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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啊,好像……”插话的是有点失望的老梁。可他还没有说完,话便被所长打断了:“那怎么好意思嘛,你们到上海了,自然是应该我们请客。不过,既然两位警官没有时间,咱们就改天好了,下一次可一定不能在来我们所的时候答应别人的宴请喽。”所长的许诺无比真诚。
“一言为定,一言为定。”两个人各得其所,一个是省了一顿饭,一个是省了一身麻烦,配合得如此默契,都感觉对方实在是深得我心,很有些相见恨晚之感。在蓝煜星看来,这两个人的交情如果再发展下去的话,搞不好下一次还真有可能会坐在一起吃顿饭。
所长走后,老梁却有些无精打采,他刚才想说的自然是“好像也蛮好。”可后面的三个字被所长活生生地给截了回去,叫他如何不郁闷?李强心知肚明,连忙从包里拿出两包软中华,准备放到对面老梁的桌子前,老梁连忙站起身伸出双手来,李强以为他要推辞,老梁却已经把香烟接了过来,口中连称:“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蓝煜星却是大开眼界,以前都听说上海人虚伪,本来以为老梁肯定会推辞一番,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上海人还是很实在的嘛。
上海人门槛精,老梁那里却是早已经算好了一本帐:如果去吃饭,看这两个人既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也不是什么大款,区公安局三角形布条也是个小办事员,而且是最不吃香的刑警,这顿饭所长最多也就是安排个人均一百块的标准,自己比较能吃,满打满算估计能吃回来一百二十块。而这两盒中华香烟要一百三十块,这样算来,自己还是赚了十块钱的钞票,所以,他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准备对这两名不但不吃请还要倒贴的北方傻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这边李强看在眼里,知道现在是谈话的好时候,却看见老梁眉头一皱,心道这是怎么啦?他哪里知道,原来,老梁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搞不好如果今天晚上他们答应了所长的宴请,同样也会送自己两盒香烟呢?这样一来,就不是赚了十块,而是赔了一百块。想到这里,老梁暗暗的痛心疾首。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一点老梁可清楚得很,一点点小情绪可不影响他做正事,当下开始一五一十地根据李强和蓝煜星问的问题介绍起来。
“说起钱大富这个人,不得不佩服啊,Z省的商人遍布中国,果然不是吹的,咱们上海的房价可都是被这帮Z省人给搞高了的,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也就是一栋房子钱……”
老梁一开口就发了一通感慨,却被李强当即打断:“老梁您说什么?他是Z省人,不会吧,明明是J省S市人。”
“怎么可能嘛,我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个老钱,就是钱大富,是Z省W州市Y县人,绝对不会错滴,我这里可有他当时登记办证时候的资料,身份证复印件可都还在这儿呢,你们看看。”老梁对李强否认他的记性十分不悦,这也是上海人的一大特征,处处要表现出自己的智力高人一筹,你可以否认他的人品,却不能否认他的智商,否则他会跟你急的。
接过老梁的资料,蓝煜星一看,身份证上登记的果然是J省人,可照片还是很清楚的,明明就是那个皮包骨头的钱大富,这种外貌特征,实在是太好辩认了,估计全中国也未必能找出第二个。看完,蓝煜星追问了一句:“您确信钱大富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哪里会有错嘛。”老梁愤愤然。
也差不多。蓝煜星想,钱大富自从平反以后就没有归家,一直在外面流浪了十大几年,当时中国的户籍制度并不象现在这么严格,他在外面落户并没有什么不正常。想通了以后,蓝煜星一边记下钱大富身份证上的地址,一边说:“不好意思,那是我们记错了,您继续。”
“我说就是嘛,我怎么可能记错嘛。”老梁发了一句牢骚,不过,既然占了上风,他也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这两个没开化的乡下人一般见识了:“说起老钱这个人,那可是神通广大,都说上海人门槛精,可在钱大富面前,好多人被玩得可是团团转哦。他来上海盘下八方快递的时候,我可是见证人,后来他把八方快递盘出去的时候,我又是见证人,他那个手段,让人不得不佩服啊。”
