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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春儿走后大厅中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厅外的飞檐在地上投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占据了半个厅室的面积,叶开苦笑地看着这一切,难得的一天假期就此接近了尾声,果然还是难逃操心的命。
叶开摇了摇头,慵懒的神情逐渐被眼中透出的一股子锐利取代,韩春儿的确就是一副好马鞍,但马鞍的作用只能让自己保持的更平稳,要想给他的对手造成足够大的麻烦,就要用爪子和利齿去撕咬,现在马鞍的问题解决好了,接下来该是饲养一群合适的鹰犬。
对于叶开来说,此时此刻,他手中正有一件最诱人的投喂饲料。
。。。
良宅的深处,一间靠里的屋子还亮着灯,房门的玻璃上投射出橘黄色的光,看到这些光时,经过此处的丫鬟佣人都会刻意踮起脚步,生怕打扰里面人思索,对他们来时,这已经是良府的禁区。
晚饭过后,叶开早早的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这间略显杂乱的房间,几个月里,几乎成了叶开的机密室,办公室,兼卧室。除了韩翠儿以外,在得到叶开的允许前,没有人敢走进这间常年房门紧缩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
面前的案头上,摆开着几本很厚的花名册,这些都是从军学司的档案处调出来的,叶开自然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奥如烟海的资料中,他只取了特定的几本。
叶开的目光快速的在上面翻看着,勾勾圈圈中,一旁的白纸上,不断誊写出几个名字。
进入工作状态的叶开,注意力几乎达到一种令人可畏的地步,眼皮都是一眨不眨,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疾驰如飞的笔头终于停了下来。
看着花名册上的姓名以及后面紧跟着的注解,叶开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喜悦,有些兴奋盎然的长舒了一口气,在这份名单的末尾补上了一个三个字:蒋志清
这位保定武备学堂第一期的炮兵毕业生,从简历上看来的确有些默默无闻,不过,在中国的教科书上他还有一个更著名的名字。
蒋中正!
当然,若是将这份名单补充完整的话,还会有不少的名字令人吃惊,孙传芳,蒋百里,梁忠甲,张钫,张希骞,吕公望,童保暄,林绍棠。。。。
看着这些安静躺在陆军部军学司花名册的名字,叶开突然有种肆意掌控他人命运的主宰感,作为主管军事教育的部门,在陆军部内部,军学司常常被讥讽为没有任何实权和油水的影子机构,现在叶开只想在他们脸上吐上口水。
“世界上最愚蠢的事就是总认为别人是愚蠢的。”
略带嗤笑的轻声道,叶开将这份名单对折,用力捏成了纸团,缓缓地放在了煤油灯上,在纸团在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却如同燃魂书一般,以另一种更深刻的方式印到了阴谋者的心里。
第十二章卸妆时刻
(第一更有点晚,时间被一堆破事挤占了,不说了,接着开始码第二更。)
天还黑着,略带潮湿的空气中依稀夹杂着微小的雪粒,荒草被染成了素色,和周遭凋敝的枯木混在一起,显得格外荒凉。
略带清冷的环境中,一辆马车就这样悄悄地驶出了北定门,平淡无奇的规格装饰,冰点以下的温度,似乎没有任何人有闲工夫把注意力留在这辆马车上面。当然若是有人知道坐在他里面的是大清帝国的首辅重臣,不知道眼中会迸发出什么样精彩的目光。
前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驻足,这样的结局,是坐在马车内的袁世早早预料到的,失去权力的掌权者,犹如一个危险的老鼠夹,任何联系与接触,都会是莫大的忌讳,哪怕仅仅是出于对一位垂暮之年的大臣必要的尊重。
当然,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段无声地离开,袁世凯还是考虑再三,以这种悄无声息的顺从方式退出政治博弈台,不仅可以将他的北洋系最大程度地保护于摄政王的枪口下,而且还能渲染一种“能者惨遭排挤,孤臣垂泪隐没“的舆论氛围,作为立宪派鼓吹者之一,这样做可以给大众留下一个专制集权下悲情受害者的印象,最好能以这样的醒目标题印在第二天的《京报》上。
