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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从深泽来的?”
“是。”秋分说,“我来找一个人,五龙堂的高庆山。”“高庆山?”那个人沉吟了一下,“他参加过那年的暴动吗?
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们当家的,”秋分低着头说,“那年我们一块参加了的。”
“这里有你们一个老乡,也是姓高,”那个人笑着说,“叫他来看看是不是。小鬼,去请民运部高部长过来,捎着打盆洗脸水,告诉厨房预备一个客人的饭!”
秋分洗完脸,一大盆小米干饭,一大盆白菜熬肉也端上来了,同志们给她盛上,秋分早就饿了,却吃不下,她的心里怦怦跳动,整个身子听着院里的响声。同志们又问:“你们那一带有群众基础,现在全动员起来了吗?高疤的队伍怎么样?”
秋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说:
“土匪性不退!”
人们全笑了,说:
“不要紧。这叫春雨落地,草苗一块儿长,广大人民的抗日要求是很高的。明天高部长到那里去,整理整理就好了。”
院里有脚步声,屋里的人们说:高部长来了。秋分赶紧站起身来望着,进来的是个小个子,戴着近视眼镜,学生模样,进门就问:五龙堂的人在哪里?秋分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笑着说:“这是高翔。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高翔走到秋分跟前,凑近她的脸认了一会,高兴的跳起来说:“秋分嫂子!我一猜就是你们。”接着又对同志们说:“来,我给你们介绍,高庆山同志的爱人,农民暴动时期的女战士。”
“怎么一猜就是我,就不许你媳妇来看你?”秋分说。“你来她来是一样!”高翔笑着说,“你今天不要失望,见着我和见着庆山哥哥也是一样!”
“到底你知道他的准信不?”秋分问。
“一准是过来了。”高翔说,“在延安我就听说他北上了,到了晋察冀,在一张战报上还见到了他的名字,我已经给组织部留下话,叫他和我联络,不久就会知道他在哪里了!”
这时又进来一个女的,穿着海蓝旗袍,披着一件灰色棉军衣,望着高翔,娇声嫩语的说:“高部长,你还不去?人都到齐了,就等你讲话哩!”
说完就笑着转身走了,秋分看准了是大班的媳妇李佩钟。“好,我就来。”高翔说,“秋分嫂子也去看一看吧,高阳城里的妇女大会,比咱们十年前开的那些会还人多,还热闹哩!”
参加了大会回来,已经多半夜,秋分直到天明没有合上眼,很多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心境和话语,又在眼前活了起来。看来很多地方和十年以前的情形相同,也有很多地方不大一样。领导开会的、讲话的、喊口号的还是小个子高翔,他真像一只腾空飞起的鸟儿,总在招呼着别人跟着他飞。十年监狱,没有挫败了这个年轻人,他变的更老成更能干了。十年的战争的艰苦,也不会磨灭了庆山的青春和热情吧?
为什么田大瞎子的儿媳妇李佩钟也在这里?看样子高翔和她很亲近,难道他们在外边,守着这些年轻女人,就会忘记了家里吗?
第二天清早,她就同高翔和李佩钟上了一辆大汽车,回深泽来。她们路过蠡县、博野、安国三个县城和无数的村镇,看到:从广大的农民心底发出的、激昂的抗日自卫的情绪,正在平原的城镇、村庄、田野上奔流,高翔到一处,就受到一处的热烈的欢迎。
汽车在长久失修的公路上颠簸不停,李佩钟迎着风,唱了一路的歌儿。
秋分感到在分担了十年的痛苦以后,今天才分担到了斗争的光荣。她甚至没有想到:在今后的抗日战争里,她还要经历残酷的考验和忍受长期的艰难。
黄昏的时候,她们到了子午镇。秋分一下车,就有人悄悄告诉她:“庆山回来了,现在五龙堂;你们坐汽车,他赶回来了一群羊!”
