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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欲,本无不可。就如腥膻大吃大嚼,回味的仍是锦锈妙口,是好是坏,全仗一颗心。争名夺利,不过是凡事,心若虚谷,何须在意这些。”
他说得不错,也有几分道理,可自己仍难以释怀,回想过往,便心有所愧。
眉宇深陷成沟,李士衡吁叹了几回,将披上的外衣揭下,径自走到书案前,拿起读了不下数遍的书册,凝望着,许久又是一声叹息。
“真风流名士愁的是天下苍生,忧的是黎民百姓啊!而我,忧是的是哪桩,愁的又是哪桩?”
摊开书本,眼见句句字字仁义道德,言天下大治,越瞧,他越发虚汗,心中无限惆怅辗转不定。
突地,“啪”的一声,李士衡若有所悟地把书一阖,转面向他,慷慨激昂地道:“求取功名,非在名利,而是功在国家,利于社稷!”
如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功又如何?名又如何?”不能苟同的神色浮上如花般的面容,魏紫把眉一皱,仅拿着眼瞧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用着世间最为平和却也不带着一丝情感的清冷言道:“金榜题名,当真如此重要?若然没了功名,就无利于国家社稷?你既有这般远大的抱负,尽管禀着信念放手,何必局限于科考功名?”
平淡的话语如针,刺疼了李士衡,仿如当头棒喝,脸面血色尽褪。
寒窗十年,日夜苦读长久弃守的信念即是考取功名,如今让魏紫给一语道破了,迷思不在,一时半刻间,教他是如何承担得住?
心底翻起前所未有的波涛,一阵阵,他乱了、他慌了。被逼急的狗也只有跳墙。
“你明白些什么?!”李士衡发狂似地大吼,重重地放下书册,发出极大的声响,面目狰狞地看着眼前宛似清高,一尘不惊的容颜,体认出相较而比的浅薄庸俗更加深了他的愤怒。拿手一指,他冲口而出:“不过就是个目不识丁的乡村野夫,你又懂得多少?”
话一脱口,李士衡随即意觉自个儿错了嘴,说重了话,可一切覆水难收。无意冲动的言语,最是伤人。
他惨白着脸,急急促促的,眼底涌出满满的不安,一会儿飘东,一会儿往西,就是不敢直视,心亦如眸,飘乎惊虚。
羞愧齐发,或许是心虚的缘故,他汗如雨下,滴落在漫无止尽的沉静里。
“紫儿,我……我……”嗫嚅半天,终不成一句,这无心之错,他更难以启齿。
笑容微敛,魏紫睁眼望定,对上李士衡的羞惭,脉脉无语,唇边隐含着浅淡、不自然的笑。
是呀,他是不懂,不明白,世间之物、人之情欲,要如何让不为花草的他了解?
草木本是无情物啊……
目光停驻在低垂的俊颜,窥得他的眼,探得命中依归,想着他的执着。
魏紫叹息。--不觉可笑,只为凡尘打滚的众生感到怜惜。
数百年来,看尽过往帆影,多少的文人骚客、士人学子,哪个不是胸怀大志,极欲一展身手。
成也,败也,人灭魂散,枯骨荒草留,终是过往云烟消,转眼回首空。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生命苦短渺小,无法承载得了满腔如烈日似的抱负。
他等亦是众生,为何人往往看不透这样简单的道理?