老梁是个很善于吊人胃口的人,明明是在说案情,却大有一种说评书的味道,把李强和蓝煜星两个人的胃口吊得足足的,却老半天都没有进入正题,蓝煜星看出了点什么,原来,老梁手上的雪茄已经抽完了,却迟迟不掏香烟,便连忙从李强的包里又拿出一包软中华拆了开来,递给老梁一支,点上,然后把剩下的推到桌子中间靠近老梁的一边。这个动作让老梁十分满意,心下暗暗夸赞:这个小伙子还是蛮拎得清的哦。嘴上的话也随之流畅了许多。
“钱大富盘下八方快递的时候,上海的快递业正在进入饱和期,优胜劣汰,几家大的快递业实力越来越强,像八方快递这样盲目上马的快递公司,仗着他们有一块比较稳定的业务,还不至于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可也是举步维艰啦。一年三四百万的营业额,只能够勉强支撑,没有新的资金注入,没办法拓展业务,肯定会越来越死。上海的快递公司总部都设在火车站这一块嘛,当时我们就分析,八方快递如果能早一点被大的公司盘走,那是老板的运气,再晚一点,就只能申请破产啦。就在这个时候,钱大富杀过来了,他用和八方快递原有注册资本金等额的价钱收购了这个企业,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老钱是傻冒,原因很简单,八方快递房子是租的,资产只有几辆破车,客源是人家老总原来的铁关系,人走茶凉,人家那一块业务未必会给他。想开发新的市场,在上海这块已经饱和的市场想切一块蛋糕下来谈何容易啊。我们预计,过不了几天,这个凯子就哭不出好声响喽。”
“那后来呢?”虽然知道钱大富经营八方公司的业绩,可蓝煜星对钱大富如何绝处逢生还是感觉挺好奇。
“后来当然是大出我们的所料。”老梁手上的烟烧了只有三分之二,便顺手丢进了烟灰缸,这和他之前抽雪茄抽到尽头的风格大不相同,蓝煜星正在纳闷,老梁已经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然后把还剩十八支烟的那包软中华顺手放在自己面前,点上,异常放心地深吸了一口,这才继续说:“谁知道这家伙的运气不要太好哦。他并没有下功夫去开发上海的市场,他刚刚接手公司,你们J省S州市的新加坡工业园就启动了。当时,上海的快递公司可都没想到这是一块肥肉,可老钱的动作特别快,等本地的几个大公司意识到以后,新加坡工业园的业务已经被他拿下一大半喽。报表你们都看了,八方快递在那几个月的业务突飞猛进啊,营业额是以前的几十倍。老钱也很会做广告,他包了大量的货车,有小货车,也有集装箱,车厢上全部印上八方快递的标志,一时间,上海的虹桥机场和港口到处都是八方快递的车子,简单让上海原来的几个大快递公司给眼红死喽。”
钱大富就是钱大富啊,这个人的能力的确是不一般,玉纶集团在他的手上能够发展到这样的规模,的确是有一定道理的。在蓝煜星正在思考的时候,老梁的一根香烟已经抽到了烟屁股,他又猛吸了一口,这才把烟蒂按进了烟灰缸里,从自己面前的烟盒中又抽出一支点上,开展继续叙述钱大富上海创业的故事。
“钱大富这边眼看就要发了,上海的几家快递公司当然要去争,不过,钱大富的确是有一手,他到处宣扬,八方快递和新加坡工业园大多数有业务关系的企业都有了长期的业务协定,那几家快递公司当然不信,依然去打市场,可人家跟本就不理那一套,几家快递公司也就死了心了。可就在这个时候,钱大富又对外发布了一条让大家无比惊讶的消息。”
“什么消息?”见老梁停顿了一下,李强便顺口追问了一句。
“什么消息?当然是大家都不敢相信的消息,他说因为自己在国外的企业出了问题,需要大笔资金,准备把八方快递给盘出去。这样一来,大大小小的企业都被惊动了,谁都想吃八方快递这块肥肉啊。好多企业都去打老钱的主意,想吃掉他的公司。可老钱谁的面子也没给,他已经委托了拍卖公司,并且在《新民晚报》和东方卫视打出广告,要公开拍买转让八方快递的所有资产和无形资产。那一段时间,这一小块地方可是热闹的不得了,大家的话题只有一个,八方快递。究竟哪一家能吃下八方快递,最后成为上海滩快递业的龙头老大,上海滩的大小老板们可都着急得很啊。对八方快递的市值,很多人也都在猜测,有的人说三千万,有的说四千万,什么样的话都有。”像说评书一样,老梁总要在关键的时候停下来点烟。
“那最后是谁拍下了八方快递呢?”李强很焦急地问。
“后来没拍。”等了半天,老梁才说了四个字,差点让蓝煜星的眼镜都掉了下来。
“那是怎么回事啊?”李强着急得有点冒火。
“就在拍买公司准备公开接受报名的前一天晚上,钱大富突然撤消了拍卖的申请,他的公司已经被一个上海的吴姓老板暗地里给收购了。因为是他收购的,上海的快递业都在传,说老钱吃了个哑巴亏。”
“为什么这么说呢?”李强和老梁现在有点像讲相声,两个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挺好。
