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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回疗养院，何母拗不过他，只好留他过夜。何念阳懒得和何母挤一张床，到朋友家借宿。姚谦默躺在母亲曾经住过的房间，只觉得无比心安，如同当年那个8岁的小男孩，做完作业早早上床。窗外的景象幻化成当初老房子外的空地，无数萤火虫在窗外飞舞，像一场流光溢彩的舞会。何母进来帮他盖被子，那种感觉，就像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贪恋这样的温暖，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精神出奇得好，清早出门走几圈，看到有小孩子在打篮球，竟还能玩上好几个回合，投了一个三分球。
何母正在院子里洗衣服，他拿了小板凳坐在一边择菜，两人不时说着话，聊着母亲当年离开他之后的生活。阳光很好，有小飞虫绕着地上的菜叶飞来飞去，两个人的笑声不高不低，语调不紧不慢，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幕场景。
听到馥馨夜总会这几个字，姚谦默愣住了。这不是杨倩当年工作的地方吗？于是他试探着顺口问道：“阿姨，您听说过杨倩这个名字吗？”
何母也是一愣，匆匆低下头去，手里搓洗的动作忽然加快：“没听说过。”
姚谦默没在意，说：“也是，您和我妈只是清洁员，和她应该不熟。嗳，阿姨，后来您和我妈是怎么到布料加工厂的？”
何母见避过了这个话题，又轻松起来，打开话匣子。
陈晓忽然打来电话，问清他所在的位置。不一会儿，院门被敲响，陈晓的车子就停在门外。他走进来扶起姚谦默，要他上车。姚谦默跟何母道别，跟着他一路过了这片简陋的小区。眼前的道路越来越熟悉，他呼吸陡然紧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陈晓。陈晓朝他微笑，让他安心。
车子离姚宅越来越近，隔着车窗，姚谦默就能看见姚谦芊和姚母一起站在门外迎接他。他心里胆怯，手脚不听使唤地僵硬，出了一身汗。
是姚母亲自为他拉开车门。他木讷地加开安全带，不敢看她，为自己犯下的过错钱歉疚不已。良久，姚母都没有从车前离开。他鼓足勇气抬起头，正迎上她充满鼓励和柔情的目光，脸上慈祥的微笑一如往昔。他浑身一颤，眼泪和话语一起冲出来：“妈！”
他下车站到她面前，姚母向他张开手臂，他眼泪流得更凶，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妈，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姚母摩挲着他的头和背，哽咽道：“乖！谦芊都告诉我了。妈妈不怪你。妈妈曾经恨过你，但是妈妈知道，我和你爸都有错。现在我们一家人团聚了，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那是一场极为愉快温暖的晚餐。姚谦默精神虽好，但身体的原因让他无法按正常的食量进食。大多数时间，他都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看着姚母慈爱地招呼晚辈吃菜，看着姚谦芊跟母亲撒娇、抚摸肚子时的幸福笑容，看着陈晓像以前一样神采飞扬。如果时间能够静止在这一刻，那该有多好？
夜深了，有凉意侵骨。仲夏的夜晚，怎么如同寒冬般令人瑟瑟发抖？
姚谦默裹紧了被子，望着窗外幽黑泛蓝的夜色，母亲的脸慢慢显现出来，朝他微笑，仿佛在呼唤他到她身边去。他向虚空伸出手去，嘴角慢慢露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他知道，大限已至。所幸此生无憾，兜兜转转，所有令人伤心的曲折都绕了个大圈，回到最初幸福的起点。
母亲的脸渐渐幻化成姚谦芊的样子，他看了看床头上放着的她的照片，吃力地取下来抱在怀里，就这样带着笑容，永永远远地睡去了。
☆、第三十九章
【三十九】
乌云覆盖，天地间雨帘延绵，落在大理石幕前的白色花朵上。所有前来祭拜的人都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将这花朵映衬得格外纯洁明亮，就像墓碑上姚谦默的照片，笑容温暖而纯粹。
