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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就有人应道:“大鲨鱼说的是!”原来这“大鲨鱼”便是众人此刻在身的这条大船
的船主,这条船可说是太湖上最大的船,这“大鲨鱼”也可以算是太湖水面上够得上字号的
朋友。
展梦白满心悲痛,颤声道:“是个小女孩子,她……”
话声方自出口,一个爬到船桅上观望的少年已惊呼道:“不要吵,前面好像有个人浮过
来了。”
众人精神一震,“大鲨鱼”道:“看清楚些!”
船桅上的少年道:“看清楚了,好像是个女孩子。”
展梦白不等他将话说完,便纵身一跃,跳下了水,口里大叫道:“伶伶不要怕,叔叔来
救你。”
萧飞雨大惊道:“他不会水!”人也跟着下跳,众人还想拉住她,但她此刻真力已渐恢
复,这些渔女那里拉得住她。
两人一齐下水救人,但两人竟是谁也不会水性,一下了水,便像是秤锤一样的直沉了下
去,幸好身侧还有水性纯熟的渔人,纷纷下水救,“大鲨鱼”只见水面上果然随波浮来个女
孩子,身子动也不动,他只当这女孩已经死了,心里不禁叹息,下水救上一看,这女孩子心
口却是暖暖的,脉搏也还在正常的跳动,而且鼻息均匀,竟像是睡着了的模样。
那些渔人虽然终年在水上为生,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大家面面相觑,又惊又奇,
那船娘面色灰白,“噗通”一声,当先跪了下去,道:“龙王爷显圣救人,你们还不跪下
来!”
话未说完,船上的人已跪满了一片,大家心里又是惊惶,又是高兴,当真是人人祝祷,
人人许愿,只听人人都在说:“龙王爷显灵,一定会保佑我们今夜平安,快买猪头三牲上龙
王爷的供。”
要知水上神权本就最盛,何况眼看了这种异事,他们却不知道宫伶伶不过是被点了睡
穴,沉船、落水,她一直都在沉睡,莫忘我点穴的手法是何等高妙,她睡时全身肌肉,全都
放得松松的,又加上全身不动,自然不会沉下。又因人的比重较水为轻,溺水之人,若能保
持丝毫不动,便不会沉下,这道理今人离多明了,但那时的渔夫怎会知道。
展梦白、萧飞雨虽又喝了两口水,但瞬即醒来,见到宫伶伶无恙,更是惊喜交集,船上
人乱过一阵,纷纷过来道贺,大家见了他们有龙王爷保佑,对他两人,更是透着十二分的亲
切。
“大鲨鱼”一拍展梦白的肩头,笑道:“兄弟,我什么都不怪你,只怪你自己不会水
性,还敢下水救人。”
展梦白也甚喜这般汉子的直率、热肠,郝然笑道:“我也不知为了什么,只是当时就情
不自禁的……”
“大鲨鱼”一翘大姆指,大声道:“好一个情不自禁,兄弟们,人家这才叫做英雄汉
子,救人时要的就是这份“情不自禁”的劲儿,若是救人先算一算值不值得,再想一想能不
能救,这还算救人么?那简直是混帐!”
那船娘道:“这位姑娘还不是不会水性,就下水救人,你们只会夸男人,难道女子就没
有英雄?”
有人就笑道:“他们简直是一对儿,男的是英雄汉子,女的也不差,直教人看得羡
慕。”
又有人笑道:“若不是他们这样的一对,龙王爷会显灵么?只好托他们的福,龙王爷今
夜再保佑我们。”
萧飞雨虽然狂放,此时此刻也不禁垂下了头,但心里只觉甜甜的,眼角又不禁偷偷去
看,看到展梦白、宫伶伶却在她身边,心里更甜,嘴角又不禁偷偷泛出了笑容,他三人经过
这一场大难,死里逃生,重又相聚,那心里的滋味,当真是什么话也形容不出,什么笔也描
摹不出。
展梦白心中却又暗奇忖道:“怎地这些人口口声声求龙王爷保佑他们今夜平安,难道明
夜就不要龙王爷保佑了么?”
