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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出尘一笑道:“这还有问题吗?我可以拨一票娘子军给你。它们原是西洞庭水寨的飞凤军,但我认为冲锋陷阵,女子到底不太适合,所以才要她们从事这些后勤工作的训练,都已经很有经验了。我把华玉双借给你,带一半的姐妹过去,大哥若赋以全权,小出半年,就可以建立个秩序出来了。”
虬髯客微微失望地道:“只是借给我?”
张出尘道:“大哥,您别笑我小气,我倒不是舍不得把她们送给您,只要您能把她们留下来,借一辈子也没关系。只不过我答应过她们,将来一定给她们找个安定的归宿,所以才说借给您。因为她们大都是附近地方的人。”
虬髯客的失望却不是为了那些人,而在李靖夫妇。
张出尘究竟是女人,心肠较软,也较重感情,看出了虬髯客的失望,心中未免不忍,安慰他道:“大哥,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都是你的小妹妹,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为您去做。”
这番话很有感情,但也很有技巧,最低限度,已经为自己作了相当的保留与退步。
“能做的,毫无犹豫地做。”这是另一种说法,则是:不能做的,仍有考虑之必要。
只是她说话的态度十分诚恳,使人一时想不到另外的那种涵意,虬髯客十分兴奋地道:“真的,小妹?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不能说了不算。”
张出尘知道他尚未领悟话中全意,只得道:“自然是真的。大哥对小妹情深意厚,小妹说什么也不能欺骗大哥,不单小抹如此,药师也是一样的。”
提到李靖,虬髯客本应十分欢喜的,但是虬髯客反倒没那么兴奋了,因为他知道李靖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过来的人。再往深处一想,了解到张出尘给他的承诺也是有限度的,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多。但是他究竟是个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会由此顿失常态,他仍然表现十分的高兴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你俩这一承诺,又下何事不可为!”
李靖听他的语气似乎硬将一个圈子扣上来,也很有技巧地笑笑道:“大哥太看重我们了,药师只是一个凡夫,并无回天之术,只能尽人事而已。”
这番话说得很冷静,也很理智,更表达了李靖的态度,他不会逆天行事,假如天命所归不是虬髯客,他们的报答也将是有限度的;不过,他们也不会忘恩负义,多少总要对虬髯客尽到一分心意。
这个问题不适合再讨论下去了。接下去,虬髯客请教的是如何加强他这些部下的组织,因为他深深觉到以前的神龙门组织虽然严密,却是失败的,千秋伟业还没有开始,部属已经为了那些微薄权势而存私心了,将来还能做什么?
武扬之所以倒戈,就是恐怕被他挤出去。他把太湖分坛的一切,当作了他的私产了。
一个武扬如此,其他人想必也差不太多,只不过还没有机会作个明白的表示而已。
这也是虬髯客决心要舍弃原有班底的原因。那些人在虬髯客手下,已经不可能有多大的改变了,交给李靖,换了个新的领导者,在新的领导作风下,或许尚可一为。
李靖对这方面,倒是十分尽心,他把如何强化组织,着重训练,教育、奖惩、考核的原则与方法,都详细地说明了,虬髯客记得很用心。
李靖笑道:“大哥,其实这些你用不着太专心的,你只要找到一个好的助手就行了。若是志在天下,你应该在安邦定国的道理上下一番功夫。”
虬髯客笑道:“这些我更一窍不通,贤弟能否启我茅塞呢?”
