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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念大二,在学校里是特立独行的女生,担任着广播台的编辑,平时不大和人交往,偶尔到图书馆的视听室看电影。她的个性很爽烈,对待朋友的信条是: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说这件事情是黑的,我就说是黑,你说是白的,我就说是白。她向来是走极端的,如果喜欢你,就和你说话,否则不睬你。她的这份赤子情怀非黑即白,喜欢她的人就会喜欢得要命,不喜欢的人则特别讨厌她。好在她从不在乎。
乔麦从大一开始就到校外做兼职养活自己。她一早就明白对于自己而言,这个世界举目无亲,未来的一针一线都要想办法赚取,是以极拼命。独自游荡在这个繁华都市的女孩,用各种朴素的手段谋生。
大一读了两个月后,乔麦找到了一份家教工作,给一个法国人教中文。那人是外资公司的销售主管,身上具备法国人的浪漫多情。没几天她就发现法国主管似乎看上她了,隔三差五地介绍很多人给她认识,浩浩荡荡地到有情调的酒吧里喝酒。
乔麦去了几次,觉得没意思,他再邀请她,她拒绝了。法国人不死心,展开鲜花攻势,玫瑰郁金香香水百合轮番上阵,一天一打。她想了想,放弃了这份工作,心里有点儿可惜,毕竟这样报酬丰厚的家教机会不大好碰到。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刚烈的,学不会与人周旋。
法国人介绍给她认识的人当中有个是小导演,找到她拍戏,在一个民国电视剧里演第四主角,一共十五句台词,其中,一句“让我去死!”重复了四次。她的身份是军阀的四姨太,戏子出身,平时老在家里甩水袖,吊嗓子,抽大烟,连下人都烦她。当然,那女人生得很妖娆,最后竟和大房的儿子搞到一起,被军阀发现,逼她投了河。
这个冗长的电视剧播出后,收视率居然很象样,为此,乔麦拿到了一笔还算可观的报酬,这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愁了。她把钱存了一部分,留了一点在手上零花,剩下的都给陈刚汇去,汇款单的附言上仍只有一句话:给舒伟家请个人料理他的妈妈和奶奶,让舒明读书。
舒明读高中了吧,他学习成绩还好吗。
只可惜,作为女演员,乔麦的个子太高了,找不到多少人和她配戏,戏路特别窄,拍完这部戏,很长时间她找不到类似的活计。当然,只要她放出话来,还是有机会的,可是,那需要付出她所不愿意的代价,她知道,也就收了心,不再涉足演艺圈。
课余时间,她奔波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寻访江城子的故居,试图找到一点线索。然而几年下来,没有任何欣喜的发现。倒是一次乘公交车时,她遇到陈森,他大步向她走来,递给她一张名片,邀请她做他的模特。她应允了。
那时陈森远没有现在的名气,他租了一间很小的阁楼当工作室,不时出去拉些业务,和乔麦合作拍报纸刊头等,接得最多的还是小广告工作的形象代言和时尚杂志,钱挣得不多,一有活干两人都很开心。拿到报酬就到大学城附近的大排挡吃东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有一次被乔麦的同学看到了,问:“你们在谈恋爱吧?”
陈森说:“没啊。我和她呀,哥们!”
的确是这样,他对乔麦从来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连拥抱都是纯友谊式的。乔麦问过他:“你也不小啦,还把我嫂子藏着?”
陈森总是笑而不答。有天喝高了,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要是能爱上女人啊,准会娶你。”
乔麦就听明白了。此后从来也不曾提起过。照样是好哥们。常常碰着杯感叹:“哎,要是能早点混出头就好了!”
机会还真来了。一个珠宝行请陈森带着模特去拍广告,许以不小的酬金。他们都很重视,光是创意就推敲了几个礼拜,最后一致决定:最后一班地铁后,整个城市归于黑寂,狭长的轨道空荡荡的,不时有风吹过,女鬼自黑暗中唱着京剧缓缓飘出,朦朦胧胧地只看得到一个影子,衣袂飘然。灯光骤起,她脖子上的项链闪闪亮,那唱词是:我已等待了千年,为何良人不归来?
