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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刚才举步,突闻一声亲切的呼唤:“茜妹——”
绿衣美妇怅然驻足,缓缓转过身子,却见明尘大师和竺君仪已经迎出寺门,只好也冷冷应声道:“唔!没想到竺姊姊也在这儿!”
明尘大师道:“二位都是难得请到的贵客,今日少林何幸,竟将两位全都请到了,简慢之处,贫僧先行谢罪!”
凌茜暗暗皱眉,不耐地道:“不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我很忙,没有时间多耽搁。”
竺君仪连忙上前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好妹妹,咱们姊妹多年未见,姊姊有许多话想跟你谈谈,你不能为了姊姊多留一刻吗?”
凌茜冷漠地抽回手臂,道:“话已经在二十年前说尽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
竺君仪心里在一酸,眼泪盈盈欲落,喟然道:“茜妹,我自知愧对你的羽哥哥,但……
这也是由不得我的事,想不到三十多年了你仍然不肯原谅我……”
凌茜冷笑道:“人各有命,谁也怨不得谁,我没有必要谅解别人,也没有必要别人谅解的地方。”
明尘大师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忍耐不住,朗声道:“三十年前,承陶羽大哥不弃,与贫僧折节论交,同生共死,友爱不渝。如今大哥虽然飘隐,贫僧以盟弟之义,为武林命脉,就教二位大嫂,谁要是不屑与议,非但看不起贫僧,更愧对大哥舍身赴难,挽救天下武林危亡的壮志豪念!”
这番话,说得凌茜默默垂下头去。竺君仪幽幽说道:“茜妹,不管你有多恨我,为了羽哥哥,为了武林隐忧,也为了罗家三代清誉侠名,你愿意跟姊姊再谈一会吗?”
凌茜长叹一声,只得随着明尘大师,跨进了“少林别院”。
明尘大师将二人请到客室,摒退所有少林僧人,这才肃容说道:“自从飞云山庄瓦解,武林平静不过二十年,各派元气未复,济南变故又起。贫僧为罗家三代侠名,不得已,将玑儿囚于百丈峰,当初之意,乃是要藉此澄清武林谣传,使罗氏双侠蒙羞的声誉,得以洗刷……”
他故意一顿,看看两人都未开口,竺君仪神色黯然,低垂着头,凌茜却仰面望着屋顶,一派冷漠之色。
明尘大师暗叹一声,继续又道:“谁知那样一来,欲巧反拙,不但使淑蝶怒闯禁地,震动胎气,惨死在峰下,而且反予那诬陷之人可乘之机,玑儿囚禁十五年,江湖中风平浪静,不久之前,玑儿竟然从百丈峰禁地失踪。从此,血案又连续出现,迄今不过数月,湘北云梦一带,已一连发生过二十余次凶案,一切痕迹,仍然和十五年前毫无二样,所以……”
竺君仪忽然插口道:“所以,武林各派,更认定那些血案,全是玑儿做的了?”
明尘大师点点头,道:“目前谣诼,确是如此。”
凌茜没有说话,却在这时候有意无意冷笑了一声。
竺君仪愤然道:“我虽未目睹血案情形,但孩子是我生养长大,我敢拿性命打赌,绝不会是玑儿做的!”
明尘大师叹道:“贫僧也不肯遵信,无奈血案发生,和玑儿行动配合得太巧,而且,他又曾经亲口承认过,再说,更不该从禁地脱逃……”
竺君仪道:“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些事,又自己坦然承认过,他根本就没有必要再从百丈峰脱逃了。”
明尘大师颔说道:“是啊,但仅此一句话,难塞悠悠众口,如今各派已决议,几乎一致肯定事情是玑儿所为,各大门派决心各选高手,组成追踪队,一旦发现玑儿踪迹,便将联手转攻,并且不再希望生擒……”
竺君仪猛地一震,失声道:“他们要危害他?”
明尘大师沉重地点点头,道:“他们也许不一定找得到玑儿,但是,却显然会因此连累及浪迹天涯的英儿,势迫至此,我不能不请你们来共议一个善策!”
竺君仪激动地道:“不!他们凭什么这样武断?更不该牵连到无辜的英儿啊!秦叔叔,你不能让他们这样做!”
明尘大师叹道:“贫僧虽有此心,怎奈众怒难犯,我已令少林弟子不得参与其事,但这样一来,少林已蒙奇耻,却并不是解决此事的万全之策!”
