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缩之心。
他明知前面那人,轻功高出自己,但咬紧牙关,绝不肯落后,奔行了盏茶时分,已至后
山。
那人影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子,星光下只见他一身灰袍,面容也是灰惨惨的,又冰又
冷。
骤眼望去,只觉此人似是戴了人皮面具一般,但仔细一瞧,他面上肌肉俱能娈化,竟真
的是这付死人般面目。
展梦白一惊驻足,凝目望去,只觉脊椎骨间忽然往外直透寒意,当下大喝一声,道: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袍人阴恻恻一笑,道:“你不认得我么?”
展梦白:“展某朋友之间,还无你这种装神弄鬼之徒!”。
灰袍人冷冷道:“你既不认得我,为何到处向我挑战?”
展梦白心头一震,道:“你……你是……四弦弓风入松!”
灰袍人冷笑道:“你既敢向我挑战,见了我却又为何如此吃惊?莫非是怕了么?”仰天
一阵大笑,震得四下木叶簌簌直响。
展梦白骤然见到这名震天下的‘七大名人’之首,确是不免大吃一惊,但瞬即大怒道:
“好个风入松,相不到竟是个无信无义的小人,竟敢暗算于我,我方才若是死在你手中,岂
非……”
风入松冷冷道:“你死在我手中,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展梦白大怒道:“你与恩师他老人家所订的誓约说的是什么,莫非你已忘记?莫非你竟
敢破誓?”
风入松道:“既未忘记,也未破誓。”
展梦白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
风入松冷笑道:“那誓约只是在七指神翁生前订的,他若见死,我自应守约,他人已死
了,还守个什么?”
展梦白心头又一震,道:“你……你说什么?”
风入松厉声狂笑道:“你师傅死了,你还不知道么?那赵明灯与李松风两人,难道未曾
告诉你!”
展梦白见到李、赵两人,已知林中有变,却再也见想到恩师已死,不禁嘶声道:“可是
你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嘿嘿冷笑道:“他未死之前,我绝不违誓,否则只怕他□已死了,又怎会等到今
日?”
展梦白知他所言非虚,喝道:“究竟是谁害死他老人家的?”
风入松笑声更是凄厉,道:“你可是要问谁害死他的?嘿嘿,哈哈,只怕我说出了你也
不会相信。”
展梦白咬牙道:“你……究竟说是不说?”
风入松只是仰天狂笑,却不作答。
只听他笑声惨厉,面上神情,却古怪已极,亦不知是得意还是失望,是悲哀还是高兴。
要知他这二十余年来,亦少见天日,是以面色如死,此刻笑将起来,笑容当真令人不寒
而栗。
展梦白听他笑声如此奇异,心头既是暴怒,又是奇怪,再也猜不到他恩师究竟是如何死
的?为何竟使这风入松笑得如此古怪。
只见风入松终于缓缓顿住了笑声,目光睁也不睁地盯着展梦白,夜色中但见他双目有如
妖魔般,发出灰惨惨的光芒,口中一字字缓缓道:“告诉你,害死他的人,就是他自己!”
标题
古龙《情人箭》第四卷
第三章 生死雷霆
展梦白眼见那老人求生意志,那般坚强,怎会相信他自己害死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
骂道:“放屁,你……”
风入松格格怪笑道:“你可是不信么?”
展梦白道:“自然不信。”
风入松一字字道:“告诉你,那毒也毒不死,饿也饿不死的老头子,竟是被自己活生生
吃得胀死了的!”
展梦白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从头到脚,再无一丝暖意。
风入松狞笑道:“你要人送酒送肉,那两人果然听话,不出一日,便将酒肉流水般送入
树林,林中那些人想酒想肉,几乎想得疯了,一见酒肉,眼睛发红,拼命的吃,那模样……
哈哈,当真有如饿狗吃屎一般。”
展梦白嘶声喝道:“住口?”
风入松见他听了难受,说的更是起劲。
只听他哈哈笑道:“那老头儿虽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那时见了酒肉,吃像也和推
大车的粗汉毫无两样,那知他数十年饿了下来,肠胃已脆弱不堪,那禁得起如此油腻,他一
生练武,却也无法将功夫练到肠胃上,何况他本就已是风中残烛,此番大酒大肉吃下肚后,
不到半日立刻大吐大泻,又过了半日,便呜呼哀哉,哈哈,他临死前还大笑着说自己死得风
雅的很,不让唐朝那写诗的酸翁杜子美专美于前,想来他死得必是舒服的很,好歹也是个饱
死鬼?”
