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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丫头呢?”
“上地去了。就来了。攒个埂子,一点儿活。我说我去。她说她一会儿就干完了。一点儿活,可能快回来了。”
灵官妈望着亲家那两片飞动的薄薄的嘴唇,觉得有些别扭。亲家的过分亲热和殷勤使她不舒服。她一直觉着和亲家隔着一层,其主要原因就是这一点。灵官妈总能觉出其中的一分假。而假,那怕只有一分,也总是叫人不舒服的。而且,她敢肯定,在这样一个灵牙俐齿天花乱坠的婆婆面前,兰兰定然占不到啥便宜。这使她有了一丝不快。不过,她还是说:“那丫头不懂事。有你亲家哩,可别惯着她。”
“哟,亲家,你还说啥哩?”她拉着长长的声音说:“我老说,我们老啊老了,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了。没啥。他们还年轻着哩。以后的日子长着哩。要是惯下啥坏毛病的话,可影响一辈子哩。你说对不对?亲家。”
“就是。”灵官妈应道。心里却在冷笑。她想,我的丫头我知道,能有啥毛病呀?你倒是该管管你那个爹爹。但嘴里却说:“就是呀,能给娃娃们个好心,不能给个好脸。哪个大人还不是为了娃儿们好呢?”
“着,对着哩。”亲家端过馍馍盘子,沏了杯水。“你先尝些馍馍,先压压饥。”
“不饿,不饿。”灵官妈推辞道。
“亲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做啥假哩?又不是外人。你是怕我的馍馍生着哩?怕吃坏你的肚子?还是怕我放了老鼠药呀?尝些,少尝些。”说着,亲家把馍馍掰开,硬往灵官妈手里塞。她只好接了。
“哟,亲家的好面活。”
“叫亲家笑活哩。好嘛,谈不上。但熟是熟了。哪象亲家你呀,做的馍馍和面包一样暄。你那一手传给你姑娘一半就好了。莫非你这一手绝活也是传子不传女呀?嘻嘻。”
刚听了亲家的话,灵官妈还很舒服。她自然很得意自己的面食。可仔细一想,就从亲家的话中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滋味。她是在夸我的面活好呢?还是在骂我没有教调好姑娘?兰兰的面活不如娘,可也差不到哪里。差的也仅仅是年轻人懒一点,面揉得不到功夫,并不是象她说的那样,连娘的一半也不如。灵官妈一边嚼咀,一边思索,没吃出个啥味来。于是,干笑两声,喝口水。亲家似乎觉出了对方的不快,说:“哟,你看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说啥,惹亲家不高兴了。其实,你的丫头也是我的丫头。用不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就是呀。”灵官妈高兴了。她觉出了自己的小气。“就是。你放心管,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当然啊。莹儿在你那儿也一样。哪个当大人的心都一样,都是为了儿女过好日月。对不对?听了,大人说几句。不听了,也没法子。成龙成龙,变虎变虎。由他去。对不?亲家。”
灵官妈心里咯噔一声,说:“莫非兰兰这狼吃的有啥对不住你的地方?”
“哟,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当大人的还没到和年轻人斗气 的地步呀。对不?亲家。再说,我也没做出叫一个娃娃指脊梁骨的事呀,对不?我四股子筋还能动弹。要是哪天老了,苦不动了,喂狗也罢,填坑也罢,就由他儿子媳妇子了。对不对,亲家?”
