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八万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一句顶一万句-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又对老曹说:
    “不为说媒,为改心嫁过来,以后你来得就勤了。”
    老曹笑了:
    “好是好,就是远了些。”
    没想到小温不赞成老曹的说法:
    “如是好人家,值一百多里。”
    又说:
    “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老韩忙给小温倒了一杯酒:
    “经理要这么说,您就给做个保山。”
    小温笑了:
    “你先说说是个啥人家。”
    老韩:
    “村里一个朋友,跟我最好,叫老牛,家里磨香油:改心嫁过来,不会受屈。”
    又说:
    “不是图他家东西,老牛家那孩子,难得稳当。”
    又说:
    “待会儿我把老牛和那孩子叫过来,经理相看相看。”
    小温笑了:
    “那倒不急。”
    老曹和小温以为这事也就是说说,没想到老韩当了真。当晚散戏之后,老韩又摆上酒,将磨香油的老牛和他儿子牛书道叫过来,让老曹和小温相看。牛书道十七八岁,个头不高,大眼,有些怵生;小温问了他几句话,读过几年书,都去过哪里;小温问一句,他答一句;问完答完,牛书道说声“大爷叔叔们吃好”,就走了。孩子走了,老牛留下,大家又一起喝酒。老牛虽是一磨香油的,但能喝酒。小温本也能喝,但中午喝到日落西山,晚上听完戏又接着喝,几杯下去,就醉了。小温平日不苟言笑,喝醉了爱掉眼泪,爱摇着头说“不容易,真不容易”,和醒着是两个人。老曹知道小温有这个毛病,不以为意;老韩和老牛不知就里,见小温突然伤心落泪,一个劲儿说“不容易,真不容易”,也不知什么不容易,倒有些吃惊。
    听完三天戏,老曹赶着胶皮轱辘大车,与小温回了襄垣县。路上老曹问:
    “经理,那事咋样啊?”
    小温一愣:
    “啥事?”
    老曹:
    “就是给改心说的那个媒。朋友当了真,咱也不能儿戏,成与不成,怕是要说个一字。”
    小温这才想起前晚相看人的事,这时摸着头笑了:
    “前天我喝醉了呀。”
    又叹息:
    “这几天的戏,我没听好。”
    老曹吃了一惊:
    “为啥?老韩招待不周?”
    又说:
    “要不就是老韩话多,惹你烦了?”
    小温摇摇头,说:
    “惹不惹人烦,不在话多少。”
    老曹:
    “要不就是戏唱得不好?”
    小温:
    “老汤的戏班子,倒是个个卖力。”
    老曹:
    “那为啥呢?”
    小温:
    “来听戏之前,我和周家庄卖酒的小周掰了。”
    老曹这才恍然大悟。几天之中,听戏之余,他也发现小温有些闷闷不乐。五天前自己来沁源县牛家庄时,小温说来一块听戏散心,原以为他只是说说,谁知其中竟有缘由;来的时候,小温买“杏花村”的酒,不买小周“桃花村”的酒,原以为是给老曹长面子,谁知是与小周掰了。老曹:
    “温家和周家,从祖辈起,好了几十年,咋能说掰就掰呢?是为钱的事吗?”
    小温叹息一声:
    “要为钱就好了。啥也不为,就为一句话。”
    老曹:
    “啥话?”
    小温也不说,只是说:
    “我原来以为他是个明白人,谁知是个糊涂人。小事明白,大事糊涂呀。”
    老曹:
    “经理要是觉得可惜,咱找人说和说和。”
    小温:
    “也不是话的事,也不是事的事,是他这个人,没想到这么毒。俺俩不是一路人,俺俩不该成为朋友;你和老韩,才叫朋友。”
    又感叹:
    “三十多年,我白活了。”
    老曹知道小温真伤了心,倒不好再打听他们掰的缘由,只好又劝小温:
    “掰就掰了呗,世上这么多人,不差一个做酒的。”
    小温这时拍了一下大腿:
    “叔,我看牛家庄磨香油的老牛家不错。世上最难是厚道,一见面大家就能喝醉,证明说得着。”
    一个月后,襄垣县温家庄的老曹家,与沁源县牛家庄老牛家定了亲。一年过后,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嫁给了牛家庄磨香油的牛书道。
    这是牛爱国他妈曹青娥,六十年中,常说的另一段话。
    六十年过去,牛书道死在曹青娥前头。埋牛书道那天,无风无火。在牛家坟地里,牛书道入了穴,上面埋上土,大家都不哭了,曹青娥还坐在地上哭。众人上前劝她:
    “想开点,人死了,哭不回来。”
    谁知曹青娥哭:
    “我不是哭他个龟孙,我是哭我自己。我这一辈子,算是毁到了他手里。”
  
  ?17?