简直像个怀旧的老电影,有传奇,有优雅,有神秘,色彩、灯光都控制到最佳,台词则暗含珠宝历久弥新的寓意。
广告在电视台播出后,好评如潮。电视台广告部的主任特地打电话给珠宝行,询问摄影师和模特的联系方式,招了安。陈森很快成了台里的首席摄影师。
乔麦毕业后懒得找固定工作,经陈森介绍,她成为电视台的兼职模特,闲暇也给广告公司、时尚杂志当模特,收入虽然不大稳定,好歹自由。她从来就没有干事业的野心,别人都说她与世无争,其实她只是明白自己不适合在江湖上混而已。有力者逐天下,无力者与天下相安无事,各有各的活法。她只想混口饭吃。
有句话说,木不材而寿。乔麦认为自己就是那棵歪脖树,看又不好看,又不能砍了当木料,甚至连柴都不够格,反而活得久一些。
当然,乔麦加入电视台是后话。当天晚上陈森就和电视台签约了,兴奋得又要乔麦陪着他喝酒,乔麦说:“学校明天要召开运动会,我是编辑,得负责看新闻稿,估计会很累。忙完了再来找你。”
第二天,整个校园一片熙攘,大家都在为秋季运动会忙碌着。人和人擦肩走路,小步奔跑,大声叫喊又彼此陌生。作为广播台的编辑,乔麦负责把各班交上来的宣传稿分类整理,将质量好的那些交给播音员念出来。
大摞大摞的写在材料纸上、练习本上、印花信纸上的宣传稿件络绎不绝地被各班的宣传委员递上来,乔麦坐在播音员的身后,一目十行地草草看完来稿,留用一小部分,更多的直接塞到字纸篓里。
“同学,请认真看看这篇稿子,好吗?”
大二女生乔麦和大四学长周远从此相遇。他苍白,瘦削,穿着粗线的墨绿色高领毛衣,发梢有一点点湿润。秋日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轮廓镶上了一道金边。乔麦注意到他递稿件的手,洁白修长,指甲剪得干干净净,她想,这应该是弹琴的手,就这么不期然地和记忆中的江城子重逢,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乔麦翻看周远递过来的稿件,字体略微潦草,一笔一划有刀戈之气,舞舞爪爪地飞扬着。她仔细地阅读,稿件果然写得非常好,看完了之后,说了句马上让播音员播送。
周远微笑。他们彼此张望,生命里的第一次静默。
“嘿!”女声。随即跑上主席台的女生,长发扎成马尾,粉色宽大毛衣,下面是白色的线织裙子,粉色的鞋子。很甜美单纯的模样。
他和她,是亲密的男女朋友。
“我叫陆璐。”女生说着,站到了男生的身旁。
男生说:“我叫周远,这篇稿件是为陆璐加油的,她报了100米短跑。”
乔麦望着陆璐笑。她那么娇柔,真不像是能参加体育项目的样子呢。她伸出手来:“我是乔麦。”
也就这么认识了。再见面,是运动会结束后,陆璐得了第一名,叫嚷着请客。周远叫上乔麦,三个人一道去了一家大排挡,点了田螺、龙虾和啤酒。远处有一家音响店里传来《约定》的旋律,唱的正是这个季节,漫天黄叶纷飞。
回校的时候,夜已经有点深了,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只好并肩手拉栏杆站着。
也许是喝了点酒的缘故,乔麦有点疲倦,有一只冰凉的手就缠住了她没有拉栏杆的那只垂下来的手。她睁开眼睛,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她明白那是谁的手,冰凉的手,握到出汗,然后扬长而去。
陆璐是本地人,父母都是生意人,在外地做买卖,一年到头也回来不了几次,于是偌大的三居室就由她一个人住着。她生日那天,邀请了乔麦和周远到家里庆祝。
周远翻了一会儿冰箱,说下去买可乐。门被撞上了,陆璐轻盈地站起来,优雅地旋转。
“我跳支舞给你看。”她说。她穿着新买的白色连衣裙,衣袂翻飞,舞成洁白的花朵。素净安详的阳光在窗外徘徊徘徊。
“你知道我会许什么愿吗?”陆璐问。
乔麦抬眼看着陆璐。她快乐地说:“我希望和周远能够天长地久。”
美丽的女孩子和英俊的男孩子,那么登对。年少的时候,我们都希望和自己喜欢的人能够长长久久。
“还有,乔麦,我希望能和你做好朋友,一直一直。”陆璐把手搭在乔麦手上。
周远回来时,乔麦和陆璐在房间里翩翩起舞。
“周远,我去做菜。”陆璐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她围上围裙的样子像天使一样纯洁可爱。周远呵呵笑,走进来陪乔麦看电视。
他们分坐在沙发两端。乔麦又注意到他的手了。真漂亮。就像多年前的江城子。她问:“周远,你会弹吉他吗?”
