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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璇沉吟良久,方自叹道:“萧王孙终年潜伏,便是为了住在这山上的一间怪屋中的三
个老人。”
展梦白轩眉道:“以萧谷主那样的武功,难道还会畏惧于人?这三个老人,却又是什么
样的人物?”
杨璇叹道:“这三个老人,心狠手辣,脾气古怪,而且最善放蛊伤人,萧王孙便是一时
不察,中了他们的蛊毒。”
展梦白怒道:“有这等事么?”
杨璇接道:“萧王孙为了此事,终年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唉,真可惜没有一个大胆
的少年,为他解忧。”
展梦白转动目光,道:“要怎样才能为他解忧?”
杨璇道:“若有一个胆大包天,心坚如铁的少年,不避万难,上此山去,寻着那三位老
人,取回……”
他望了展梦白一眼,突又住口不言。
展梦白着急道:“取回什么?”
杨璇摇头道:“我说出之后,只怕你便要冲上山去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说,小弟不去便是。”
杨璇叹道:“并非我不愿说,只因此行太过凶险,上山之人,不但要艺高胆大,最主要
的是,要能忍得住一切诱惑,一路之上,无论遇见什么,都不能回头,他若能笔直寻着那间
怪屋,便可见着那三个老人,问他们要一条赤红色的毒蛇,取回来给萧王孙服下,萧王孙的
蛊毒便可破了。”
展梦白道:“这有什么困难?”
杨璇道:“那三个老人武功倒不甚高,只是最会骗人,以萧王孙那样的人,都会上当,
何况未满二十的少年?”
展梦白奇道:“为何指定未满二十的少年?”
杨璇道:“只因萧王孙昔年曾经与他们立下誓约,唯有未满二十的少年,才能为他上山
取回解蛊之物。”
他长叹一声,接口道:“想那三人,年老成精,死人都能骗活,未满二十的少年,怎会
不上他们的当?”
展梦白大声道:“这也未必见得,我偏要去试上一试。”
杨璇变色道:“你说过绝不去的,如今怎地又改口了?”
展梦白叹道:“萧谷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对他却歉疚甚多,如今闻得此事,我若袖手旁
观,岂非畜牲。”
杨璇大急道:“你万万不能去的。”
展梦白道:“为什么不能去?”
杨璇叹道:“你表面看来,虽是刚强,其实心肠却极软,若被他们三言两语骗了,岂
非……唉,枉送一条性命!”
展梦白大声道:“大哥只管放心,无论那三个老人怎样花言巧语,我都不会上当,只当
他们放屁就是了。”
杨璇道:“你真能如此么?”
展梦白挺起胸膛,道:“小弟此番上山,无论如何,得将那条赤红的毒蛇要回来,任何
事都挡不住我。”
杨璇道:“你的伤势……”
展梦白伸了伸胳膀,踢了踢腿,大笑道:“傲仙宫伤药果然灵妙,小弟此刻已完全没有
事了。”
杨璇叹道:“只恨格于誓约,不能两人上山,否则你我两人同去……唉!你要多多小心
了。”
展梦白道:“大哥你只管放心在此相候,多则一日,少则半日,小弟便会将那赤红的毒
蛇带下山来了。”
杨璇黯然道:“你若不下山,小兄我也绝不回去!”
展梦白道:“好!”大步奔了上去。
杨璇望着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峰后,面上突地泛起一丝阴狠的笑容,喃喃道:“你上了
此山,还想下来么?”
他仰天舒适地吸了口气,道:“展梦白呀展梦白,你莫要怪我害你,只因你若入了“傲
仙宫”,蓝天的衣钵就传不到我了,我辛辛苦苦,好容易挨到今日在“傲仙宫”的地位,岂
能轻易让给你。”
他取出那份金兰帖,郑重地收藏起来,冷笑接道:“有了这份拜帖,谁也不会怀疑是我
害你的。”
他咯咯笑道:“到那时我反要故意作出悲戚之态,再鼓动蓝天上山来寻这三个怪物寻
仇……”
他笑声越来越是得意,突又转念道:“不到黄昏,他便要死了,那时我再上山收回他的
身,这件事岂非更妙。”
突地一拍巴掌,大笑道:“对了,就是这么办,只要我对那三个怪物恭恭敬敬,他们也
绝不会为难我的。”
一面自怀中取出块乾粮,坐到石上咀嚼起来,那块平日看来极为粗的乾粮,今日他却咀
嚼得津津有味。
展梦白心头却充满了对他这结义兄弟的感激,暗暗忖道:“想不到我与他结识不久,他
便对我如此情重。”
放眼望去,只见道路盘旋而上,势甚陡急。
到后来但见怪石峥峙,寸草不生,山风更是强劲,但是他心头热血奔腾,却丝毫未觉寒
意。
走了约莫顿饭时分,寸草不生的山道两旁,突地种满了花草,颜色红如鲜血,花瓣大如
海碗,却看不出是何品种?