李靖道:“我也不能。小弟所习者乃用兵之略,我对天下大局的分析,也是着重在军机方面的。”
“那要向谁去请教呢?治国理天下是帝王之业,我总不能向皇帝讨教去。”
李靖笑道:“这自然不行,而且皇帝也未必精於此道。但是有些人则是专门研读这一门功夫的,像诸葛武侯孔明先生,就是此中健者……”
“愚兄也留过心,却没找到第二位诸葛先生。”
“卧龙先生是有心求售所以才不掩锋芒以为人知,有些人对於这套学问研究很深,却不求表现,所以知者无多,小弟可以推荐一个人,狄去邪先生,隐於终南……”
虬髯客忙道:“我听过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精於阴阳,善晓过去未来,只是找不到。”
李靖笑道:“大哥只要有心,不怕找不到的。以前大哥求之不力,只怕是当他是个术士之流,未予重视而已。其实狄先生一肚子的学问韬略,强过我多了,小弟曾经跟他执经问难,追随杖履三个月,获益良多。”
虬髯客兴奋道:“是真的?那我向他提及贤弟之名,请他出山相助,想必是没问题了。”
李靖道:“这个却不敢说。他比兄弟还要疏淡,出山的可能不大,不过他对肯虚心接纳的人,十分诚恳,有问必答,有疑惑的地方,一定能为你找到解答。去听听他的指点,对大哥必然大有好处,而且,他那儿常有奇人异士,江湖豪杰来往,大哥也可以请他推荐一两人作为臂助。”
最后一句,虬髯客倒是很听得进,详细地请问狄去邪的一切,以及有关他的所学所长,他为李靖的丰富常识所倾倒了。这一天,他们谈得很晚。
第二天,也是决定李靖声威的重要日子,神龙门下各处分坛负责人。在今天表明态度——是否继续接受领导。李靖已经关照过了,若是无意追随,可以在召集钟响后,迳行离去,不必再来听候召集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召集钟响之后,李靖等人来到大堂,意外的发现全体都到齐,没一个缺席的。
这一批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他们练了一身本事,没有一个甘心雌伏的,当然也不肯就此默默以终。
以前,他们追随虬髯客,为的是这个目标,现在他们追随李靖,仍然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使得虬髯客在欣慰之余,也有着几分伤感,这批弟兄追随了他几十年,也受锦衣美食供养了几年,但是却没有真正地把心交给他。
李靖对他们的态度严厉,要求苛刻,约束重重,待遇没有改善,甚至於日后富贵,也不如他所许之隆,可是大家仍然选择了李靖,因为李靖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平实的路不是碰运气混日子。
虬髯客志在争天下,成败未知,他们只是在冒险。李靖扎稳他们的基础,充实他们的内涵,强化他们的组织,使他们成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追随虬髯客,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追随李靖,没有一步登天的富贵,但靠得住,使信可以成大的前程,不管谁居天下,他们仍然是受到重视的国之干城。
虬髯客给他们是成成功与毁灭各一半的机会,李靖给他们则是一个建立功业的机会,所以他们做了一个理智为抉择。
虬髯客在事后向李靖苦笑道:
“贤弟,幸亏认识了你,使我知道了以前做法的错误,也更建立了我从头干起的决心,所幸发现的早,尚有机会从新来过。”
“是的,大哥,据狄去邪的推测预言,变乱将在五六年之后,你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小弟只有一个建议,要成大业,可以起於草莾,但不可成於草莾。”
虬髯客道:“贤弟,这话是怎么说呢?”
“大哥的基业是在江湖中建立的,这股力量可借以成事,不能倚以守城,因此你必须尽早物色一批理国治军的幕僚,匡助你建立制度,订定规章,成立一个朝廷,不是旦夕间事,等立国后再来着手就太迟了。”
他盘桓了两天就走,这一分手又是两年,两年中,他没有出海,但是也行踪不明。
他很守诺言,把旧有的一切全部送给了李靖,跟神龙门断了所有的关系。
李靖与张出尘倒是颇为怀念,这位结义的兄长了,他们从狼狈逃亡,身无寸缕开始,到了今天这个局面,俨然成为未经明令公开承认的一方之雄,全是虬髯客的赐予。
