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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梦白毫不思索,循声而去,只见松林中的石桌旁,端立着一位满头白发,手拄怀杖的
老妇人!
她面容虽然枯瘦苍老,但双目却锐如鹰隼,顾盼之间,散发着一种威鸷而深沉的光彩,
令人心惊?
“粉侯”花飞与萧曼风垂眉目,并肩立在她身后,便连萧曼风,此刻神态也变得十分恭
谨。
展梦白在他三人面前顿住身形,明亮的目光,竟不闪避地迎住了这白发妇人锐利的眼
神!
白发妇人冷笑一声,道:“不错,看来倒果然有几分像她,难怪谷主放你进去,我问
你,你寻他做什么?”
展梦白听了别人提起他母亲,便觉满腔悲愤,大声道:“你是什么人,管得着我的事
么?”
萧曼风面色微变,频频以目示意,似乎叫他莫要出言顶撞,但又不敢说出口来,展梦白
只作未见。
花飞已厉声道:“姓展的,你知道在对什么人说话,竟敢如此无礼,还不快些跪下请
罪!”
展梦白道:“姓展的和什么人说话都是这付样子!”
萧曼风忍不住道:“这是家母,你……”
白发妇人冷冷截口道:“老身便是“帝王谷主!的元配夫人,你母亲见了老身,也是要
请安问好的!”
展梦白呆了一呆,身子已不禁颤抖起来,颤声道:“你若再出口侮及先母,我便与你拚
了!”
白发妇人冷笑道:“这便是侮辱她么,嘿嘿!她……”
展梦白大喝一声:“住口!”
白发妇人面色阴沉,缓缓道:“飞儿!”
花飞躬身道:“侄儿在这里!”原来花飞便是谷主夫人的兄长之子,是以自称侄儿。
白发妇人道:“这无礼!”
花飞道:“侄儿立刻教训教训他!”
展梦白厉声道:“你毒计杀死了宫老前辈,还想要靳草除根,杀害孤女,展某正要找
你!”
花飞面带不屑的冷笑,缓步走了出来,一面缓缓挽起袍袖,冷笑道:“过来吧,少爷早
已想教训你了!”
白发妇人道:“飞儿,手下留情些,看在你那可怜的三阿姨面上,不要伤了这的性
命!”
展梦白大怒道:“谁要你手下留情?”
白发妇人阴森森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被他伤了,却怨不得别人,死了也只
得认命!”
展梦白道:“他若伤了,又当怎样?”
白发妇人冷笑道:“你伤得了他么?哼哼,你若伤得了他,老身绝不教人助他一拳一
脚!”
展梦白大喝道:“好!”双拳猝然击出!
他这一招“猛虎出柙”,本是普通招式。
花飞身怀内家秘技,自许为武林顶流高手,怎会将这一招看在眼里,冷笑挥手道:“这
也算做拳法么?”
语声未了,面色突地一变!
展梦白在这刹那间,竟已狂风骤雨般连攻七拳。
这几拳招式虽无玄妙之处,但拳势却有如大风摧林,不可阻挡,七拳过后,花飞已连退
数步!
萧曼风柳眉微皱,不知是惊是喜。
白发妇人明锐的眼神,紧町着展梦白的拳势,但神色依然十分安详,似乎仍有胜算在
胸!
只见花飞连退数步后,脚步突地一滑,脱离了展梦白的拳风,拧掌曲肱,斜斜勾出一
掌!
一这一掌招式果然变幻无方,也不知他要攻向什么部份!
展梦白身形挫处,双拳并出,拳势仍是大开大阖,旁若无人,花飞冷笑忖道:“你这是
找死!”
他手腕一折,招式突地换了个方向,自拳风中直点展梦白胸膛,变招之奇诡迅急,有如
右军狂草。
那知展梦白拳到中途,双肘突地一撞,双拳自外翻出,“神索缚龙”,急擒花飞手臂!
这一招由至阳至刚之拳势,突变至阴至柔之小巧擒拿,竟变得有如天衣无缝,水到渠
成,丝毫不落痕迹!
花飞大惊之下,大仰身,甩臂摔掌,堪堪避过,只听“嘶”地一响,衣袖竟已被展梦白
扯断!
傲气顿挫,先机已失,他心中自是羞愧惊恼交集,展梦白却突地收住拳势,冷冷道:
“脱了衣服再打!”
