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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烬
22
杰姬·威廷顿在艾佛瑞特家过夜,虽然孩子们很安静,客房里的床铺很舒服,她仍无法入睡,只是就这么一直躺着。到了早上四点,她总算决定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明白其中的风险,但也知道自己放心不下被关在警察局地下室牢房里的芭比。要是她能凭一己之力加紧脚步,策划一场反抗行动——就算只是发动一场认真调查那几桩谋杀案的行动也好——那么她觉得自己早就动手了。她很了解自己,但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在脑中想想而已。她的能力足以在关岛与德国处理好事情——把喝醉的军人赶出酒吧、追捕擅离职守的逃兵,以及清理好基地里的车祸现场——但在切斯特磨坊镇发生的事,却远超乎一个士官长能处理的状况。作为小镇中唯一的全职女性警员,就得忍受那群男人在背后叫她“大奶警察”这件事。他们以为她不知道,但她清楚得很。如今,这种初中水平的性别歧视已成为她最不担心的事。
这一切非得结束不可。戴尔·芭芭拉是美国总统亲自挑选来结束这一切的人。但甚至就连三军统帅的意愿,也不是这件事最重要的部分。最重要的,就是你不能背离同伴。这是不可侵犯的规则,也是应当遵守的事。
得让芭比知道他并非孤军奋战。接着他就可以筹划自己的应对行动了。
上午五点,琳达穿着睡衣下楼时,第一道曙光已射进窗中,露出外头静止不动的树木与灌木丛。外头没有一丝微风。
“我需要一个塑料碗。”杰姬说,“得要小一点,而且还不能是透明的。你有这种东西吗?”
“有。不过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帮戴尔·芭芭拉带早餐过去。”杰姬说,“麦片。我们还得在碗底粘张纸条。”
“你在说什么啊?杰姬,我不能这么做。我还有孩子呢。”
“我知道。不过我没办法靠自己搞定这件事。他们不会让我单独下去。要是我是个男的,没有这副东西或许还可以。”她指的是胸部,“我需要你。”
“纸条内容是?”
“我要在明晚救他出来,”杰姬说,比自己觉得的还冷静,“趁着镇民大会的时候。这部分不用你——”
“你不能把我卷进这件事!”琳达抓着睡衣领口。
“小声点。我计划的人选是罗密欧·波比——只要我能说服他,说芭比并没有杀害布兰达就可以了。我们会戴头套之类的东西,这样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没人会感到意外;小镇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有同伙。”
“你疯了!”
“我没疯。这根本没什么,在镇民大会那段时间,警察局里只会有基本人员看守——顶多三四个人吧。说不定只有两个。我很肯定这点。”
“我可不肯定!”
“不过明天晚上离现在还久得很。他至少得在他们手上撑到那时候才行。快把碗给我。”
“杰姬,我不能这么做。”
“可以,你可以。”说话的人是生锈克。他就站在门口,身穿一条比身体宽松许多的运动短裤,以及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 T 恤。“也该是时候冒险了,不管有没有孩子都一样。我们现在只能仰赖自己,所以非得阻止这件事不可。”
琳达咬着嘴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朝一个较低的橱柜弯下腰去:“塑料碗在这里。”
灰烬
23
他们抵达警察局时,值班台那里无人看守——弗莱德·丹顿回家补觉去了——但有六个年轻警员坐在四周,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聊天,打从起床后的一个多小时里头,全都处于兴奋不已的状态中,还装出一副大家全都经验老到的模样。杰姬认得其中的一些人。有两个是基连家那堆孩子中的成员,一个是镇上的暴走族女成员,同时身兼北斗星酒吧常客的萝伦·康瑞,而另外一个,则是卡特·席柏杜。剩下两人她叫不出名字,但却认得是常逃课的高中生,同时还有好几次服用轻度毒品与交通违规的记录。这群新进“警员”——新进人员中最新的几个——全都没穿制服,只在手臂上绑了一条蓝色布条。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配枪。
“你们两个干吗那么早来?”席柏杜问,缓缓走了过来。“我可是有原因的——止痛药吃完了。”
其他人像山妖一样放声大笑。
“带早餐给芭芭拉。”杰姬说。她不敢看琳达,害怕可能会发现琳达脸上泄漏出了什么。
席柏杜端详着碗里:“没加牛奶?”