只听“大鲨鱼”又笑道:“水牛,你今日救人功劳不小,只可惜未将害人的家伙捉来,
毒打他们一顿。”
有几个年青的小伙子,立刻磨拳擦掌,吼道:“去追,还怕他们逃上天去?追来了打杀
了算了。”
萧飞雨幽幽长叹一声,道:“不用了,反正……反正他们又没有害到我们。”若是换了
平日,她第一个就要去追了,只是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半点也没有打人、杀人的心
意。
展梦白只当她“反正”两字之后,必定要说:“反正他们终也逃不了的。”那知她说话
竟这等温柔,心中也不禁大奇,转身望去,却见她目光中也充满了温柔幸福的神色,与以前
彷佛换了个人似的。
这其间的道理他不尽明了,却又有些明了,一时之间,他不禁呆住了。
萧飞雨见到展梦白呆呆地望着自己,面颊一红,轻轻道:“我们倒没有什么,只是那艘
船沉了,一定要赔的。”她甚至反而有些感激方氏父子,若是没有今日沉船之事,她与展梦
白又怎能消除彼此间的骄傲与偏见。
“大鲨鱼”大声道:“船么,赔什么船?两位若要赔船,便是看不起我们太湖上的兄弟
了。”
“水牛”早已醒来,大声道:“正是,太湖上的……”忽然发觉他老婆正在狠狠望着
他,一句话骇得只说了一半。
“大鲨鱼”哈哈笑道:“牛大嫂,莫着急,只要今夜躲得过去,明天弟兄们还能在太湖
上混,众家兄弟便为你苦上个两天,买艘新船,否则你就是有了八十条船,只怕也没有用
了。”
萧飞雨心里大是感动,忖道:“我只当江湖问的好人极少,那知草莽间尽多豪杰。”
悄悄退下了手上的翠玉斑指,送到那“牛大嫂”面前,牛大嫂虽不识货,但见了这种碧
光闪闪的巨大斑指,也知道定是价值连城之物,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姑娘,
这……”
萧飞雨含笑道:“这不是赔船,只是个意思。”
强着塞到她手里,船眩有人笑道:“牛大嫂,你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人赔船的么,还直
冲水牛瞪眼睛,此刻怎么又不好意思起来?”
又有人大笑道:“想不到牛大嫂居然也会脸红,居然也会不好意思,难怪龙王爷要显灵
了。”群豪一齐狂笑。
那船娘牛大嫂顿足骂道:“死小猪,是想死快哉!”一句话没有骂完,自己忍不住笑了
起来。
展梦白突地朗声道:“各位朋友今日对展梦白之情,展某也不便言谢,反正你我俱是男
儿,彼此心照。”
“大鲨鱼”大笑道:“这样才对!展梦白,今日我大鲨鱼能认得你这样的汉子,死了也
不冤枉。”
展梦白面色一整,朗声又道:“但各位却一定要告诉在下,今夜太湖之上,可是有什么
变故?”
他话声方了,船上群豪的笑声,突然一齐顿住,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事,面色都变得
十分沉重。
展梦白静静地凝注着他们,留神着他们神情的变化,越发断定,就在今夜,太湖上必有
变故!
“大鲨鱼”也在静静凝注他,这豪放、诙谐的大汉,在刹那间竟变得极为敏锐而精悍。
风声吹拂,水声汤漾,大船上沉默良久,“大鲨鱼”方自缓缓道:“你既已看出,我若
不要你留下,只怕难得很了。”
他一句话就说出了展梦白的心事,也说出了展梦白的性格,展梦白肃然道:“不错!”
心中却在暗忖:“这样的人物,力不愧为太湖男儿的领袖!”
“大鲨鱼”道:“但今晚之事,事关生死,你只要一插手其中,脱身只怕就更难得很
了!”
展梦白道:“无妨!”
“大鲨鱼”道:“好!”
这两人俱是性情明快,不多废话,两人相视一眼,“大鲨鱼”道:“你先去歇息,时候
到了,我且唤你。”
展梦白回视萧飞雨,萧飞雨轻轻道:“我和你一样。”两人也不再多话一句,当下“大
鲨鱼”便将他两人引进舱房。
“大鲨鱼”道:“能睡便睡,养精蓄锐。”
展梦白道:“好!”当下什么事也不再想,蒙头大睡,萧飞雨见他两人三言两语,便决
定了有关生死的大事,没有一句废话,没有一句客气,常人便是卖个鸡蛋,似乎也无这般容
易,而她自己睡下之后,却翻来覆去,难以成寝,她这才了解,什么是武林男儿和豪气。
展梦白一觉醒来,见到宫伶伶已换了一套衣衫,在旁侧的小床上安睡,而自己床头几
上,却有两个剥好的橘子,橘子下压着一张字柬,写着:“叔叔,一个橘子是阿姨剥的,一
个橘子是伶伶剥的,你两个都吃掉好么?阿姨又要我睡了,伶伶。”
展梦白慰然一笑,两口吃下两个橘子,橘子很酸,他口里也很酸,但心里却是甜甜的。
他走出舱门,但见星光满天,船上也满是灯笼,数十只渔船,大大小小,一艘接着一
艘,排在岸边,数百盏灯笼,明明亮亮,一盏接着一盏,挂在船上,也不知天上有多少明
星,湖上有多少灯笼,灯笼下有多少人头。
“大鲨鱼”立在灯笼下,见他出来,笑问:“醒了?睡得可好?”