秋分没站稳脚,就奔到河口上来。船上的人和她开玩笑说:“不回来,你整天等,整宿盼;一下子回来了,你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船上,秋分就看见在她们小屋门口,围着一群人。在快要下山的,明静又带些红色的太阳光里,有一个高高的个儿,穿一身山地里浅蓝裤褂的人,站在门前,和乡亲们说笑。她凭着夫妻间难言的感觉,立时就认出那是自己的一别十年的亲人。
她从船上跳下来,腿脚全有些发软,忽然一阵心酸,倒想坐在河滩上嚎啕大哭一常人们冲着她招手、喊叫,丈夫也转过身来望着她,秋分红着脸爬上堤坡。
在平原痛苦无依、人民心慌没主的时候,他们回到家乡来了。
十一
秋分爬上堤坡,乡亲们见她来了,说笑着走散了,庆山望着她笑了笑,也转身进小屋里去。公公从河滩里背回一捆青草,撒给那几只卧在小南窗下面休息的山羊。秋分笑着问:“出去了十几年,这是发财回来了?”
高四海摸着一只大公羊的牴角说:
“发财不发财,我还没顾着问他;反正弄了一群这个来,也就有我一冬天的活儿了。你也还没有吃饭吧?快到屋里和他一块儿做点吃的。”
秋分走进屋里来,好像十年以前下了花轿,刚刚登上这家的门限。她觉得这小屋变得和往日不同,忽然又光亮又暖和了。自己的丈夫,那个高个儿,正坐在炕沿上望着她,她忍不住热泪,赶快走到锅台那里点火去了。她家烧的是煤,埋在热灰下面的火种并没有熄灭,她的手一触风箱把,炉灶里立时就冒起青烟,腾起火苗儿的红光来。望着旺盛的火,秋分的心安静下来。
她把瓦罐里的白面全倒出,用全身的力量揉和了,细心切成面条儿,把所有的油盐酱醋当了佐料。水开了,她揭开锅盖,滚腾的水纷纷窜了出来,秋分两手捧着又细又长、好像永远扯不断的面条儿,下到锅里去。
忽然,在炕角里,有一个小娃子尖声哭叫了起来。高庆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不到两生日的孩子睡醒了,抓手揪脚的哭着。
“唔!这是哪里来的?”庆山立起身来,望着秋分。“哪里来的?”秋分笑着说,“远道来的。你不用多心吧,这是今年热天,一个从关东逃难来的女人,在河口上叫日本的飞机炸死了,咱爹叫把这孩子收养下来。要不,你哪里有这么现成的儿子哩!”
庆山笑了,他把孩子抱了起来,好像是抱起了他的多灾多难的祖国,他的眼角潮湿了。
吃饭的时候,高翔赶来了,两个老同志见面,拉着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庆山从里边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高翔说:“这是我的介绍信,组织上叫我交你的,还怕路上不好走,叫我换了一身便衣,赶上一群山羊。路上什么事也没有,没想到和你碰的又这样巧。”
高翔看完了信说:
“你来的正好。在军事上,我既没有经验,新近遇到的情况又很复杂。
你先不用到高阳去,就帮我在这里完成一个任务吧!”
庆山正要问什么任务,高翔的爹领着小女孩来看儿子了。
秋分拉着小女孩问:
“你找谁来了?”
小女孩慢腾腾的说:
“俺爹!”
秋分指着高翔,小女孩没想到她的爹竟是一个完全面生的人,不敢走过去,高翔过来把她抱起,秋分又逗她:“谁叫你来找爹?”
小女孩笑着说:
“俺娘!”
引的人们全笑了。庆山对高翔说:
“我好像从没见过她,长的这样高了!”
秋分说:
“你哪里见过她,你们走的时候,她娘刚刚坐了月子!”“要不大人就老的快,”高四海笑着说,“生叫这些孩子往上顶的!”
高翔说:
“我看就是秋分嫂子不显老,还是我们离开时那个样儿。”
秋分笑着说:
“那是你近视眼的过,我老了你也看不见。你不要拿我取笑儿吧,你们要再晚回来几年,我还会成了白毛老婆子哩,那可没的怨!”
“你这话真能叫英雄气短!”高翔拍拍怀里的孩子,放在地下,笑着说,“要不说,干革命的人不要轻易回家哩,没有好处,临走时总得带着点负担。”
“你们这还算轻易回家呀?”秋分问。
“不和你辩论,”高翔笑着说,“我马上要和庆山哥谈谈这里的情况,开展工作,你们先到外边去玩一会儿。”
高四海、高翔的父亲抱着孩子出去了,秋分噘着嘴说:“我听听也不行吗?”
“不行,”高翔说,“我们还没正式接上关系哩,分别了十年,回头我还得考察考察你的历史!”