兴许,聪明反被聪明误,越是自许,反扑归真却成了难事。
思前想后,魏紫正踌躇着该不该将此般自然的理同他道尽,可转念一想,悠悠忽忽的心,堵了口。
能说什么呢?他的心已去,留也留不住,再多的千言万语,都成了阻碍的绊石,这苦口的良药,他是怎么也咽不下。
如此,丢弃了,倒也一干二净。
只是这心底,盈满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受,甜的、苦的、酸的,涩的,全搅在一块儿,分也分不清。
啊,这心,非是平静无波,再也不安于室了。
魏紫不自觉得抚上胸口,仿佛感觉得到深处跳动的澎湃。
怦怦……怦怦……唉,到底是他的过错。
归于寂然的僵局,还得有人打破。见魏紫半晌不吭声,李士衡不禁发急,鼓起勇气抬眼定在那光采暗敛的容颜,忖夺于心。
“紫儿……”忍不住焦急,他轻唤。“是我的错,我真不该……”神色凝重,掩不住惊慌失措。
“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明白。”一句话未完,魏紫浅浅一笑,强把话头给接了过去。眸底显得迷茫缥缈,他仅站起身来,回首再次把他的神色气度仔细观瞧,静默了好一会子,这才缓缓开口:“可我仅想和你说一句趸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话音甫落,垂下眉睫,遂径自离开。
留下的,仅是独自怔仲的李士衡。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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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后,接连几日却不见魏紫的踪影。
晨起,一碗微源的粥便搁在桌上,入夜,总有一只火烛相伴。
他没离开,仅是避不见面。
考期将近,李士衡是镇日册不离手,卷不离身地埋首苦读,已几日沾不得床,累了,也仅伏在桌案小憩养神。
可往往当他醒来,烛火已灭,背上总是覆着一件披衣,窗棂关得紧密,桌案上,砚里注水研墨……魏紫皆打理的有条不紊,万分整齐。
这份心意,他怎会不明白,自是感念,与其这般,他更希望魏紫能现身一会。
罢下手里的书册,李士衡走到桌旁,若着碗里的粥食,徒生许多感慨,先前那番不经意的话,确实是伤害了他。
说出口的话,如洒出去的水,也似这碗里的粥食,生米成粥,又如何挽回的了?
时候到了--
过了今夜,明日望别,不知相见是何年……
一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人一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可拿来等待,望眼欲穿,若是魏紫就这么一辈子不愿原谅,他于心何安?
毕竟,这过错是自个儿一手铸成的,他恼、他怨、他恨,亦是情有可原。
桌上的粥,凉透了。
他没吃,只把它搁着,拿起书本,又开始苦念。满脑子的花靥倩影,一句一句全成了他的模样。
鼻间,香气未散。
猛然一惊,李士衡倏地回头,便见魏紫手执一只紫竹伞,身袭紫衫长袍,眉目皆泛着慈祥温煦的笑意,动也不动地立于门外,一切犹似初识那般。
“紫儿!”李士衡心喜若狂的迎上前去,他却浅浅一笑,反身走至后院花台,于细雨绵绵弯身拿起一盆硕大的牡丹,款款地朝他步近。
笑靥轻浅,魏紫把花递与他,眉目弯成一轮新月,轻轻地,吐出世间最为柔和清亮的嗓音:“你可知这株牡丹唤作什么?”
李士衡随着他的目光,移至胸前绽放灿烂斑大的紫红牡丹,乍看之下,红艳如火,仔细瞧来,瓣末翻折,呈现异紫之色。
略微思索,他摇了摇头,却又喃喃:“魏紫……”抬眼瞧他,却被那双翦水明媚的杏眸给吸了心魂,印入心版。
“花儿本是浑然天成,原不该将之栽于这盆子里,可我想,你应当是喜欢的。”瞥见堆在一旁打叠好的包袱,魏紫不住问道:“明日,就要起程了?”