要知诗圣杜甫,亦是在黄河泛滥时,多日不曾得食,突然有个县令送来些白酒牛肉,便
痛嚼一番,不想竟饱死了。
这掌故虽其来有自,但自风入松口中说出,听入展梦白耳,却听得展梦白满心酸楚,肝
肠寸断。
风入松瞧着他悲惨神色,更是大笑着道:“古今往来,武林高手中倒还无人是饱死的,
不想他倒是开创历史之人,开了风气之先,他一生行事,每喜欢作惊人之笔,不想如今死也
死得惊人的很,倒如了他心愿,来日若是有人为武林英雄写史作传,写到这里,想来少不得
要多写几笔的。”
展梦白听他竟对如此悲惨之事嘻笑怒骂,心中更是悲愤填膺,无法忍耐,暴喝一声,挥
剑扑了上去?
风入松厉声笑道:“你等不及要来送死么!嘿嘿,七指翁已死,你本就再也莫想活在世
上……呔,好剑!”
说话之间,两人已拆了五、六招之多,他最后一喝,正是向展梦白一招‘雷霆奔发’喝
采!
但见展梦白掌中剑气如涛,千层万卷,那一剑劈去,端的有雷霆奔发之势,是以风入松
虽与他敌对,也不禁为他喝采!
展梦白情知自己今日若不毙了此人,便要丧在此人掌中,他更怕此人那妹子突然赶来,
是以出手俱是速战速决之招!
风入松有心看他武功强弱,开手尽是虚招,并不进击!
那知十余招过后,展梦白左掌右剑,来势竟然咄咄逼人,十余招抢攻之后,竟将风入松
逼在下风!
要知他武功,内功、经验,虽不及这‘四弦神弓’,但他年来屡有奇遇,武功极博,
天□之刚猛,帝王谷招式之阴柔,六阳掌力之强大,七指翁武功之飞灵巧幻。
这许多种武功加在一起,已是惊人,何况他此刻怒火满胸,出招击剑时,因怒生威,当
真有如天威震怒,势不可当!
风入松见他年纪轻轻,武功竟已有与‘七大名人’分庭抗礼之势;心头已是大为骇异,
最令他吃惊的却是这少年剑法中所带着的那种威怒霸气,竟是武林中从来未见,先令别人在
气势上便已弱了三分。
他骇异之下,暗惊忖道:“若是再给他十年时间,此人必成武林中雄霸之主,就凭他这
股怒气,武林中便已无人能敌。”
一念至此,他更立下决心,今日要将展梦白置之死地,他本是个恃才忌物之人,否则又
怎会不生不死地将老人困在林间。
刹那之间,只见他招式果已大娈,果然是毒辣奇诡,千变万化,那光景虽与蓝大先生之
威猛雄奇,帝王谷主之千柔百折俱不相同,但招式之凶险歹毒,部位之刁泼狠辣,却非蓝大
先生与帝王谷主能及,有些别人不忍也不屑出手的招式,他却屡屡使出,叫人防不胜防!
展梦白虽曾见过许多武林高手对敌时武功,可补他临敌经验之不足,但他所见高手,纵
非堂堂正正之人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出手招式,俱不肯失了自己身份风范,几曾见过风入
松这般歹毒泼辣的招式,竟然摘阴踢肾,无所不为,若非武功实在高强,便像个泼皮无赖。
二十招过后,展梦白已觉得这种招式比任何招式难对付,虽恨他不顾身份,却又不能不
承认他自成一家。
若以书法来比武功,蓝大先生之武功,便如颜真卿恭书正楷,银划银勾,宽宏大度,帝
王谷主之武功却有如王羲之写兰亭帖序,飞灵变幻不可捉摸,单是一个‘之’字,便有十余
种写法之多。
而这风入松之武功,却好比米颠狂草,歧山悬腕,虽然古灵精怪,别走蹊径,但也卓然
而成大家。
展梦白的剑刚掌柔,一正一辅,刚柔并济,虽弱不败。
若以他的武功比之书法,正如岳武穆提大笔写‘还我河山’,书法虽不佳美,但气势磅
礴,力透纸背,正是名将笔意,可传千古,书法不必佳美,单看气势便已足够,是以他后来
雄霸天下,武功招式纵有胜过他之人,却终于都因气势败在他怒剑之下,亦正是此理。
只见他力挥古剑,虽在劣势中,仍是着着抢攻,虽然已知不敌,但却越战越勇,正是武
林雄主独有的气慨。
风入松见了,更是心惊,目光一转,突然冷笑道:“人道展梦白是个不世的少年英雄,
今日见来,也不过如此!”
