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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蔚
一
九月的城市，闷热得令人窒息。
绕过校门前各色接送的汽车，我终于走进了一中的大门。
眼前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林荫道，两旁的树木均向路心倾斜，茂密的叶子搭成了一个拱型的蓬，阳光透过叶和枝的缝隙，懒懒的洒在路面，盛夏的炎热顿时消解了几分。
“呵呵，一中就这条路上得了台面！我们迎宾路上的树木都还太小，挡不了盛夏的太阳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初二，初三？那时的我自豪又自负的评价着。旁边还有谁？小如？美佳？还是……
猛的，我甩了甩头，不可以再想，绝对不可以。说过要埋葬一切的，烧掉了日记和卡片，记忆也应该尘封。高中生了，不是吗？
妈妈默默的看着我，不语。
茫茫然的走进熙熙攘攘的教学楼，找到了G班。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课桌的颜色不一样，黑板的上方也没有悬挂国旗，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笑，一切的一切都提醒我这是在一中！！
妈妈拉过我，对一个女生笑道：“我们是来报到的。”
女孩接过录取通知书，“王蔚。我有个初中同学也叫这个名字哦！”盈盈的笑容，花一般的容颜。有些讨好的语气大概是想尽快拉进新同学的距离吧。
很遗憾我没有交流的欲望。
“是吗？这名字就是很普通的。”妈妈立刻接过了话头。
“我叫吴小仙，以后就是同学了。”
“寝室在哪？”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些即将相处三年的人。
“呃，我带你去吧。” 吴小仙的笑容被我冰冷的语气僵了一下。妈妈不满的提过我手中的行李，转过身夸张的替我打打起圆场“小仙啊，谢谢你哦，她最怕热，晒了太阳脾气就不好，别怪她啊……以前她都没住过校呢，在家什么都不会做，以后还要同学多帮忙了……”
我闷闷的走在后面，开始后悔让老妈陪我到学校来了。晒了太阳脾气就不好。哈！多滑稽的理由。
暑假才竣工的寝室，在阳光下新得亮眼。
新房子的水泥还没干透，湿湿凉凉的气息和新房子独有的味道让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我们高一的新生应该在三楼……啊，我们都在303呢！”
高中就要上晚自习了。
满满一教室的新生，想让他们安静是一种奢望。一张张兴奋的面孔，一颗颗跃动的心。即将展开的高中之旅让所有人期待。在这些年轻的花蕾般的人群里，会发生怎样的故事？会产生怎样的友情，抑或是爱情？会，有多少人走进北大清华呢？
最后一个问题让我刚有些激动的心骤然冷却。
他们是一中的学生，只会成为我的对手。收起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情怀，三年的苦日子在等着我。
“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 吴小仙的耳语打断了我的漫想。抬起头，讲台上是一位年轻的男教师，沉着而自信的笑容使平凡的容貌凭添了几分神采。在他目光的环视下，大家安静下来，等候与高中班主任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他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苍劲的两个字：何城。沉沉略带磁性的嗓音在教室里响起：“我叫何城，以后就是高一G班的班主任。”再一次环视全班，目光温柔的略过每一个学生。“首先，恭喜大家考进一中。你们是幸运的……”
我知道接下来会有很精彩的欢迎辞，可是第一句话就深深刺痛了我。潮水般的回忆将我淹没。成绩单，小如和美佳同样无措的脸，被火苗慢慢吞噬的日记本……
不能再想了，说过要忘记的啊……
突然响起的掌声及时阻止了鼻梁的酸涩。
休整了一下情绪，我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神情激动的吴小仙“讲完了？”
“恩。我们的班主任太民主了！他说以后座位可以自己决定，只要双方答应就可以随意换座位呢！你，不觉得很好吗？” 大概是觉察出了我一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后半句有些小心翼翼。
一中的老师……我突然嘲讽的扯了一下嘴角。“还行吧。”
吴小仙愣了愣：“你笑起来很好看。”
轮到我愣了。我，笑了？两个月了，我又能笑了？在一中我也可以笑出来吗？
“马上要进行自我介绍了，快准备一下吧。”吴小仙顿了顿，象是鼓足了勇气：“上台的时候笑一下吧，真的很好看！”
是吴小仙的真诚感动了我吧，我真的带着浅浅的笑容走上讲台。拿起粉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身。
“我叫王蔚。来自南开。爱好文学，音乐。体育差。”
走下讲台，班里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你，是南开的啊？” 吴小仙颇有些吃惊的看着我。
“对，我是南开的。”
南开在一中的对面，隔着一条马路。
本市最好的两所中学，重点本科的升学率就在50％以上，是所有学子梦开始的地方。几十年来，没有任何一所学校可以动摇他们的威望和实力。校友录上的名人足以让这两所学校傲视群雄。甚至连本市最好的大学也没有这样大的名气。两所学校在校生的平均水平大大高于普通的重点本科，排名全国30位左右的大学自然只配搜罗学校里的懒鬼。