灵官妈越加断定兰兰这丫头做了伤大人心的事,就把手里的馍馍放在桌上,说:“亲家,你有啥?放心说啥,不要把话往舌头下压。我知道我的丫头脾气不好,有时说话没分寸,冲撞了亲家你。你大人不见小人过,不和她计较是你的德行好。可你不该瞒我,咋说她也是我十月怀胎养下的。打她,她也得挨。骂她,她也得受。你不用瞒我。”
“哟,亲家言重了。她还没到那个份儿上哩。不过,年轻人没社会经验,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也难怪。其实,也没啥。只不过有个小毛病,就是懒些。睡到太阳一白杨树高,还扯呼噜。你说亲家,我饭做好,总不能端到头下喂媳妇吧?我就骂了,连儿子连媳妇数落了一顿。后来嘛,好多了。”
“应该的。懒毛病就得调一下。不调还象话吗?生驴生马都能调好,不要说人。应该的,亲家。应该的。”
亲家抿嘴一笑:“哟,亲家。难得你这么明理。要是媳妇有你的一半就好了。这……这个,她说倒没说啥,不过走路的姿势就不对了,呜呜闪电的。按说我闭上眼睛也就没事了,可一家人鼻子耳朵厮磨,不能叫我一辈子当睁眼瞎子吧?你说,亲家。”
“这丫头是有这个毛病,连当娘的也叫她这样呜呜闪电过。放心,亲家,我给她说。”
“说不说也没啥。亲家,我也不在乎。我不说,外人也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有些事,就不行了。你不说,可人家说呀,风风雨雨的……你可不要生气,亲家。”
“不生气,不生气。”
“就说串门吧。你说一个媳妇家串东家走西家,人咋说呢? 明理的,说年轻人屋里蹲不住。不明理的,说三道四,说有娘养没娘教什么的,叫人听了也怪来气的。我说我的女亲家可是个本本分分的人,你们说她我可不依的。你说亲家。”
灵官妈脸上烧哄哄的。她长出一口横气,说:“有啥你说啥……不信这死丫头……”
“哟,亲家。你可不要把我当成长舌妇呀。其实,我最讨厌背后议论人,也就是你亲家和我脾气对光,我才掏出心喧给你听。”
“知道,知道。”
“你说,一个媳妇串东串西,和小伙子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我当然看不顺眼。我不是怕别人骂我,是怕人骂亲家你呢。对不对?……还哼哼咛咛一天价唱,爱呀,情呀的。你说,又不是个戏子又不是个旦,唱啥哩?叫人把牙都笑掉了。当然,这是些小事,说了叫人说去。牙笑掉是人家的事。可有些就不行了。你和人家的媳妇叽叽咕咕,人家的婆婆找上门来,你说我管不管?……对不对?亲家。不管吧,谁都知道她是我的媳妇。管吧,免不了讨气。不要叫你亲家认为我做大不正,和一个小辈见过呢。”
灵官妈说不出话,心里的气咕咚咕咚翻。这个典脸鬼,把娘家门上的脸都丢尽了。她感到这次串亲戚脸上无光,不由叹了口气。
“瞧你,亲家。生气了不?唉,谁叫你和我这样对光 呢?不该说,真不该说。把亲家气成这个样子。”
灵官妈挤出一丝笑:“啥呀?真是的。自家人还有啥不能说的?真是的。”
“就是。我也这样认为。不管咋说,咱们是亲家,对不对?姑娘媳妇一个样,我眼里是一个样……不……媳妇还更重呢……所以呀,我能忍的就忍了,能装的也装了,能不看的也就闭眼了……比如她不问我花钱呀,偷着吃好吃的呀,我都忍了……可有些是不能忍的,比如她套骗人家的臭鞋底子穿。你说,我们又不是穷的穿不起鞋。想穿个啥?你言喘,我粜粮食卖房子给你买。用得着套骗人吗?你说,亲家。”
“典脸鬼呀……”灵官妈流出了泪。她简直给气蒙了,无论她怎样坚持,眼泪还是流了出来。
“你说,这个典脸鬼”。灵官妈哭出了声。
“哎哟,亲家。亲家。你咋……怪我……怪我呀,亲家。我……不该说呀。谁叫我一见亲家就想把心掏出呢?亲家,不要生气。”
灵官妈抹了一把泪:“亲家,咋能怪你?你不说,我还蒙在鼓里……我后悔,当初咋没一屁股压死她。喂了狗,也比这样丢底典脸强。”
兰兰一见母亲,高兴极了:“哟,妈妈来了。”
灵官妈不忍立马给女儿当头一棒,就挤出笑来:“干完了?”
