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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倪卫彪停下动作,拉长了声音,直盯到林虹脸上来“是谁?”边说边用左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
林虹疼的直抽冷气,脱口道“是唐斌”,她的下巴快被捏碎了,却怎么也挣不开。
“真的?”倪卫彪仔细的看着她的眼睛,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你得讲道理”,林虹眼泪汪汪的说。
“行啊,只要你结婚了,咱们就彻底拉倒”。倪卫彪放开手。
林虹不敢相信他会如此好说话,怀疑的看着他,试探道:“只要我结婚?”
倪卫彪坐回沙发上,慢条斯理的说:“你给我听好了,我说过的话从来都算数,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在撒谎。该怎么办自己掂量吧”。
第二天一早;倪卫彪离开了医院。
第四章
第一次见到倪卫彪时,林虹14岁。
倪家客厅比林虹想象中更为宽敞,敞开的落地长窗飘着白色窗帘,乌木地板亮的能照见人影,林虹小心翼翼的踩在上面,四处打量着。迎门的墙上挂着大幅伟人肖像,藤制长椅扶手和靠背上都搭着白色钩花饰品,茶几上有一个圆形瓷制花瓶,满满插着花,林虹叫不出名字,碧绿的叶子捧着白色镶紫的花瓣儿,娇嫩的像要滴出水来。后来才知道,那花叫洋桔梗。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笑嘻嘻的迎过来:“是虹虹吧?”,林虹点头,陌生的环境让她觉得有点尴尬,突然觉察到自己的失礼,忙微微鞠躬,叫了声:“兰姨”。
妇人笑了起来:“我是肖姨,你兰姨有事出差去了,今儿一早就走了”。
林虹觉得脸上发烧,忙改口叫了一声肖姨。听外祖母讲过,肖姨一直在倪家做事,有十多年了,倪家老三是她一手带大的。
肖姨忙招呼她放下手中的包:“你兰姨说了,让你别拘束,有什么事只管对我说,房间也早就给你收拾出来了,就在二楼最后一间”边说边从鞋柜中拿出一双拖鞋递过来“来,把鞋换了我带你上去”。
林虹不禁把脚往后缩了缩,右脚袜子上有个洞,她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肖姨似是看出了什么,笑道:“这孩子,还不好意思呢,你兰姨说了,让你当这儿和自己家一样”。
林虹只得轻轻恩了一声,蹲下身去解鞋子上的搭绊。
“你是谁?”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林虹闻声忙站起身来,那是个半大的男孩,天气已经微凉,他却仍穿着短袖,书包搭在肩上,想是刚刚跑得急了,额头上汗津津的,黑黑的眉毛微挑着,眼睛正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她。
肖姨忙笑着说:“这就是你妈妈昨天说的林虹,以后就在咱家住”,又转向林虹道:“这是你兰姨家的老三,叫卫彪,比你大两岁,你得叫哥,叫三哥也成”。
林虹给倪卫彪看得有点难为情,低下头,叫了声三哥,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倪卫彪没有答腔,径自走开了。十六七岁的少年还不太会掩饰,他又一向霸道惯了。林虹胆怯的样子让他轻视,连看着他都不敢,一定是个爱哭鬼,但同时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妞儿长的还不错,皮肤像瓷娃娃一样。
肖姨领着林虹上楼到她房间,一边帮她整理行李一边说:“这家里平时也没什么人,爷爷整天忙,一走几天是常有的事,这不,昨天走的,得明后天才回来。你兰姨也是隔三差五的出差。你倪叔叔,就是卫彪他爸爸常年在海上,一年到头都难得回来,卫彪他哥卫东也是当兵的,空军,爷爷常说这家里陆海空都齐了。卫彪还有个姐卫平,在北京念书呢,放假才回来,平时就咱三人在家,你想吃什么,要用什么,都跟肖姨说”。
几乎是从一开始,林虹就害怕倪卫彪,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出自本能的恐惧。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皮肉一直看到她的骨头里去,又像是在看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小玩意儿,带点轻蔑,还有残忍。
是的,残忍。林虹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过美好的感受。
林虹放学回来,没进门,就看见倪卫彪站在花园里的树阴下,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那日记本林虹认得,昨晚还放在她的抽屉里,精美的织锦封面,中间镶着一张椭圆形的图片,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外国女子,柔软似波浪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嘴角一朵甜蜜的笑,看得人心里暖暖的。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个女人叫罗蜜施奈德,是德国的著名影星。
林虹手心都捏紧了,慢慢的蹭过去。倪卫彪斜睨着她,一脸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三哥”林虹轻声道,唯恐会激怒了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用词:“这是小小的,我只是借来看看”。小小是林虹的同班同学,也住在军部大院里。“这诗我们班好多人都在抄”她边说边看他的脸色。
倪卫彪冷冰冰的看着他,举起手上另一样东西,“这个呢,也是她写给你的?”那是一只手折的纸鹤,翅膀上隐隐透出字迹。
林虹白了脸,不敢作声。昨天小小给她时,她就没敢收,天知道小小是什么时候夹在日记本里的。而她连那个男孩子长的是什么样子都不太清楚,但她不敢辩解,倪卫彪的蛮不讲理是出名的,她说什么都会罪加一等。
倪卫彪道见林虹只低了头不说话,认定她是心虚,火气越发大了:“合着你上别人家做作业,就是作的这个?”