展梦白冷笑道:“你莫要激我抛下剑与你空手对敌,我与别人动手时绝不会以剑对人空
拳,但对付你这杀师之徒却可如此!”
风入松又是一惊,暗道:“此人想必是学过乖了,也变得如此精明!”他猜得果然不
错,展梦白正是学过乖了。
原来展梦白在那‘情人箭’秘窟中,就曾被人如此骗了一手,他抛下铁剑,却被人拿
去,害他险些遭了毒手。
常言说的好:“愚我一次,其错在你,愚我两次,其错在我!”展梦白性虽豪快,但却
绝不是会被人同样骗两次的呆子!
风入松一计不成,招式更毒。
他武功经验,虽在展梦白之上,但若将展梦白制死,却绝非易事,是以方才便想垂手而
胜,不愿多化气力。
霎眼间十余招又过,风入松招式越是凶毒,展梦白抗力竟也越是加强,原来他此刻一身
已将蓝大先生与帝王谷主这两大宗主的武功汇为一起,以威猛之势,济以灵动之变,只是经
验功力梢差,配合也嫌生疏,但与风入松此等高手过招,他每发一招一式,俱得全心尽力,
无形中已使两种武功的配合,越来越见熟悉紧密,再加之偶然施出一掌‘六阳掌力’,战到
后来,竟又挽回几分败势。
风入松目光扫处,但见他全神贯注,面上竟似有些如痴如醉的神情,显见武功正在勇猛
精进之际。
星光夜风中,他剑影纵横错落,剑风呼啸作响,风入松越看越是心惊,一招‘春风初
动’方自使出,忽然凌空一个翻身,退后七尺。
他所使出这招‘春风初动’,本是诱招,一招使出后,后着便该连绵击出,不可予对方
丝毫喘息思索之机!
那知他此刻一招使出,不进反退,实是大大违背武学原理,若是换了平日,展梦白也未
见会觉惊奇。
但展梦白此刻正全神只注于武功变化之中,骤然见到此等大背武学原理之事,竟不禁为
之呆了一呆。
就在这稍纵即逝的霎那之间,风入松身形已暴起,又是一招‘春风初动’击出,来势快
如闪电。
展梦白回身错掌一招‘十里长堤’,横封出去,要知那‘春风初动’乃是攻势发动之先
兆,是以展梦白必需以严密之守势回招。
那知风入松一招方出,竟又是一个翻身,后退七尺。
展梦白此刻本可乘机扑上,抢得先机,怎奈他用的守势太过严密,一时间竟变不过招来
进击。
他又惊又怒,不禁又一怔神。
风入松便乘这一刹那,身形暴起,双掌连绵拂出,掌力如风吹回柳生生不息,竟又是一
招‘春风初动’!
他身形倏忽来去,有如鬼魅,展梦白倒也不觉惊奇,惊奇的是,他竟然一连用了三次
‘春风初动’。
高手相争,片刻间将同一招式连用三次,这实是武林中闻所未闻之事,自也怪不得展梦
自惊奇诧异。
他弄不透风入松突竟在作何玄虚,心中实觉不耐,生怕风入松又来个不进而退,自己若
是用的招式太过保守,岂非又不知乘机进击,一念至此,当下再不迟疑,剑掌并起,一招
‘万里飞虹’削出,但见剑势进击,掌势回守,攻势如雷霆,守势如金汤,果是攻守兼备之
妙着。
但此等招式虽妙,却有个最大缺点,只因他一身使出攻守两势,无形中便将自己的力道
分做两半。
是以此等招式,攻势不能极凶,守势不能极稳,平日对敌,还可使出,此时高手拼命之
时,却万万使不得的,尤其对方功力高于自己之时,使出此招,便不啻给了对方天大良机。
风入松正是要他沉不住气,使出此等招式,大喜之下那里还会再退,双掌一错,有如灵
蛇蜿蜒,抢入展梦白剑光之中。
他这一招‘分光捉影’,虽然妙到毫颠,但若非展梦白攻势中留有破绽,他也不敢使出
这种险招!
