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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下了,于是轮到我给叶雨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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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55)
在厨房里,我跟叶雨说,是不是再去找保姆,一天三顿做做饭,而且家里多个人,我妈还能解闷。
叶雨头不抬眼不睁,没头没脸冲我说,找保姆还要你干什么!
我被噎在那里,半天才缓过来,压着声音说,保姆也有好的,再找就找个好的。
其实,家里原来请过一个保姆,二十多岁,刚开始的时候特勤快,一点儿都不偷懒耍滑。我妈那老太太心善向佛,哪是那种光背着手什么事儿都使唤小保姆伺候的人,随便谁会享受,就她不会,结果一个月下来把小保姆给惯坏了,不但偷懒耍滑,还偷偷拿家里的电话拨长途和她同学成小时地聊天。我和叶雨都生气,我妈却说,不就打个长途电话吗,你俩就从来不打电话跟同学聊天?她和你们半大半小,你们这茬儿孩子哪个不这样呀?人家兴许还是说要紧事儿呢!
我妈的善良让小保姆越来越忘却主仆关系,越来越猖狂,慢慢地,都把我们家当成自个儿家了,带些人回来吃喝玩乐,弄得到处瓜果皮核也不收拾。那天叶雨一进门傻着眼,可能小保姆不稀罕我那些邋遢衣服,她一身上下穿的都是叶雨的衣服,正跟她的同学炫耀呢!叶雨站在客厅里转圈扫了一遍,客厅乱得像猪窝一样,把她气得不行,当即把小保姆给撵出去了。
想到这些,我又跟叶雨说,姐,再找保姆咱们找个岁数大的,岁数大的妇女都懂规矩,跟咱们家老太太还会有共同语言,没事的时候陪老太太唠唠嗑什么的,你说好不好?
叶雨不说话。
我趁热打铁。我说,姐,要不干脆你再搬回来住得了。
叶雨看都不看我一眼,又是没头没脸一句,你多久没回家,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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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敢吭声,好像一只瘪气的皮球杵着不动,叶雨也再没追问,有条不紊地往洗碗机里放着盘盘碗碗,有条不紊地扳动了菜单上“清洗消毒”的旋转钮,冷不丁地就说,我以后每个礼拜都回来,再忙都回来,你自个儿看着办,没有课晚上多回来睡,听见没?
我“唔”一声算是听见,叶雨不说多余的话,转过身子,继续忙活儿。
跟厨房比,客厅的气氛好一些。
我再回客厅的时候,文文也成了话篓子,跟着刘星贫呢,小晏和我妈坐在一块儿,俩人端着一本辞海那么厚的佛书看得津津有味。我妈指着书上的繁体字解释着,解释得万紫千红,听不懂,反正我没听懂。但小晏好像挺上路,洗耳恭听的表情,讲到什么地藏经的时候,我妈兴致勃勃。她说,佛曰:修心不修口,心里只要有佛念佛,多行善事,蓄发的佛家子弟在吃的方面并不需要刻意吃斋,佛学提倡净化人们的心灵,吃不吃斋的自己随便,所以你们这样的半大孩子也可以学佛,不亏嘴,不会影响正常的成长发育。我妈说完望望坐在对面的柳仲和刘星,可能在等着她们说点什么吧,结果人家刘星理都不理她,和文文侃得枪林弹雨,快打起来了都。柳仲倒实在,跟老太太说,妈,看电视呢,您小点声!——我靠,这妈给她喊得越来越顺溜!真够腻啊!不过我妈就吃这腻,马上就改,连连说,你看你看,小点儿声,我小点儿声哈。
没有人附和,我妈只好继续向小晏下手,讲些观音呀如来呀普度众生啊什么什么,那叫一个亦真亦幻,妙语如珠啊!我妈逮着谁就这么滔滔不绝,主要也是平常没人听她讲,我和叶雨都不信佛,尤其我,什么助人为乐慈悲为怀,都什么世道了,现在吃斋念佛的人有几个心口如一的。走私运毒、杀人放火,好像都是那些恶贯满盈的坏蛋信佛拜关爷呢!——信佛,不过是寻求灵魂上的宽慰罢了,谁当真呀?望着小晏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她是真懂还是装懂,反正附和得挺到位,我妈这逮着个活人说经念佛,那张嘴都乐歪了。
小晏她们走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我本来想开车挨个儿送她们回家,柳仲没让,她说不放心我的小本儿,白天阳光明媚的都迟到了,这黑灯瞎火的她不想死。我和叶雨送她们下楼打车,我俩四只手拖着刘星的箱箱包包们,结果都拖不动,还得小晏帮忙,刘星那个臭丫头倒好,袅袅婷婷走在最前面,跟文文接茬儿贫呐!