  
    
        
刘震云  著
  
第二章  正文:回延津记
    四
    曹青娥嫁给牛书道第二年,回了一趟河南延津。当时他正怀着牛爱国他哥牛爱江。曹青娥小的时候,在河南延津长过五年;后来在山西襄垣县温家庄长了十三年;十八岁那年,嫁到了沁源县牛家庄。无论是襄垣县或是沁源县,曹青娥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去过延津。在襄垣县温家庄的时候,为了一个延津,曹青娥也就是改心,常和娘拌嘴。十三岁之前,改心不敢跟娘拌嘴,一拌嘴就挨打。改心她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个儿大力沉,她骂改心的时候,改心不敢还嘴;不但骂延津不敢还嘴,改心把粥熬稀了或是稠了,或把鞋样子剪豁了,她骂粥,骂鞋样子,改心也不敢还嘴;一还嘴就挨打。等到改心长到十三岁,个头和娘长得差不多了,改心也长成个大个儿;她娘骂改心的时候,改心就开始还嘴了。这时还嘴不是她娘不敢打她,或是她娘打不过她,而是她娘一打她,她就去跳井。一个跳井和不活,将她娘吓住了。她娘不敢再打,两人就剩下拌嘴。一开始改心吵不过她娘;但改心上过学,她娘不识字,吵得多了,改心还占上风。娘俩拌嘴的时候,爹爹老曹蹲在地上吸烟,也不说话。改心她娘吵不过改心,会将怒气发到老曹身上:
    “你是个死人呀,身边有个白眼狼在咬人,你也不管。”
    老曹吸着烟,还不说话。改心她娘:
    “当初买她的时候,我就说五岁了,啥都记得,是喂不熟的狗,你非要买,可不种下个祸根?”
    这话就冤枉老曹了。当初买改心的时候,老曹并不同意,是老婆拿的主意;不但买人是老婆拿主意,家里大小事务,买个灯盏,全由老婆做主;老曹吸着烟,仍不还嘴。改心她娘:
    “我上辈子欠你们啥了,你们合伙欺负我?你不用跳井,我去跳井。”
    家里闹成一锅粥。老曹背后倒说改心:
    “整天吵个啥?好歹她是你娘,不能让着她?”
    又说:
    “懂道理的人,才跟他理论;这吵来吵去,也吵不出个子丑寅卯,就为磨嘴?”
    改心与娘吵嘴,与爹不吵嘴。改心小的时候,爹不抱她,也不背她,让改心骑到他脖子里,他驮着改心,到东家老温家的牲口棚里喂牲口。有时改心睡着了,撒爹一脖子尿。爹给东家赶大车,时常出门,路过集上,常买些锞子或肉盒子带回来,搁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留着改心慢慢吃。改心长大以后,爱睡懒觉,每天都是爹喊她起床:
    “妮,该起了。”
    爹说改心,改心不还嘴,只是说:
    “不是吵的事,我不能学你,一辈子让她骑到头上。”
    老曹倒一愣,琢磨女儿的话。琢磨半天,叹口气:
    “你说得也对。”
    又感叹:
    “你在前边与她吵了,倒让她把我给忘了。”
    又抚着改心的头:
    “当初要闺女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
    娘俩互不相让,吵油了,便什么都吵;不但家里的事拌嘴,说起街上的家长里短,两人的看法也不一样,一说也拌嘴。但拌得最多的,还是“延津”。改心也就是巧玲,离开延津时五岁,对延津的模样并不记得,记得也是一片模糊;倒是对那时的爹吴摩西记得清楚。改心刚被卖到曹家的时候,老曹的老婆不准她想延津和吴摩西,一想就打;但世上的事情,越是有人不让想,心里越想;延津一片模糊,想也白想,只剩下一个吴摩西。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到了十几岁,夜里做梦,还跟吴摩西在一起。五岁时是吴摩西把巧玲丢了,曹青娥做起梦来,往往是她把爹丢了;五岁时有人把她卖了,到了梦里,是她把爹卖了。爹被卖到人贩子手里,还蹲在地上哭:
    “巧玲,别卖我,我回去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巧玲从小怕黑,夜里不敢出门;到了梦里,成了爹怕黑,在哭:
    “巧玲,别卖我,我夜里怕黑。”
    或哭:
    “巧玲,你要卖我,就给我装到布袋里,记着扎上口。”
    一梦醒来,窗外的月牙,映在枣树的树杈间。但梦得多了,过去清楚的爹,面庞也渐渐模糊起来。白天细细想,也只能想出一个大概,爹的眉目、鼻子和嘴,被想成了一团麻花。原来一个人的面容,这么不经想。改心对延津一片模糊,对爹吴摩西一片模糊,没有去过延津的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对延津和吴摩西却骂得清楚。老曹的老婆认为,改心所以跟她两条心,从根上论,皆因她不是亲生的,皆因她来自延津。两人吵起嘴来,无论一开始吵的是什么,吵着吵着,最后总能归到延津,或回到延津。延津成了两人吵架的缘起,也成了两人吵架的落脚处。走遍万水千山,都没有延津熟悉。延津骂得多了,像客住熟店,各种家什使用起来,倒也方便。正因为骂得多了,成了熟门熟路,每次骂起来,老曹老婆倒也骂不出新鲜。地方糟改,村挨村,镇挨镇,一百个人走出来,挑不出一个好人;男人都傻,女人都泼;吴摩西不傻,也不会把孩子丢了:女人不泼,改心也不会长成这个样子。骂着骂着,突然一激灵:
    “你是丢的吗?是自个儿在老家存不住了吧?”
    又问:
    “你那个傻爹,是真傻吗?他丢你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呢?”
    又说:
    “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让人故意丢了,还不知道她多不招人待见呢。”
    改心本来对延津不熟悉,让娘把延津骂得,倒是熟悉起来。但改心这时的熟悉,就不是娘的熟悉了。倒不是娘骂那地方糟改,她就把延津想成山清水秀;娘骂吴摩西傻,她就想他聪明;娘又骂吴摩西不傻,她又觉得吴摩西傻;而是随着娘骂,延津在她心里扎下了根。有时娘骂到恼处,下不来马,爹在旁边叹息:
    “一个孩子,倒替延津担了不少罪过。”
    又劝娘:
    “我看改心变不了心。俗话说得好,不记生长记恩养。”
    又说:
    “说下大天来,哪里是她的家,襄垣是她的家,不是延津。”
    但改心与爹的看法不同。改心在延津仅待了五年,在襄垣待了十三年,但襄垣的十三年,不抵延津的五年;襄垣不是自己的家,延津才是自己的家。也许本来不是这样,但娘俩吵着吵着,吵出一个延津;这时的延津,就不是改心过去待过的延津;这个新延津,成了改心心里的家。一开始老曹老婆不准改心想延津,想吴摩西;后来把延津和吴摩西吵俗了,延津和吴摩西就成了改心的伤疤和短处。两人吵架,吵到不可开交处,娘反倒说:
    “你走哇,你回延津,去找你那个傻爹。”
    改心:
    “走就走,早想离开这里。”
    十四岁那年,改心真赌气走过一次。但她脑子里是吵架的延津,实在的延津在哪里,千里茫茫,并不知道;改心又怕天黑,上午出的走,天黑之前,又回到了温家庄。倒是爹爹老曹,在村口等着她:
    “知道俺妮会回来。”
    又说:
    “身无分文,能走到哪里去呢?”
    又说:
    “你不想你娘,还会想我。”
    又说:
    “你要真走了,也把我想死了。”
    改心蹲到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老曹:
    “你要真想回延津,等冬天闲下来,我带你去趟延津,让你见一见你的亲爹。”
    指的也是后爹吴摩西了。老曹:
    “九年前,你娘跟人跑了,也不知回来了没有?要是回来了,你也能见着。”
    改心擦擦泪,摇摇头:
    “爹,我不回延津。”
    老曹倒吃了一惊:
    “为啥?怕你娘打你?”