“我不认识他,那信我还没看”林虹的声音颤抖起来,知道在劫难逃,但仍抱着一丝希望。
“哗”的一声,封面被撕掉了,林虹心一抖,眼圈儿就红了,带着哭音祈求道:“这个真的是小小的,我得还人家”。
倪卫彪瞟她一眼,低喝道:“不许哭,眼泪敢掉下来试试!”。手上并没停下,不紧不慢的一下下撕着本子,每一道声响都让林虹不由自主的颤抖,好象撕扯的是她的肌肤。
纸片扔的满地都是,林虹浑身僵直的站在一边,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强忍着不敢掉下来:“求你了,三哥,这是小小她哥带回来的,我没法赔人家”。
倪卫彪根本不理她,慢条斯理的彻底肢解了日记本。用脚把地上的碎纸拢到一块,连那只纸鹤一起,然后掏出打火机往她面前一递。
林虹下意识的将手背过去,不肯接。倪卫彪大力拖过她的手,重重的将打火机塞过去,冷着脸威胁:“想让我自己动手?”手上使劲,用力捏着林虹的手腕。
林虹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慢慢蹲下身,颤抖着把火打燃,火苗一下蹿了起来,那朵甜蜜的微笑迅速的扭曲发黑,空气中泛起了一阵烧焦的味道。
林虹对着一地的烧尽的纸灰哭的哽咽难抬,倪卫彪有些不耐烦:“哭什么哭,明天我非拆了那小子的骨头”。
林虹大惊,眼泪也吓回去了,声音发颤的急急恳求道:“不要,哥,求你不要,我真的没理他,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她的眼睛红红的,鼻头儿也红红的,泪水浸湿了睫毛,活像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倪卫彪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保证以后都听我的话?”
林虹拼命点头:“我保证”。
第 5 章
这家名叫“喀秋莎”的咖啡馆开在青溪中路的黄金地段,俄式二层小楼,铁花栏杆,洋葱头穹顶,转角处有精致的采光亭,在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中显得非常异域风情。据说老板是俄罗斯人,但服务生是本地人,全都作哥萨克式打扮,穿着灯笼袖的衬衣,色彩艳丽的裙子。
下午三点钟的咖啡馆很安静,大盆的绿色植物,桌上铺着格子桌布,小小的花瓶中插着一朵玫瑰,背景音乐若有若无,是一首老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咖啡壶里飘出浓郁香味,连银质小勺碰在瓷器上的叮当声都清晰可闻。
菜单是浅绿的,印着漂亮的烫金花纹,俄文和中文的菜名并列着,不单只卖咖啡,也有俄式西餐:火腿沙拉、黄油鸡卷、铁扒杂拌、罐焖牛肉、奶汁烤杂拌、红菜汤 ……,林虹一样样看过去。
兰芳挽着发髻,几绺碎发飘在耳边,颈上系着一条紫色暗纹丝巾,虽然已年过五十,但脊背依然挺直,五官依然明媚,暗淡的灯光下几乎看不清眼角的皱纹,笑吟吟的看着林虹,亲自为她加了牛奶和糖,然后问道:“要不要吃点什么?”