只见云生足底,花香扑面,两行其红如血的鲜花,笔直接上青天,遥遥望去,竟宛如神
话中登天的仙径。
突见一面青石牌楼,矗立花丛之中。
牌楼之上,镌刻着三个劈巢大字:“莫入门!”
两旁一付似偈非偈,似联非联的短句:“快走回路,莫入此门!”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二卷
第十二章 昆仑双绝
展梦白冷笑一声,笔直冲过了牌楼,突见一个身材极为窈窕的红衣女子,在前面穿花而
行。
花是鲜红,人也鲜红,山风过处,吹起她红衫红袖,又彷佛是图画中,天宫里的红衣女
子。
展梦白不禁大奇,此时此地,怎会有个年轻的女子?
他放开大步,赶上前去,故意放重脚步,那知道这红衣女子却宛如不觉,也不回头望上
一眼。
她行走得极为缓慢,刹那间展梦白便赶过了她,只见这红衣女子微一侧首,展梦白仍然
看不到她的面目。
他心中紧记着杨璇的言语:“一路上切莫回头!”是以他虽然满心好奇,也勉强忍住绝
不回头。
走了几步,突听一个苍老的女子口音自身后传来,哀呼道:“救命呀……少年人,快救
救我……”
展梦白心头大惊,他一路上山,除了那红衣女子外,未见别的人影,这苍老的妇人又是
从那里来的?
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但心念一转,立时又自忍住:“不要这又是诱人回头的花样,我
莫要上了她的当了。”
但身后的哀呼救命之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可怜。
展梦白只觉心头一阵热血上冲,顿足忖道:“无论如何,我展梦白也不能见死不救!”
一念至此,他终于霍然转身,只见青天白云,空空寂寂,那红衣女子,骇然竟已踪影不
见!
展梦白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放足狂奔几步,那苍老的哀呼救命之声,骇然竟又自
身后传来。
展梦白霍然转身,厉喝道:“什么人?在那里?”
只听山道旁哀呼道:“在这里……在这里……”
展梦白毫不迟疑,飞身而去,红花丛畔,下临绝壑,那红衣女子不知怎地,竟落了下
去,只有双手仍攀住绝壑边缘,砂石随手簌簌而落,落人无底的绝壑中,只要她再动一动,
眼见便要粉身碎骨!
展梦白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双足钉立在花丛中,沉声道:“莫要动弹,我来救你
了……”
缓缓俯下身去,张开双手,抓住了这女子的手腕,吐气开声,闷哼一声,双臂注满真
力,将她直提上来。
只见跟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窈窕的身子竟被他直提而起,展梦白松了口气,道:“好
了……”
那知他语声未落,突觉一股大力拉得他直冲向前,他大惊之下,却已再也站不稳身形。
前面已是无底绝壑,他踉跄几步,竟落了下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之间,他全身拧转身形,突见一条绳索飞来,他一把拉住,便死也
不肯放松。
只听那红衣女子的口音冷冷道:“入了莫入之门,最少也得受些警戒,你莫要妄动,少
时自有人来救你……”
展梦白怒骂道:“我好心救你,你却反而恩将仇报……”突觉身子一坠,那绳子又降下
了数尺。
那红衣女子冷冷又道:“你若敢再骂一句,我便将绳子割断。”她直到此刻,仍未现过
面目,但声音却苍老的很。
展梦白生命被人握在手掌之间,但盛气却丝毫不减,大怒道:“割断就割断,难道我还
怕了你不成?”
