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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瑰接口道:“你二人勿须担心愁急,我已早有打算。一则适才我们结拜姊妹,惟恐扫兴,又知老贼对于三妹邪心未死,更防她向众张扬他的丑事,意欲借此要挟,在三妹未被诱去以前,决不至于伤害文弟,况有一位异人相助,断定无虑,乐得从容,才未先说。少时,三妹照我所说,赶去正好。本来我也不知就里,方才我往厨下,听人说起,才知文弟被劫去的经过。那异人名叫查忙,外号黑骷髅,乃中条七友中最厉害的一位,也是我的老友。另外还有一位雷四先生,便是前赠铁木令与文弟的那位前辈异人,近来寒萼谷的近邻访友,与我无心相遇。此人本领和为人心性,三妹想听说过,你此时去往冯贼家中,必能见到。老贼最倚仗的两人,最快也要明后日才到。这二位,只有一人在场,也不敢和你为难。只有所养恶兽黄猩子稍微可虑,你不离开查牤,也不妨事。那畜生性太凶残,以前两次想要除它,均被逃去。因我久居在此,喜欢清静,不愿多生枝节,恶兽又随老贼父子隐居后山隐秘之区,性虽残忍凶暴,喜杀生物,但受过老贼苦心教练,不是奉命,轻易不会伤人。这畜生自从来此寻仇,吃过我一次大亏,几乎送命,知道厉害,由此一见响就望影而逃。为免与老贼结怨纠缠,我也就不为已甚,没有特意寻它。
听四先生口气,这畜生也许命尽今日,死于查牧大乙天罡掌下都在意中。但你已和老贼成仇,不似以前恶兽不敢伤你,如与相遇,不可与之力敌,尤其是要留神文弟,免为所伤。虽有两位异人明暗相助,决不会遭它毒手,到底谨慎些好。”随又指示机宜和见老贼时所说的话。三姑早已心急,连声应诺,听完前言立即起身,匆匆先走。晏瑰追踪赶出,令先回家一行,又密谈了几句,方令起身。
不料事有凑巧,当日清早同往蔡家劫去文麟、后走的那些贼党,本应早到,为了彼时山中云雾未消,行走不便,先恐失足滑坠,在途中停了些时,候到云开上路,走出不远便遇异人查忙为难,一路耽延。三姑行至途中正与相遇,将文麟所失衣物铁木令夺回,并向查牧拜见请教。谈了几句,同往冯家,先还觉着查牤离开冯家,老贼心毒手狠,万一伤害文麟,如何是好?到后,随同查牧将老贼和黄猩子引开,上了楼房外面平台,一见文麟正受凶僧、恶道欺凌,将下毒手,便发了急,忙即飞身人内救护,不料凶僧恼羞成怒,欲向文麟猛下毒手,恶道在旁也跟踪发难。三姑一身本领,虽未把二贼放在心上,但以文麟在旁,敌党人多势盛,恐有失闪,心正有些发慌,身后查牧突然出手,接连两劈空掌,将凶僧、恶道同时打倒。跟着贼女冯婉如由外赶进,正朝三姑发话,查牧忽由窗外飞入,令三姑护了文麟,先用套索由窗外平台援下,贼党由其发付。
三姑本来要走,到了窗外平崖,闻得室中来人发话,回头一看,正是已死父亲蔡天章平生好友矮韦护铁掌铜拳沙镇方,知其为人正直,颇有义气,与亡父和老贼冯越交情甚厚,心方一动,同时瞥见老贼已率徒党匆匆赶回,绕山而过,已快到达;暗忖:“老贼忘恩负义,屡用阴谋毒计,忘想好占自己,才致身受许多惨痛;反正成仇,没有查牧同行也逃不脱,莫如仍回室内,等他进门,相机行事,容我好走便罢,稍有阻难,便将老贼诱好故人之女不成,心生忿恨,屡次暗算阴谋,当人和盘托出,好歹先出一点恶气再打主意。”便对文麟悄悄说了,一同隐伏窗外,暗中守伺,估计老贼将要率众追人,忙即飞身入内,向沙镇方行礼叩拜,哭诉孤苦可怜情形。沙镇方刚听出内有难言之隐,老贼早在门外偷听,一时情急,闯了进去。
三姑知他气馁情虚,已受挟制,便不再为已甚,容到双方把话说完,自向沙镇方一人辞别,带了文麟二次要走,猛瞥见恶兽黄猩子由外赶回,守在下面崖石之上,朝上仰望,目射凶光,似已警觉,就此飞身直下,如是自己一人还可应付,偏又带着文麟,如用套索缒下,非遭毒手不可;再回室内,令老贼唤止恶兽,固不敢抗,无如走时恨他天良丧尽,未与招呼,此举必为所笑,丢人太甚,宁死不屑,心正发慌。不料二人这一探头,已被黄猩子发现,突然一声怒吼,箭也似急往上飞来,不禁大惊,正要抢前抵御。