“等着你考察!”秋分给他们点着灯,就扭身走了。
他两个在屋里谈着,秋分她们就坐在堤坡上等着,天上出着星星,高翔的小女孩指着:“又出来一颗,爷爷,那边又出来了一颗!”
一直等到满天的星斗出全了,他们还没有谈完。高翔的父亲对高四海说:“你说盼儿子有什么用,盼的他们回来,倒把我们赶到漫天野地里来了。”
高四海抽着烟没有说话,大烟锅里的火星飞扬到河滩里去。儿子回来,老人高兴,心里也有些沉重。他们回来了,他们又聚在一起商议着闹事了。
那些狂热,那些斗争、流血的景象和牺牲了的伙伴的声音、面貌,一时又都在老人的眼前,在晚秋的田野里浮现出来,旋转起来。老人有些激动,也感到深深的痛苦。自从儿子出走,斗争失败,这十年的日子是怎样过的?当爹娘的,当妻子的是怎样熬过了这十年的白天和黑夜啊?再闹起来!那次是和地面上的土豪劣绅,这次是和日本。人家的兵强马壮,占了中国这么大的地面,国家的军队全叫人家赶的飞天落地,就凭老百姓这点土枪土炮,能够战胜敌人?他思想着,身边的草上已经汪着深夜的露水,高翔的小女孩打着呵欠躺在她爷爷的怀里睡着了。
最后还是秋分等的不耐烦,跑到屋里去说:“高翔,快家去吧,俺们没有这么些油叫你熬,天快发亮了!你媳妇也来了,家里安好被窝等你哩!”
“这些妇女没有原则!”高翔笑着站起来,“好吧,明天再谈吧,你赶了几十里地的羊,也该休息休息了,看样子,我再不走,秋分嫂子就要用擀面杖把我轰出去了!”
高翔一家子在黑影里走了,高四海把几只羊牵进小屋来,披上自己的破棉袍子说:“我到街里找个宿去。”
“爹!”庆山站起来说,“我们一家子再说会儿话吧!”
老人说:
“家来了,有多少话明儿说不了,我困了,你们插门吧!”
十二
春儿听说姐夫回来了,欢喜的多半夜没睡着。一清早起来,看见芒种在井台上挑水,就叫他放下梢到她这儿来一下。她在家里,舀了一盆热水洗了洗脸,坐在窗台前,用母亲留下的一面破碎的小镜照着梳光了头。找出一件新织的花衭袄穿上了。芒种进来,她说:“俺姐夫回来了,你和我去看看他!”
芒种笑着说:
“常说参儿不见辰儿,姐夫不见小姨儿,你该藏起来才是,倒跑去看他?”
春儿说:
“我这个姐夫和别人不一样。人家是个红军,不讲究这一套老理儿。再说,我是为了你呀!”
芒种问:
“为我什么?”
春儿笑着说:
“你就背上咱们的枪,我带你去,替你报个名儿,在他手下当个兵,有我这面子,总得对你有个看待。”
芒种咧嘴说:
“美的你!你姐夫是什么官儿,他出去了十几年,嚷的名声倒不小,到头来,一个护兵也不带,只是赶回来了一群羊,你还不觉寒伧哩!你看人家高翔,坐着大汽车,一群特务员,在子午镇大街一站,人山人海,围着里七层外八层,多么抖劲?我要当兵,也要到人家那里挂号去,难道当了半辈子小长活,又去跟他放羊?”
春儿说:
“去!你别这么眼皮子薄,嫌贫爱富的!你看过《喜荣归》没有,中了状元,还装扮成要饭的花子哩?越是有根底的人越是这样。”
“我也不知道咱两个,谁嫌贫爱富?”芒种巴嗒着嘴儿说,“那天在柳子地里,你说的什么话,忘了吗?就听你的话,把枪拿出来吧!”
春儿从炕洞里把那枝逃兵留下的枪扯出来,擦去了上面的尘土,放在炕上,芒种抓起来,春儿说:“你先别动!”回身在破柜里拿出一件新褂子说:“我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你穿穿合适不合适?”
芒种高兴的穿在身上,春儿前前后后围着看了又看说:“好了,背上枪吧!”
芒种背上枪,面对着春儿,挺直了身子。春儿又在枪口上拴了一条小红布,锁上门,两个人走到街上来。芒种说:“我把梢送回去,到当家的那里一下,告诉他我不干了,我当兵去了!”