竺君仪痛苦地摇着头,低声叫道:“不能!不能!他们已经莫名其妙毁了玑儿,我绝不能再让他们毁了英儿……啊!他们做得太过份了……”掩面低低啜泣不已。
明尘大师浩然长叹,目注凌茜,却见她神情冷漠地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忍不住轻问道:“此事关系罗家三代侠名,大嫂难道没有一点意见?”
凌茜眉头一扬,说道:“我不想多说,但是从今天起谁要再敢把这件丑事牵涉到一个罗字,休怪我凌某人不顾情面。”
明尘大师面色一沉,道:“七大门派行事虽嫌过份,却是为了武林正义和安宁,玑儿纵被冤屈,但……”
凌茜突然岔口道:“我并没有说他是冤屈的!”
明尘大师和竺君仪不约而同诧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凌茜冷晒道:“很简单,他的行为,须由他自己多责,这件事与姓罗的无关,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罗家的人——”
明尘大师听了这话,不禁勃然暴怒!
第二十二章 变生肘腋
竺君仪失声惊呼道:“茜妹,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凌茜扬目道:“为什么不能说,他本来就是天生孽种,可惜罗家难得声誉,竟毁在他一人手中。”
竺君仪气得混身颤抖,脸色苍白,泪水如泉如潮,瞬息间已湿满面颊,但人知伤心饮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凌茜似乎意犹未尽,继续又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他父亲原是最无耻的人,如今儿子才做出这种贻羞天下的事,只可恨却顶了姓罗的姓氏,败坏的是罗家的声名,连累的是罗家的骨肉……”
她还想再数落下去,明尘大师突然怒叱道:“住口!”
凌茜把头一仰,望着屋顶,冷然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
明尘大师眼中神光暴射,怒声喝道:“你说这绝情无义的话,不但欺人太甚,更辜负当年大哥一番苦心孤诣,你……你太对不起大哥了……”
凌茜默然片刻,方才冷冷说道:“他又对得起我吗?无因无由,独自一去三十五年,不念故情,不念妻儿,连我爹爹去世,也没有回来过一次……”说着,眼眶也微微发红了。
明尘大师废然道:“罗大哥身遭巨痛,丧父失母,弃家远隐数十年。固然过份了一些,但是,你却不能因此迁怒无辜孩子。你们做父母的情孽纠缠,孩子们是没有罪的,大哥既然承接了父亲名义,孩子也姓罗姓了整整几十年,他就是罗家的人,和大哥的亲骨肉完全一样!”
凌茜道:“秦叔叔,你是佛门高僧,三宝弟子,不知道为人父母的可怜,假如你也有一个儿女,辛辛苦苦养育二十年,一旦遭受牵累,生死不明,那时候你……”
明尘大师猛可一震,厉声叱道:“不许再说下去了,你纵逞口舌之快,难道天下只有你才是为人父母,人家就都是没爹没娘的孤儿么?”
竺君仪早已经泪水滂沱,哽咽着道:“秦叔叔,不用拦她,让她尽情地说吧!她说得对!
玑儿虽然是姓罗,却不是罗家亲骨肉。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羽哥哥,是我用可耻的身子,沾污了罗家数代的英名。孩子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个无耻的母亲,我不怨天尤人,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泰山,却在桃花岛上厚颜无耻的苟活了几十年……”
她痛哭着上前揽住凌茜的手,哀声又道:“茜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情,这些年来,你从不再回桃花岛,你孤零零熬受着寂寞岁月。羽哥哥没有讯息,璋儿又下落不明,这些……都是姊姊害了你,你有理恨我骂我。但请你不要再怪无辜的孩子,我已经尽了全力在教导他,想使他一心一意学着做一个罗家的后代,可惜姊姊竟失败了——”
凌茜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再抽回被她握着的手臂,无言地坐在那儿,脸上掠过阵阵歉疚懊悔之色,良久,她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面颊上同时出现两行晶莹的泪痕。
正在这时候,一个僧人疾步而入,躬身道:“罗英少侠和一位姓江的姑娘在院外求见。”
室中三人闻言都吃了一惊,明尘大师讶然道:“他怎么也到嵩山来了?”这话又像在问自己。
凌茜漫声道:“罗英?就是淑娴在闯百丈峰时,剖腹产下的那一个?”
