和我说再见,也上去了。”
“时间你很肯定是吧——那班船是10点45分开的,没错吧?”
“哦,拜托!”希克斯极其受不了似地说,“这我讲了有一百遍了吧!”
“你一旁先等着,希克斯,”萨姆推开希克斯,怒目圆睁地看着德威特,德威
特心神不定地一点一点摘除他外衣上的毛球。“德威特!你看这里。”德威特缓缓
抬起头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