如此气派的两所学校，中考时当然不允许学生报考另一方。这也就是他们吃惊的原因了。
我是南开的，现在坐在一中的座位上是有代价的。大概相当我们家一年半的收入吧。
就因为该死的中考失利。
那年南开的收分奇高，甚至比一中都高了10分。我差分数线5分，全市除了南开以外都能考上。但我是南开的，一类学校里只能报考本校。
直到接到一所二流学校通知书的那天，我都不敢相信母校真的抛弃了我。
父母不是有钱人，靠着并不丰厚的薪水养家。对于爱逾生命的女儿，他们从来都是竭尽全力给予最好的。那张通知书我连看都没看到。
爸爸利用一切的关系让我上了一中。家里的存款并不足够支付那笔钱。爸爸摸着我的头，疲倦的笑笑：“我们得借一些钱，不过很快就可以还清。孩子，别想太多。我们都相信你的能力。高中要好好加油了。”那一夜我的泪湿透了枕头。
是我太自负，六门考试科目里我放弃了政治的复习。天生反感这门学科。最后只看了一半的书，成绩刚好及格。
记得成绩下来以后宁轩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居然真的没看政治！！这是中考啊！！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自负傻瓜？？”
是啊，我傻到如此高估我的成绩。傻到中考前几天还为了与宁轩的争执看不进一页书。
男生跟女生就是不一样，宁轩的中考成绩比我高了50多分。这是我不愿再理他的重要原因。
他满头大汗的从学校跑到我家，就为了告诉我今年的分数线可能会很高。我只冷冷的请他回去，别再来找我了。
我辗转于各个学校的计划外招生考试时，他总会在不同的校门口等着，远远的看着父母身旁的我。眼神里应该有深深的担忧吧，只是南开的一切强烈的挫伤了我的自尊自傲，我连再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
最后一门考试前十分钟，我木然的坐在座位上。一瓶水静静的放在了课桌上，我抬头，对了一双熟悉的眸子，温柔的怜惜与不舍的将我包围。我别过脸，害怕他的这种凝视，仿佛可以看穿我的一切，将我融化在那双星目中。
“加油。”低不可闻的叹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不觉得有什么愧疚，宁轩到最后也没有实现他的承诺。
“我要和王蔚上同一所高中！”话尤在耳，却已物似人非了。二
开学一个月了。
头一周的军训差点没把我累断气，列队，走正步已经把我弄得昏头转向，那些教官还怕我们不能深刻体会他们的日常生活，没事就罚站军姿，一站就是两小时，连蚊子叮都不许挠！被烈日毒毒的烤了一周，都快掉皮了。
尽管白天要承受非人的折磨，但那个星期几乎每晚都是两三点以后才能入眠。不是我在顾影自怜，夜阑时分倚窗而泣，而是我多了一个该死的小尾巴：慕容粒！
第一天回到寝室，正坐在床上发呆呢，恍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娇小的身躯套在嫩黄的睡衣下，软软的黑发散在肩头，滴溜溜的目光在我脸上转啊转，翘翘的小鼻子，弯弯的唇角……上面沾着点牙膏沫。
“有事吗？”被看得很有些不自然。
“你真的是南开的啊？？”清脆的嗓音，兴奋溢于言表。
“恩。”
“哇！好棒！！你读过南开也！！那些老师是不是什么问题都问不倒？？听说南开的学生从来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但个个成绩超好？？我去过一次南开，好大好大的校园哦……可是我们只能考一中……不然……”
“一中不好吗？”我很诧异一个一中的学生会这样向往南开，“一中的校园也不算小啊。”
“不好！”小不点坚定的摇摇头；“一中没有湖！”
这就是理由？放眼全国中学里有湖的也不多啊。南开以前是私立的贵族学校，面积大得吓人，现在卖了许多地皮也仍然远远大过普通的中学。碧湖在学校最幽静的地方，到了夏天满湖的荷花景色非常迷人，是全市闻名的情侣湖，许多学生提到碧湖就成花痴状。当然还有那个传说……
“我有预感在高中一定可以遇到我的白马王子，他有飞扬的黑发，棱角分明的五官……我会在一个静谧的夜晚，在飘着荷花香的碧湖边跟他告白……我们坐在湖边，谈过去，谈将来……等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最美的那朵荷花上……”
“那个传说是假的。”
我冷冷的望着前方，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花痴梦。
她惊讶的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了我十秒钟，露出一丝连嘴角的牙膏沫都透出邪恶的微笑，轻轻的，笃定的宣判了我的死囚：“你是有故事的人。”
飕飕的凉风刮过脊背，我突然害怕起眼前这个天使般的女孩。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读我的书啊。
“我叫慕容粒，愿意成为你最好的朋友！”
只是一瞬间，她又立刻恢复了洋娃娃的无害的笑容。应该……不是坏人吧……
如果每天晚上缠着我讲话讲到两三点不算坏，如果霸占我床的三分之二并且磨牙加流口水也不算坏，基本上我也不能称这个二十四小时出现在我身边的慕容粒为坏人了。她对南开的一切感兴趣，尤其对来自南开的我，兴趣超然。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宁轩吧。”食堂里，慕容粒喝着可乐第一千次不死心的说道。
