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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惊梦-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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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参军长把手一拱,笑嘻嘻地道了一声:“遵命。”客人们哄然一笑便都相随入了
席。到了第二桌,大家又推让起来了,赖夫人隔着桌子向钱夫人笑着叫道:
    “钱夫人,我看你也学学我吧。”
    窦夫人便过来拥着钱夫人走到第二桌主位上,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五妹妹,你就坐下吧。你不占先,别人不好入座的。”
    钱夫人环视了一下,第二桌的客人都站在那儿带笑瞅着她。钱夫人赶忙含糊地推辞
了两句,坐了下去,一阵心跳,连她的脸都有点发热了。倒不是她没经过这种场面,好
久没有应酬,竟有点不惯了。从前钱鹏志在的时候,筵席之间,十有八九的主位,倒是
她占先的。钱鹏志的夫人当然上坐,她从来也不必推让。南京那起夫人太太们,能僭过
她辈份的,还数不出几个来。她可不能跟那些官儿的姨太太们去比,她可是钱鹏志明公
正道迎回去做填房夫人的。可怜桂枝香那时出面请客都没份儿,连生日酒还是她替桂枝
香做的呢。到了台湾桂枝香才敢这么出头摆场面,而她那时才冒二十岁,一个清唱的姑
娘,一夜间便成了将军夫人了。卖唱的嫁给小户人家还遭多少议论,又何况是入了侯门?
连她亲妹子十七月月红还刻薄过她两句:姐姐,你的辫子也该铰了,明日你和钱将军走
在一起,人家还以为你是他的孙女儿呢!钱鹏志娶她那年已经六十靠边了,然而怎么说
她也是他正正经经的填房夫人啊。她明白她的身份,她也珍惜她的身份。跟了钱鹏志那
十几年,筵前酒后,哪次她不是捏着一把冷汗,任是多大的场面,总是应付得妥妥贴贴
的?走在人前,一样风华翩跹,谁又敢议论她是秦淮河得月台的蓝田玉了?
    “难为你了,老五。”
    钱鹏志常常抚着她的腮对她这样说道。她听了总是心里一酸,许多的委曲却是没法
诉的。难道她还能怨钱鹏志吗?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钱鹏志娶她的时候就分明和她说
清楚了,他是为着听了她的“游园惊梦”才想把她接回去伴他的晚年的。可是她妹子月
月红说的呢,钱鹏志好当她的爷爷了,她还要希冀甚么?到底应了得月台瞎子师娘那把
铁嘴:五姑娘,你们这种人只有嫁给年纪大的,当女儿一般疼惜算了,年轻的,哪里靠
得住?可是瞎子师娘偏偏又捏着她的手,眨巴着一双青光眼叹息道:荣华富贵你是享定
了,蓝田玉,只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也是你前世的冤孽!不是冤孽还是甚么?
    除却天上的月亮摘不到,世上的金银财宝,钱鹏志怕不都设法捧了来讨她的欢心。
她体验得出钱鹏志那番苦心。钱鹏志怕她念着出身低微,在达官贵人面前气馁胆怯,总
是百般怂恿着她讲排场,耍派头。梅园新村钱夫人宴客的款式怕不噪反了整个南京城,
钱公馆里的酒席钱,“袁大头”就用得罪过花啦的。单就替桂枝香请生日酒那天吧,梅
园新村的公馆里一摆就是十台,吹箫的是琴雪芳那儿搬来的吴声豪,大厨司却是花了十
块大洋特别从桃叶渡的绿柳居接来的。
    “窦夫人,你们大司务是哪儿请来的呀?来到台湾我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讲究的鱼
翅呢。”赖夫人说道。
    “他原是黄钦之黄部长家在上海时候的厨子,来台湾才到我们这儿的。”窦夫人答
道。
    “那就难怪了,”余参军长接口道“黄钦公是有名的吃家呢。”
    “哪天要能借府上的大司务去烧个翅,请起客来就风光了,”赖夫人说道。
    “那还不容易?我也乐得去白吃一餐呢!”窦夫人说道,客人们都笑了起来。
    “钱夫人,请用碗翅吧。”程参谋盛了一碗红烧鱼翅,加了一匙羹镇江醋,搁在钱
夫人面前,然后又低声笑道:
    “这道菜,是我们公馆里出了名的。”
    钱夫人还没来得及尝鱼翅,窦夫人却从隔壁桌子走了过来,敬了一轮酒,特别又叫
程参谋替她斟满了,走到钱夫人身边,按着她的肩膀笑道:
    “五妹妹,我们两个好久没对过杯了。”
    说完便和钱夫人碰了一下杯,一口喝尽,钱夫人也细细地干掉了。窦夫人离开时又
对程参谋说道:
    “程参谋,好好替我劝酒啊!你长官不在,你就在那一桌替他做主人吧。”
    程参谋立起,执了一把银酒壶,弯了身,笑吟吟便往钱夫人杯里筛酒,钱夫人忙阻
止道:
    “程参谋,你替别人斟吧,我的酒量有限得很。”
    程参谋却站着不动,望着钱夫人笑道:
    “夫人,花雕不比别的酒,最易发散。我知道夫人回头还要用嗓子,这个酒暖过了,
少喝点儿,不会伤喉咙的。”
    “钱夫人是海量,不要饶过她!”
