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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石榴已经摘了一部分了,还留着一些,沉甸甸地挂在树梢上,把树枝坠得向下弯曲,成了弓形。树旁放了两个木头架子,做成台阶状,架子上摆放了一些花卉和盆景,几盆秋菊正在怒放,花繁叶茂,煞是喜人。
在路的另一边,却是一片菜地,面积不大,品种却不少,到了秋季,多数蔬菜已经过了食用期,开始结出种籽,谈晶晶家里的这块地也是一样,刚刚被深翻了一遍,在地边上却留了一些没有拔掉,看来,是准备留种下年再种了。蓝煜星家在农村,他知道,绝大多数农民家里也种菜,自给自足,不过,留种的并不多,很多人家都是开春以后到街上去买一些秧苗回来栽,会留种育苗的都是象自己父亲一样的老把式,不但自家种,还可以育苗到集市上卖钱。谈晶晶家肯定不用去卖秧苗,不过,能看得出来,谈新权是个很懂生活情趣很节俭也很能干的人。
到了房门口,谈晶晶按响了门铃,开门是应该是晶晶的妈妈,五十出头的样子,因为是在家里,她穿了一套纯棉的家居服,脚下一双同色布拖鞋,焗过的黑发烫成波浪,肤色白晰,保养得不错,显得风韵犹存而毫不俗气。一见到林清雅和蓝煜星,马上满面堆笑,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去。里面的谈新权听见动静,也走出来相迎,他今天居然系着一个大围裙,看来是主厨了。
谈新权先是和林清雅握了手:“林书记你好,欢迎光临啊。”然后看向林清雅的手:“你这也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听说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什么AA制,到我家里来也准备AA?”林清雅被逗笑了,连忙说到:“谈叔叔叫我小林吧,过节嘛,我今天是蹭饭来了,哪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
招呼完了林清雅,谈新权把目光投向蓝煜星:“小蓝,进来吧。”态度很和蔼,并不客套,也就不显得生分,这让蓝煜星觉得很舒服。连忙叫了声:“谈叔叔好,金阿姨好。”蓝煜星早知道谈晶晶的母亲姓金,见面却是第一次。
“进来吧,进来吧!”晶晶的母亲也注意到了了蓝煜星手上拎的东西,感觉这孩子还算懂事;马上又想到,这都是自已和老谈喜欢的东西,八成是晶晶这丫头在指点他,看来女儿对这孩子的确是情根深种了。想到这里,也便热情地招呼。谈晶晶这时才把两个人手上东西拿了过来,放到里面,又连忙跑出来陪林清雅。
“你们稍坐一下,我这还有两个菜,马上就好,呵呵。”谈新权打了个招呼,又闪进了厨房,晶晶妈也跟进去帮忙。晶晶陪林清雅亲密地聊天,蓝煜星坐下来,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谈晶晶家的客厅。
因为是两层式的建筑,谈晶晶家的客厅很大,布置得简单而庄重。
客厅的整体装修和家具很可能国民党人在这住的时候就这样了。白色的墙壁和房顶,家具的整体格调以紫檀色为主,靠后墙正中是一张很大的八仙桌,桌后面是一副八个字的隶书中堂: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字形端庄,笔画饱满,外柔内刚,有着浓郁的古风汉韵,下面的行草落款是:书赠挚友谈新权先生雅正,再看下面的印章和署名,却是本省书法名家尉先生的墨宝。
靠西墙,是通往二楼卧室的楼梯;西北角,是一组和八仙桌配套的紫檀色木沙发和两个茶几,围成一个半开口的形状,中间的大茶几上放着两个果盘,果盘里是几个硕大饱满的石榴;拐角处的小茶几上放的却是一尊毛主席的汉白玉雕像,用一个玻璃罩子罩了起来,玻璃擦得很干净,里面的他老人家眉目传神,庄严肃穆;沙发后面的墙上,是梅兰竹菊四友图,镶着紫檀色木边,纸质泛黄,看起来比中堂更为古老,应该是房间原本的布置。
东面,是同样的紫檀色木隔断,同时也是一个博古架,里面摆放着宜兴的陶瓷、扬州的漆器,无锡的泥人,苏州的刺绣等一些工艺品,还有两个S市特有的仿制汉兵马俑,看起来益发显得古色古香。隔断后面,隐约可以看圆形的餐桌,这就是餐厅了,餐厅后面应该可以通向厨房。
整个客厅,唯一显得不太协调的是墙角处立着一个柜式空调,却也让这个客厅里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现代气息。
这时,谈新权从后面走了出来:“小林,小蓝,来坐吧,吃饭了。”
蓝煜星三人进了餐厅,五把椅子,五套餐具已经摆好,桌子上早已经摆得满满当当,蓝煜星一眼看见,有红烧鲫鱼,油焖大虾,蒜泥黄瓜,醋浇海蜇皮,这是谈晶晶曾经做给自己吃过的,没想到却是谈家的家传名菜,除此以外,还有韮菜炒鸡蛋、青椒炒肉丝等家常菜,中间是两道主菜,靠左放着一个大大的砂锅,里面浮一个有三斤重的大鱼头。靠右却是一个大盘,里面码放十几个四两重左右的大螃蟹。
这时,谈新权拿出一瓶黑牡丹,蓝煜星连忙接过来,熟练地打开,蓝晶晶也打开了林清雅带来的轩尼诗。谈权新说:“小蓝啊,今天她们喝红酒,我们两个喝白酒,一人一半,没问题吧?”