文文说,你这么晚回家,怎么和你妈交代,你总不能说搁小阳家贫得这么晚吧?
刘星眼珠子一骨碌,说,当然不能交代,找死啊!我妈她稀罕那种大家闺秀的类型,死烦话多的人,实话实说准把我掐个好赖不可,才没那么傻!放心吧,我都编好了,就告儿我妈回来的时候火车坏了,等修好了,开火车那人又病了,心脏病,赶紧送医院,好不容易救活了吧,完后这一道上都得人工呼吸,还遇到土匪了,抢劫,反正怎么惊心动魄怎么说,我妈肯定觉得自个儿是失而复得,特宝贝她这闺女,问长问短还来不及呢,哪还舍得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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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抚摸灰尘(56)
柳仲哈哈大笑,她说,刘星你可真能瞎诌,你妈又不傻,要让她拆穿了,还不拿俩爆竹把你那张嘴炸歪歪呀,大■■!
刘星直摆手,连连说穿不了帮。
面对刘星的笃定,文文甩出来一句,估计你妈没坐过火车吧?这估计往后她也怕坐火车了!
大家一阵狂笑。
送走了刘星她们,我开车送叶雨回去,这个时候已经很难等到回金州的小巴了。路上,叶雨坐在副驾驶座上没怎么讲话,我猜她大概是还在生气,于是主动跟她讲话。
我说,姐,告诉你一个事儿,我们学校上个月办了一个跆拳道班,周六周日上课,一、三、五的晚上也有两个小时,特刺激,那柳仲她妈说德智体全面发展才算好青年,痛痛快快掏钱让柳仲去参加,不知道说得多远见卓识,那真叫一个高瞻远瞩。柳仲正为有这样的老妈感到骄傲的时候,结果她妈跟她说,你看你,放假回来还得给你做饭吃,我都好几个礼拜没去打麻将了,说吧多少钱,五十够不够?一百总够了吧?
车里放着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哗哗的。我扭着方向盘一边说一边笑,叶雨不吭气,特安静,她一心望着那些跟我们背道而驰的车辆,眼里全是忧伤。
我也再没多讲,老老实实地开车,车开到金州二站的时候,叶雨跟我说,太晚了,就送到这儿吧!
我说,怎么还能给你撂在半道儿,怎么着也得把你送到花店呀!
叶雨把小包挎在肩膀上,她说,你靠边儿停,我有话问你。
我把车停在二站附近的体育馆外面,叶雨伸手把CD闭了,整个车里瞬间悄无声息。我不自然地换了一下坐姿,驾驶座椅的皮子也跟着发出富有弹性的声响,就是惹人痒痒的那种,不知怎么,我竟然一阵心虚,心里抽搐了一下。
车那么停在路边好久,叶雨都没说话,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极为复杂的眼神。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问些什么,但她没问,她把车门打开了,迈出了一只脚,她说,回去吧,路上小心,然后就叫计程车走了。
那天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的事儿,回想自己慌慌张张地在车里换衣服,提心吊胆。想着小晏在大庭广众的商场门口摘那个小价签牌儿。想着刘星的贫和我妈那些冰冷寂寞的话。还有叶雨满眼的忧伤,复杂的忧伤,她究竟要跟我说些什么呢?不敢想象!
我开着电视,胡乱按着遥控,长期不在家里住,那些频道的序号都忘了,这让我感到一定程度的难过,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忘记吉他,忘记五线谱,忘记现在的梦想和做过的事,然后一无所获。其实做人什么都好,就是脑袋太小了,不知不觉,就把曾经反复备份的东西挤了出去,然后还没有意识到。
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无比忧伤的夜晚,原来忧伤这玩意儿也会传染的。从金州回来之后,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胆战心惊,就感觉自己挺对不起我妈的,对不起叶雨,对不起柳仲她们,好像每一个人我都对不起。我恍惚感到她们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可是她们知道了什么呢?我做过什么怕她们知道的事情吗?