忽听耳旁喝道:“把人交我!你随后下来。”声随人到,一股疾风带着一条黑影,已由身旁飞过,同时又听文麟惊呼之声。再看下面,正是查牤由身后飞过,随手扶了文麟往下飞落。黄猩子也正张牙舞爪,二目凶光,碧瞳电射,朝上急飞。晃眼撞上,只听一声厉吼,恶兽已被查牤凌空一掌打落,一路翻滚,手舞足挣,断线风筝一般朝下落去。因其来势特猛,骤出不意,瞥见上面有人飞落,妄想就势行凶,哪知厉害?吃这一下,已然打成重伤,落势再一加急,身子凌空,急切间无从闪避,竟撞在一根大石笋上,丈许多高的石笋立被折断。恶兽连经重创,便是铁打身子也禁不住,当时脑破骨裂,重伤毙命。
等到三姑由上飞落,查牤已不知去向,便和文麟一同上路,先想自己为了文麟,结怨树敌,几乎身败名裂,用尽痴情,一毫不曾打动,如今所爱的心上人又被我好友救来山中,此去便与相见,如论二姊品貌为人,果然极好,最引人喜欢的,便是那自然娴雅而又和气迎人,使人乐与亲近不舍离开,说不出来的一种意趣,我和大姊均是女子,尚且一见投缘越看越爱,何况男子?文麟对她如此颠倒,果不冤枉。但我自顾才貌也不后人,又对他这样痴法,难道真个无动于衷?照他和我月夜对饮结为姊弟时所吐心事,也非不近人情,只不知真意如何?何不就此机会试他一试?于是想好了一套话,借口同寻沈煌,把淑华已来山中的真情隐起,一路暗中观查文麟神色,对于自己是否仍存疑虑。
后见文麟对她已将芥蒂全消,并还时现关切爱惜之意,心方喜慰,有些感动,但一想到对方梦魂颠倒的心头爱宠少时便要相见,久别重逢必要尽吐相思,喜乐悲酸许多况味,自己空负才貌,偏遇不到这类多情种子,好容易看中了他,偏又有人将他全副心神占去,一任威胁利诱,誓死不移,如非此人还有良心,感念我对他的恩义,欲以夫妻之爱化为骨肉之交,并还力言此心已有归着,除守定淑华二姊外决不再谋婚娶,使我稍遮羞脸,否则人也被他丢完,更是难过。再一想到方才晏瑰、淑华所说口气,分明想要撮合这段姻缘,用心虽好,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使对方为了敬爱二姊,不忍拂她好意,也是全出勉强,不是本心,这等夫妻有何意趣?何况对方还未必肯改初心,再遭拒绝,其何以堪?越想心越悲苦,几乎流下泪来。
文麟对于三姑,已早大改前念,生出同情,经此患难,自更感动,三姑人又极美,起初心中有人,惟恐三姑逼他成婚,心怀忧急,还不十分觉得,这时第二次被人由虎穴之中救出,比起前遇凶僧事更凶险,以前疑忌之念又复全消,一同走在这等水碧山清、繁花如锦的后山风景佳处,玉肩相并,吐气如兰,又是那么笑语温和,情谊殷切,任是铁石心肠、情有独钟,也由不得越看越觉对方貌美多情,人好到了极点,无形之中增加出许多怜惜,明知自己薄幸,辜负她的温情美意,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三姑不知文麟此时心情已非日前,却还当他仅仅感激救他恩义,并无情分,自己已不打算嫁他,不知怎的,一颗芳心按捺不下,想尽方法试探心意,仿佛对方稍微露出爱意,便得了安慰似的,端的矛盾已极。文麟看出三姑说着说着忽然秀眉微颦,眼波流转,眉宇之间隐含幽怨,有时语声也不自然,知是心情凄苦,有意难言,表面上却故作从容,若无其事,不令显露出来,回忆前情,正觉对她不起,黑女晏瑰所居小摩天崖青峰顶已然在望,因已走了好些时,心疑后山茅篷三姑不曾去过,把路走错,腹中又是饥渴交加,正想开口,三姑已引文麟走入一座山洞之内。盘旋上升到了顶上,三姑略指门户,说林内人家是她至交,可先往投,求取饮食,说罢转身就走。