林虹微微摇头:“我不饿”,稍稍顿了一下,用小勺轻轻搅拌着咖啡,深吸一口气,咖啡的香气令人心平气和,微笑着说:“兰姨和以前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兰芳嘴角轻轻翘起,伸手抚了下鬓角:“老了,都有白头发了,你们都长大了,兰姨能不老吗,我们家虹虹到是越长越漂亮了”。
林虹微微一怔,想起倪卫彪也说过同样的话。
兰芳瞟她一眼,叹了口气道:“虹虹,我没想到卫彪会突然跑到晋州来,偏偏会受了伤,偏又还遇上你,这孩子实在是不懂事”。
林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杯子,看着那棕色液体上浅浅的泡沫一点点晕散开来,低声道: “我很抱歉,我知道不该打搅您,可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傻孩子,你没做错”兰芳微微一笑,伸手安慰的拍拍她,“他一向任性惯了,除了老爷子,也就只有他父亲的话还稍微听一点,我现在都拿他没撤”。
“爷爷和倪叔叔都还好吗?”
“都好都好,老爷子身体还行,就是天一冷腿就疼,这不,正打算过些日子去南部疗养”
“肖姨好吗?”
“肖姨也好,就是长的更胖了,还偏爱吃甜的,怎么说都不听”
想到肖姨的样子,林虹不由微笑起来。
兰芳也笑了:“这次只是顺路来看看你,明儿一早就得回去。”她轻轻抚着林虹的手,有些感慨的说:“这几年你一个人不容易,兰姨什么忙也帮不上,心里真是很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兰姨,您对我的好我都明白的”。林虹真心实意的说,她心里清楚,如果真的不闻不问,她这几年读书,乃至参军进医校,到工作都不会这么顺顺当当。
兰芳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状似随意的说:“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有合适的不妨交交朋友,你这孩子太内向,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别把自己给耽搁了”。
林虹心里微微一跳,迅速抬起头看了一眼兰芳,过了片刻道:“好的,兰姨,我明白,谢谢兰姨关心”
兰芳笑的慈祥:“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比卫彪强多了,他要有你一半,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有什么需要就打电话找我”
咖啡已经凉的透了,沿着杯口轻轻的划着,手似乎和杯子一样的冷,林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对面兰芳坐过的位置仍有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她没有法子怪兰姨,兰姨再怎么想待她好,那也是她的儿子,她只会护着他。
坐的太久了,脖子和腰都觉得酸痛,手指也木木的不听使唤。林虹勉强活动了一下,拿起包包,走出了“喀秋莎”。
黄昏的时候开始飘雨,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望去,路灯像一颗颗浸了水的糖,发出模模糊糊的光。
林虹站在“喀秋莎”门口为难,雨不大不小,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抬头再看看天色,只得一咬牙,把包包往头上一挡,快步朝公交站冲过去。横过马路时,跑得急了,没顾着往后看,忽然一声长长的急刹车,一辆军用吉普堪堪在身边煞住,水花溅起老高。
“你不要命了!!”司机冲口而出,显然是受了刺激,火气很大。
林虹被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唐斌。
“怎么是你?”唐斌也认出了她,有些吃惊,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赶紧打开车门:“先上来再说”。
林虹坐上车,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还好你技术过硬”
“还说,这么大个人了,连过马路都不会”唐斌并没急着发动车子,侧过来脸来打量着林虹。“你今天没穿军装,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林虹的小外套差不多都湿透了,头发一绺绺沾在脸上,衬衣也湿了,长裙冷冰冰的贴在腿上非常难受。没上车时还不觉得,到了相对温暖的地方,寒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
“下着雨也不知道躲躲”唐斌轻责道,转身在后座上摸索着,递过来一件衬衣“这是干净的,先将就着擦擦,当心感冒”。
林虹想说不用了,转念一想,道谢接了过来,随口问道:“你这是打算上哪儿呢?”