    坐在钱夫人对面的蒋碧月却走了过来,也不用人让,自己先斟满了一杯,举到钱夫
人面前笑道:
    “五阿姐,我也好久没有和你喝过双钟儿了。”
    钱夫人推开了蒋碧月的手,轻轻咳了一下说道:
    “碧月,这样喝法要醉了。”
    “到底是不赏妹子的脸,我喝双份儿好啦,回头醉了,最多让他们抬回去就是了。”
    蒋碧月一仰头便干了一杯,程参谋连忙捧上另一杯,她也接过去一气干了,然后把
个银酒杯倒过来,在钱夫人脸上一晃。客人们都鼓起掌来喝道:
    “到底是蒋小姐豪兴!”
    钱夫人只得举起了杯子,缓缓地将一杯花雕饮尽。酒倒是烫得暖暖的,一下喉,就
像一股热流般,周身游荡起来了。
    可是台湾的花雕到底不及大陆的那么醇厚,饮下去终究有点割喉。虽说花雕容易发
散,饮急了,后劲才凶呢。没想到真正从绍兴办来的那些陈年花雕也那么伤人。那晚到
底中了她们的道儿!她们大伙儿都说,几杯花雕那里就能把嗓子喝哑了?难得是桂枝香
的好日子,姐妹们不知何日才能聚得齐,主人尚且不开怀,客人哪能恣意呢?连月月红
十七也夹在里面起哄:姐姐,我们姐妹俩儿也来干一杯,亲热亲热一下。月月红穿了一
身大金大红的缎子旗袍,艳得像只鹦哥儿,一双眼睛,鹘伶伶地尽是水光。姐姐不赏脸,
她说,姐姐到底不赏妹子的脸,她说道。逞够了强,捡够了便宜,还要赶着说风凉话。
难怪桂枝香叹息:是亲妹子才专拣自己的姐姐往脚下踹呢。月月红——就算她年轻不懂
事,郑彦青他就不该也跟了来胡闹了。他也捧了满满的一杯酒,咧着一口雪白的牙齿说
道:夫人,我也来敬夫人一杯。他喝得两颧鲜红,眼睛烧得像两团黑水,一双带刺的马
靴啪哒一声并在一起,弯着身腰柔柔地叫道:夫人——。
    “这下该轮到我了,夫人。”程参谋立起身,双手举起了酒杯,笑吟吟地说道。
    “真的不行了,程参谋。”钱夫人微俯着首,喃喃说道。
    “我先干三杯,表示点敬意,夫人请随意好了。”
    程参谋一连便喝了三杯,一片酒晕把他整张脸都盖了过去了。他的额头发出了亮光,
鼻尖上也冒出几颗汗珠子来。钱夫人端起了酒杯,在唇边略略沾了一下。程参谋替钱夫
人拈了一只贵妃鸡的肉翅,自己也挟了一个鸡头来过酒。
    “嗳唷,你敬的是甚么酒呀?”