第三章 考察
听了谈新权的话,蓝煜星面露难色,老实说,究竟能不能喝下半斤白酒,他自己也心中无数,没大醉过,却也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这时,谈新权却在催促:“快来快来,满上满上,要倒得一样多,我不占你便宜,也不吃亏。”
面对这个武断的老头,蓝煜星无可奈何,只能拿起酒瓶,先帮谈新权倒了大半玻璃杯,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林清雅知道范志杰酒量甚豪,却不知道现在的蓝煜星如何,上次在她那里只喝了一点点,今天不知道会怎么样,林清雅好奇心挺强,饶有兴趣的观察;谈晶晶见识过蓝煜星的酒量,就是那天在他宿舍,两罐啤酒就让他露出了醉态,哪能喝下去半斤白酒?心里暗自着急,可蓝煜星今天是第一次到她家,在爸爸妈妈面前,谈晶晶哪里好意思护着他。
最善解人意的是晶晶的妈,看出了女儿的着急,连忙劝到:“你爱喝不喝,派人家孩子喝那么多酒干嘛,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那么馋酒啊。”
“男人喝酒,女人呆一边去。现在年轻人,谁不能喝个半斤八两的,这是黑牡丹,我存了半年都没舍得喝,又不是滴滴畏。”谈新权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挡住了老婆的劝解。
孤立无援的蓝煜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一顿饭快吃完了,蓝煜星半瓶酒也下去了,只喝得面红耳赤,不过,主要是感觉头有点晕,其它的倒也没什么。这十年陈酿,果然不是吹的,酒的品质好,对人的伤害也就小很多,蓝煜星这么想。
半斤酒下肚,谈新权却渐渐话多,得意地跟老婆说:“你看看,这不也喝下去了?喝酒这东西,跟做事情一样,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能不能做得到?”晶晶妈无语,林清雅却在暗自发笑,这老头够坏的,哪有准女婿第一次上门就较人家酒量的?好在蓝煜星撑下去了,要是撑不下去,来个现场直播,蓝煜星可就糗大了。
那边的谈新权还在喋喋不休:“酒量这东西,跟四种因素有关,一是遗传,这跟基因有关,先天的,改变不了;二是体格,身材高大、身体强壮的,一般酒量不会太差;三是锻炼,喝多了,自然酒量也就长上去了;四是情绪,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心情好,自然也就能多喝些,如果是酒入愁肠,就很容易醉。”
一席话,说得谈晶晶若有所思,敢情上次蓝煜星醉酒是酒入愁肠?也不知道他愁的是个啥,改天得好好审审才行。不过,谈晶晶也暗自欢喜,蓝煜星今天表现不错,虽说整顿饭都是老爸一人在说话,蓝煜星只是偶尔插那么两句,不过,看得出来,他的话总是能说在点子上,老爸并没有掩饰他对蓝煜星的欣赏,用老爸的话说,今天也算是酒逢知己了,自己家里只有三口人,老爸一向都是一个人喝酒,难得有人陪,很少见老爸像今天这么开心。
吃完饭,晶晶母女收拾桌子,林清雅也跟着帮忙,晶晶妈劝阻,却哪里拦得住?三个女人轮流把桌上的碟碟碗碗搬进厨房,厨房顿时一片欢腾,说声笑声声声入耳,大戏从餐厅转移到了厨房。
这边谈新权也没闲着:“小蓝,象棋会吧,难得轻闲,咱们来杀一盘!”