“刘铨,停车。”
车厢内的沉闷情绪,让袁世凯长叹了一口气,颠簸的路况让他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来,无奈也只好让自己的管家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掀开一侧的窗帘,随之而来的冷空气让袁世凯脑袋畅快了不少,饶是经历风风雨雨,心情还是无法做到静如止水,视若无物的地步,从初出茅庐的湘军将领,到权倾天下的军机大臣,第一次被征召时,他就是一个人来,如今又是一个人走。
落寞的神情让他的脸旁显得苍老了十岁,脸上浮现出一抹抹疲惫,昨天傍晚,一道直接从乾清宫发出的上谕,让整个袁府上下都是战战兢兢,在如履薄冰地听完传旨太监宣读诏书后,一个急中应变的计划也在同一时间紧锣密鼓的开始。
首先,他通知自己的心腹赵秉钧,即刻辞去民政部右侍郎的职位,作为袁世凯一手提拔的心腹,这位警察头子的地位实在太招摇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他必须以退为进暂避锋芒。
其次,电告北洋军的亲信王士珍段祺瑞等人严防军中谣言散布,对于趁机毁乱军心的行为,予以坚决杜绝,一经发现严惩不贷,通过这些措施,来最大程度上稳定北洋集团赖以生存的土壤。
最后,他给远在开滦煤矿的大儿子袁克定发消息,着其立即返京,嘱咐其料理好自己离开后的善后事宜,更重要的是,在京城,他还需要一个最亲近的代言人替他紧密的注视着清廷的一举一动。
在那个的晚上,电报一封接着一封的从袁宅的机要室发出,以一种十万火急的速度,传递给整个袁氏集团的骨干网络。
做完这些事,坐在椅子上的袁世凯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心情极不踏实,那天晚上,他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直到德籍私人医生给他开了半片安眠药,才艰难地在后半夜睡下。
“刘铨,给庆亲王的话传到了?”
将车帘往下拉了拉,袁世凯扭过头去,冲外面的管家喊道。
“传到了,庆王叫老爷暂避锋芒,以待不时,他在朝中会极力庇佑咱们北洋。”
管家的消息让袁世凯冷静的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他倾注半生心血的组织,他始终摆在考虑的第一位,是他一手缔造了北洋集团,也让他因此成为权势赫赫的重臣,或许,两者的关系已经不是单纯谁依赖谁,而是在纷繁复杂的利益格局下,滋长成一个畸形的共生体。
这个以练兵而起的组织,实在是庞大得有些让人瞠目结舌,以官僚为纽带,凭借宗亲关系,师生关系,姻亲关系等等这些,在短短的十年时间内,发展成一个巨大的利益集体,从权力最顶峰的皇族元老到各部重臣,从中央枢臣到封疆大吏,从官僚到商人,这个名字上还印有“北洋”二字的组织早就突破了地域和身份的局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向外蔓延,对于袁世凯来说,只要北洋不被瓦解,奕劻说的话就不会仅仅停留在口头上。
听到这句答复时,袁世凯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纵横官场几十年,这位老庆王一向深谙臣道,与袁世凯处处强势截然不同,作为政治太极拳达到登峰造极水平的高手,看起来似乎毫无作为却又无处不在,他就是以这种近乎透明的方式扮演者北洋集团幕后最大支持者的角色,北洋集团同样有他的一半心血。
“老爷,咱们还是早点赶路吧,去晚了,可就要再等上半个晌午的火车。”身后响起了管家催促的声音。
袁世凯没有说话,他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望了望窗外,十多年的官宦生涯,他对这座带给他所有荣辱的城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像手里的权柄一旦握惯了,总是不愿意轻易的松开。
雪停了,今天注定又是个好天气,只是这北京城的晴天,再在也不属于他。
“咱们走吧”终于,袁世凯合上了帘子。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着,留下两道深深地车辙,但历史似乎早已注定,一代权臣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半天后,马车突然停住。
“老爷,前面来了两个人。”
听到管家匆忙的声音,正在闭目养神的袁世凯突然睁开眼睛,眉头一皱,“外面什么人?”