展梦白点头而笑,“大鲨鱼”道:“好!”
抄起一只圆筒,按在嘴上,大声道:“锣声一响,狂欢开始,锣声三响,狂欢结束!”
四下轩然应了一声,只听船桅上“当”地一响,每艘船上,都爆发起欢呼与笑声,数十
只猪羊,整的美酒,流水般抬了出来,展梦白也不客气,放怀吃喝,却看不到萧飞雨何处去
了。
四条大汉,扯了半张布帆,一条汉子跳了上去,布帆一松一紧,那汉子在布帆上便有如
弹丸般抛上抛下。
一条大汉,头下脚上,倒立着喝了一酒,另一条汉子,在胸前束了条布,腰下围了条
布,扭着腰,跳起舞来。
四下采声不绝,狂呼不绝,无数条汉子被抛下水去!立刻又爬了上来,突地船舱响起一
个雄浑的歌声,四下和声立起:“太湖男儿志气雄,翻江倒海矫如龙,但求高歌并一醉,胸
中能把万物空!”
词意粗迈,但歌声却是豪壮雄浑,此时此刻唱来,又添几分悲壮枪凉之气,展梦白只觉
热血奔腾,不能自己,那知歌声突地一顿,接着,便是“大鲨鱼”粗扩高亢的声音大喝道:
“众家兄弟,为太湖男儿的朋友展梦白喝一杯!”四下轰然而应,有如万雷齐发!
展梦白满心激动,热泪盈眶,仰天乾下一觥,四下欢呼更响,“大鲨鱼”吧地一拍他肩
头,仰天狂笑道:“好男儿!”
突地,船桅上金锣三响,只听“当!当!当!”三声,最后声锣声还未全落,满潮的欢
呼齐地断绝,天地间彷佛只剩下数百盏灯笼在晚风中摇来摇去,灯笼的光,却照着数百张沉
重的面孔!
展梦白的心情,突地也变得十分沉重只见“大鲨鱼”倚住船弦,俯首望着湖水,湖水中
又是灯光,又是星光。
“大鲨鱼”望着展梦白黯然一笑,道:“我一直在等着一人,但此刻还未来,只怕是不
会来了。”
展梦白道:“谁?”
“大鲨鱼”叹道:“说来你也不认得,展兄,你看这湖水如今是何等悦目,但到了明日
清晨,只怕就要全被鲜血染红了。”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一卷
第十二章 啸雨挥风
展梦白心头一震,他本想探问到底是什么事,但“大鲨鱼”未说,他便也未问,死般沉
寂中的时间,爬行得有如蜗牛般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突听一阵蹄声,自远而近,瞬息即
至。
四匹白马,驼着四条白衣大汉,健马长嘶,停在岸边,四条白衣汉子,白袜白履,白巾
蒙面,头上戴着一顶尖尖的白布帽子,亲身下马,飘身上船,行走之间,有如鬼魅一般。
船上一无声息,只有这四条白衣汉子的脚步,沙沙轻响,四人不前不后,一排走到“大
鲨鱼”面前,八只漆黑的眼睛,在白巾里凛凛生光,当中一人冷冷道:“如何答覆?请快答
覆!”
“大鲨鱼”道:“你还要答覆么?”
白衣人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大鲨鱼”狂笑道:“好!我便让你听听太湖男儿的答
覆!”
狂笑未了,他庞大的身躯,便刷地掠上舱顶,双臂一振,大声道:“若有人要我们让出
太湖,太湖男儿该如何答覆?”
四下轰然怒吼:“和他拚了!”吼声有如群雷震耳!
“大鲨鱼”仰天狂笑道:“听到了么?这便是太湖男儿的答覆,你要太湖男儿离去,只
有抬去太湖男儿的首!”