神龙门的势力是暗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存在,甚至於连官府都知道,却对他们一直眼开眼闭。因为李靖与张出尘还有着一个身份,他们是越国公的特使差官,国公府的特差不是官,但是见官大一级,连地方州府刺史对他们都要毕恭毕敬。特差做些什么,无须对人解释,他们是国公的私人代表,尤其是越国公杨素,手握兵符,权倾天下,连皇帝都没在他眼中,更遑论其他人了。
隋炀帝登基是杨素一力促成的,从弑杀文帝到改口诏,禅命新君,鸩杀故废太子杨勇,都是杨素一手包办,而当时最支持炀帝杨广的,也只有一个杨素,论功行赏,他自然差不了。可是他原来已经富贵顶天,再也没有法子加以封赏了,除非把皇帝让给他做。以他所掌的实力,登九五之尊也并非难事,只是此老十分聪明,知道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后人,犯不着再去操那个心,为天下生民去动脑筋。
杨素的权力已不下於皇帝,还要做皇帝干吗?入宫陪宴,他跟皇帝分庭抗礼,对面而坐,一名宫人为他斟酒时,不小心溅湿了他的衣裳,不待皇帝同意,他自己下命令,叫力士把犯错的宫人拖出去杖毙。
廷前失仪,本来也该重责,皇帝若是自己降旨,也是差不多的,打死一名宫人,皇帝是漫不经心的,但是杨素自己下令处分,这未免太过份了,使得皇帝心中很不痛快。
不过,杨素当时官高权重,皇帝没有发作出来。以前杨广做皇子时,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杨素还会不客气当面训斥的,那时杨广听了也无所谓,一则他必须倚重杨素,二则有求于他,三则他训得在理上。
现要杨广已贵为天子,杨素却依然故我,遇有不如意的事,不管有多少人,照样直言训斥,杨广虽然听着,在人前博个礼遇老臣的贤名,但对帝王的尊严是一种打击,炀帝对这些事耿耿在心,非常不痛快。
当然也有些臣子对杨素桀骛无礼看得不顺眼,他们并不知道杨素帮炀帝登基的内幕,不知道杨素的权力有多大,於是就上表奏,劾杨素冒犯帝威,要求加以重办。
炀帝看见了这些奏章,心头感到出了一口气,但却感到很为难。杨广自然知道目前是办不了杨素的,一片江山,全仗这老头儿在撑着,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上,另一半也不是皇帝掌得了的,却在一些臣权的掌中,说也可怜,皇帝左右,只有一些为数少得可怜的禁卫军,然而这禁卫军的统领,也还是杨素任命提拔而起来的。
换言之,杨素手中握着杨广的江山,杨广当然动不了他。他把那些奏章给杨素看,一方面表示小惠,另一方面也是含有警告的意思,告诉杨素已犯众怒,以后当收饮一点。
那知杨素看过奏章之后,竟十分冷淡平静地问道:“陛下对这些奏章打算作何处理?”
这是反过来逼问皇帝了,杨广大出意外,心里虽是恨得牙痒痒,但口中仍得说:“朕怎么会听他们胡说八道!”
这已经是很给杨素面子了,但杨素显然还不满足,冷冷地道:“这倒也不算胡说八道,因为他们弹劾的都是事实,老臣在礼上,确有欠缺之处。”
“这……”皇帝只有说:“这是他们无知,朕在王子时,即对国公尊敬万分,时常踵受教诲,耳聆教训的,现在虽已登基,国事大小,无一不是国公在操劳,备极艰苦,朕理当尊敬。”
杨素道:“这倒不敢当。老臣只是未忘先帝之托付而已。”
皇帝在薨时,若太子年幼,未足以处理国事,势必要托付一两位顾命大臣,匡助皇帝处理国事,这个匡助,实际上就是决定,只是再经由皇帝口再宣一次而己。这种顾命大臣,自然是十分靠得住的,而且也是极有权势,足以举足轻重,左右大局的重臣。
然而隋文帝却是在病中被杨素弑杀的,所宣的口谕也被扬素擅自更改了,那时杨广巳然成年了,无须托孤了,杨素却说出了先帝的托付,那是在警告杨广,别忘了,你这皇帝是我抬举你上了这个宝座的,我老头子不抢你的宝座已经够客氯了,你可别想在我面前端皇帝架子。
果然,这句话击中了杨广的弱点。他自然明白这个皇帝是如何当上的,那个疮疤揭不得,杨素在他登基未满一月,带了一批御林军入宫,把那个惹祸的宣华夫人拖出去绞死了。
隋炀帝舍不得,却也没法子,因为杨素的话很难听:“现在外面对先帝之薨,颇受谣言传说,都是不利於陛下的,有些还牵涉到老臣。”
炀帝正在怒火头上,忍不住吼道:“谁敢冒渎帝威?兵全在你手上,抓起他来砍头呀!”
杨素却淡淡地道:“老臣正在这么做。谣言之起,必有所源,当时在先帝身畔耳聆目覩授禅大命的人,都是谣言之源,老臣已一一加以芟除,这宣华是最后一个。”
杨广道:“宣华绝不会乱说话的。”
“她怎么不会乱说话?陛下该记得,当初就因为地乱说话,才引起轩然大波。谣言止于智者,陛下本没有那些事,何畏他人虚诬?但陛下却将先帝的人留在身边,怎么不叫人捕风捉影地胡诌呢?”