黑暗里,荧屏那么刺眼,让我突然想到别人说的一句话,说现实当中的路就像电视频道的选择一样,换频道的时候会有一些舍不得,但又忍不住想要找到更精彩的节目,也许会失望,也许是欣喜,尽管无法确定却愿意冒险尝试,并且义无反顾。
——人好像都这样。
这一夜异常烦躁,因为想得太多了。我缩在小毯儿里,就跟匍匐前进似的趴在床上,脚在床头,头在床尾,光露两只眼珠子看电视。过去我回到家里也会烦躁,因为我一回家就会觉得清冷,就会想起我爸,想起他做的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他对我妈的昧心,对我的冷漠,对这个家的不闻不问。永远耷拉着一张臭脸,神出鬼没,永远是一副沮丧失望的模样,好像我和我妈都欠他的,这辈子都欠他的!
我有时候真替我妈感到委屈,嫁谁不好,非要嫁给这张臭脸,这样不回家的人,弄得自己心神憔悴,还给亲朋好友说长论短。上回,我和我妈去菜市场买菜,遇到以前住在老房子时的一个邻居,小菲她妈,俩人嘘寒问暖了一会儿,人家握着我妈的手特怜恤地说,阳阳她妈呀,你们家老吴还跟外面不回家吧?你看你老的,这才一年没见面差点认不出你来了。我妈整张脸“唰”地一下全红了,我妈磕磕巴巴说,是呀,我们家老吴现在在南京干活儿,挺大的一个项目,建桥,估计明年才能完工呢,哪有时间回来啊!
当时,大概菜市场里头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我妈热得都出汗了,满脸汗珠。
我爸的确是在南京建一座大桥,也确实得明年才能竣工,但他神出鬼没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打从我记事那天起,他就没在家里呆上一个礼拜,呆最长一回也不过三四天,就好像跟这个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共戴天似的,回来了也住不下。我妈跟人家小菲她妈那么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妈特可怜。外公过世早,要是他还在的话,看到我妈现在过的生活,肯定会后悔当初对这桩婚事的坚持,没准儿,他老人家就是因为这桩婚事后悔死的,要不怎么死那么早,我都没见过。
第二章 抚摸灰尘(57)
这些年,我爸在南京能站稳全靠叶大伯,修铁路,建大桥,全是利润可观的稳当项目。叶大伯升了之后,我爸跟南京搞土建就更站得住脚了,一幢一幢的居民小区,大型商厦,叶大伯总有办法让我爸轻而易举地中标,毫不费力地赚钱。估计我爸要是能分身,有孙悟空那样拔把毛就能变些猴子猴孙的能耐,那南京的大小建筑都给他一人包了,那真叫一个营私舞弊,朋比为奸!
我妈说,我爸根本没资质干桥梁公路的活,就像普通司机开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除了要考驾驶证还得有从业资格证,从业资格证是乘客安全的考核保证,我爸的水平只能搞普通土建项目,建桥修路的活儿,国家对人员方面是有专门要求的,他根本胜任不了。这往小的说,叶大伯那是营私舞弊,往大的说就是犯法,得蹲大狱。叶大伯跟我爸这么多年来一直要好,不是的话,他也不能把叶雨寄养在我们家里,可国家的钱岂能用来巩固这些私人感情。我妈说他们这么下去早晚出事儿,出大事儿。我妈每次一说起这些马上就愁眉不展,我总听得心不在焉,我跟我爸整个儿俩陌生人,我才不会管他出什么事呢!只要我妈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管他们谁死谁活,都他妈跟我没关系!
我不是一个会亲昵的人,不会表达,其实我在心里真的特别舍不得我妈,当她说一个人吃什么都没味儿的时候,我鼻子都酸了。逃避不回来,因为不想看见她过得不好。有的时候,就说我妈好端端地在我面前,我也会忍不住眼泪,都不知道眼里哪来那么多水。
估计我妈这会儿早睡了,我妈才不会像我这么热爱忧伤,半辈子的苦命糟心,把她磨得一身病痛,但在精神头上没人看得出来,因为我妈在心里织了一张大网,她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委屈都包进那张网,哭也哭得小心翼翼。
看得出来,我爸和我妈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我妈是认了,她在外人面前装得什么都称心如意,哪怕那株黄连一直苦到脚后跟,她也不会求亲告友把它说出来。一想到这么多年她的委曲求全,我就难受得透不过气,可我妈却说值得,她说多少大官大将都摔在儿女身上,为了我,就是再窝囊,也要保全这个家!