花飞面色铁青,反手扯去了外衣,左掌横截,右掌斜劈,掌势连绵,急攻而上,锐气虽
挫,招式仍然凌厉!
展梦白刚猛的拳路中,夹杂着奇诡灵妙的招式,举手投足间,隐隐已有一代宗主的风
范!
刹那之间,但见两人身形如电,在这松林间的空地上,往返纵横,将四下的松针木叶,
震得有如雨般乱落!
那白发妇人此刻已失去镇静从容,看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口中喃喃道:“这是谁教他
的,这是谁教他的……”
只听旁边有人接口道:“我也正在奇怪,这是谁教他的?”原来那白发驼背的老人,也
赶到了这里。
白发妇人道:“现在你看出来了么?”
驼背老人摇头道:“看不出来!”
语声微顿,又道:“我看你还是教小飞不要打了,人家直似在拿他练拳,他再打有什么
劲?”
原来展梦白早已稳占上风,只是一时未下煞手。
白发妇人大怒道:“好!你个驼子,自己人输了,不设法帮忙,还在旁说风凉话,当真
和你妹子一样的臭脾气!”
驼背老人面色突变,大怒道:“醋子,你说谁是驼子?”
白发妇人气得手掌直抖,戳指骂道:“谁是酯子,你说,你说……你说清楚些,看
我……”
驼背老人突又大笑道:“我看在你这些年空自气苦,我那妹夫又不理你的份上,让你一
步好了!”
白发妇人气得面色发白,已说不出话来。
驼背老人道:“但你却要记得,我那妹子也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轿娶过来的,你欺负别
人可以,却莫要欺负到我兄妹身上,好生看着你的宝见侄儿挨打吧!”
萧曼风幽幽道:“六叔,求你老人家少说一句好么?”
驼背老人笑道:“好……好!”
笑声未了,突听展梦白一声大喝,花飞一声惊呼,连翻几个斛斗,“噗”地跌倒在地
上!
白发妇人拄杖而起,颤声道:“飞儿……”
花飞双手扶地,缓缓站了起来,嘴角血痕宛然。
萧曼风失色轻呼一声,赶过去扶住他,那知花飞却猛然摔退了她臂膀,大声道:“走开
些,谁要你扶?”
他伸手一抹,大声道:“姓展的,再来战三百回合!”
展梦白冷冷道:“养伤去罢……”
白发妇人怀杖轻轻一点,身形已掠到花飞身前,道:“飞儿,退到一边去,待为娘教训
他!”
她身法之轻灵巧快,纵是鹰燕,亦有不及!
展梦白仰天大笑道:“他若伤了,也不助他一拳一脚,哈哈!这句话言犹在耳,说话人
却已忘了!”
白发妇人怒道:“说过又怎样,老身偏要教训于你!”
展梦白冷笑道:“看在你年迈份上,让你三招!”
他双拳微抱,凝神迎敌。
突听一声大喝:“且慢!”
驼背老人凌空而来,面向白发妇人,厉声道:“你方才可是真的曾经说过不助一拳一脚
的话么?”
白发妇人道:“说过又怎样?”
驼背老人大喝道:“帝王谷中,绝能有食言背信之人,你若说过,便万万不能让你出
手!”
白发妇人怒道:“你管得着我?”
驼背老人道:“管不着也要管!”
两人面面相对,俱是白发箕张,谁也不肯让半步。
萧曼风赶了过来,轻呼道:“六叔,娘……”
语声未了,林外已有人接着说道:“你两人真要打上一架么?”随着语声,轻飘飘掠来
两条人影!
前面一人满身锦衣,头挽高髯,腰里束着条金带,头上带着顶金冠,凤目蛾眉,是位四
十多岁的妇人!
后面跟着的,便是萧飞雨,她装束正和前面的锦衣美妇一模一样,神情风姿,亦有几分
相似!
展梦白目光一转,已猜到这锦衣美妇必定就是萧飞雨的母亲,也就是那驼背老人的妹
子。
驼背老人见她来了,突地展颜一笑。
只听锦衣美妇瞪着眼睛,道:“六哥,你这么大年纪了,怎地还是小孩脾气,你若真的
要打,就来打我好了!”
驼背老人嘻嘻笑道:“谁要打架?我不过是唬唬她罢了!”