    指的是温家庄老曹的老婆了。改心:
    “爹,其实我挺恨延津的。”
    老曹想了想,脑子里转过这个弯儿来;叹口气,暮色中,扯起改心的手,两人回了家。
    改心也就是曹青娥,十八岁那年,嫁到了沁源县牛家庄。为这桩婚事,娘和曹青娥又吵了一架。娘也就是老曹的老婆,与曹青娥吵架之前,先和老曹吵了一架。老曹和“温记醋坊”的经理小温,那天从沁源县牛家庄听戏回来,老曹将老韩提亲的事,与老婆说了,老曹老婆一听就急了。老曹老婆没有去过沁源县,也没有去过牛家庄,但她像骂延津一样,把沁源县和牛家庄骂了个狗血喷头。骂沁源县和牛家庄并不是她跟沁源县和牛家庄有什么过节,而是在提亲之前,老曹没事先跟她商量。这时说的就不是婚事,而是在家里谁做主的事。买个灯盏都跟她商量,嫁个女儿反倒不商量了?见老婆急了,老曹磕着烟袋:
    “这不是跟你商量呢吗?”
    老曹老婆放下商量,扭头又抓住一个路远。从襄垣县温家庄,到沁源县牛家庄,有一百多里。老曹老婆:
    “襄垣县的男人都死光了,非要疯到沁源县去?”
    又说:
    “我好不容易把她养大,该中用了,又让她飞了,当初我还买她干啥?”
    关于路远,老曹本也有些含糊,这时说:
    “这也是我的心病,妮嫁过去,回一趟娘家,得两天。路上还得住店。”
    老曹又说:
    “不是我起的意,是老韩从中间撮合的。”
    老曹老婆马上将矛头对准老韩:
    “这叫啥腌臌朋友?明知是个坑,还故意让人跳。”
    又埋怨老曹:
    “快六十的人了,连个朋友都不会交:从今往后,再也不准去沁源县。”
    老曹:
    “小温也说这婚事好呀。”
    老曹老婆:
    “你跟小温过,还是跟我过?”
    又骂:
    “我看你是成心。与人联起手气我。把我气死了,你好再娶个小。”
    已经把一件事说成了另一件事。老曹见老婆越说越多,不再说话。看来这婚事是成不了了。老曹想换个时间,给沁源的朋友老韩,还有“温记醋坊”的小温解释一下,就当这事没发生过。老曹按下此事不敢再提,没想到三天之后,沁源县牛家庄的朋友老韩,带着牛书道上门来了。老曹这里出了岔子,老韩却以为大局已定。看到老韩带人来了,老曹吓了一跳,担心老婆顾头不顾屁股,再把朋友骂一顿,大家伤了和气;没想到老韩话多,进门就说,几句话下来,倒说得老曹老婆偃旗息鼓。老韩:
    “嫂子,哥去听戏的时候,我说过一句闲话;知道他在家里做不了主,现在跟你商量来了。”
    老曹老婆刚要说什么,老韩止住她:
    “你没说话之前,就是一句闲话;成与不成,全听你一句话。”
    老曹老婆刚要说什么,老韩又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把孩子也带来了。”
    老曹老婆要说什么,老韩又说:
    “这孩子俺哥和小温看过,但他们看管啥用呢?是不是个材料,还得过嫂子的眼,才能看出个大概。婚事成与不成,先放到一边,你说他两句,也让他长进长进。”
    老韩说这话只是因为一个话多;话一多,句句不过脑子,句句都是虚的;但老曹老婆听后,却似喝下一服良药,登时就解了心病。老曹不但翻山越岭把孩子带来了,牛书道正撅着屁股,从毛驴车上往下卸香油、布匹、几袋芝麻,和几只嘎嘎叫的活母鸡。老曹老婆脸上马上转阴为晴:
    “来就来吧,这么远,还带东西。”
    老韩和牛书道在温家庄住了三天。三天之后,老曹老婆同意了这门亲事。同意这婚事不是因为老韩会说话,也不是贪图牛书道带的东西,而是看中了牛书道这个人。与老韩相反,牛书道不爱说话。正是因为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句句过脑子。老曹老婆说什么,他都想半天,想完,站起身说:
    “伯母说的正是。”
    用的还是文词。老曹老婆又说什么,他又想,想完,仍站起身说:
    “伯母说的正是。”
    几个“正是”下来,老曹老婆欢天喜地。欢天喜地不是说过去老曹家里总吵架,牛书道处处顺着她的心思,而是牛书道说话的样子,站起坐下的做派,老曹老婆没有见过。老韩和牛书道来到曹家,老韩住在西屋,牛书道住在东屋;每天清早,东屋便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因为牛书道的到来,曹家换了一种气氛和味道,一下成了耕读之家。老曹老婆不但改变了对婚事的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2 1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