春儿说:
“忙什么,先给他放着,没人挑水,他就不用吃饭!报上名回来再辞活也不晚!”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街上一走,一群小孩子跟着,跑着跳着,扯扯芒种的褂子,又拉拉他的枪,农民们说:“芒种这是吃大锅饭去吗?”
芒种笑着说:
“打日本去!”
妇女们问:
“春儿干什么也穿的这么新鲜?”
春儿笑着说:
“我这是去送当兵的!”
“哈!你这可是头一份!”妇女们欢笑着。
到了五龙堂,高庆山和芒种在山里原是见过一面的,秋分又说了说芒种的出身历史,和她们家的关系,春儿说了说这枝枪的来历,高翔说正愁没个可靠的人哩,就叫芒种给庆山当个通讯员,又派人去取了两套新军装来,叫他们两个穿戴好,说这样才能压住今天的场儿,就忙着一同参加整编高疤的队伍的大会去了。
整编这一带杂牌队伍的大会,在滹沱河一片广漠的沙滩上召开。事先,县里的动员会,就派人下来,把附近最好的棚匠们组织起来,拉来杉篙苇席,面对着河流,精扎细做,搭了一座威风高大的阅兵台。
这天,从早晨起来就刮大风。阵阵的白沙,打着人们的脸,台前那条宽大的横幅标语,吹得鼓胀了起来,和河里的水浪,一同拍拍作响。标语上写着:“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坚持敌后游击战争!”
参加整编的队伍有子午镇高疤的一个团,角丘镇李锁的一个团和马店镇张大秋的一个团。三个团长穿的整整齐齐,站在台上,调动着自己的队伍。
这些队伍挤挤撞撞,怎样也调动不开,简直是越调越乱,最后争吵起来,还有几枝枪走了火。三个团长在台上跳着脚乱骂,要枪毙那走火的人,可又查不出来。快晌午了,主持大会的高翔,请高庆山帮着把队伍调动一下,高庆山和三个团长商量,把营长们叫到台前,然后叫他们把队伍各自带开,再按着名字往场子里指定的地方带,才慢慢把会场稳定下来。
五颜六色的队伍,刚刚都抱着枪坐下,在会场周围,又来了很多小摊贩。自从各村成立起队伍,平地一声雷,增加了很多小买卖。什么馅饼锅,包子房,熏鸡柜子,豆腐脑棚子,专卖这些队伍,赚了一阵子好钱。今天听说三个团都在这里集合,又搭棚又开会,就都跟了来,抢占地势,刀杓乱响,一片叫卖声。一闻见香味,军队就又动乱起来,出去买烧饼吃。
高庆山又派芒种去劝说了一阵,小买卖们才走散了。
第一个讲话的是高翔,高疤先叉着腿站在台边上介绍说:“弟兄们,这是吕司令的代表高委员,拍手!”
台下乱鼓起掌来,高翔说:
“同志们!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们的国土,杀害我们的人民,现在遇到我们家门上来了!日本人要灭亡我们的国家,叫我们给他当奴隶,我们怎么办?”
“打狗日的!”台下乱嚷。
高翔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台下跟着他呼喊,狂风吹送着,河流奔腾着,高翔说:“我们要保卫祖国,保卫家乡,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去。同志们,你们是抗日的英雄好汉,你们看到敌人来了,并没有逃跑,也没有投降,你们背起枪来,反抗侵略者,你们是光荣的,祖国和人民尊敬你们!我代表人民自卫军司令部政治部向你们致敬!”
台下欢笑着,队伍变得安静起来,高翔接着说:“我们的同志,参加抗日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有的过去为生活压迫,夜聚明散,成了黑道儿上的朋友;有的是富家子,跟着枪出来的;有的是见今年年头不好,冬天不好过,出来混大锅饭吃的。今后,战争就要考验我们,谁也不能投机取巧。我们要改造自己的思想作风,整编成有组织、有领导、有纪律的抗日部队!”
随后,高翔宣布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一些官兵关系、军民关系的重要原则。接着说:“我们进行的是正义的光荣的战争,我们一定能够胜利。我们不怕日本的武器好,只怕我们不齐心,不要看日本占领了几座城池,我们要在它的后方开展游击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有枪的出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