杨广没话说了,只得道:“那就把她遣出宫去好了,何必一定又要除掉她呢?”
杨素道:“不可。此妇不是安份的人,遣出宫去,她更不知道会乱说出些什么话了。除患务澈,陛下今后亦宜广修仁德。”
炀帝名广,臣下每有奏对於礼必须避讳,只有杨素不理这个碴儿,甚至於还摆下脸来训,杨广只有忍下了。
现在他重提先帝之事,看样子又要借题发挥骂人了。杨广忙道:“是!是!这些人不知道国公尽瘁国事,更不会明白朕礼教先帝老臣的苦心,国公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也乾脆先把话说了,免得又挨唠叨。
杨素却不肯罢休,哼了一声道:“老臣此时贵为国公,又岂是他们这些小言官所能奏劾的!以下犯上,有损体制,陛下可以大度不究,老臣却不能坐视此辈猖狂,这些卷子老臣带走,明日早朝,老臣要好好惩诫他们一番。”
他也不要皇帝的同意,抓起了奏章就走了,气得杨广直翻眼,却无可奈何,暗侮多此一举。
杨素回到国公府,怒气冲冲,本来想把那些人一律绑上砍了的,幸得乐昌公主在侧,婉言劝他不能做得太过份,尤其是当众损了皇帝的威严,实为不智之举,也会引起其他人反应。
杨素总算接受了乐昌公主的建议,把那些人处分的条件作成个条子,在早朝时,着人送到皇帝手中,让皇帝自己宣读,以保持他皇帝的尊严。
这总算是一大让步了,皇帝再不接受,则是自讨没趣,而且乐昌公主才华绝世,替皇帝草拟了一道诏旨,大意是说越国公杨素为先帝股肱手足,忠心为国,功勋齐天,朕於私视若亲长,於公敬如师保,群臣亦应如此,嗣后不得再对国公有失礼之言章。
再者,她所列的处分也妙,有轻有重,轻者小作呵责,重者罚俸三月,廷杖三十,甚至於有一两个人,还蒙奖赏。说他们直言敢诤,只是知事未明,小作奖励。
同样是奏劾杨素,处分不同,受奖或小赏的,大都是正直,官声颇佳的言官,而重责者,则是看准了皇帝的喜怒所好,拍马屁以邀上宠的,这些人政声必不佳,所以罚得也重,表示皇帝不糊涂,十分英明。
这一宣布,皇帝博了贤声,奏劾杨素自然也不了了之,但使炀帝更恨他了,也更为害怕他了。
李靖与张出尘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京师。
当然,他们还是先向乐昌公主递了个知会,充分了解了杨素的态度后,才敢要求请见杨素的。
杨素听见了他们夫妇的到来,十分高兴,一迭声的叫请,这请自然是在秘室相见。
秘室虽在越公府中,却不经由正门出入,也不经由边门或侧门,它的门户在国公第外不远处的一所民宅,有地道通向国公第的书房。
这是一个最秘密的设置,杨素有时为了要秘密出去会晤什么人,或者要请什么人来秘密会晤时,才用到它,因此,真正知道这秘密的不过三数人而已。
乐昌公主和张出尘都是其中之一,这道门户的设置还是乐昌公主一手监工的,这也—是为了杨素的安全。
杨素虽然权价一时,手中也握有重兵,但是却不能把兵都养在京师国公第内,那儿最多只有轮值保卫的数百亲兵而已,这数目太少了。
杨素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想置他於死地的人此此皆是,这些人在势力上虽不如他,可是在朝中也居於重要地位,家里面也有数百亲兵家将。
有爵位的公侯将相,府第中可设有亲兵护卫,这是朝廷的制度,如若这些权贵得到皇帝的一道秘旨联合起来要对付那一个,往往会利用黑夜,会合亲兵,包围了府第,进行逆袭,那时纵有千军万马,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杨素以此为忧,因为他曾以此计并掉了几个政敌,现在自然也怕别人对他来这一手。
乐昌公主为他献此策,如遇警,立即立由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