“因为那个姓吴的是黑社会,据说很有背景,这咱们就不大清楚了。我们也是听说,上海滩这一块的机场、码头的商人们过年过节都得向他进贡,否则生意就做不太平。”
“那他是用多少钱把八方快递给拿走的?”李强不甘心。
“这是个谜,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清楚。我们只知道,工商局去给钱大富和这个姓吴的两个人办过户手续的时候,钱大富哭丧着脸,跟死了老子似的,那个姓吴的家伙却是得意洋洋。说老实话,当时连咱们工商所的人,包括我,都在心里暗暗痛骂,骂这个家伙欺侮外地人,发昧心财。人家一个外地人,好不容易在上海创下了一份家业,可国外的公司又倒了霉了,这才迫不得已拍卖公司,卖一点救命的钱,可他硬生生地就把人家的公司给卡了去。”
“赤祼祼的森林法则,狼吃羊的故事嘛。”这样的事情李强见过不少,在一个地方经商,如果只是有点钱而没有点黑白两道的势力,被人欺侮实在是难免的事情。这种事,李强可是见得多了,心里有很多感触,总结得多了,嘴里也就很难得地冒出了一句文诌诌的词来。
“狼吃羊?”老梁投给了李强一个鄙夷的眼神,让李强又是冤枉又是费解。又是怎么啦?顺着你的话说也不对啦?如果不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今天又是有求于人,以李强的火爆脾气,早就跟这家伙急了。他可是堂堂的S市的公安局长,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啊。
“狼吃羊!说得挺好听,可不是狼吃羊嘛。可究竟谁是狼谁是羊还说不清楚呢。”老梁也开始发感慨了。
难不成是钱大富把那个姓吴的给吃了?肯定是这样,否则老梁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究竟怎么个吃法,蓝煜星就不懂了,可他有足够的耐心听老梁说下去。
老梁果然没有让蓝煜星失望:“具体的情况我们的确是不知道,但是,工商所对这一块却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报表反映出来,就从那个姓吴的接手了八方快递,八方快递的业务就再也没有了在老钱手里每个月都会翻番的势头,而且,开始逐月下跌,半年以后,公司的业务回到了钱大富刚收购时的局面。姓吴的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出了多少钱,从老钱手里收到的快递公司,只不过又是老钱从前当冤大头花一百万买下的那个公司。最后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姓吴的,跳楼自杀了。刚才李警官说这叫狼吃羊,说老实话,我们也搞不清楚,究竟狼把羊给吃了,还是羊把狼给吃了。”
老梁把这段故事基本说完了,自己也有了一点点的激动,或许是感受到了现代商战的那种无所不在的尔虞我诈吧,他给了故事一个尾声,稍稍平息了一下蓝煜星和李强两个被吊得非常紧张的情绪:“那个姓吴的死了以后,八方快递也就差不多了,他留下了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妻子当然无力经营,最后以六十万的价格把这家公司给拍了,买主就是现在这个公司的王老板,公司在他的经营下,就这么死撑着,一直运行到今天。当然,现在快递公司的业务争夺战也不象以前地么激烈了,大家相安无事。八方快递可能还会经营很久,但是,老钱时候的辉煌是不可能喽。”老梁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的介绍。
第二十章 发现
回去的路上,蓝煜星的思绪有点乱。今天下午,他从老梁口中听到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商战,一个猛龙过江的故事。
钱大富,只身一人来到无依无靠的大上海,用了一百万盘下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公司,然后在短短三个月之内,把这个公司的市值盘到了三千万左右,最后被人强买了去,价钱不得而知。钱大富在上海,就像是一缕轻烟,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满打满算不过是三个月。在物欲横流的上海,一个资产千万左右的公司的兴起或是衰落,就像是大海里一朵很细微的浪花,不会在大众的眼里留下任何的记忆。如果不是参与者本人,或是老梁这样的见证者,谁也不可能记清在六年前的上海,还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还曾经有过钱大富这样一个人。
显然,李强也在考虑着和蓝煜星同样的问题,也许是这个问题太费神了,他不想再想下去了,便张口问蓝煜星:“你现在能不能算出钱大富是带了多少钱到的上海,又是带着多少钱离开的上海?”