周远说:“会啊。你听过?”
傍晚时分,同陆璐道别后,周远和乔麦回学校。路过男生宿舍,他说:“你等等我。”
过了几分钟,他背着吉他下楼,暮色里他的剪影单薄清澈,像极当年在小镇中学的黄昏操场上弹琴的少年,那么优雅。是的。优雅。吉他是看起来有点粗犷的乐器,可他们两人和它在一起,却都显得从容不迫。
周远自然而然地牵起乔麦的手:“走,我们到实验楼去。”
乔麦说:“你会弹罗大佑的曲子吗?”
周远吃惊道:“啊,我喜欢他的歌。”
实验楼的大门紧锁,一个人都没有。夕阳下坠的瞬间,周远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垂下长发,低低地吟唱着:发黄的相片古老的信以及褪色的圣诞卡,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琅琅的旋律,明白的歌词,年轻唯美。只这一句,就让乔麦好似踏回时光的河流,她再也没有回去的散花镇,清水河,薄刀山,铁盒。她摸着从不离身的挂在脖子上的小钥匙,想,什么时候可以找到江小鱼,和他一同打开那只铁盒子呢?翻着当年的歌词和电影票,心中又会有怎样的感触呢?可是江小鱼,你在哪里。
周远边弹边唱,不远处有女生驻足侧目,有几个大胆的走过来了。他旁若无人地弹起下一首。《恋曲1990》。乔麦轻声说:“呀,我最爱的歌。”她就这么沉默地听他唱完整支歌,他的手真漂亮,真漂亮。真像江城子。
那么沧桑而亲切的歌,配器和旋律都简单至极,却婉转难忘,太阳西下倦鸟归巢时候,高城望断灯火黄昏的寂寥。华美精致的长句抒发着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沧桑。
是,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江小鱼。也许我们注定一生错过。而这样苦苦的坚持和寻找,又能通向哪里?
乔麦的嗓子哽住,说不出来话。突然就只想找到江小鱼,看到他。
奔跑。
对他讲一句话。
他知道。
周远停下弹奏,握紧她的手。喜欢上她,从第一眼开始,阳光背后安静坐着看稿件的她,抬起头来,是他从未见过的漠然,可那张面孔那么干净美丽,没有一丝尘土气,而她的眼睛,却生得野性奔放,唇边的那粒小痣更是迷人。
她不爱笑,可一笑起来就透着稚气娇憨,孩子气的天真。她的眉头微蹙,对什么不满或生气的表情,他看着,竟被一种奇怪的快乐打动。
爱上她,却是从这一刻开始,她如此哀伤落寞的神情,低眉依依,让他怜惜到极点,很想,很想拥她入怀,再也再也不要她难过,再也不要她孤苦无依。
学校里风言风语传了开来。有人像狗仔队一样来问乔麦,关于周远和陆璐的分手,以及其他。因为她是他们共同的朋友。
乔麦说:“这种事情很平常,你最好不要问我。”
他们每天都见面,周远还是一有空就打电话到乔麦的寝室来,她听见他温暖的声音,蒙着被子笑。
她知道对不起陆璐。她去乔麦的寝室找她,央她陪她在星空下的操场散步,听她一桩桩地诉说和周远的恩爱往事,听她反复地问她:“乔麦乔麦,为什么周远突然提出和我分手呢?为什么呢?”她的眼泪掉下来。
乔麦无法回答她。
“这样对陆璐是不公平的。”
“但怎样是对我们公平的?”周远问乔麦。那时他们在街心公园的梧桐树旁,平静地说话。秋意一天天加深,树叶打着旋儿落下。天冷冷的。
“比如向她摊牌。”
周远听见了,叹息着用冰凉的手指拂过乔麦的头发。他们第二次相对静默。然后他重重地吻她。
乔麦明白摊牌只是虚妄的梦想。
可她看见了陆璐,她站在不到十米的地方,看到他们亲吻。
乔麦推开周远。陆璐逃走了,他无法追上她。
当天晚上,陆璐来找乔麦:“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人。但我现在恨你们。”她说着,眼神如刀,漠然,刺痛。她还是穿着粉色毛衣白色裙子,清丽如莲。
乔麦从此再也没有在校园里碰到陆璐,据说她的父母花了大价钱,把她送到美国留学。很多年后,她辗转得知,陆璐嫁给了一个美国人,对方是她的教授,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她想,但愿时间和地域已经让她忘记了往事的伤痛,她是真的过得很好。
为了一场生死未卜的爱情,她伤害了那个甜美的女孩子。而多年前的舒伟,同样为她所伤。如果不是有她的存在,他又怎么会挨刀子?江城子又怎么会仓皇出逃?她站在寝室的阳台上,有纵身扑入的冲动。
如果她不在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是就可以逆转?还是,世事其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是不是永远无法找寻到?