“倪卫彪你还记得吧?在咱们那儿住院那个,十一床”唐斌发动车子。
林虹心里突的一跳,偏过脸去擦头发,没有回答。唐斌也没有在意:“他妈妈路过这里,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我帮她接人,本来叫我一起,我想着全是老太太们,我跟着搀和什么,就溜了”。
林虹转过脸去望着窗外,雨下的更大了,眼前似乱箭飞舞,雨刮器刷刷的晃着。唐斌不再讲话,专心的开车。她极力想忘掉的过往,总是时不时就会突然跳出来,打她个措手不及,这样的感觉真的好累。
第 6 章
半夜的时候,林虹开始发烧,她已经很久没生过病了,没想到这一病就来势汹汹,人像被放在火炉上烤着,一会又像被冰水浸着;天地房屋都像在乱晃,犹如一叶飘浮在海上的小舟,随着波峰浪谷不停的起伏旋转。
早上醒来的时候,林虹仍坚持不肯打针,声称自己只要睡一觉就会没事,洪莉莉试了她的体温,沉吟了半晌,只得给她拿了药,照顾她吃下去,威胁她如果到了中午还没退烧的话就必须输液。然后又拧了湿毛巾来给她搭在头上,叮嘱说:“你好好睡觉,我中午回来做稀饭给你吃”。
林虹有气无力的答应,听着洪莉莉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了。
本来就烧的迷迷糊糊的,吃了药后,头更加晕沉起来,全身发软,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喉咙干涩如纱纸,热的难受,林虹觉得自己像暴晒在太阳下的冰棒,连皮带骨都给晒化了。
恍惚的想起那个夏天,也是这么热,蝉子没完没了的叫,花园里花草树叶一律耷拉着动也不动,没有一丝儿风。客厅里,倪家老爷子脸色铁青,脊背挺直的坐在藤椅上,狠狠的盯着倪卫彪,胸口微微起伏,显见是气得不轻。倪卫彪乖乖的低着头垂手侍立。后勤处的两个军官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尽管风扇吊扇全都开着,仍是汗出如浆,从衬衣背上浸出明显的印迹来。
厨房的门半开着,林虹在帮着肖姨沏茶,白瓷杯泡普洱茶,青花瓷杯里是保健医生特别配制的养生茶,两人都轻手轻脚的,一面支起耳朵注意着客厅里的动静,隐约听到:雷管……撞针……报废旧物资……
林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倪家老爷子在家的时间少,但通常晚上都会和大家一起吃饭,偶尔会和倪卫彪、林虹打打乒乓球,还会关心的询问她的学习。从来都是笑容可掬,一副慈祥长者的模样。对倪卫彪,更是无所不允,要什么给什么。倪卫彪偷偷把吉普车开出去撞坏了围墙,气得兰芳拿着衣架追他,爷爷从中打圆场,护着他,说什么小子就得淘才有出息。反叫了司机小何来教他。从来都没看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一向任性妄为的倪卫彪也有点被吓到,低了头做真心悔过状。
“你,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他指着倪卫彪的鼻子大骂,“那东西能玩吗?那是要出人命的!你们这帮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倪卫彪低着头,用脚蹭着地板,不敢还嘴,心里却犯嘀咕:至于吗?当他是三岁小孩子。
“你一个人死了不要紧,你得连累多少人,啊?!”爷爷怒视着孙子。“你当自己多大啊?还得随时有人跟在后头给你擦屁股!”
倪卫彪绷着脸不说话,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没面子,还当着这么多人。
倪老爷子骂的累了,闭上眼睛,平息了下情绪,声音转为冷静:“说,都还有谁?”
倪卫彪眼珠转了转,出卖兄弟的事绝不能干,闷声答到:“没有了,就我”。
“哼”倪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转头叫住放下茶杯正准备离开的林虹。“虹虹,他平时都和谁来往的最多?”
林虹还没开口,倪卫彪抬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被倪老爷子一眼横过去,他马上耷拉下脑袋,装听话。
林虹看了看倪卫彪,犹豫着,倪老爷子大喝一声:“说!”吓得她一哆嗦,赶紧道:“徐铁,陈华庆”。
倪老爷子回头看着那两个军官:“查清楚,一个不少的给我追回来”
二人忙不叠的点头:“是,是,请首长放心,一定全部找回来”。
“快去,快去”。
两个军官敬了礼,走了。
“你”;他指点着倪卫彪:“这个暑假哪儿也不许去,给我好好的在家里反省反省”。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别以为我一走,你就可以开溜,我先警告你,你要敢偷跑出去,我立刻把你送到陈长志的新兵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