“嗳--”他轻吁一声,脸上满是无奈和紧张。
无奈的、慌的又是什么?媚眼一扫,魏紫自然明白他内心所想。他不愿走。
人有了羁绊,走不走都成了问题。可最终,他仍是要挑拣。
“再过一个月,便是京城会试,这几日已是担搁,再不走就迟了。想我日夜书册为伴,为的也就是这一天,我不愿抱憾终身,若这样没脸的回乡,倒不是怕父老们笑话……而是,我不能这么没头脸的苟且一生。”说到了后,颓丧的眼换得炯炯有神,“无论如何,我总得试上一试。”
说到底,不就为了那金榜的虚名。既然是他挑拣的,还能有什么话说。
如此,他也不拦了。
“士衡,你既心意已决,就去吧!只这路途追远,你得好生看顾自己。”魏紫叨叨絮絮地提点,忽地想起什么,垂下眉睫来,唇边漾出一抹明媚灿烂的笑容,“你也晓得,我识不得几个大字,没法学那文人苦思拈来一则诗句赠与你,惟这株牡丹,当作是饯别。你若有心,每晨注入少许清水,也就罢了。”
听他提得“不识字”三字时,李士衡不免为之一凛,可觑眼瞧他神色自若如常,似非责难,亦非嘲弄,反倒殷殷切切地瞅着他怀里的紫牡丹,几句叮咛隐含无限的心意,均是一片真诚。
见花如见人,他懂了。
李士衡点点头,更加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因他的在乎而成了不可忽略的重视。
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不得眠,费思量。
翌日清早,天还未亮,李士衡背起早已打叠好的行装,捧着牡丹,步出围篱,走走停停,亦步亦趋,频频回首再三顾盼,紧锁的眉宇直至眸中现出一只飘忽的身影。
不知是否他错眼,仅过一夜,那如花般明媚的容颜竟有些憔悴。
原来,昨夜浪得安宁的,不只他独身一人。思及此,心下略微窃喜,可见他面无光采,仿似失了生气的花儿,不再光采夺目,却另有惹人心怜的风姿。
一时间,李士衡不禁猛力扯住魏紫,十指交缠,双眸互视,织就一张情网。
欲别离,有点依依。
腹中满载千言万语,李士衡惟轻唤:“紫儿……”踌躇半晌,他抬起头迎向亮如晨星的水眸,细语道:“这些日子,多亏有你,若然我高中了,必来寻你。”
望定他坚决的面容,魏紫忽而笑了。他摇头道:“你若高中,还来寻我作什么?”这种誓言,他不需耍--只因他的“失去”,便是他的“得到”。
“你别不信……要不,我给你起誓--”
“别,你就是起誓,又与我何干?真有心你便来寻我,倘若有缘,定会相见。”
“若是无缘呢?”情急下,他傻愣愣地反问道。
“这缘呢,是奇巧的,你我皆是红尘打滚的众生俗物,岂猜得来?有缘无缘,就让一切交由上天吧!”魏紫把目光调向他怀里的紫牡丹,随又瞅着他道:“天已大亮,你该走了。”
他催促着,满脸的笑容看不出离别的凄沧,反倒李士衡迟迟疑疑,眷恋不舍。
心底挣扎得紧,走?抑或不走?
想起科考、想起金榜、想起他的鸿图大志。
就算不愿,又有何奈?--叹息一声,挑起行囊,他还是走了。
只是心魂徘徊不去,十步一回眸,留恋再三。直至不见了那抹紫衫人影、不见了残屋深院、不见了令他魂牵梦萦的种种……他只好加快步伐,真正地别了。
只这一去,当真有再相见的一日?
他不晓得,兴许有,兴许……没有。低首瞅着怀里的紫牡丹,随风摇曳生姿,送来阵阵扑鼻清香。
唇角泛出浅淡的笑意。至少,他还有个依归。
第四章
起程后,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平日所需一个月的脚程,不过十来天,人便已到了京城。
会试着期,例定是三月初三。李士衡因来得有些早,便在城外一处寺院借居研读,过了十日,贡院大开,这才提着考篮,将平日所需的笔管、砚墨一一打点放进,甚至也将那盆紫牡丹给一并带在身旁,一同带入闱场。
一入三月,大地回春,百花齐放,可贡院闱场的号舍却是热气冲天,加上人多,熏得人头昏脑胀,幸得李士衡是苦惯的,尚还支持得住,两旁周围的公子哥儿们早是倒的倒,瘫的瘫,还未开考,已是两眼一翻让人给抬了出去。
此次贡举,分为一场三试,晋考进士者,则多加一试,共为三日四试。
李士衡亦择了士人所趋的进士应考,凝定心神,轻轻松松的过了第一、二试的帖经和墨义,接着而来的策问和诗赋才是及第的关键,若写得好,便取中有望,要是分了心神,只怕真“无颜见江东父老”。
是以,当试纸一下,他立刻用冷水洗了把脸,小啜了口茶,冥神静思一会儿,去除杂念后,这才翻过试题开始构思推敲,为怕有误,他又另行在卷后附有的草稿纸写份草稿,反复检点,大致无误后遂誊在试帖纸上,再仔细检点一回,即大功告成。
三日里全窝在那窄小的号舍,吃住拉撒全在卖场中,到了最后一场诗赋后,李士衡已然有点吃不消了,可仍得打起精神,誊补试卷,把那诗句再三于心暗诵,直至上堂交卷,待时辰到了,考官们一并放场出闱。
打叠好考篮,李士衡捧着紫牡丹刚步出号舍,跟前便围了一群同赴试的学子,其中一身穿皂色长衫的学子,一见着他,便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
“这位兄台,请留步。”一到跟前,他拱手作揖道:“在下元邵,远从安化前来应考,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一听是同乡,似乎也不那么生份,李士衡半惊半喜的拱手回道:“敝姓李,名为士衡二字,亦是从苏杭特来应考。”
“唉呀!我果然没看错,果真是同乡兄弟,其实老早一入试场,我便瞧着你眼熟,再听你说话的口音,心料应是同乡兄弟才是,他乡遇知故,也是一种难得的缘份哪!”话锋一转,他笑问道:“出场后,不知李兄可有打毡杂之约?”