他平生从不服人,但对这幼姝却一向听话的很。
锦衣美妇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姐,你呢?”
白发妇人厉声道:“这少年伤了飞儿,我……”
锦衣美妇道:“他们少年人动手,咱们管什么?”
白发妇人怒道:“若是你的飞雨被人打了,又当如何?”
锦衣美妇道:“她若被人打了,回来妹子必定还要打她一顿,谁教她武功没有学成,却
偏要惹事。”
白发妇人呆了一呆,道:“好,我说不过你,飞儿、曼风,咱们走…”一顿怀杖,当先
走去!
锦衣美妇道:“大姐莫生气,生气容易令人老的。”
白发妇人却已走得远了,她明明听到了这句话,却只好当作没有听见,花飞更是垂头丧
气,溜之大吉。
萧曼风迟疑了半晌,终于向众人一笑而去。
驼背老人松了口气,道:“八姝,还是你行,这位夫人,除了你之外,谁也对付不了
她!”
他目光转处,突又皱眉道:“飞雨,你怎地也愁眉苦脸,难道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么?”
萧飞雨果然满面愁容,道:“她……她不见了!”
驼背老人道:“谁,可是小兰那丫头,这丫头必定是怕老夫发现她骗了我,是以先偷偷
溜了。”
他仰天大笑数声,道:“那她却错了,有人能骗得到老夫,老夫反觉高兴的很,展兄
弟,你也放心,老夫绝不怪你。”
萧飞雨着急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小兰走了倒无妨,但是她……她……”
望了展梦白一眼,垂首不语。
展梦白变色道:“可是伶伶不见了?”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错,正是这孩子,她小小年纪,却心高气傲,还留了张条子,
说……”
语声微顿,转首道:“飞雨,条子上说什么?”
萧飞雨道:“她说迟早要寻花飞复仇,是以不愿学“帝王谷”的武功,她还说……说永
远不会忘记我们。”
她眨了眨眼睛,簌簌落下两行泪珠,道:“只恨我不该将出谷的捷径告诉她,等我看到
纸条去追,已追下到了。”
展梦白木立半晌,突然仰天笑道:“好,伶伶,有志气,我相信你必能学成武功,为宫
老前辈复仇的。”
锦衣美妇静静地望着他,突然挥手道:“飞雨,你爹爹既已开关了,你不妨将此事告诉
他。”
萧飞雨垂首应了,却抬头望了展梦白一眼,走向黄金小阁,朝驼背老人道:“六叔陪我
去。”两人一齐穿出松林。
展梦白怔了一怔,此时林中已只剩下了自己与那锦衣美妇,当下抱拳一橙,道:“在下
也要告辞了!”
锦衣美妇笑道:“你要去那里?”
展梦白茫然道:“去那里?……自然是出谷去!”
锦衣美妇道:“你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地去,冒了许多麻烦,为的是什么呢?”
展梦白长叹一声,答不出话来。
锦衣美妇轻叹一声,道:“你既然来到这里,难道不想看看你母亲在这里住过的地方,
在这里留下的东西?”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涌,突然大声道:“不看也罢!”拧转了头,向林外冲了出
去?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二卷
第九章 多少情仇
锦衣美妇袍袖微拂,身子像轻烟般飘了出去,挡住了展梦白的去路,柔声道:“孩子,
你不该恨你的母亲。”
展梦白紧咬牙关,紧握双拳,闭口不语。
锦衣美妇道:“你恨她只为了她离开了你们父子,而到了这里,十多年都没有消息,是
么?”
她轻轻叹一声,道:“但是你心里还是爱她的,你看,你眼里已流下了眼泪,心里更不
知多么难受了!”
展梦白勉强想忍住眼泪,但眼泪却偏偏流了下来。
锦衣美妇轻轻一拍他肩头,道:“孩子,还是踉我去吧,你去看了那些东西,也许就不
会恨她了!”
她温柔的语声中,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使得展梦白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她,茫然跟着
她走去。
锦衣美妇轻柔地移动着脚步,微微笑道:“前些日子,有个少年冒充你的名字来了,你
可知道他是谁么?”