展梦白大惊之下,弥补已不及,只觉肘间一麻,长剑再也握不住,沉重地跌落在地!
这时风入松双掌已抢入展梦白前胸空间。
展梦白虽然临危不乱,左掌立刻回覆,怎奈他掌力只留一半,怎能抵挡得风入松的全力
进击!
双掌交击,但听‘砰’地一声,展梦白只觉身子大震,手腕脱力,胸前更是气血翻涌,
不禁向后跌倒。
但风入松却不让他身子跌下去,‘金丝反缠手’,右掌反勾,把住了展梦白腕门,左掌
直切展梦白咽喉。
展梦白右臂脱力,左腕被把,双手俱已被制,那里还能反抗,眼看他一掌劈下,展梦白
那里还有命在,展梦白既不能抗,亦不能躲,只有闭目等死了。
且说南燕与萧飞雨绕了一圈,还是寻不着金非与杜云天的踪影,直急得南燕连连顿足,
大失平日娴静雍容之态。
萧飞雨不禁安慰她道:“舅舅与那杜云天俱是六七十岁的人了,两人怎会还有拼命的火
气,只怕……”
她微微一笑,接道:“只怕,两人故意要寻个无人之处来比胜负,无论谁胜谁负,都不
让人知道。”
南燕叹道:“唉,你知道什么?那杜云天绰号‘离弦箭’,是个有去无回的性子,一动
上手,便不死不休。”
萧飞雨道:“但他年纪……”
南燕道:“你岂见听过,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他生性如此,到死也改不了的,你舅舅
么,他……”
她轻轻一叹,顿住语声,萧飞雨又何尝不知道她舅舅金非受苦多年,满心怨毒,不分生
死,便不会住手的。
两人逡巡之间,突听花丛阴影中‘喂’了一声。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叱:“什么人?”
花丛中并不答言,却飞起一条人影,身法之轻灵,并世难寻,南燕、萧飞雨对望一眼,
萧飞雨道:“追!”
她素来胆大,此刻只要有些线索,便不肯放松,当下展动身形,追了下去,南燕也只得
在后相随。
只见前面那人影起落于花颠木下,有如燕子凌波一般,却又不时微现身形,等候萧飞
雨、南燕两人。
飞掠了约莫盏茶时分,四下地势声济荒凉,林木更密,但花草却渐疏,显见已出了唐宅
的园地。
那人影突然冲天而起,凌空一怕,无影无踪。
萧飞雨、南燕还不死心,搜寻下去,那人影并未再现,却听得密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叱吒
之声!
两人心头齐地一动,不再搜寻人影,却往叱声传出之处寻去,走了不久,便见到两条人
影,正自恶斗。
这两条人影忽而起落飞跃,夭如矫龙,忽而伫立不动,静如山岳,正是那‘离弦箭’杜
云天与‘无肠君’金非。
萧飞雨、南燕齐地轻唤一声,飞纵过去,但杜云天、金非两人恶斗正剧,她两人也插手
不得。
但见林中那片地上,东倒西歪,横倒着七八株断树,裂口尤新,显见是两人为了寻地恶
斗,各以功力将树木震断,辟出这片空地来作为战场,还藉此比一比功力,两人功力,也显
见得不分伯仲,否则此刻便不必再打了。
四面树木,树椿虽见断,但木叶却已残落不堪,当然也是被这两人惊人的掌力所震得残
落了的。
那七八株断树残椿,更已被掌力砍得与地齐平。
此外,四面地上,还留着些亮闪闪的暗器,但数目并不多,只因他两人都非以暗器成名
的人物!
单看此战场,已可想见方才战况之惨烈,但金非、杜云天两人,此刻竟仍然丝毫未现力
弱气馁之态。
这两人武功,亦是一个阴柔奇诡,娈化无方,一个刚猛纵横,招式老练,一时间谁也休
想占得上风!
原来‘无肠君’金非在那绝壑泥沼之中,虽然练成一身怪异绝伦的身法,但他对杜云天
却始终有些怯敌。
而杜云天始终将对方视作手下败将,动手时胆气特豪,两人关系微妙,气势一强一弱,
相去甚远。
是以若论武功,杜云天已不是金非之敌手,但杜云天余威犹在,金非旧创未平,便堪堪
打了个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