那红衣女子似乎怔了一怔,道:“好小子,你以为我不敢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早已未将这条命放在心上,你若想以生死之事来要胁于我,那你便
大大错了。”
红衣女子冷笑道:“你不怕死,便自觉很是勇敢么?哼哼,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最是懦
夫了……”
展梦白大怒道:“谁说的?”
红衣女子道:“你死了之后,难道就能一了百了么!哼哼,想来你只不过是想以死来逃
避一切罢了!”
这女子尖锐的言语,像鞭子般抽在他心上。
刹那之间,他突地想起了未了的恩怨,守候在山下的杨璇,以及他此番上山要做的
事……
他只觉思潮奔涌,不能自己,禁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暗中自语道:“我实在是不能死
的……”
心念转动间,突觉身子已凌空而起,耳畔听得那红衣女子笑道:“不要命的少年人,我
也不会要你的命的。”
笑声未了,展梦白已跃上危岩,他双足踏上实地,才想到方才的危险,心房不禁砰砰跳
动加剧。
那红衣女子冷冷望着他:“少年人,我总算救了你,也未曾要你告饶,你敢为我去做件
事么?”
展梦白只见她身材虽仍然窈窕,头上青丝也仍依然如昔,但面容却苍老的很,清秀的轮
廓上,满怖着深深的皱纹。
他一眼望过,口中叹道:“你暗算我,又救了我,我怎会为你做事,但你未曾要我告
饶,我心里却实在感激。”
要知他方才已动了求生之念,这红衣女子若是要他告饶才肯放他,他也说不定会答应
的。
红衣女子冷峻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容,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肯为我去做那件事
的了!”
展梦白道:“什么事?”
红衣女子道:“由这里笔直上山,有三间奇怪的屋子,左面一间屋子,有一丛菊花,你
敢去捣毁了它么?”
展梦白大笑道:“我正要上去生事,莫说你要我将菊花捣碎,便是要我将房子拆了,也
绝无间题。”
红衣女子微微皱眉道:“你和他们有何仇恨,为何要去生事?”
展梦白道:“你难道不知道么,哪怪屋中住了三个老人,最是狠毒凶恶,而且还喜放蛊
伤人。”
红衣女子张目道:“真的么?你听谁说的?”
展梦白朗声道:“我自然知道,我此番便是要上去向他们取回一条颜色赤红的毒蛇,来
救别人的性命。”
红衣女子目光闪动,彷佛甚是奇怪,茫然道:“毒蛇?什么毒蛇?”
展梦白叹道:“这些旁门左道,也说不甚清,总之那毒蛇便是他们放蛊害人所用之
物。”
红衣女子怔了半晌,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大笑道:“真的有这种事么?妙极妙极,你快
去吧!”
她笑得彷佛甚是开心,展梦白不禁看的呆了半晌,方自抱拳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必
定将那丛菊花捣碎。”
红衣女子笑道:“好好,捣得越碎越好。”
展梦白茫然瞧了她几眼,转身奔出,心里犹自有些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这红衣女子究竟
是什么来路?
他茫然奔行了一阵,抬目望处,只见白云飘渺里,前面已现出朦胧的屋影,建立在一片
花海中。
地头已至,他心神不觉大震,奋力掠去,接连几个起落之后,那朦胧的屋影,轮廓已变
得甚为清晰!
他定睛望去,不觉又是一怔。
只因那房屋建造得实在太过奇怪,最右一栋房子,屋瓦墙壁,俱是鲜红颜色,屋顶光
光,彷佛宝塔模样。
中间一栋屋子,什么都是圆的,圆屋顶,圆屋身,墙壁漆成红、黄两色,红一条,黄一
条,像是个陀螺。
最奇怪的,是这两栋屋顶,俱都无门无窗,那奇异的红花,渐渐蔓延,几乎已生到墙壁
然之上。
左面一栋房子,却是茅草搭成,深黄颜色。
这二栋屋子彼此相连,那两栋建造形式虽奇特,但却十分精致,只有这间茅屋,造得粗
枝大叶,彷佛乡村农户所居。
茅屋之前,果然有一片菊圃,百十盆菊花,花大如碗,颜色深黄,显见都是十分难寻的
然异种。
一片鲜红花海之中,多了这片菊圃,万红丛中,一点深黄,令人看来,自是分外触目!