周远为陆璐的离去难过了一阵子。他们继续相爱,在圣诞节的晚上出去走路,戴一模一样的红色帽子,他穿黑色俊美的大衣,她也是。
那天,不常下雪的城市下起了鹅毛大雪,美伦美奂,她伸出手去,一片片地承接着它们,掌心冰凉,可是觉得很快乐。就像周远的手。
寒假时乔麦和陈森在一起拍照,周远则去了新疆拍鸟类。那里没有装上电话,甚至十天半月才通一次邮路,她没有办法联络到他。他学的是经济,但对摄影很感兴趣,他许诺一定会拍出漂亮的图片送给她。
那些日子电视台的拍摄任务很重,陈森和乔麦整天为工作忙碌着,一有休息时间就亲手烤鸡翅,去超市买大家都爱喝的酸奶和各种零食,发现没带够钱,对着彼此扮怪相,张牙舞爪地怪笑,疯狂逃窜。
假期快要结束的时候,乔麦收到了周远寄回的包裹,里面有信、少数民族的诡异根雕,还有他拍着鸟儿照片。他晒黑了许多,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笑。
信中他说,我看到一件漂亮的维族裙子,白色的,下摆有朵手工刺绣的花,我回来时就带给你。他说,我在这里结识了很多朋友,他们都很好。可是我很想你。他说,麦子,等我回来。
他让她等他回来。可事实上,她一直等待的,是另一个人。她在所认识的男人里,寻找着他的影子,否则,她不会与之交往。此生她注定为音乐、摄影、文字所惑。这是毫无办法的事情。
她对江城子,有种近乎病态的思念。
周远起先不知道,后来觉察到了,陷入挣扎,也做过种种努力,仍心痛难忍,提出分开一段时间。岂料,他们多年的感情就此完结。
他不想的,他并不想分手,可是乔麦不愿再回头。他无奈,只能接受。好在多年的感情令他们之间是亲情般的维系,他开了酒吧后,她仍时常过来坐坐,和以前并无分别。
他对她,只有八个字: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能给的,他都给了,都舍得。可是现在,她不要了。那又有什么法子。
他看过《笑傲江湖》,任盈盈为冲哥用心良苦,换得善终。可是,她知道小师妹死去的那一刻令狐冲觉得整个世界都死了的心情吗?他此生只爱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他的唯一。
真实的人生不过是她不爱你,就永远不爱你。因缘际会,就算你真的可以娶她,又如何呢。她永远不会珍惜你如同记忆中的那个人。爱和婚姻,绝对可以是两回事。
周远渐渐地想通了,不再强求她回到他的身边来。只要能看到她,就算不能再拥有,也是好的吧。
她心里始终有别人,那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珠穆朗玛。
27
乔麦打开电脑,点开WORD的工具栏,查了查字数,12万6千多字。她舒了一口气,快了,《遗落在光阴外的玫瑰》即将结尾。
电视开着,一个综艺频道,某记者采访陈坤,问他最喜欢什么,他说他最喜欢半夜爬十八楼回家,喜欢那种在楼道里的感觉,心中会有许多期待,既希望快点到家,又贪恋这一刻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是乔麦喜欢的演员,记得陈子坤在江边坐在木船上想心事,戴那顶旧帽子,真像高尔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