象棋是他的长项,范志杰本就是中纪委机关的第一高手,在藏龙卧虎的中央国家机关的比赛上,他都经常能拿到名次。当下也不推辞:“会一点,下得不好。”两个人转移到客厅,在八仙桌上面对面坐了下来,谈新权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副红木本色象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通身透亮,有金属感,刻得字体是古意盎然的小篆,黑红两色,一看就知道是珍品。这时,谈新权叹了一口气:“这还是清朝时候的东西呢,我大学毕业前老师送给我的,之后不久,老人家就在文革中被迫害了,这幅棋,跟了我大半辈子喽。”
谈新权的一句话,让蓝煜星想了很多。老师送棋,可以看出,一是谈新权学生时代肯定非常优秀,否则老师不会如此看重,二是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与老师情同父子,就象自己跟杨教授一样,三是棋艺术超群,宝刀赠烈士,如果他棋下得不好,老师不会舍得把这么好的棋送给他。还有,想想谈新权的经历,在文革初期因为不积极被贬到河西村,搞不好就和送他这幅棋的人有关。
思索之间,棋已摆好,谈晶晶给他们端上来两杯茶。
“小蓝,你先走。”
“您先走吧。”
“你走,你走,我还能占你便宜?”蓝煜星也不再客气,把象飞了起来。谈新权暗暗点头,却是毫不客气,架起了当头炮,蓝煜星沉着应对,跳马护卒,双方你来我往,二十多个来回下来,棋局已进入中盘,蓝煜星局面略微占优。谈新权棋风颇猛,一味主攻,但蓝煜星的棋本就是一个防守局,丝丝入扣,让谈新权劳而无功,经过两次兑子,蓝煜星剩下一车一马两炮,谈新权剩下一车一炮两马,但蓝煜星守中带攻,大炮沉底,直逼老将,车两次出击,吃掉了谈新权的一个相,还有一个小卒已经过河,只要顶住谈新权下一轮的进攻,小卒得以挺进,再换一个士,谈新权的后防线就将被瓦解;这边谈新权的车马炮都已进入蓝煜星的腹地,却并没取得有利的位置,两匹马,被蓝煜星的车死死压住,无法腾挪,只有一车一炮在来回游走,丝毫奈何不了蓝煜星。蓝煜星的车却也被占住,不敢乱动。
这时谈新权似乎有些急躁,马踏连环,以退为进,妄图摆脱,却被蓝煜星逮着了机会,大车下底,充当炮架,谈新权必须退士,但即使这样,也已经形成了抽车局,如果车被抽了,谈新权在子力上损失太大,这棋估计就输了。
稍作长考,谈新权看了蓝煜星一眼,说了声:“悔一步。”蓝煜星即便把车又抽回来,谈新权也把马摆好,然后哈哈一笑:“小蓝,你输了。看出来没有?是个大刀剜心局啊。”
蓝煜星仔细一看,心里暗叫可惜,只要谈新权大车直捣中士,在炮的控制下,自己必须移将,车跟进,将再移,却被刚才那匹后退的马候个正着,自己的车根本没机会吃另一匹马,再移,两马形成盘旋,自己的将可不就是没了嘛。当下轻声一笑:“我输了。”随即推枰认输。
不过,蓝煜星却是奇怪,其实刚才谈新权就已经在自己不经意中谋成了这个局,高手对弈,这不会是碰巧,可他偏偏要给了自己一个抽车的机会,又主动悔棋,不知是何道理。
这时,谈新权端起了茶杯轻茗了一口:“嗯,这茶不错。”蓝煜星这才注意到,这两杯茶居然是自己刚刚带来的碧螺春,茶色碧绿,杯底的细芽一根根地直竖着,如同雀舌,便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清香扑鼻,茶水顺喉而下,甘甜清爽,自己没看走眼,果然是好茶。
“小蓝,你是跟谁学的棋啊?难道是家传的?棋力不错啊,在业余棋手里应该少逢对手了吧。”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谈新权当然知根知底。
蓝煜星暗自惭愧,其实,他的棋艺完全是来自范志杰。下象棋是种平民娱乐,一张棋盘,几个木子,便可以捉对撕杀,条件再简陋些,泥捏纸糊都可成棋。范庄的棋风很盛,老百姓在田间地头、庭前院后,没事都会摆那么一局,特别是村子里的几位高手,下棋的时候往往会吸引数十人围观,你一言我一语,很是热闹。有时低手下棋,一旁棋力稍强的便会忍不住支招,当然也有人自告奋勇地出来应对,很快两个主角便成了傀儡,再有高手在场,新上去的两人又会遭遇同样的下场,一盘棋下来,几易对手是家常便饭。