杨蓉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泣声打扰这方宁静。她看着姚谦芊母女饱含深情的思念地对着姚谦默做着最后的告别，只觉得她们实在是伟大。原谅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了。但也许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应该强迫自己去学会这个技能，因为只有饶恕，才能找回最简单的幸福。
离开墓园的时候，杨蓉对陈晓说：“过阵子我想去看看我爸。五年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惯不惯。以前，一天没有酒喝、没有赌局，他就会难过得浑身发痒。”
陈晓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好。”
几天后，陈晓来接杨蓉，准备送她去见她的父亲。她从楼上下来，穿着极普通的衬衫和短裤，头发简单地放下来，不施粉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眉眼间多了一丝天高云淡的静雅和淡泊，连眼神都比以往更沉静，笑起来让人感觉到心境宁和。
“蓉儿，你今天看上去特别美。”陈晓由衷地说。
杨蓉嗔笑道：“说瞎话，我都没化妆。”
“不，和那个没关系。懂得放下和原谅的人，都是最美的。”
杨蓉微微叹息，认真地说：“我是跟谦芊和姚阿姨学的。谦默对她们的伤害那么大，她们都能原谅他，我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最紧密的人，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我为什么不能放开怀抱重新接受他？难道真要等他离我而去才知道要去珍惜吗？”
从监狱里出来，杨蓉站在铁门外，朝天空仰起头，闭上双眼，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仿佛真真正正卸下了什么，神情异常轻松。
“刚才我真的好紧张！别看我说得好听，真的见了面，我心里又动摇起来。”她挽着陈晓的胳膊，一副后怕的样子。
陈晓温柔地看着她：“我知道，你整整二十分钟都没讲话。”
“二十分钟？有那么久？怪不得我才跟爸说了几句话，探视时间就结束了。”杨蓉有些懊恼地叹气。
“傻瓜，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下个月我们可以再来啊。”陈晓在肩头用力揽一把。
“晓，我现在真的觉得好轻松。原来原谅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原来放下也是另一种收获。”
“我们蓉儿都成哲学家了。”陈晓戏谑地看着她，“那要是以后小人我不小心做错什么惹您不高兴，您也会抱着这份慈悲心原谅小人吧？”
杨蓉轻轻拍拍他的脸，佯装警告：“你敢！”
结束一个通告活动，杨蓉到商场里买婴儿用品。姚谦芊就快生了，她已经预备好要做干妈。
她拎着东西，刚走出店面，就被好几个记者团团围住。
“杨蓉，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和陈晓、姚谦芊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陈晓突然和姚谦芊离婚？”
“就是的，杨小姐，这是不是东盛工作室策划好的一场炒作呢？”
“杨小姐杨小姐，请问姚谦芊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陈晓的，还是她养兄姚谦默的？”
杨蓉有些嫌恶地伸手去挡照相机，一边说无可奉告，一边往外挤，挤了几次都没成功。
“你们这些狗仔队，能不能不追着人咬啊？”忽然有人冲出来，力气大得很，横冲直撞地往里冲，把几个记者都撞到一边去了，又冲她急匆匆说，“你倒是快跑啊。”
杨蓉认出她是那天在疗养院走廊里遇到的女孩子，来不及道谢，赶紧跑进电梯，匆匆摁了1层的键。
到了底层，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肯定是刚才在混乱中丢在楼上了，又反身上楼。算了，被记者堵就堵吧，包里有自己做满了研究笔记的剧本，丢了的话损失就太大了。
“嗳嗳，你们别走啊！”何念阳招呼打算离开的记者。
一个记者不耐烦道：“你把杨蓉都打发走了，还让我们留下来干嘛？小姑娘我奉劝你一句，别多管闲事。她是明星，生来就该被娱记追。”