这五一的七天长假,就在这样漫长的一夜一夜中惆怅度过。临近夏至,天总下雨,我哪儿也不去,整天陪着我妈呆在家里。
〈26〉
上学那天也下雨了,大连这边五一一过就算是夏天,一直到九月份,天会越来越热,跟小蒸笼一样。
走出小区,我叫了一台出租车,我说,去尼姑庵,说完感到不对劲,扭头看看司机,那司机正上下打量我呢!我赶紧纠正,说去陵水××学院。司机从头到脚又扫了我十秒,看到我身上背着鼓鼓囊囊的旅行袋,这才娴熟地把档挂上。
车开到我们学校的时候雨越下越大,我心想刚才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情深深雨■■呢,下得那叫一个诗意,我妈给我伞我都没拿,还感慨此情此景胜过江南蒙蒙烟雨,怎么这会儿就雄壮了,他妈天也欺负人!
我望着窗外的倾盆大雨,打怵被淋,可我总不能窝出租车里不出去吧,司机也不会让呀!人家司机还要接着挣钱呐!只好豁上了,我拿出一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学校大门抱头飞奔,不过我飞雨也飞,根本躲不过!这个时候,小晏也从存车棚里跑出来,她说,你洗澡呐,怎么不带伞,你@#~々∮~感冒了怎么办?(雨太大,没听清楚)然后小晏把雨衣分了给我,我们一起披着跑,等跑到楼里衣服还是湿透,而且还溅得满裤管的雨水和烂泥,鞋上都是。
楼梯口有几个同学在整理雨具,小晏把雨衣抖搂了抖搂,搭在胳膊上,我这才留意到那件雨衣的年代。那雨衣是黑色的,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妈也有那么一件,下雨了我妈去接我,我就坐在自行车后面钻进去,任凭风雨再大都淋不到,因为它挺老肥。
那种雨衣已经过时很久,估计只有八十年代的电影里才看得到。小晏拢着湿漉漉的头发,她说,你怎么不拿伞呀,怎么来的?
我说我打车,从家里走的时候没下这么大就没拿,然后我问她是怎么来的,小晏把雨衣装进一个大塑料袋,她说,骑自行车来的呗,笨!
我们上楼梯,楼梯上也全是烂泥和雨水。我帮小晏拎着雨衣的大塑料袋,一前一后往宿舍走。其间,小晏说这次放假没能去看爷爷奶奶,准备找个周末回去,还说到我妈,说老太太真亲切。
我说,我还没去过农村呢!你哪个周末去?可不可以带上我呀?
小晏朝我脚上的白色球鞋一指,她说,农村可不是市区,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牛粪,你没去过不知道,去了可别嚷嚷着要跑哈!
第二章 抚摸灰尘(58)
我说,你看你这个人,你上次把农村形容得那么美,现在又这么说,就是不想带我去呗?小晏笑,她说,那行,这礼拜就去,今天礼拜二,礼拜六早上七点,你在学校门口等我。进屋之前,她又补充说,想好了,别到时候临阵逃跑哈!
去年的那场流浪,我呆过很多地方,可以说大连周边的小城几乎走了个遍,最后扎营沈阳,本想在辽宁的省会大展拳脚,没想结果被逮进了派出所。其实丹东我也去过,还在鸭绿江大桥拍过相片呢!但我从不知道在这边界城市里还有小晏爷爷家那么美丽的地方,一大片错落有致的梯田,一山山的牛羊花儿,白墙斑驳的稻草房,整齐的篱笆墙,那些飞禽走兽和叫不出名字的野生植物,它们使我感到安宁!
我撑开双臂望着天,眼前的一切使我情不自禁地陶醉了。
小晏说,看把你美的,今天来的时间不好,要等到七八月山上的花草树木都油绿油绿的,那才漂亮呢!
我和小晏一前一后走进这个安详的村庄,呼吸着这里清新得犹如净土般的空气,路上遇见几个包着头巾的妇女,还有老人小孩,他们亲切地叫小晏的名字,跟她打招呼,看来小晏是经常回来的。
我们这么走了一段泥路,我真的踩到了牛粪,小晏让我在石头上蹭了蹭,她幸灾乐祸地笑,她说,忍忍,就要到了。
叩响柴门,一个穿着盘扣大褂的老太太走出来,老太太见了小晏满面笑容,都合不拢嘴了。她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把我们往里屋迎,那是年长的老人所特有的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