范志杰自幼天资聪颖,八九岁时在范庄已经没有对手,被誉为神童,此后因为没有高手指点,进步却是不大;上大学以后,开始买些棋谱回来看,果然是豁然开朗,棋力突飞猛进,但不久便陷入新的瓶颈;投身杨铮毅门下以后,这老头是家传的棋艺,见范志杰的棋还堪一下,没事便也和他手弹几局,顺便指点,刚开始的时候要让范志杰一马一先,然后是一马,再后来只让一先,两年下来,范志杰终于有了和老师平等对局的资格。毕竟年轻人精力旺盛,身得杨老真传的范志杰青出于蓝,毕业前,杨老已经很难赢上范志杰一局了。
当然,范志杰自然不能对谈新权说这些,只好说:“也没有跟谁学过,就是自己感兴趣,平时找些棋谱翻翻。”
“那你是不是看棋谱的时候遇到什么稀罕的古本了?”谈新权心知,蓝煜星是在本市上的学,S大也有几个能下的,却是教不出来蓝煜星这样的学生。
“没有啊,都是书店里可以买到的。”蓝煜星感觉谈新权的问法有些异想天开。
“那就是天赋了。不容易啊。”谈新权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的棋是得过真传的,这小子只是看了些棋谱,便能和自己下个棋鼓相当,算得上是个天才了。想到这,谈新权接着说:“其实,棋力不是最重要的,棋品才是关键,棋品,如人品啊。”
看着谈新权的表情,蓝煜星知道他还没说完,静等他说下去。
谈新权问:“工作的时候,没大跟领导下过棋打过牌吧!”
“是,我刚参加工作,和领导的接触不多。”蓝煜星说了一半的实话,在S市,谈新权已经是和他正面交流过的最高的领导了。
“在机关工作,领导打牌下棋,不凑手了,拉身边的工作人员上来是很正常的。告诉你一个规则,和领导在一起打牌下棋,要注意两点。”
“谢谢谈叔叔指点,哪两点啊?”谈新权愿意说,蓝煜星也想听,便适时捧哏。
“第一,你不可有太强的上下级观念。工作归工作,玩归玩,如果你总觉得对方是领导,玩起来缩手缩脚,那做领导的会觉得很无趣,还有的人因为想巴结领导,明明自己实力强,偏要故意相让,其实这是对领导的不尊重,人家一旦看出来,会怀疑你的人品;当然,也有些做领导的不能够自知自明,感觉自己真的干什么都天下第一,被捧得晕晕乎乎,甚至会因此喜欢你,但是,你是得不偿失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同事会把你当成马屁精的。”
蓝煜星受益非浅,老实说,工作这么多年,他凭的都是自己的能力和悟性,何曾受过这样亲近的指点,便追问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是不可有太强的胜负观。玩就是玩,又不是比赛,别把输赢过分地放在心上,斤斤计较,得理不让人,也是不对的,显得太小气,没有肚量。以前我碰见过这样的事。一个领导没事找个部下陪他下棋,这人好这一口,胜负心很重。下着下着,走错了一步,便说,悔一把吧,下属不让;领导又说,让我悔一把吧,还是不让;最后说,悔一把!还是不让,这人当时就气得把棋枰给掀了,大家不欢而散。你想想,领导也是人,领导也爱面子,他第一次说,是随意的、下意识的,不让他悔,他又要求了一遍,已经是恳求了;可这个下属太倔,领导最后只能用命令的口气,到这里,做下属的已经很失败了;可他还是不开窍,不欢而散就是自然的了。说到底,第一次不答应无所谓,大家是平等的;第二次是不给他面子,第三次就是不尊重的他权威。最后大家都不开心,其实,不就是一盘棋吗?何苦来。”
一番话说的蓝煜星暗自心惊,原来,谈新权和自己下棋,根本不是玩这么简单,他是通过这个来考察自己的人品棋品和修养,怪不得要给自己一个抽车的机会。
这时,谈新权又说:“不过,小蓝啊,从今天的这盘棋来看,你表现不错啊,胜不骄,败不馁,以你的年龄,有这份悟性,算是难得的了。”
“谢谢谈叔叔夸奖,主要是谈叔叔棋下得好,我一门心思下棋,没想别的。”
“嗯,那也不错了。”谈新权对蓝煜星评价算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