当文麟立在门外守候之时,三姑已由侧面小径绕到里面。晏瑰也是刚回不久,在崖顶上遥望二人走来,三姑背人暗打手势,知有用意,便去里面等候。三姑见面说完经过,暗告晏瑰:“暂时不令淑华知道,自去后窗偷听少时文麟背后之言如何?”晏瑰最是心灵,早就看出三姑痴情太甚,不会死心,口与心违,情思矛盾,连她本人也不觉得,暗忖:“人非草木,文麟天生情种,又有自己和淑华极力撮合,事情有望无疑,断定文麟受她这等恩义,背后之言必多感激赞美之词,决不会说出昧良负心的话,三姑虽然痴爱文麟,但其心高好胜,自尊心重,觉着对方心已有人,即便勉强促成也无什意思,此念不去,彼此均难免于误会,不如由她偷听,万一文麟真个对她轻视,昨日月夜订盟,乃是受人恩德不好意思,意欲借此化解,便由她去,连自己也不再管这闲事。”主意打好,不特未加劝阻,反教了一些话,故意不接文麟进门,任其在外忍饥守候,到了时久难耐,呼应无人,自作不速之客,来与淑华相见,然后相机行事,一面并告近邻女侠何紫枫,人来不令出面。
不料文麟为人谨愿,老想等候三姑回来一同人内,守了多时不肯冒失入内。三姑知他饥渴交加,久候不来,去往门外偷看,见文麟在外驻等,时朝方才自己去路探头盼望,愁虑神情,心生怜借,归告晏瑰,欲令引入。晏瑰始而微笑摇头,第二次三姑又向其力请,晏瑰说:“越是这样越能试出他的真心,少时自会进来,你这样担心作什?”三姑无法,只得罢了,因有近邻女侠何紫枫同在外间屋内低语密谈,初次相识,不好意思再走出去。勉强挨到天黑,三姑因文麟连受惊险,饥疾交加,关心太切,实忍不住又以婉言相请。连何紫枫也觉太过,在旁劝说。
晏瑰微笑道:“你们哪里知道!我最不信男子自托多情,不是无病呻吟说上许多无聊的怪话,就是卑鄙无耻一味自私,作出许多丑态,欺骗挟制引诱对方,以遂他的欲念。
固然食色天性,饮食男女,人生所需美女子和好花一样,连我们同是女身,见了也喜欢,无形中增加许多好感,格外愿意帮她,何况男子?我并不是说他们不该爱女人,但真个心性纯洁,只管爱极欲狂,却没有分毫自私之念,专顾对方不问自己的,连听也未听说过。我因周文麟这个痴人虽然美中不足,不能全合我的心意,到底还算难得,就这样,我仍是事出传闻,不曾眼见,拿他不定。三妹方才想要试他,正好借此观查他为人如何。
如其专对一人痴心,不通情理,负义辜恩,仍无可取,我也不再管这闲事了。男子汉大丈夫,他既甘为情死,饿上一天半天有什相干?再说也饿不死。你们这样心软,难怪一个不巧就要上人的当了。我们不去睬他,早晚忍耐不住,暮夜荒山必多疑虑,还怕他守上几天几夜不进来么?”
三姑知她性刚固执,平日轻视男子,不便再说,暗忖:“自己既不想嫁人,还要试他作什?主人性情古怪,万一少时他见淑华时,久别重逢,惊喜过度,话说得不好,惹恼了主人,岂不是我所累?”心正发急后悔。文麟果因饥疲交加,三姑一去不来,昏夜荒山,心中忧疑,连问多次,无人回应,试探着走了进来。晏瑰忙令二女避开,自往室中相候。
淑华也被低声唤醒,听说文麟已来,因听外屋静悄悄的,不似有人光景,主人话又含糊,加以方才主人和三姑走后又发生了一件事,遇到两人,说起文麟被困贼巢,老贼冯越妒忿迁怒必下毒手,幸有一位前辈异人赶去,焊将其救往寒萼谷,此老武功惊人,定必手到成功,并已先行,三姑多半扑空,文麟尚不知淑华姊姊在此,明早当令带了令郎来见等语。来人因和淑华一见投缘,见她人未复原,担心良友,不能人梦,行时赠了一丸灵药。淑华服后不久便自睡熟,醒来见天已黑,三姑并未把人带回,与行时所说不符,方才二人又大有来历,所说前辈异人又不姓查,分明寒萼谷一面的人另是一位,如已得手必回寒萼谷,不会来此,闻言为了关切太甚,先还疑信参半,再见三姑不曾回来,更生疑心,方想探询。