“做梦。”我拨弄着饭粒，第一千次坚定的拒绝。一个月下来，我已经完全适应了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作风。之前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我只得告诉了她宁轩和我的故事，事后我悔得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她魔音穿耳的功力天下无敌。
“一中和南开离这么近，只要你一出校门就有可能看到他哦！” 慕容粒的字典里是不会有放弃一说的。
“干你屁事！”我从不标榜自己是淑女，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一向是我的原则。
“不要那么小气嘛！看帅哥是每个女孩子的权利和义务也！”
“……。”
“说不定他会更喜欢我这种可爱的女生哦！”
“……”
“我们晚上就出去吃麦当劳吧！”
“……”
“说不定可以看到很多南开的帅哥呢！开学一个月了，我陪你吃了三十天的猪食了也！你忍心这样虐待你最好的朋友吗？你没发现我都有营养不良的征兆了吗？你不觉得……”
“下午有化学考试。”无奈的看了看满是唾沫星子的饭盒，我悠悠的扔出一枚炸弹，满意的看着慕容粒类似鱼刺卡在喉咙里的表情。
效果不错，耳根终于清净了。刚准备起身再买份菜，突然被人猛扯着手腕朝宿舍跑去。
“你干嘛啊！手很痛！”
“帮我恶补化学！”
我是前世欠了她的。
傍晚清沙区的街道人潮如织。大部分都是放学回家或出来吃饭的学生。清沙区是著名的教育文化区，全市最好的C大，南开和一中再加上其他十几个大，中小学，使这里的文化氛围特别浓厚，连空气中都飘着书香。
走在去麦当劳的路上，我看了看旁边难得安静的慕容粒，秀气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抿着嘴一言不发。
“没考好吗？”一中的人压力都不小，连开朗迷糊如她，也不例外。
“最后的大题我忘了给方程式配平，答案全错了。”她闷闷的回答我。
“我也考得不好，考试的确挺难的，老师不是说超过了高考的难度吗，是给那些考奥赛的人做的。”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没关系，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对了，现在南开也放学了吧！”愁云一扫而光，精亮的双眼望着南开大门熠熠生辉。
单细胞动物！我在心里骂道，拉着她的手朝麦当劳走去。
“那不关你的事！快点吃了饭回去上晚自习！想考好就得多努力！”
“不差这一天半天的！别走这么快嘛，难得出来吃饭……哎哎！！南开真的放学了也！！哇！！你前母校的男女都长得这么好看啊！！”
身后传来人潮涌动的巨大声响，我一惊，回过头，糟了，恰好是高一年级的！我已经看见原来初中的同学了！
不敢再做耽搁，准备扛也要把这个沙包立即弄进餐厅。
“不要啊……我要看啊……这么多养眼的帅哥也……”
突然，蚯蚓一样的慕容粒停止了挣扎，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后背慢慢侵袭全身，我努力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但…
“有，有个帅哥在……凝视你……”耳边轻轻响起了慕容粒的声音。
深吸一口气，我转过身。
宁轩站在人潮中，夕阳的金辉柔柔的披在颀长的身体上，淡金色的发，淡金色的T…shirt，星光般的眸子，痴缠的眼波，不可置信的欣喜的笑容，唇角优美的弧线，漂亮如天使般的男孩。
……
那一刻，我只想让慕容粒下地狱。
三
吃饭时间的麦当劳人声鼎沸。
宁轩去前台买餐，慕容粒早不知闪哪边去了。下午考试的疲劳加上嘈杂的环境，左额又隐隐痛起来。
“头又疼了吗？”记忆里最熟悉的嗓音，春风般温暖。
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还好。”
匆匆拿起一根薯条，却没有吃的欲望。
不敢抬头，我总是害怕和宁轩独处，尤其害怕接触到他的眼光。宁轩的眸子是真正如黑玉般无瑕明亮，时常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不似太阳的耀眼，没有月亮的静谧，他的性格也如同夜幕中流光异彩的星星，沉稳而不失俏皮。全优的成绩和完美的外表令所有女生为他疯狂，良好的教养和得体的谈吐使他成为老师最大的骄傲。
传言他曾坦言心中最理想的女孩子一定要有柔顺的长发，温宛如玉的性格，春风般明媚的笑容和一颗善良的心。一时间，学校的小径上到处都是长发披肩，莲步轻移的女生。到了晚上男生都不敢独自回寝室，就怕遇见这些花间月下的孤魂野鬼。
至于他会喜欢上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敢相信的事。我是有长及腰间的长发，不过是深褐色的，微卷而蓬松。而我的性格，也跟温柔沾不上一点边。记得当我们第一次一同从教室走出来来时，原本喧闹嬉笑的走廊顿时鸦雀无声……
唇边悄悄绽开一丝微笑，那时候的时光是多么美好啊……
“我不介意一辈子欣赏你的微笑，不过薯条凉了可不好吃了。”宠腻的语气带着微微的笑意。
老是被他看到自己发呆的傻笑！慌乱的将薯条塞进嘴里，头始终不敢抬起。
沉默的一餐终于结束了。无法再逃避下去。迟早都要面对他不是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迎上了那双深潭一样的眼睛。
“宁轩，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等等我啊，王蔚！！……别，别走那么快啊……等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