“李某乃独身一人赴京应考,在这儿,哪儿会有什么赴会。”
“这么说,是没有了?”见他不好意思地点头,元邵大不以为意地笑道:“那正好,咱们这儿一群人,全是我的拜把交好,想赶试辛苦,出场后一同挑个酒楼馆子大吃大嚼,这帐呢,就先记着,待揭榜后谁榜上有名了,便让他付去,也算是一桩科考趣事。既李兄尚无约定,那么就卖我个面子,随咱们一道去,如何?”
既然都已开口相邀,若说不去,岂不是人不识抬举,又瞧他笑脸迎人,可见其一片真诚。略沉吟,李士衡遂欣然答应:“那李某则却之不恭了。”
吃吃喝喝一大顿,大伙儿谈笑风生,说天道地,好不快活逍遥。
酒过三巡后,已是掌灯时分,众人们在茶馆各自分道离去。李士衡含着几分醉意,跌跌撞撞地回到所暂居的寺院,天却蒙蒙亮了,还来不及宽衣,累得倒头就睡,也就忘了替紫牡丹浇上少许清水。
昏沉睡下,他张口一呼噜地,一觉醒来不知觉一日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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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黄榜一揭,全城无不哗然。
唐代科举,取士偏重明经、进士二科,尤以进士为最,因其及第难,通是百中取一,故士人间常有一句谚语“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而今李士衡竟以年少之姿,拔得头筹,为黄榜第一人,不得不让朝野上的百官们为之震惊。
一时间,李士衡的身价水涨船高,所经之处,恭贺声不断,更有高官爵爷纷纷主动交好,莫说其貌俊逸,白皙斯艾,浑身上下就是一股名士潇洒风范,惹得闺阁千金们心恋情迷。
这回,他可说是替自个儿争了一口气!
“恭喜、恭喜呀!李兄,这下你可是飞黄腾达,得以一展长才了。”同为榜上有名的元邵身袭深青袍衫,头顶一梁冠,拱着手,朝他同声道贺。
“好说,元兄亦是,黄榜居二,年少有才,难得呀!”
“嗳,咱们也甭互道来互道去的,一同贺喜呵!”元邵神秘兮兮地凑近,附耳问道:“对了,听大伙儿说,皇上有意将十三公主许给你,这下不仅是新科状元,还成了驸马都尉了,此消息可真?”
“唉--朝中耳语,岂可当真?李某亦尚无娶妻成家的打算。”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男女居处,乃人之大伦,又传那十三公主貌似天仙,清雅脱俗,如此才子佳人,当为天造地设的一对。”越说,越发为真了。元邵高兴地大力拍着他的肩,笑道:“总之,你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到时可别忘了发帖,同乡兄弟大喜,我定备是重金万两前去道贺。”
“元兄,你、你就别再笑话我了,这事还末可知呢!怕是言之过早了。”双颊酣热,李士衡频频挥手,可心底却是雀喜愉悦的。
他怎会不知元邵口中的十三公主有多貌美如花,只因这公主,他是见过的。在一回偶然下,于宫里的御花园,便见一位粉衫紫纱的女子游于牡丹花海,那神情、那样貌,皆与魏紫相似,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同一人。
正想出声叫唤,便听得一旁的宫女侍婢朝她行礼,口里唤着“公主”,那回眸一笑,行知拂柳之姿,在在吸引他的日光,本失望沉落的心,尤如火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