“他不需要牛奶,”杰姬说,朝碗里的麦米片啐了一口。“我会帮他浇湿。”
其他人发出欢呼,还间杂了几个掌声。
杰姬与琳达就快走到楼梯口时,席柏杜说:“把碗给我。”
杰姬愣了一下。她打算把碗朝他用力砸去,接着拔腿就跑。但显而易见的事实阻止了她这么做:她们根本逃不掉。就算她们两个能跑出警察局,也会在跑到战争纪念碑前就被他们逮住。
琳达从杰姬手中拿走塑料碗,往前一伸。席柏杜看着碗里,没有检查麦片里是否藏有东西,只是朝里头同样啐了一口。
“我也贡献一点。”他说。
“等一下,等我一下,”那个康瑞家的女孩说。她是个高瘦的红发女郎,有着一副模特儿般的身材和一张满是青春痘的脸孔。由于她把一根手指塞进鼻孔,深度直达第二指关节处,所以声音有些不太清楚。“我也加点料。”她把手指拔出来,指尖上有一大块鼻屎。康瑞小姐把那块鼻屎粘在麦片的最顶端,引发一阵更热烈的欢呼。有个人大喊:“萝伦挖到了绿色的金矿!”
“每盒麦片都有一个惊喜小玩具。”她说,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她把手放在身上那把点四五手枪的枪柄上。由于她那么瘦,杰姬觉得要是她真的开枪,可能还会因为后坐力而把自己震倒在地。
“搞定,”席柏杜说,“我陪你们一起下去。”
“好极了。”杰姬说。她想到自己差点就决定把纸条放在口袋,打算亲手递给芭比时,不禁感到一丝寒意。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简直疯了才会冒险做这种事情……不过,此刻为时已晚。“你待在楼梯口就好了。琳达,你跟在我身后。这样我们就滴水不漏了。”
她觉得席柏杜可能会对此提出抗议,但他没有。
灰烬
24
芭比在床板上坐起身子。杰姬·威廷顿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碗,就站在牢房外头。琳达·艾佛瑞特站在她身旁,把枪掏了出来,以双手握枪,枪口指向地面。卡特·席柏杜在最后面,位于楼梯底部,他的头发如同刚睡醒时般凌乱,蓝色衬衫没有扣上,露出肩膀上被狗咬伤而包扎起来的绷带。
“哈啰,威廷顿警员。”芭比说。一道细长的白光从牢房那如同狭缝般的窗口射了进来。这样的曙光,使人生就像是一连串笑话中的其中一个。“我是无辜的,不管哪项罪名都一样。我不会用控告来形容,因为我还没被——”
“闭嘴。”琳达在她身后说,“我们没兴趣听。”
“没错,金发妞,”卡特说,“上吧,女孩。”
他打了个哈欠,搔了搔绷带。[汶Zei8。电子书小说网//。 ]
“坐在那里,”杰姬说,“别轻举妄动。”
芭比坐着不动。她把塑料碗推进铁栏。那是个小碗,尺寸刚好可以放得进来。
他拿起碗。里头装满看起来像是麦米片的东西,口水在干麦片的顶端闪闪发光。里头还有另一样东西:一块巨大的绿色鼻屎,不仅潮湿,还混有一些血丝。但他的胃还是发出了叫声。他实在饿得不行。
然而,他还是因为自己遭逢如此对待而有受伤的感觉。他第一次见到杰姬,就看得出她有从军经验(部分是因为发型,但主要是因为她走路的方式),所以觉得杰姬应该会对他比现在更好一些才对。这情况使亨利·莫里森对他的厌恶显得不算什么了。这比那还糟。至于另一名女警——生锈克·艾佛瑞特的妻子——看着他的模样,仿佛他是只珍贵品种的有刺昆虫似的。他希望至少能有几个正规警务人员——“吃下去。”席柏杜站在楼梯底部大喊,“我们帮你加了好料。对吧,女孩们?”