“不,不认识。。。”管家再三端详,说道:“好像是给老爷送行的。”
听到管家的话,心况稍稍缓了缓,但又马上骤起波澜,这时候究竟会是谁来为他送行?他掀开车帘,望向了外面。
出于谨慎,袁世凯没有下车,眼睛时刻打量着这两个突如其来的访客,他的心情有些起伏,对方眉角的生硬线条,很像是一位军人。
“老夫足疾未愈,不能下车亲自相迎,多有失礼。”
当叶开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影响中国历史走势的时代巨人时,这一刻,他的心情同样的难以保持恒定。
“袁大人不用客气,下官良弼,听闻军机大人离职返乡,特来相送。”叶开没有介意袁世凯的推脱,开口向他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是良大人,老夫躬自多谢。”袁世凯礼貌地回答道,盯着这张有些陌生的脸庞,他有些试探性的问道:“良大人相送,袁某喜不自胜,只是袁大人和老夫非亲非识,似乎。。。并无理由。”客套话过后,袁世凯推敲着话语,向叶开提出了他的疑问。
“袁大人你忘了,光绪三十一年,袁大人向陆军部举荐下官,饮水之恩,良弼不敢相忘。”
当年尚且处于权力分配者的袁世凯,自然会对每一个有价值的人进行拉拢,这种事他做的不知多少,所以在那个事情,他倒是还真记得不太清楚。
看着袁世凯不大甚解的模样,叶开没有继续解释,转而一脸遗憾的说道:“听闻袁大人被罢直,良某不得不道一声不公,袁公今此排挤出京,无异于国失重器,自墮壁垒,实乃我大清朝一哀。”
“良大人此言差矣,老夫年过半百,早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也该享享桑榆晚景了,袁某今年新添了一个孙子,倒是有闲工夫逗弄一下稚儿,不用天天到军机房里值班。”袁世凯没有反驳,不动声色地向这位突然到访的军官陈述着自己归隐的决心。
“既然如此,良弼只能自怨自艾,徒呼哀哉了,袁公一路走好。”没有多说些什么,叶开在马上抱拳示意。
“借良大人吉言,天寒地冻,大人也请回吧。”在叶开的目送下,袁世凯的马车缓缓离开。
“爷,这人就是袁世凯?!”
瞧着袁世凯终于走远了,一旁骑在马上的韩春儿凑了过来,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问答中回过神来,“看着跟寻常老头儿没什么不同啊?”
轻轻的笑在心里,叶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脑海中重新回味一遍刚才两人的对话,良久,他才回过头来。
“春儿啊,你见过豺狼有吃素的吗,再怎么披着羊皮,还是一样会吃人啊。”
望着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马车,逢场作戏也到了卸妆的时刻,叶开一脸玄机莫测的说道。
第十三章中国版的最高参谋部
(第二更到,这一更码了四个小时,对晚清新式陆军的编制提前说明一下,最高的建制是军,下辖若干个镇,一个镇人数大约12500人,相当于现代一个师,以此类推,协(旅),标(团)、营(营)、队(连)、排(排)、棚(班),共八级。)
袁世凯突然解职的消息,在谕旨归档军机处后正式公开,出人意料的,大清国的官场对此保持了罕见的沉默,平静的甚至可以用寂寥无声来形容,仿佛只是一位无足轻重的官员的正常调度,只有少数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这个结果是经过了一场怎么样的政治角力,对于始作俑者叶开来说,袁世凯事件是他靠近权力中心的第一块垫脚石,尽管十分清楚即使没有自己的参与,袁世凯也会成为宣统元年的政坛上第一个失意人,但说句赤裸裸的话,利用袁世凯这柄政治放大镜炒作自己,这么好的曝光机会摆在面前,叶开不用白不用。
与官场内部集体沉默形成鲜明对比,在充斥在京城上下的社会舆论,这次罢直风波几乎如飓风一般,横扫整个报纸圈的各个角落,几乎达到了沸腾不止的地步,令后现代人大跌眼镜和极为讽刺的是,不少的民办报纸都发表社论,对袁世凯的离职大叹惋惜,感叹国家少了一个能力出众的汉族大臣,甚至有些颇具煽动性的小报,利用这次机会,大炒***,言外之意,矛头直指那位坐在紫禁城大清摄政王。
政治层的换血,成就了一次庶民的狂欢,为迎接那个即将到来了立宪时刻,当下微妙宽松的社会环境,让私人报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然而,这些年失控了的舆论热潮一度让大清官方颜面尽失,不得不紧急颁布《大清报律》加以规范和限制,但似乎效果并不那么的立竿见影。