    蒋碧月站起来,伸头前去嗅了一下余参军长手里那杯酒,尖着嗓门叫了起来,余参
军长正捧着一只与众不同的金色鸡缸杯在敬蒋碧月的酒。
    “小姐,这杯是‘通宵酒’哪!”余参军长笑嘻嘻地说道,他那张黑红脸早已喝得
像猪肝似的了。
    “‘呀呀啐,何人与你们通宵哪!’”蒋碧月把手一挥,打起京白说道:
    “蒋小姐,百花亭里还没摆起来,你先就‘醉酒’了。”赖夫人隔着桌子笑着叫道,
客人们又一声哄笑起来。窦夫人也站了起来对客人们说道:
    “我们也该上场了,请各位到客厅那边去吧。”
    客人们都立了起来,赖夫人带头,鱼贯而入进到客厅里,分别坐下。几位男票友却
走到那档屏风面前几张红木椅子就了座,一边调弄起管弦来。六个人,除了胡琴外,一
个拉二胡,一个弹月琴,一个管小鼓拍板,另外两个人立着,一个擎了一双铙钹,一个
手里却吊了一面大铜锣。
    “夫人,那位杨先生真是把好胡琴,他的洞箫,台湾还找不出第二个人呢,回头你
听他一吹,就知道了。”
    程参谋指着那位拉胡琴姓杨的票友,在钱夫人耳根下说道。钱夫人微微斜靠在一张
单人沙发上,程参谋在她身旁一张皮垫矮圆凳上坐了下来。他又替钱夫人沏了一盅茉莉
香片,钱夫人一面品着茶,一面顺着程参谋的手,朝那位姓杨的票友望去。那位姓杨的
票友约莫五十上下,穿了一件古铜色起暗团花的熟罗长衫,面貌十分清癯,一双手指修
长,洁白得像十管白玉一般,他将一柄胡琴从布袋子里抽了出来,腿上垫一块青搭布,
将胡琴搁在上面,架上了弦弓,随便咿呀的调了一下,微微将头一垂,一扬手,猛地一
声胡琴,便像抛线一般窜了起来,一段西皮流水,奏得十分清脆滑溜,一奏毕,余参军
长便头一个跳了起来叫了声:“好胡琴!”客人们便也都鼓起掌来。接着锣鼓齐鸣,奏
出了一只“将军令”的上场牌子来。窦夫人也跟着满客厅一一去延请客人们上场演唱,
正当客人们互相推让间,余参军长已经拥着蒋碧月走到胡琴那边,然后打起丑腔叫道:
    “启娘娘,这便是百花亭了。”
    蒋碧月双手握着嘴,笑得前俯后仰,两只腕上几个扭花金镯子,铮铮锵锵地抖响着。
客人们都跟着起哄喝彩起来,胡琴便奏出了“贵妃醉酒”里的四平调。蒋碧月身也不转,
面朝了客人便唱了起来。唱到过门的时候,余参军长跑出去托了一个朱红茶盘进来,上
面搁了那只金色的鸡缸杯,一手撩了袍子,在蒋碧月跟前做了个半跪的姿势,效那高力
士叫道:
    “启娘娘,奴婢敬酒。”
    蒋碧月果然装了醉态,东歪西倒地做出了种种身段,弯下身去,用嘴将那只酒杯衔
了起来,然后又把杯子当啷一声掷到地上,唱出了两句: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做几盅
    客人们早笑得滚做了一团,窦夫人笑得岔了气,沙着喉咙对了赖夫人喊道:
    “我看我们碧月今晚真的醉了!”
    赖夫人笑得直用绢子揩眼泪,一面大声叫道:“蒋小姐醉了倒不要紧,只是莫学那
杨玉环又去喝一缸醋就行了。”
    客人们正在闹着要蒋碧月唱下去,蒋碧月却摇摇摆摆地走了下来,把那位徐太太给
抬了上去,然后对客人们宣布道:
    “昆曲大王来给我们唱‘游园’了,回头再请另外一位昆曲泰斗——钱夫人来接唱
‘惊梦’。”
    钱夫人赶忙抬起了头来,将手里的茶杯搁到左边的矮几上,她看见徐太太已经站到
了那档屏风前面,半背着身子,一只手却扶在插笙箫的那只乌木架上。她穿了一身净黑
的丝绒旗袍,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贵妇髻,半面脸微微向外,莹白的耳垂露在发外,上
面吊着一丸翠绿的坠子。客厅里几只喇叭形的座灯像数道注光,把徐太太那细挑的身影,
袅袅娜娜地推到那档云母屏风上去。
    “五阿姐,你仔细听听,看看徐太太的‘游园’跟你唱的可有个高下。”
    蒋碧月走了过来,一下子便坐到了程参谋的身边,伸过头来,一只手拍着钱夫人的
肩,悄声笑着说道。
    “夫人,今晚总算我有缘,能领教夫人的‘昆腔’了。”
    程参谋也转过头来,望着钱夫人笑道。钱夫人睇着蒋碧月手腕上那只金光乱窜的扭
花镯子,她忽然感到一阵微微的晕眩。一股酒意涌上了她的脑门似的,刚才灌下去的那
几杯花雕好像渐渐着力了,她觉得两眼发热,视线都有点朦胧起来。蒋碧月身上那袭红
旗袍如同一团火焰,一下子明晃晃地烧到了程参谋的身上,程参谋衣领上那几枚金梅花,
便像火星子般,跳跃了起来。蒋碧月的一对眼睛像两丸黑水银在她醉红的脸上溜转起来,
程参谋那双细长的眼睛却眯成了一条缝,射出了逼人的锐光,两张脸都向着她,一齐咧
着整齐的白牙,朝她微笑着,两张红得发油光的脸庞渐渐地靠拢起来,凑在一块儿,咧