“他来上海,最少是带了一百万,离开上海,最多是带了三千万。”蓝煜星对这两个数字印象最为深刻,因为,钱大富是用一百万人民币盘下的八方快递,然后在他转让的时候,有人最多出到了三千万的价格,所以,他这个数字是不会错的。
“你这话等于没说。而且,他带到上海的钱绝对不止一百万,而离开的时候,带走的钱也绝对不会有三千万。我估计,八方快递被那个姓吴的拿下,估计不少于一千五百万。”这是李强算出来的价钱。
“差不多,或者多一点,但不会超过两千万。”蓝煜星和李强想到一块去了,他们是根据钱大富在P县的资金使用情况来算这笔帐的,钱大富是用一千五百万盘下的玉纶纺织厂的净资产,加上其它的各种费用,估计也就不到两千万的样子,后来,其实就是滚动发展了。
“那他带来的钱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仅仅是一百万,老实说,钱大富基本上就没什么疑点了。毕竟,一百万的融资对一个企业家来说,不会是太大的问题。如果考虑到许昌平的因素甚至是钱大富和谈新权的交情,这两个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很轻易地合理合法地给他搞一百万资金过来。
“李局长,据我所知,快递是一种暴利行业,公关费用大约要占到业务总额的百分之二十的样子,成本约占百分之五十,另外百分之三十就是利润了。钱大富号称和新加坡工业园签订了长期的合同,这明显是一个为了盘出八方快递而搞出的小花招,事实上,他的业务合同最长也只有半年,这从那个姓吴的家伙拿走八方快递以后的经营业绩就可以看得出来。保守一点的估计,老钱从工业园拿到的业务每个月大约在五百万的样子,六个月就是三千万,老钱从中支付的公关费用应该是600万左右。加上其它的流动资金,所以,我们可大概地框算出,老钱到上海,带来的资金应该在一千万左右的样子,而他离开上海带走的钱应该在两千万左右,三个月翻了一番。”
“如果不是被人讹了一下,那他带走的就可能是三千万而不是两千万了。”李强对钱大富的手段很是佩服。
“只怕未必。那会老梁说,搞不清楚究竟是狼吃了羊还是羊吃了狼。这让我产生一种感觉,老钱实际上是设了一个套让那个姓吴的往里钻。那个姓吴的其实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黑社会。黑社会的本质是用暴力换暴利,对什么是暴利黑社会看得很清,可他们并不善于经营,像这种企业兼并的事情,他们也参与,但往往是一锤子买卖,低价拿来以后,再以市价出手。这就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可他并没有出手啊。”吴姓商人把八方快递拿下以后,一直玩到自己自杀为止,这一点李强是很清楚的。
“原因很简单,他被套牢了。钱大富在八方快递的兼并上玩的是一出空手套白狼,说得更白一点,他的企业并没有多少资产,房产是租的,车子是雇的,只是刷上了他八方快递的名字而已,他卖的,只是手中的市场份额和八方快递的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