纵观全局,这次的风波,唯有泰晤士报中国版面的文章还算是比较中肯客观,在用整整三个版面连篇累牍地叙述了这位权臣跌宕的人生轨迹后,文章的末尾,泰晤士报给出了这样的总结语:袁是继李鸿章之后中国最有政治潜力的官员,他精通军事和外交,在他的治下,现代化的军事设施和民用施舍在这个称为“直隶”的省份已经随处可观,但也正因为如此,有军队的支持,或许是袁下台的一大原因,这个由少数族裔统治下的庞大国度,忠诚问题,或者更为直接地说对满洲上层贵族的忠心,清朝的统治者似乎对此更为关心。
不管这些评价的倾向性如何,随着冬季的结束,新年的到来,所有这些都将通通淹没在辞旧迎新的喜悦氛围中,仿佛中场休息般给了各方势力一个缓和的空间,正如泰晤士报文章预测的那样,既然最高统治者对于忠心问题耿耿于怀,那也就意味着更多心怀鬼胎的人会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不过,接下来的历史现实证明泰晤士报的猜测还是太过于保守,一场涉及皇族各派,北洋官僚,立宪新党的政治大乱斗,正在这个看似风平浪静的特殊气氛中无声孕育着。。。
乾清宫,弘德殿。
一场高级军官的任命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载涛,毓朗,铁良,良弼,以及部分军队系统的高级将领,正接受着来自军方最高层的特殊任命,毫无疑问,在这次任命过后,在场的所有人将会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大殿内的所有人都是一身戎装,半正式的仪式要求并不严格,但仿德式的呢绒军服还是和大殿内古朴厚重的摆设不相容洽,帽子还是清朝冬官帽的款式,在不久的将来,会被更合西方样式的窄檐军帽所取代,唯一不同的是上面会镶上金属材质的帝国团龙徽。
用词古雅考究的任命诏书清晰地传达出摄政王的意志,多罗贝勒载涛,步兵统领毓朗,陆军部尚书铁良为专司禁卫军大臣,而在此前为倒袁立下汗马功劳的良弼,也精准的按照历史发展的那样,成为皇家禁卫军最为重要的第一步兵协统制。
在这次军队系统的任命仪式上,还有一些额外的布告,载涛和毓朗被正式授予郡王的头衔,胸膛带上了龙纹浮雕的郡王爵章,与此同时,良弼也被委任为镶白旗汉军副都统,虽然这个一度实权在握的头衔,已经随着历史的变迁变的犹如鸡肋般华而不实,象征性意义远大于实际,但作为履历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摄政王的特殊用意不言而喻。
太监的宣读声在大殿上空盘旋着,禁卫军的人事任命还在继续,但叶开却早已扭转了枪口。
他对这份任命书本身并没有什么异议,宣布的仅仅是几个主要官员这样的顶棚安排,涉及到具体的职务以及军种编制叶开有足够的选择空间。但在这份任命书上,一个人的名字让微微有些不大称心如意。
目光悄无声息地瞟向斜侧方的陆军部尚书,阴谋家的脑袋在高速的运转。
。。。。。
紫禁城,御花园。
午膳过后的载沣总喜欢在这里走上几圈,一来是为了消化消化油腻的膳食,二来借这里的景致他可以缓解一下繁重政务带来的压力,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他也是一种消化。
“良弼,禁卫军的安排办的怎么样了。”载沣一边走一边对着身旁这位新任禁卫军统制搭着话。
“臣正在加紧拟定人员名单,过几天去度支部筹措练兵用的银子,等过了年开春之后,就开始正式招募士兵。”
对叶开的回答很满意,载沣脸上露出了微笑,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军队新锐没有让他失望,片刻后,他接着吩咐道:“这次的征兵,要多添加些骁勇健卒,咱们练出的兵,不能比北洋六镇的差,还有。。。”载沣扭过头来,颇有深意的嘱咐道:“多征召一些满人兵士,毕竟是为了咱们大清的社稷。”
“臣一定不辱使命!”载沣后面说的什么叶开几乎就没在听,但还是他拍着胸脯言辞肯定的保证道,暗地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另一件事,“摄政王,这练兵是一方面,臣在想能不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把兵权收回来,老佛爷生前让陆军部指挥北洋六镇,可不管是陆军部,还是北洋军,这兵权归根结底到不了咱们皇家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