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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了数天,刘彻彻底趴倒在桌子上:卫青真的会来吗?唉唉,虽然自己觉得卫青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但为什么过了好几天了还不见他来……算了,都是朕不好,只要你来朕就跟你道歉,怎么低声下气都成!所以快来吧快来吧快来吧……
眼睛不经意瞄到从窗口进来的阳光,外头的天气很好呢……去打猎吧!刘彻霍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哼!卫青随便你了!人的耐性是有限度的,朕等了你这几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看这蓝天白云,阳光清风,骑马奔驰的感觉真是好呀。再加上有年轻英俊的侍卫跟从包围,世上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此。
等刘彻尽兴回宫,已过了二更天。回到宫里却被告知,中午刘彻前脚刚走,卫青后脚就来了,一直等着,因为刘彻是随性出游,谁也说不准他什么时候回来。等到二更的时候,卫青根据以往的经验觉得刘彻如果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晚上可能就住外头了,于是不再等待,回去了,也就前后脚的工夫,刘彻便回来了。
刘彻转头就追了出去。他尽全力跑着,不经意踩到几个前些天下雨留下的水洼,水花四溅。侍从在背后追赶,想请他乘辇,他只是充耳不闻,早把不理卫青的决定忘了个精光。
侍卫一个个低头行礼,卫青经过长长的回廊,横穿巨大的广场,老实说还没想好要去哪里。现在已是二更天,皇后和皇子肯定已经睡了,宫门早已关闭,现在要求出宫似乎是徒找麻烦。到哪里转转比较好呢?
卫青正慢慢地走,隐隐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响,起初还没在意,渐渐就发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禁回头。月色朦胧,卫青一个眼花,竟然仿佛看见一头野猪瞪着眼睛塌着耳朵四蹄轮动正飞快地向自己冲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冲到近前用力飞扑——
卫青一激灵,从幻象中清醒,已被刘彻扯住了胳膊,刘彻恶声恶气地道:“谁允许你回去的?走!跟朕走!”
卫青无奈地任他拖着走,夜色下看不清刘彻的表情,只是胳膊上被捏的很紧。
回到寝宫,刘彻才松手,整整衣物,装模作样地坐下,与刚才急吼吼的样子完全不同。卫青不禁隐隐有点失落,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下首。刘彻大大咧咧地把脚一伸,抬的老高,让宫女为他除去溅湿的鞋袜并换上干燥洁净的,同时调侃道:“爱卿一直忙着结交红粉知己,风流局傥,又和平阳公主新婚燕尔,今日怎么有空到朕这里坐坐?”
虽然把卫青追了回来,可他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呢,略略有点后悔:刚才那么着急干什么?简直好像是很期待他到来似的!面子都丢光了!不行!自己得拿出皇帝的威严来!
想是这么想,但恐怕连刘彻自己都没发觉到自己此时的举止其实太过随意,非常不雅,他从不在其他外臣面前如此过。只是面对卫青,他一直都随意惯了,于是脱鞋也脱的万分自然。
“皇上说笑了。”卫青答道,“臣确实有事要与皇上相商。就是关于李广利战败一事,依照李广利仅余的兵力,如果没有增援,想要反败为胜,无异于以卯击石。”
刘彻心里笑成了一朵花:等的就是你开口!面上却不冷不热地道:“那他就不要再去进攻,老死在关外算了。”
只听卫青道:“李广利是皇上您一手提拔,皇上这么做必然有相当的理由,虽然他暂时辜负了皇恩,但皇上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李广利是胜是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胜败,而是整个大汉国的胜败。匈奴人不会讥笑李广利无能,只会说我国弱小无能。”
卫青会说什么他早就有数,可是从卫青嘴巴里亲耳听见感觉就是不一样。刘彻激动的几乎要落泪:半年了!半年了啊!等了这么久,终于听见卫青大段大段地说话了!
努力克制住心情,刘彻面上还是不阴不阳不动声色,道:“哦,爱卿所说有理,待朕好好考虑一下。”没等卫青回话,转头问宫女:“什么时辰了?”