展梦白茫然摇了摇头。
锦衣美妇道:“他模样也生得怪悛的,举动也斯文的很,谷主见了很喜欢他,不但传给
他武功,还将飞雨许配给他。”
展梦白随口应道:“哦……”他满腹心事,根本不愿说话。
锦衣美妇道:“那知他得了武功秘笈,竟悄悄走了,那时我们还着急的很,到后来才知
道他是冒牌的。”
展梦白道:“哦!”
情人箭660锦衣美妇道:“你怎么不说话呀?”
展梦白道:“在下无话可说。”
锦衣美妇道:“他不但对你们展家的事,知道得清楚的很,而且还知道去找莫忘我老
人,这不是奇怪么?”
展梦白道:“的确奇怪的很!”
锦衣美妇道:“我猜他必定是和你很有关系的人,他甚至连你母亲的遗言都知道,你猜
得到他是谁么?”
展梦白突地心中一动,忖道:“知道母亲遗言的人,除我之外,只有苏浅雪,难道此人
是她派来的?”
心念转动,口中却淡淡道:“在下猜不出来!”
锦衣美妇轻叹道:“不喜欢说话的孩子,心眼一定多得很,心眼多的孩子,一定不太老
实。”
展梦白心中犹在思忖,随口道:“是么?”
锦衣美妇呆了一呆,又道:“世上有些事的确很奇怪,人家说你是男孩子,我却说你是
女孩子。”
展梦白道:“是么?”
锦衣美妇惊诧地瞧了他几眼,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我虽最喜斗口,但遇着你这样
的孩子也没有办法了。”
她微笑接道:“你可知道你方才已逃过难关,否则你只要一接口,只怕说上一天一夜也
说不完了。”
展梦白心中一动,忖道:“原来她就是谷中第二个难缠的人物!”心念数转,忍不住长
叹一声。
锦衣美妇道:“你叹什么气呀?”
展梦白道:“夫人你想必寂寞的很。”
锦衣美妇默然半晌,轻轻道:“谁说的?”
展梦白道:“夫人若不寂寞,怎会寻人斗口?”
锦衣美妇又自默然半晌,幽幽道:“寂寞惯了也好!”
展梦白道:“谷中的人,看来都寂寞的很,所以人人都有怪癖,唉!若要我忍受寂寞,
我宁愿贫穷流浪还好些。”
锦衣美妇面上已现出幽怨的神色,凄然笑道:“谁愿意忍受寂寞?只不过是事情逼得人
们如此的!”
长叹一声,对展梦白道:“以后你慢慢就会懂的!”
说话之间,只见前面一片竹林,林中楼阁亭台,精致已极,正是展梦白方才曾经误入之
地。
锦衣美妇道:“我住在这里,你母亲也住在这里。”
展梦白呆了一呆,随着她走了进去,几个丫环,正在房中下棋,看见主人来了,一齐行
礼,但几双乌溜溜的眼睛,却都在偷偷的望着展梦白。
锦衣美妇含笑带着展梦白走过花厅,走过书房,后面也是一曲长廊,廊下半亩小园,都
种着菊花。
菊花园里,清水池边,有几间素的轩房,轩外绕着一曲竹篱,与前面华丽的建,大不相
称。
走到这里,展梦白突地顿住脚步,呆呆地楞住了!
只因这菊园、这明轩,竟和杭州城里,他自己家里的后园一模一样,刹那间他宛如做梦
似的,回到了故乡。
他曾经听他父亲说过许多次!母亲在家的时候,便是住在后院的明轩里,他也知道母亲
最喜菊花。
此刻到了这里,他不用再说,已知道这必定就是他母亲在此居住的地方——他泪水忍不
住又要夺眶而下!
竹篱外,悬着一只小小的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锦衣美妇道:“你母亲住在这里的时候,无论谁要来这里,都要先摇一摇铃当,但现
在……”
她幽幽叹息一声,推开了篱门,走进了轩门。
轩堂中仍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显见得始终在经常打扫着,四壁堆满书架,屋角一张
琴几,琴旁一方棋坪!
还有几张未昼完的昼,散乱地堆在另一角的昼桌、”锦衣美妇目光四转,黯然叹道: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保持着你母亲离走时的样子,未曾移动过分毫!”
展梦白颤抖着移动脚步,颤抖着移动目光。
他想起他家里后园中的明轩,也始终保持着她母亲离去时的模样,十余年未曾改变过分
毫。
他想起他爹爹每在夕阳西下时,必定会悄悄走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