“没错。”琳达同意,嘴角向下撇了一下。
那只是轻微的抽动,却让芭比心头一亮。他觉得她是装的。或许这么想可能过于乐观,但——她稍微移动一下,挡住席柏杜的视线,不让他看见杰姬身体的动作……虽然这根本没有必要。
席柏杜正忙着看自己绷带下的伤势。
杰姬回头瞥了一眼,确保自己不会被看见,接着指了指碗,手心转向上方,扬了扬眉:抱歉。
接着,她又用两只手指指向芭比:注意。
他点点头。
“好好享受吧,王八蛋。”杰姬说,“中午我们还会准备更棒的东西。我在考虑,是不是要给你来一份沾了尿的汉堡。”
在楼梯那里,席柏杜正翻开绷带边缘,同时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如果到时候你还有牙齿的话。”琳达说。
芭比希望她能保持沉默。她听起来不像虐待狂,甚至也不生气,语气中只有害怕,一心想尽快离开这里。不过席柏杜并未注意到这点。他还在忙着研究自己肩膀的伤势。
“走吧,”杰姬说,“我可不想看着他吃。”
“你会不会觉得太干?”席柏杜问,站起身来。
两名女警沿楼梯与牢房间的走廊往回走,琳达还一面把枪收回枪套。“要是太干的话……”他发出了吸痰的声音。
“我自己来就好。”芭比说。
“当然,”席柏杜说,“不过也只能撑一阵子吧。接下来可就没办法啰。”
他们一同走上楼梯。席柏杜走在最后面,拍了一下杰姬的屁股。她大笑一声,轻甩了他一巴掌。
她表现很好,比艾佛瑞特太太好多了。不过她们全都展现出足够的胆量。惊人的胆量。
芭比把麦米片上头的鼻屎挑掉,朝自己小便的角落扔去。他在衬衫上擦了擦双手,接着用手挖开麦片,手指在碗底摸到了一张纸条。
试着撑到明天晚上。要是我们成功救你出来,你得找个安全的藏身地才行。你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张纸。
芭比的确知道。
灰烬
25
他把纸条与麦片全吞进肚里的一个小时后,沉重缓慢的脚步声自楼梯传了过来。来的人是换上西装、打好领带的老詹·伦尼。他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穹顶之下另一个掌管权势的全新一天。
卡特·席柏杜与另一个家伙——从发型看来,是基连家的男孩——就跟在他身后。基连家的男孩带着一把椅子,动作看起来笨手笨脚,也就是那种老一辈的人会称为“二愣子”的人。他把椅子递给席柏杜,后者则把椅子放在走廊尽头的牢房前。伦尼坐了下来,立即优雅地抚平大腿裤管上的皱褶。
“早安,芭芭拉先生。”他在说到“先生”这两个字时,还刻意稍微加强语气。
“伦尼委员,”芭比说,“除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军阶、军籍号码……还有一些我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以外,还有什么帮得上的地方吗?”
“坦诚一切。让我们搞定这场麻烦,拯救你自己的灵魂。”
“瑟尔斯先生昨晚提到一些关于水刑的事,”芭比说,“他问我在伊拉克时有没有亲眼见过。”
伦尼的嘴微微撅起,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像是在说:再多说一点,会说话的动物还真有趣。
“事实上,我的确见过。我不知道这种技术有多常运用在这种领域里——听说有各式各样的手法——不过我的确见过两次。其中一次,那个人认罪了,只是他认不认罪根本没有差别。那个人坦承,他从伊拉克到科威特假扮成学校老师的十四个月以前,是基地组织的炸弹制造者。至于另一个人,则出现抽搐与脑部损伤的状况,所以最后什么也没招。要是他还能开口的话,我敢说他一定会认罪。只要用上水刑,每个人都会认罪,而且通常会在几分钟以内。我敢说我也是。”
“那样就可以让自己少吃点苦头。”老詹说。
“你看起来很累,长官。你还好吗?”