宫女回答:“快三更了。”
“难怪,朕都饿了。”刘彻揉揉自己的肚子,随即传夜宵,而且每样都要了两份。
酒酿圆子汤,好吃,甜的像蜜一样。特别是自己吃着一碗,看卫青吃另一碗的时候……刘彻眼珠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等卫青吃完了,刘彻笑眯眯地道:“爱卿,好吃吗?”
卫青点头:“好吃。甘甜爽口。”刘彻点头,一脸的赞同,道:“不错,如此美味,真是甘露一般,让人不由得的诗兴大发。爱卿不妨以这酒酿圆子为题,作诗一首,如何?”
卫青一怔,随即大窘,刘彻一向都知道的,自己十二岁上跟姐姐进宫后才得到机会正式启蒙,肚子里那点墨水看看书写写信还成,哪里会作什么诗呀?可真是为难他了。偷眼去看刘彻,就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既像是认真的又似是开玩笑。
刘彻催促道:“怎么了?爱卿快作诗呀。”眼瞧着卫青面上渐渐红了,被自己一催促,就连耳朵脖子也一起红了去。刘彻肚子里早已经乐开了花:卫青果然写不出诗来!
却板起面孔,哼道:“你敢抗旨?”卫青急忙低头谢罪:“微臣那么点墨水实在不敢在皇上面前卖弄。”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抗旨了!罪当欺君!朕要罚你!”
卫青一阵紧张,却见刘彻嘻皮笑脸道:“就罚你亲朕一下。”向前伸出脖子,嘟起嘴巴,噘得老高。
卫青:“……”随即道:“酒酿圆子圆又圆,犹如天上明月亮,一口吞下三五个,甘甜爽口真美味。”一低头,“臣依照皇命作诗完毕。”
刘彻:“……这也算?”
“皇上只说是诗。”
刘彻:“……”手撑在下巴上,前倾身体,眼睑半垂,拖长了声音道:“爱卿啊,你给皇姐写情诗的时候文思泉涌,情深意切,怎么这个时候文才全跑光了似的?”
卫青背上一毛,低着头心虚地道:“此一时,彼一时。臣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已经被那些情诗给压榨光了。”
刘彻眼睑垂的更低了:好你个卫青,给皇姐的情书是别人代笔,朕早就已经调查得知了,居然还嘴硬,而且什么时候连狡辩也学会了?反正有的是时间,朕就陪你慢慢磨。
便道:“原来如此。那么爱卿总不会连怎么下棋都忘记了吧?”
卫青猜不透刘彻问这话的用意,便照实回答:“臣没有忘。”
“那就好。”刘彻一拍大腿,“咱们就来下棋吧。”命人取了棋盘过来,“输的人就要接受处罚。处罚规则就是:如果爱卿你输了,就罚你亲朕一下;如果朕输了,就罚朕亲你一下。很公平吧?”
卫青无言,这输和赢,有区别吗……
皇上故意不让战败的李广利回来,不杀死李延年而只是把他赶出去,让李延年到自己家求救,是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与公于私都不会。这都是皇上安排的,就是等自己来求旨,自己也早就猜到这趟决计不会轻松。既然皇上想玩,只有奉陪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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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襄到卫家拜访,却被告知卫青为了李家兄弟的事情进宫去求见刘彻,一直没有回来。
这不等于是羊入虎口?曹襄血管差点爆裂……冷静,得赶快冷静下来,曹襄不断努力说服自己,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刘彻一定会利用这机会和卫青重修旧好!卫青,卫青,卫青!你要坚定自己的立场呀!刘彻是害死你夫人的凶手,你不能因为一次长谈就原谅他!就算有再多的甜言蜜语再多的金银财宝和富贵荣耀,也赎不回如玉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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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不是朕杀的,你信不信?”