不料文麟已在外面,闻得她病后呻吟,梦引魂牵的心上人,自然一听即知,初次登门,一人未见,只管心头怦怦乱跳,还不敢十分冒失,正在迟疑不决,侧耳往内偷听,忽又听到两声,断定淑华人已在内,事出意料,惊喜交集之下,哪还再有一毫顾忌?立时冲将进去,见面之后,只顾述说别后光景与相思之苦,连来时饥渴疲劳全都忘个干净。
被人提醒。主人也备好酒食来请人座,同去外屋,见蔡三姑也同在座,先颇不安,及听三女已拜了姊妹,情逾骨肉,各自叙完本身经历之事。
第十三回 良夜吐衷曲 朗月疏星 愿言不尽 幽崖传绝技 怒虎惊龙 运掌如飞
大家正自喜慰非常。晏瑰笑道:“你们良友班荆,知己重逢,自是高兴,可知老贼冯越结怨已深,鲁难当犹未已呢。”三姑笑问道:“方才大姊是往寒萼谷去么?消息如何?”晏瑰笑道:“我二次往寻司徒兄妹,不料良珠也来此地,与我途中相左。如不是她,也许二妹还不免于虚惊呢。”三姑大惊问故。
原来晏瑰、三姑走后,淑华一人独卧床上,越想心事越乱,正无奈间,忽听外屋似乎有人走动,步履甚轻,跟着便听少女呼叱之声由内而外,仿佛与人争斗情景,不由心中一动,暗忖:“主人是位侠女,这类隐迹深山的奇女子,因其平日济困扶危好打不平,难免结有仇怨,此时寻上门来,大姊、三妹俱都不在,如何是好?”先颇惊急,继一想,冤有头,债有主,我一文弱妇女,即便被他闯进,也可和他理论,有何可怕?还有我蒙大姊救命之恩,遇事不能代她应付,反倒胆小畏缩,对头真要进来,也无法与之抗拒,索性迎了出去,看那来人到底是何用意,好等大姊回来有句话说。想到这里,心胆立壮,连忙披衣坐起,走下床来。
淑华毕竟文弱胆小,刚到里屋门前,便听到双方兵刃交触之声,知已动手,想起前夜大王坝遇险凶杀之事,心中一惊,不由有些胆怯,正自欲前又却,心中盘算,不知如何才好,忽又听到窗外也有响动,回头一看,不禁心胆皆寒。原来窗户已被人拨开,窗前站着三个手持刀械的壮汉,俱都身材高大,貌相凶恶,内中一个并还似哪里见过,正朝同伴盗伙手指自己冷笑,猛想起此是八里滩所遇贼党之一,同来二贼却未见过,一个手持钢刀,相最狞猛,一个是一瘦长老贼,所用兵器插在肩上,尚未取下,左手托着一个形似铁球的发光之物,为首一贼已纵身欲起,似要越窗而入。
这原是瞬息间事,淑华骤出意外,如遇恶鬼,不禁失声惊叫,万分惊惶之下,方想逃往屋外,猛听一声娇叱,貌相最恶的一个已应声而倒,下余二贼立时怒吼回身追去,同时又听外屋门外广院中,有人厉吼了一声,跟着便见门外纵进一个手持宝剑的青衣少女。
淑华正吓得连忙往后倒退,少女奔向窗前看了一看,似见二贼已退,方始停步,笑道:“二姊不必害怕,我是大姊好友何紫枫,与大姊同隐此间,就住对门。这里向无外贼敢于登门,今夜不知何故,会来了好几个北方口音的强盗,我先不知来贼甚多,只见一贼门前窥探,想要走进。我忙拔剑,上前喝间,动起手来。跟着又来一贼相助。先后被我打倒。闻得二姊惊呼,才知贼党大举而来,恐已上当,忙赶进来。不料寒萼谷司徒良珠妹子已早发现,暗中掩来,想是知我在家,前面二贼尚能应付,惟恐打草惊蛇,使贼漏网,也未招呼,暗随来贼到了后面,方始下手,内中一贼已被她独门飞针所杀。下余二贼返身迎敌,老贼本领虽还不弱,但非良妹对手,何况后屋那老怪物也正挑菜回来。
这老太婆叫向四婆,昔年原是江湖上女飞贼,为受仇家追迫,全仗大姊解救,感恩刻骨,老来孤苦无依,随同大姊隐居在此,帮她助些杂事,自来性情古怪不通人情,又颇自傲,只把大姊当作主人,奉命惟谨,余人全不放在眼里。自觉以前受仇敌迫害,一世英名付与流水,丢人太甚,自到此间,轻易不与外人相见,平时痛恨这类贼党,又最忠心义气,这两狗贼遇上她已难活命,何况还有良妹这样疾恶如仇的杀星。为防万一还有余党,恐二姊胆怯,在此相伴,请往窗前一看就知道了。”
淑华见紫枫虽仅中人之姿,神态十分豪爽,一脸英锐之气,知又是位侠女,因听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