展梦白想也不想,旧身跃了过去,拳打足,刹那间使将那百十盆珍贵的菊花,打得一塌
糊涂。
他越打越是兴起,突地飞起一足,将一盆菊花连盆踢了起来,飞过三丈,砰地落到地
上!
突听一声大喝,一个满面虬须,身穿麻衣,长得又高、又胖、又大的老人,如飞自茅屋
然中奔了出来。
他身材虽呆笨,但身法之快,却急如鹰隼,霎眼间便到了展梦白面前,狂喝道:“小
子,你疯了么?”
展梦白刷地后掠数丈,直楞楞地望着他,大奇忖道:“凭这这付样子,难道还能骗得到
人么?”
只见那老人有如疯狂一般,扑在地上,捧起了那些碎了的花瓣嘶声道:“可怜的孩子,
你……你们……”
邢然话未说完,竟嚎啕大哭起来。
展梦白仍然直楞楞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那老人痛哭了半晌,突地翻身跃起,一拳向展梦白击来,大声道:“疯小子,是谁教你
来的?”
展梦白话也不说,闪身避过了这一拳,只觉这老人招式虽无奇诡怪异之处,但手势之
快,却当真是令人目力难见!
那老人连续几拳攻出,突又顿住身形,大声道:“看你的拳路,和萧王孙与蓝天有什么
关系?”
展梦白呆了一呆,道:“你怎会知道?”
高大老人怒喝道:“好呀,原来是他们教你来的。”
展梦白亦自怨喝道:“谁说是他们教我来的!”
高大老人厉声道:“你还想赖么?”
他身形才待再次展动,突听怪屋中有人轻轻道:“大哥且慢动手,待小弟再问问清
楚。”
语声虽是平平和和,但中气却像绵绵密密,平和的语声遥遥传来,听来却彷佛是在耳
畔。
高大老人虽然怒火冲天,但仍然硬生生顿住身形。
只见一个清瞿颀长的老人,随着语声,缓步而出。
这里的情况虽已大乱,这老人脚步却仍不慌不忙,看来竟彷佛世上再无任何事能使得他
走的快些。
山风过处,吹起了他身上极为整洁而合身的长衫衣角,也吹得他整洁而漆黑的鬓发不住
波动。
展梦白的腹中冷笑忖道:“看来这倒像个会骗人的角色。”
清瞿老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上下瞧了他几眼,忽然含笑道:“少年人,你一路前来,可
遇到什么人么?”
展梦白一怔,道:“你管不着。”
清瞿老人面上仍带着微笑,丝毫不动火气,含笑又道:“你可是遇见了位红衣女子,可
是她教你来毁这菊花的?”
展梦白顿时大奇,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清瞿老人微微一笑,转首道:“大哥你怎未想到,这少年若是成心上山生事,怎会只毁
菊圃,不动红花?”
一尚大老人厉声道:“老夫早已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到这里来,这小子若非上山生事,
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两位老人虽是兄弟相称,但无论脾气、衣着、神情俱都大不一样,一个又脏又莽,另
一个却是平和修洁。
只见清瞿老人又是微微一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这里是武林中的禁地,任何人都
不能上来的么?”
展梦白大声道:“上来了又怎样?”
清瞿老人不容他“大哥”说话,接口道:“你若是无意闯上来的,也就罢了,若是有心
来的……”
展梦白厉声道:“自是有心来的!”
清瞿老人皱了皱眉头,仍然和声道:“你敢在我兄弟两人面前如此说话,莫非真的不知
道我两人是谁么?”
展梦白道:“知不知道都是一样。”
清瞿老人长叹道:“你可曾听过“昆仑双绝”四字?”
展梦白道:“天形地影,昆仑双绝,这名字便是稍知武功之人也该知道,我又不是聋
子,自然听过!”
清瞿老人道:“你既然知道我兄弟的名字,便该……”
展梦白突地大笑起来,道:“你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么?骗人也不是这样骗的,你若
是昆仑双绝,我便是玉皇大帝,小爷我奉劝于你,还是快快住口,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会
相信。”
高大老人似乎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