竺君仪拭泪道:“是的,这孩子今年才十五岁,茜妹还没见过。”
凌茜道:“那么怎不唤他进来?”
明尘大师连忙挥手吩咐:“领他们到客室来吧!”那僧人躬身应命而去。
竺君仪企求他说道:“茜妹,这孩子年纪还小,全不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等下会……”
凌茜点点头道:“我知道,放心好了。”
片刻间,那僧人已领着两个少年男女走进客室,江瑶初入少林,显然微微有些怯生生地,罗英一脚跨进房门,猛可看见竺君仪也在座,顿时既惊又喜,抢前跪下道:“奶奶,你老人家也在这儿?”
竺君仪寒着脸道:“你小小年纪,胆大包天,竟敢偷离东海,独自跑到中原来,你眼里还有奶奶么?”
罗英垂手跪在地上,道:“英儿知道错了,可是……英儿实在太想念爹爹和娘……”
竺君仪心里一阵酸楚,但强自忍住,沉声道:“不许再强辩,等一会少不了要重重罚你,现在快去拜见凌奶奶。”
“凌奶奶?”
罗英惊呼一声,扭头望望端坐在上首的凌茜,见她容光慑人,一派冷漠神色,使人不期然生出了一阵寒意,慌忙起色前叩头行礼。
明尘大师问道:“你们会跑到嵩山来?”
罗英道:“说来真巧,我们特地赶到嵩山,原是要向秦爷爷打听凌奶奶的住所,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见她老人家……”
凌茜微微一怔,冷声道:“你们寻我何事?”
罗英恭恭敬敬从怀里取出那只铁匣,双手捧到凌茜面前,道:“半月之前,英儿偶在大别山中,遇见了一位老前辈,那位老前辈特嘱英儿将这只铁匣,面呈凌奶奶。据她说,这只铁匣乃是当年外曾祖父托她保管的东西,只因时事变迁,未能早日送还。”
凌茜接过铁匣,反复看了一阵,问:“那人是谁?”罗英道:“英儿问过她姓名,但她不肯直告,只说凌奶奶打开铁匣,自然知道她是谁了。”
竺君仪怀疑地道:“那人不肯直告姓名,又不肯亲自交来,未免太不合情理。”
罗英道:“那位老前辈双腿俱残,行动不便,又不知凌奶奶住所,是以无法亲自送来,恰巧英儿和江姑娘路过,便托我们带来了。”
竺君仪半信半疑,回头见江瑶呆立在门外,便道:“你只顾说话,怎忘了替这位江姑娘引见一番?”
明坐大师笑道:“说起来,并不是外人,这位江瑶姑娘,便是紫薇女侠易萍的孙女,红云董门跟你们罗家,渊源颇深。”
他原是无心的一句话,但竺君仪一听之下,突然想到当年罗玑身遭不白之冤,正是从济南江家而起,心里顿时感触万端,连江瑶向她行礼拜见,她也似见而未见,忘了还礼招呼了。
江瑶素来任性量窄,见她不甚亲热,只当竺君仪不喜欢她,芳心暗暗不乐。
凌茜托着那只铁匣,注视端详,许久想不出里面的什么东西,好奇之心一起,左掌暗蓄功力,劲透指尖,缓缓在铁匣上划了一道浅浅痕印,双掌一折,“啪”地一声响,铁匣裂成两半!
那知铁匣甫裂,忽然从匣中射出一道银白色的细线,左手小臂上,顿感一麻!
她骇然一惊,霍地跃了起来,振臂一抖,一条细如铁线,银白色的异种怪蛇,顿被震断,连同破匣坠落地上……
这突然的,使得室中众人,莫不大惊失色。
明尘大师袍袖一拂,腾身而起,目光扫过地上那怪蛇残尸,失声呼道:“啊!铁线毒虫,这是怎么回事?”
凌茜匆匆吸一口气,骈指疾落,自行点闭了左臂穴道,怒目一瞥罗英,冷笑道:“很好啊!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心机,你不愧是天生孽种!”
话声落时,猛一顿脚,身形已破窗飞了出去。
明尘大师慌忙晃身追上,拦住她道:“大嫂,且慢动怒,其中必有诡谋嫁祸之人,他一个小孩子怎会……”
凌茜未等他说完,右掌猛然一翻,横扫开去,叱道:“闪开。今天谁要拦我,别怪我出手无情!”