下了朝,到了书房,卫音刚刚行礼见驾,旁人也才摒退,却听刘彻突然冒出这句话,不禁吃惊地抬头望向座中的刘彻。
刘彻端坐着,嘻皮笑脸已被正经严肃所代替,只是眼下隐隐有着黑眼圈。这不奇怪,前天他和自己下棋下了一个通宵,第二天还去上朝,回来又要自己和他下棋,劝他休息他也不听,直到实在撑不住了,才小睡一会。
如今已经是第三天,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刘彻为什么这么执著于和自己下棋呢?还以为他可能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想不到开口却是问这个……
有些惊讶,有些疑惑,有些迷茫,卫青一时猜不透刘彻是什么意思,却知道有句话叫做“欲盖弥彰”。便道:“如玉命薄,不怪任何人。能得皇上如此挂念,实在是她的福气。”
却听刘彻高声道:“你还没有回答!如玉不是朕杀的,你信不信?”
卫青一愣,抬头看他。
“朕问你你信不信如玉不是朕杀的?朕要告诉你的是,朕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
终于说了出来。用下棋的手段拖住卫青,用了近三天时间酝酿,刘彻只是为了让自己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
他是皇帝,他是天子,是天之子,是龙之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所有人都是他的臣民,都要无条件地相信他,任何的怀疑都是大不敬。怀疑的人都有罪,更何况是莫须有的罪名。何必解释?怀疑他冤枉他的人都该死!可是,他就是不希望怀疑自己的人是卫青。
“朕——我也是有自尊的人,如果确实有做过,绝对不会不认。如果你相信朕,愿意听朕解释,就坐到这里来。”刘彻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卫青站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刘彻。刘彻也望着他。
两两相望。
静默。刘彻的心直往下沉。
就在刘彻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卫青却抬起了脚,慢慢走来。懒得多想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天注定刘彻今世是天子自己是臣下,便也注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站在对等的位置上。依照自己的立场,不论自己心底里究竟是如何想法,根本别无选择。
只是,此时刘彻的神色怎么变的这么奇怪?像是紧张,又像是委屈,说不出的古怪。
待到了近前,卫青看到刘彻脸色越发深沉了,心下不禁有些惴惴。
正疑惑间,却见刘彻突然把腰带一松,四肢叉开仰面一躺,紧闭双眼,咬牙道:“来吧!”表情简直是视死如归的最佳写照。
卫青:“……”这是在搞什么?
“来呀!”见卫青没有动静,刘彻闭着眼又催了一遍。
卫青继续疑惑:什么“来吧”?想了又想,卫青还是决定问清楚比较好。
小心翼翼地问了,于是刘彻答了:“今天换你在上面。”
卫青:“……”伏下拜了拜,“既然皇上身体不适,臣不便打搅,先行告退。请皇上保重龙体。”便往后退。
刘彻赶紧直起上半身:“唉!等等!谁让你走的?”
原本恭着身体后退的卫青转身大步走:“臣去唤太医。”
刘彻爬起来,滚下座,“等等!回来!”赶忙追卫青,“不许走!回来!卫青!站住!喂!朕叫你呢!”无论他怎么叫,都被卫青无视。刘彻只有继续追,忙中出错,踩到了好几次衣摆。几个趔趄打的动静巨响无比,也顺利地让卫青回头看了一眼。
卫青暗暗后悔自己不应该回头耽误时间的,如果抓紧时间走掉了多好。这一回头的迟疑,就见刘彻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自己不远处。
卫青赶紧走,手已经扶到了殿门上。刘彻急了,脚猛蹬地,一个飞扑,狠狠地扑到卫青肩背上。巨大的冲力让两人“哇”地一声扑倒在地。
卫青眼前一阵金星,等金星消失,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往后拖开了尺余。想起刘彻刚才说的话,寒毛都竖起来了,如果他真的依照刘彻的话做了,将来一旦刘彻对自己失去兴趣,就算自己没有任何错处,也会被灭族!赶紧振作精神重新向前爬。
背上好重……
刘彻用力拖住他:“不许走!”
“皇上龙体欠安,微臣得为皇上去唤太医。”卫青伸直手臂,抓住门框不肯放弃。
“朕身体好的很!”用力往回拖。
“皇上都烧的说胡话了,怎么可能好的很?”拉住门框奋力往前爬。
刘彻额头上冒青筋:“朕很清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怒气,心下有点发酸:只这么一句,为什么竟然就让卫青如此畏惧?