着白牙,朝她笑着。洞箫和笛子都鸣了起来,笛音如同流水,把靡靡下沉的箫声又托了
起来,送进“游园”的“皂罗袍”中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杜丽娘唱的这段“昆腔”便算是昆曲里的警句了。连吴声豪也说:钱夫人,您这段
“皂罗袍”便是梅兰芳也不能过的。可是吴声豪的箫却偏偏吹得那么高(吴师傅,今晚
让她们灌多了,嗓子靠不住,吹低些吧)。吴声豪说,练嗓子的人,第一要忌酒;然而
月月红十七却端着那杯花雕过来说道:姐姐,我们姐妹俩儿也来干一杯。她穿得大金大
红的,还要说,姐姐,你不赏脸。不是这样说,妹子,不是姐姐不赏脸,实在为着他是
姐姐命中的冤孽。瞎子师娘不是说过:荣华富贵——蓝田玉,可惜你长错了一根骨头。
冤孽呵。他可不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懂吗,妹子,冤孽。然而他也捧着酒杯来叫
道:夫人。他笼着斜皮带,戴着金亮的领章,腰干子扎得挺细,一双带白铜刺的长统马
靴乌光水滑的啪哒一声靠在一起,眼皮都喝得泛了桃花,却叫道:夫人。谁不知道南京
梅园新村的钱夫人呢?钱鹏公,钱将军的夫人啊。钱鹏志的夫人。钱鹏志的随从参谋。
钱将军的夫人,钱将军的参谋。
    钱将军。难为你了,老五,钱鹏志说道,可怜你还那么年轻。
    然而年轻的人哪里会有良心呢?瞎子师娘说,你们这种人,只有年纪大的才懂得疼
惜啊。荣华富贵——只可惜长错了一根骨头。懂吗?妹子,他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
钱将军的夫人。钱将军的随从参谋。将军夫人。随从参谋。冤孽,我说。冤孽,我说
(吴师傅,吹得低一些,我的嗓子有点不行了。哎,这段“山坡羊”)。
    没乱里春情难遣
    蓦地里怀人幽怨
    则为俺生小婵娟
    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
    甚良缘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那团红火焰又熊熊的冒了起来了,烧得那两道飞扬的眉毛,发出了青湿的汗光。两
张醉红的脸又渐渐地靠拢在一处,一齐咧着白牙,笑了起来。紫箫上那几根玉管子似的
手指,上下飞跃着。那袭袅娜的身影儿,在那档雪青的云母屏风上,随着灯光,仿仿佛
佛地摇曳起来。洞箫声愈来愈低沉,愈来愈凄咽,好像把杜丽娘满腔的怨情都吹了出来
似的。杜丽娘快要入梦了,柳梦梅也该上场了。可是吴声豪却说,“惊梦”里幽会那一
段,最是露骨不过的(吴师傅吹低一点,今晚我喝多了酒)。然而他却偏捧着酒杯过来
叫道:夫人。他那双乌光水滑的马靴啪哒一声靠在一处,一双白铜马刺扎得人的眼睛都
发痛了。他喝得眼皮泛了桃花,还要那么叫道:夫人,我来扶你上马,夫人,他说道,
他的马裤把两条修长的腿子翻得滚圆,夹在马肚子上,像一双钳子。他的马是白的,路
也是白的,树干子也是白的,他那匹白马在猛烈的太阳底下照得发了亮。他们说:到中
山陵的那条路上两旁种满了白桦树。
    他那匹白马在桦树林子里奔跑起来,活像一头麦秆丛中乱窜的兔儿。太阳照在马背
上,蒸出一缕缕的白烟来。一匹白的,一匹黑的——两匹马都在流汗了。而他身上却沾
满了触鼻的马汗。他的眉毛变得碧青,眼睛像两团烧着了的黑火,汗珠子一行行从他额
上流到他鲜红的颧上来。太阳,我叫道。太阳照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那些树干子,
又白净,又细滑,一层层的树皮都卸掉了,露出里面赤裸裸的嫩肉来。他们说:
    那条路上种满了白桦树。太阳,我叫道,太阳直射到人的眼睛上来了。于是他便放
柔了声音唤道:夫人。钱将军的夫人。
    钱将军的随从参谋。钱将军的——老五,钱鹏志叫道,他的喉咙已经咽住了。老五,
他痖地喊道,你要珍重吓。他的头发乱得像一丛枯白的茅草,他的眼睛坑出了两只黑
窟窿,他从白床单下伸出他那只瘦黑的手来,说道,珍重吓,老五。他抖索地打开了那
只描金的百宝匣儿,这是祖母绿,他取出了第一层抽屉。这是猫儿眼。这是翡翠叶子。
珍重吓,老五,他那乌青的嘴皮颤抖着,可怜你还这么年轻。荣华富贵——只可惜你长
错了一根骨头。冤孽,妹子,他就是姐姐命中招的冤孽了。你听我说,妹子,冤孽呵。
荣华富贵——可是我只活过那么一次。懂吗?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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