“你们老追着三角恋有什么意思？我有更劲爆的消息，关于姚家抱养的大少爷姚谦默的身世，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记者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都凑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要我告诉你们也行，你们得帮我跟娱乐公司搭搭线，做个推荐。而且，你们要保证，不泄露这条消息的来源！”
“没问题，小姑娘条件不错，先从平面模特做起吧，我们杂志社正好准备推出一批新人，和各大娱乐公司是有合约的，你如果干得好，机会不会少了你的。”
何念阳转了转眼珠，脸上高兴，心里却留了一手。为了防止他反悔，她就先说一半，等签了约再说另一半。
“你们听好了，其实……”
“其实这的确是一场炒作。我出道五年了，人气已经到了瓶颈，正好SF和RG两大龙头企业出了问题，两家的人正好又和我关系匪浅，所以工作室借这个东风策划了一场戏。至于谦芊的孩子，那是她的个人隐私。她已经不是经纪人，和娱乐圈没有瓜葛，希望你们不要去打扰她。”杨蓉抢上前，神情严肃地说了一段话，拿起被甩在角落里的包就走。
见她生气了，何念阳有些懊悔。她还是个没跨进娱乐圈大门的小蚂蚁，杨蓉可是大明星，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断了她的门路。刚才她正巧路过，灵机一动，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表面上替杨蓉解围，实际给自己找路子。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赶紧追上杨蓉，凑近脸说：“杨小姐，我……我那是在骗他们呐，我怕他们立刻就去追你，想帮你拖延时间的呀！”
杨蓉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
何念阳特别认真地点头。
杨蓉没说话，盯着电梯上跳动的数字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很想做明星？”
“想啊！每个女孩子都会想当明星吧？我不是因为钱，从小我就羡慕那些女明星，可以演各种角色，到各种地方免费旅游，还可以穿着古装在天上飞。而且……而且每天可以见到那么多帅哥。你知不知道，我做梦都想和林峰握一下手，要是他愿意拥抱我一下，我肯定会幸福得晕过去的！”
“林峰？香港红得发紫的林峰？”
“是啊是啊！”
杨蓉看着她陷入白日梦的痴傻表情，眼中变换或明或暗的颜色，想了一会儿，说：“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帮了我，你妈妈也帮谦默找到了亲人，这样吧，明天你到东盛工作室来找我。几个经纪人最近精力有限，你就先从我的助理做起，等有机会，我再把你介绍给他们，愿意吗？”
何念阳有些懵，不敢相信这种好事真的落在自己头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拼命点头。
走出大厦，陈晓的车子不知从哪边过来，在她身侧停下。
“你要吓死我呀？你怎么会在这？这里人这么多，一会儿又要有记者围上来了。”杨蓉嗔怪道。
陈晓招摇地从车后座取了一大束红玫瑰送到她手上，挑眉道：“怕什么？你就是我的女人，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看到她身边的何念阳，他向她打招呼：“你是那位何阿姨的女儿吧？你好。”
何念阳痴痴地看着他。天哪，这个男人好帅！那天在疗养院她根本没注意到他，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黑黑瘦瘦高成一根杆子的层面，今天重逢，简直判若两人！这风度、这五官、这要人命的深情的眼神……天，她是遇到男神了吗？
“小姑娘，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一个人回家注意安全哦。”陈晓像哄小朋友一样和她挥手拜拜。
她看着杨蓉一脸幸福甜蜜地坐上豪车，依偎在他怀里翩然离去，心里止不住地嫉妒。小姑娘？她才不是什么小姑娘，她已经是发育完全的女人。杨蓉虽然漂亮，可已经年过三十，有几个男人愿意忍受怀里的女人人老珠黄？她就不同了，她才二十岁，大把青春荷尔蒙在燃烧，等她被工作室包装出来，脱胎换骨的时候，陈晓这样的青年富豪自然是对她垂涎欲滴。
哼，杨蓉，是你自己引我入室，到时候可别怪我抢了你的人气，又抢了你的男人。
市中心有些堵车。杨蓉四下随便看看，视线落在巨型露天公放屏上，看广告打发时间。