不再用力拖他,只是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把脸埋在他腰间。“别走……”闷闷的声音传出来。除了让卫青在上面,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挽留住卫青,官位和财宝在卫青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现在看来这方法也是失败的,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选择呢?刘彻从没觉得这般束手无策过。用权力重压,只会让卫青越离越远而已。
“卫青,请不要走……朕只有你了……只有你……”
卫青抓住门框的手不再用力,渐渐松开。听着刘彻的话,停了停,轻道:“皇上有皇后,有皇子,还有公主们。”
“皇子和公主们只是一群娃娃;你姐姐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可惜只是个没有见识的妇道人家,只会唯唯诺诺。十几年前,我觉得大权在握、让所有人对自己俯首称臣是世间最高的享受,王孙不断要我别把他当成奴才,我还怪他不识大体……可是现在朕发现自己错了。”
卫青回过身来看他。
刘彻道:“王孙说的对,如果真是那样,实在是很可怕的事情。所有人都离自己远远的,根本就没有被尊敬的感觉,反而像是瘟疫病人,人人唯恐躲闪不及。”
他抬眼,凝视卫青:“可是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很安心。我——”停了停,似乎有点胆怯,又似乎有点在考虑怎么说比较好,“我,可以把你当成知己、朋友和情人吗?”
卫青愣住了,老实说,他从来也没想过会从刘彻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十年前,因为我的愚蠢而没有能够给王孙的,我希望能给你。你说,好不好?”此时,刘彻的眼神是郑重而认真的。
卫青凝视刘彻,温柔地微笑,一低头:“卫青受之有愧。”说不感动是骗人的。这是他从来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也许,这是个新的开端,也许,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不论怎么说,刘彻说的这些,真的让他很高兴……
感觉到卫青口风松动,不再拒自己千里之外,刘彻精神一下就来了,蹭蹭就凑到了他近前,整个人几乎都要贴上去了。
“如玉不是我杀的,我没有下过那样的命令。对去病,我很抱歉,确实是我不好,做了就是做,我绝对不会像个缩头乌龟不敢承认。所以,如果是我做的,我绝对不会不承认。”
卫青面色一黯,其实他最介意的就是去病那件事。
去病正当青春年少,他不希望他有一点点会被人诟病的事发生。唯一欣慰的是,刘彻没有装傻,依刘彻的性子,能够说出这种话已经很了不起了。卫青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诚意和最大限度的表现方式了。
“但是我不想为没做过的事承受无谓的指责。更不希望——”刘彻停了停,深吸了口气。
其实刘彻心底很清楚,卫青是绝对不会说出怀疑自己的言论来的,不论是公开还是私下,都不可能。他害怕的不是卫青此时的回答,而是卫青心底真正的想法。
他不希望卫青误会自己,更不希望卫青明明心中确信自己是凶手却不动声色地说着假话。
所以,也许卫青不回答,而自己不要再谈起这个话题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吧。今天这么说,只是明确告诉一下卫青自己的态度,至于卫青要怎么想,那就要看卫青自己了。
刘彻继续道:“更不希望爱卿你因为误会而自暴自弃。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姐姐,那我无话可说,但那些情诗分明不是你能写出来的。而且朕调查得知给长公主递送情书的人,是被李延年收买的。我想知道,迎娶比你年长十六岁的平阳公主真的是你的本意吗?”
卫青沉默了一会,道:“长公主是我的恩人,没有她,便不会有今天的卫青,”抬眼,看着刘彻,“更不会遇到皇上您。我不希望她陷入任何不堪的处境。当初皇上使用了等于是当众对质的形式,如果我回绝了,长公主将无法自处,我不希望发生那样的事情。”
刘彻直发怔,哭笑不得:“……你……你这个卫青……”不过还真像是卫青会做的事。算了算了,把他从自己的小舅子近一步变成姐夫似乎也不错,这样就是亲上加亲了。
卫青望着刘彻只是微笑。看着刘彻眼睛下的阴影,他就明白刘彻这阵子有多焦虑。他做了很多调查,结果找不到足够证据能证明刘彻是凶手。今天他就更加近一步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