隐约的微笑变成微微皱眉的表情,在老詹的眉毛间形成深深的褶痕。“我的身体状况可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给你个忠告,芭芭拉先生。你不玩我,我就不会玩你。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才对。现在或许还没事,但之后可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一切就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里。你瞧,我的确是在考虑用水刑对付你。说真的,还认真得很。所以,你还是赶快认了这几桩谋杀案,帮自己省掉这些痛苦与麻烦吧。”
“我可不这么觉得。要是你对我动水刑的话,我就会说出许多事情。你最好仔细想想,当我开始讲的时候,你该选择哪些人在场比较好。”
伦尼思考着他的话。虽然在这样的大清早里,他的穿着显得一身整齐,但他的脸色却蜡黄无比,细小眼睛的周围就像被人打得淤青似的。他的气色的确不佳。要是老詹就这么倒地暴毙,芭比可以看得出接下来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磨坊镇里的丑恶政治风暴会就此结束,没有接踵而来的余波荡漾。另一种,则是芭比会在混乱中浴血而死(很可能是私刑,而非正式枪毙),接着则是轮到那些涉嫌是他同谋的人。茱莉亚可能是名单上的第一个,萝丝则排名第二。害怕的群众会完全相信那些以联想编织出来的罪名。
伦尼转向席柏杜:“后退,卡特。可以的话,就退到楼梯口那里。”
“但要是他挟持你——”
“那你会杀了他。他很清楚这点,不是吗,芭芭拉先生?”
芭比点头。
“再说,我也不会比现在更靠近他,所以你们可以放心往后退。我们得在这里私下谈谈。”
席柏杜往后退去。
“现在,芭芭拉先生——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我知道所有冰毒工厂的事。”芭比把声音放低,“帕金斯警长知道,而且正准备要逮捕你。布兰达发现了他计算机里的档案。这就是你杀了她的原因。”
伦尼笑了:“这些全是大胆的妄想。”
“州检察长可不会这么想,还会认为这就是你的动机。我们在说的不是那种在活动式房屋里调制毒品的半吊子,而是通用汽车等级的冰毒工厂。”
“在今天结束之前,”伦尼说,“帕金斯的计算机就会被销毁,布兰达的也是。我猜,公爵家里的保险箱还会有份纸本——不过,这当然不代表什么;那只是一个总是对我心怀恶意的人,脑袋里那些狠毒、具有政治目的的垃圾罢了。但就算这样,我们还是会打开保险箱,把那些文件全都烧掉。这是为了镇上的福祉着想,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们身处危机之中,需要同心协力才行。”
“布兰达在死前送出了一份副本。”
老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细小牙齿。“一个虚构的故事值得另一个来换,芭芭拉先生。想听听看我编的故事吗?”
芭比双手一摊:欢迎之至。
“在我编的故事里,布兰达来找我,跟我说了同样的事。她说,她把你口中那份副本给了茱莉亚·沙姆韦。不过我知道她在说谎。她可能真的想这么做,但还没给出去。就算她这么做好了——”他耸耸肩,“你的同伙昨晚把沙姆韦的报社烧了,这可真是他们计划中的大败笔。还是说,这是你的点子?”
芭芭拉回答:“还有另外一份副本。我知道放在哪里。要是你用水刑对付我的话,我就会把那些地点全说出来,而且还会说得很大声。”
伦尼笑了起来:“还真是有诚意啊,芭芭拉先生,不过我做了一辈子的生意,听得出来什么是虚张声势。或许我该马上就处决你,这样一定能让整个小镇欢声雷动。”
“要是你还没找到我的同伙就这么做,欢呼声会有多大?就连彼得·兰道夫可能也会质疑你的决定,而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是条又笨又害怕的哈巴狗罢了。”
老詹站了起来,松垮垮的脸颊涨成了砖红色。
“你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玩把戏。”
“我当然知道。我在伊拉克见多了你这种人。他们戴着头巾,而非系着领带,不过你们全都一个样,总是开口闭口都是那些关于上帝的鬼话。”
“好吧,既然你谈到了水刑,”老詹说,“我得羞愧地承认,自己一直很想亲眼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我想也是。”
“不过现在,我们只会让你待在这个舒适的牢房里,怎样?由于吃东西会影响思考,所以我不认为你该吃太多东西。谁知道呢?在有建设性的思考后,你或许会给我一个更好的理由,让你可以过得舒服一点。例如镇上反对我的那些人的名字。一份完整名单。我会给你四十八小时。要是你不能说服我改变心意,那么你就会在战争纪念碑那里,在全镇的人都看着的情况下,被我们判处死刑。你会成为大家的教训。”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