她一身玄功果然非同小可,掌势才起,灼人热流已排荡汹涌而出。明尘大师不愿封接,身形横移数尺,凌茜人如轻烟般,早到了十丈以外,眨眼间,便越出“少林别院”寺墙,去得无影无踪。
明尘大师心知再难阻止,暗叹一声,唤来一名僧人,吩咐道:“立即传讯上下二院,不可于怒凌老前辈,但必须暗遣轻功佳录弟子紧跟着,别让她落单了!”
他略作安排之后,忙又赶回客室,却见罗英满脸血污,含泪跪在地上,江瑶吓得张口结舌,紧贴着墙角不敢吭声。
竺君仪气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热泪滂沱,顿着脚问:“畜生!畜生!快说,你还不快说!”
罗英讷讷道:“英儿真的不知她是……”
话声未落,竺君仪顺手一掌,“啪”地劈在他面颊上,罗英直被掌力震得一连几个翻滚,嘴角汩汩流出鲜血,脸上立刻红肿了起来。
但他不敢运功护身,也不敢闪避躲让,忍着疼痛,仍然恭恭敬敬跪在地上,热泪滚滚直落。
竺君仪唆咽道:“好!你既然不肯实说,我不愿再要你这个孙儿,索性先废了你,然后亲去泰山领罚!”说着,欺身上前,骄指如戟,猛向罗英后脑“风府”死穴上戳去!
江瑶失声惊呼,掩面转身,不敢再看……
蓦地一缕指风摇射过来,恰好撞中竺君仪腕时,准头一失,指人罗英脑侧贴耳掠过。
明尘大师闪身而入,沉声叫道:“大嫂,你疯啦?”
竺君仪呛声道:“我吞辛含茹一辈子,如今倒守出来一个大逆不孝的孽子,他才十五岁,就敢谋拭尊长,将来岂不遗害天下,与其留下他污宗败祖,不如现在就毁了他!”
罗英哭道:“奶奶,英儿绝不敢说半句假话,那断腿老婆子不肯告诉姓名,也没有提过铁匣中是什么东西……”
竺君仪叱道:“不明之事,就不该答应,天下那有你这种糊涂东西。”
罗英回头望望江瑶,愕然道:“英儿本不肯答应,无奈那时江姑娘性命在她手中——”
明尘大师神情一动,道:“原来果有内情,大嫂不可再逼责他,让他把经过慢慢说出来。”
于是,罗英便将江瑶被困,怪婆子嘱托送物面交凌茜,以及两人都被毒物所噬,限期一月方能得到解药……种种详情,仔细说了一遍。
明尘大师和竺君仪听罢大惊失色,竺君仪心中大恸,道:“孩子,这些话你怎不早说?”
明尘大师唤过江瑶来,细一检视两人眼内粘膜,皆有暗黑色细纹,分明正是中毒的现象,不觉骇然道:“那老妇如此居心叵测,连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也不肯放过,她跟桃花岛不知有何绝世深仇?”
竺君仪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罗英道:“你说那葛衣断腿老妇,不似中原人的模样?”
罗英道:“是的,那人尖鼻高颚,肤色墨黑,衣饰也奇形怪状,不似咱们中原之人。”
竺君仪陡地变色,回顾明尘大师道:“你看会不会是她找到中原来了?”
明尘大师一愣,道:“谁?”
竺君仪道:“你忘了?当年老岛主弥留之时,曾经对我们提到过的那桩往事……”
明尘大师也是一震,失声道:“如果是她,这件深仇只怕难以化解。”
竺君仪叹道:“看来陆家双铃奉命远赴西漠,二十年不闻讯息,他们两位老人家必然没有达到目的,反惹来这位祸胎了——”
正说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
明尘大师一闻钟声,眼中登时神光暴射,沉声道:“前山有警,大嫂,你们暂请在别院何处一会,贫僧去去就来。”
竺君仪叫道:“秦叔叔,我们跟你一起去!”
明尘大师想了一下,道:“也好,同去看看是谁这样大胆,竟敢到嵩山来滋事?”
竺君仪喝令罗英起身,老小四人方才奔出“少林别院”大门,只见一名僧人如飞而至,急声道:“禀方丈,凌老方离嵩山,忽被三个老人拦截围攻,下院鸣钟传警,现在已有五位长老下山赴援,弟子特来呈报!”
明尘大师神目一瞬,道:“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