忽然穿插新闻，屏幕上出现陈晓的身影。
“陈总，RG的经营领域并不包括护肤霜这样的化妆品，为什么这次您斥巨资从法国超级连锁美容公司手里抢下我市这家濒临倒闭的小企业荣欣呢？”
屏幕上的陈晓气场异常强大，凌厉飞扬的眉眼气势逼人，说起话来震慑力十足：“荣欣化妆品是我们国内的百年老品牌，是千真万确的良心企业。他们的护肤品所使用的牛奶，都是货真价实的鲜牛奶。只是他们一直把精力投入在做好产品上，忽略了现代社会的营销手段，在众多包装为高档产品的化妆品市场上逐渐被挤退。我请专家现场观摩测评，他们的传统生产技术和秘方是极其珍贵的。这次法国企业就是想以收购的形式，以最低廉的价格侵占我们的好技术。我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这是我的国家，这里是我从小生长的D市，我有责任保护好荣欣，保护好我们自己的东西！”
一席话竟说得杨蓉眼眶泛红。她转过脸来看陈晓，陈晓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笑道：“别崇拜我，虽然我知道你做不到。”
杨蓉被他逗笑了，轻轻打了他一下，又严肃地说：“晓，我真的没有选错人。你的内心，比谁都善良。”
陈晓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感谢的话又觉得肉麻，凑过去在她额头亲一下：“那就赶紧挑个日子登记结婚。”
☆、第四十章
【四十】
原以为做大明星的助理是件清闲的活，自己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借着杨蓉的光环对别人颐指气使，过几天不做事拿高薪的好日子。顺便还可以趁此机会多给自己找点门路。虽说杨蓉答应会把她介绍给工作室的经纪人，可她也不能这么遥遥无期地等下去吧？谁知杨蓉简直拿她当苦力使，每天让她东跑西跑地打杂，扛东西撑伞拎包这些小事就算了，买个奶茶竟然要穿过半个城市，非要指定的牌子不可。要不是一心想进娱乐圈，她早就不伺候了！
“嗳，那个谁，杨蓉的助理！”
刚刚坐下来歇息的何念阳不耐烦地站起来，懒洋洋地转过身去。
叫她的人是工作室的另一个当红艺人胡晓丽。
“你知道楼下有家甜粥店吧？我助理现在走不开，麻烦你帮我去买一碗绿豆粥咯。”
何念阳懒得理她，坐回去休息。
“嗳，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我没时间，等着杨小姐给我吩咐呢。”她没好气地回道。自己都累得腿打颤了，她是没长眼睛吗？
“电梯上下几分钟的事，有这时间赖坐着跟我费口舌，绿豆粥都买回来了，新来的小助理而已，会不会做人的？”胡晓丽不悦地蹙眉，嘴角带了些讥讽。
何念阳蹭得火了：“你也知道我是杨蓉的助理啊？现在工作室谁最红？她都没叫我做事，你倒来指派我。我看不会做人的那个是你吧？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有什么资格叫我帮你做事？”
胡晓丽被她这几句话刺激得脸都红了，气得浑身发抖，嘴里你你你的说不出话来。忽然她瞥一眼天花板一侧坏了许久的监控探头，抓起桌上的补水喷雾走到何念阳面前，松手，啪一声，瓶子碎了。
“你太过分了！”没等何念阳反应过来，胡晓丽高喝一声，周围忙碌的员工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目光集中过来。
何念阳张嘴想说话，被胡晓丽打断了：“我看你从外面跑了一圈，晒得脸都干了，好心好意帮你补水，你竟然故意把它打碎！你不愿意帮我跑腿就直说，何必甩脸给我看？也不知道是仗着谁的脸。有的人太忙，连身边的人都管不好。”
何念阳顿时明白，她这是借题发挥，找杨蓉的茬，心里倒不急了，望着她不说话，等着看戏。
杨蓉正在摄影棚，听说化妆室在闹，就走了过来，正听到胡晓丽这番话，微微一笑：“一瓶喷雾而已，我这就拿我的赔给你。念阳她是不小心，你就别怪她了。”
“我为什么要用你剩下的？一句不小心就算了？这样毛手毛脚的新人留着干什么？我看炒了她最好，工作室可没那么多闲钱养个不会做事的人。”胡晓丽不依不饶地说。
“你说的也对。”
听杨蓉这么说，何念阳急了，气冲冲地辩解道：“是她自己把喷雾摔碎的，在场的人都看见了！”
胡晓丽嘁地一笑，环视四周一圈：“你们谁看见了？”
工作人员哪敢得罪她，纷纷散开做自己的事。
“杨蓉，你看看她，小小年纪谎话连篇。这样的人你也敢用？”
何念阳气得捏起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