四条白衣人对望一眼,冷笑一声,一言不发,拧身掠上了岸,打马如飞而去,四点白
影,自近而远,没于黑暗。
“大鲨鱼”道:“展兄,这便是我们拚命的缘故,我们兄弟纵然死了,也不能将清清白
白的太湖基业,让给不清不白的强徒,只可惜,唉……二十余年,太湖兄弟,俱是以打渔为
生,早已荒废了武功,而我……唉!更是自幼没有下过苦功,否则今日又有何惧?我以龙王
爷显灵的故事,激起弟兄们的士气,却不知该用什么,激起我自己的士气!”
展梦白见了他方才的身手,已发觉他武功不弱,知道他想必是只因为终日打渔,是以在
武林中毫无声名。
他稀嘘半晌方待答话,突见“大鲨鱼”面色一变,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远处黑暗
中,突地现出一条白线,到后来白线变为一片白影,岸上便起了一阵阵沙沙的脚步声,白影
渐近,却是无数个遍身穿白衣、白袜、白履、白巾蒙面,头上戴着三角白帽的人,黑暗中大
步而来。
步履之声,渐渐清晰,渐渐沉重……
高桅上铜锣突然“当”地一响,数十条船上的汉子,一个个精赤着上身,手持钢刀鱼
又,跃到船般上。
白衣人离岸数尺,方一齐停下脚步,队中大步走出两人,这两人装束打扮都和别人一
样,但头上的三角帽子,却比别人高些,一人身材颀长,一人矮矮胖胖,高的一人锐声道:
“请飘把子出来说话!”
“大鲨鱼”朗声道:“太湖男儿,又非绿林强盗,那里来的飘把子!”他叉手往船头一
站,灯光下看来,当真是威风凛凛。
白衣人道:“既非飘把子,你是什么人?”
“大鲨鱼”道:“我是说话的人!”
矮的一个白衣人冷悠悠说道:“有人说话,事就好办,你们不肯让出太湖,想待怎
地?”
“大鲨鱼”狂笑道:“你们凭什么要咱们让出太湖?”
高的一人冷冷道:“我们凭的是什么,你心里还不知道?是要单打?是要群殴?但凭你
们选择作主!”
“大鲨鱼”道:“我们既不单打,也不群殴。”
白衣人齐地一楞,“大鲨鱼”厉声接道:“只因咱们弟兄多半不会武功,咱们只有拚
命!拚去你们一人够本,拚去两个赚钱,太湖男儿既不会打家劫舍,也不会比武争锋,但拚
命却是在行的很,不信你倒尽管试试!”语声沉厉,隐含杀机,端的令人听了心寒。
白衣人冷笑道:“拚命,拚命又有何用?我布旗门下,聚集四方精英,武功俱是一流身
手!我劝你……”
展梦白心头一震,大喝道:“且慢!”一步赶到“大鲨鱼”身侧,大声道:“朋友们都
是布旗门下?”
白衣人道:“正是!”矮的一人都悄悄转过了头去,似乎不愿见到展梦白那锐利的目
光。
展梦白厉声道:“你可是掌门人么?”
白衣人道:“敝门掌门人虽然萍迹四海,云游无定。但他老人家已于日前仙去了!如今
的布旗门,便是由我两人统率!”
展梦白冷笑道:“如此说来,你两位便是布旗门的新任掌门人了?这倒该恭喜一番。”
白衣人道:“不敢,只要太湖弟兄……”
展梦白面色突地一沉,大喝道:“既是掌门人,白布旗在那里?”
白衣人神情一震,冷笑道:“你有何资格令我取出白布旗?白布旗是你可以随意看得的
么?
展梦白道:“你既要以布旗掌门的身份令人让出太湖,便该取出白布旗!你若取出了白
布旗,太湖男儿立时便将太湖让出!”太湖男儿暗中俱为之一怔,“大鲨鱼”亦有惊诧之
色。
白衣人冷冷道:“你作得了主么?”
展梦白大声道:“我自然可以作主!”太湖男儿更是一楞,“大鲨鱼”的惊诧之色也更
浓重!
白衣人目光四扫,见到了太湖男儿面上的神情,阴侧侧笑道:“你说可以作主,只怕别
人却不让你作主哩!”
展梦白道:“我自然可以作主!只因白布旗在我这里!”此语一出,有如巨石投入湖心
一般!
群众俱都大哗,高矮两个白衣人,身子立刻一震,但那一群白衣人间,除了前面十余人
外,后面的数十人竟都悄悄地没有丝毫动静,显见是白布旗统率门人弟子,有十分严格的工
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