“还得一天。”兰兰说。
妈发现兰兰瘦了,脸色惨白,颧骨凸出,腮子下陷。她很心疼,望望女亲家。女亲家却正吃掰开的那块馍馍。也许是只顾“掏心”的缘故。她忘了再劝灵官妈“压压饥”。
灵官妈指指兰兰隆起的肚子,说:“要操心。个人的阵势个人知道 。”兰兰说:“不要紧。书上说,孕妇要多活动。”
仔细望一阵女儿,妈叹口气,说:“你瘦了。”
“她呀,只顾苗条,不顾身子。宁叫肚子受穷,不叫眼里受罪。”亲家接口道。
兰兰望望婆婆,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却问妈:“屋里好吗?那天来,大哥肋里有些疼,好些没?”
“好了,好了。大夫说不要紧。也开了药。”
正喧着,男亲家领着孙女引弟进了门。男亲家虽是个有名的“大话”,但唾星多在谈“大卖买”时喷,不屑与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寒喧,招呼之后,就出去了。女亲家去做饭,叫兰兰陪陪她母亲。灵官妈拽过引弟,狠狠亲几口,恨不得把孙女儿吃了。
“白福呢?”妈问。
“他呀……谁知道呀——爷父两个一路鬼,老的一天东跑西颠,捣啥大买卖,古董啦,钢材啦,疯疯颠颠的,也没见带来个钱毛。少的,搓麻将呀,挖牛九牌呀,摇个宝呀,尽干这些。前几天偷了屋里卖猪的钱,输了。”说着,兰兰眼里亮哗哗了。
灵官妈垂下头,叹了口气:“也怪我和你爹。真是老糊涂了,硬把你推到火坑里,唉。当初……”兰兰在眼里抹一把,忙说:“妈,没啥。他也就是这点不好,别的都好。干活牛一样。庄稼人嘛,还求啥呢?再说,毛病会改的,改了就好了。”灵官妈不再说话,只长长地叹气。
忽听院里有人大声说:“嘿,你说这驴日的,象话不象话?”兰兰说:“他来了。”话没落,进来一个壮汉:“你说这驴撵的……噢,大妈子来了……你说这撵的,偷牌……怪不得老子每次输……你说这驴撵的,嘿!简直不是人。”兰兰说:“那以后别玩了。和这种人有啥玩头?”白福说:“啥?便宜了这孙蛋。老子还没赢够呢……嘿,你说这驴……老子那个气呀。捞过他,啪啪,赏他三个饼子。这不,他偷牌不成,我就赢了……”他掏出一把脏乎乎皱巴巴的纸币。
灵官妈望望兰兰。兰兰苦笑几声,转身对白福说:“行了,行了。少说些吧。”白福哈哈一笑:“功?当然有功。你不是说我每次都是给人送钱吗?这次不赢了吗?”说着,转身出了门。厨房里又传来他的表功声。
“这种人……”灵官妈苦笑道:“早知道这种人,嘿--”
“你还没见他输了的那个德行呢。”兰兰说:“砸这个,扔那个……噢,不过,也没啥。……妈,你也别往心里去。”
“幸好莹儿那丫头好。不然,真后悔死的。他要是有憨头一半就好了。”
“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你也用不着往心里去,我也惯了。真的,妈,惯了。惯了就啥也觉不出了……刚来那阵……真不想活呢。”兰兰的眼睛又一层泪花。
“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兰兰……妈对不住你。”
“没啥。真没啥。就是……”
男亲家进了屋,边找啥东西,边对灵官妈说:“叫你亲家见笑了,养下那么个爹爹。你看,就那样。一天不干正事。还不叫人说。一说,就闹个鸡飞狗上墙的。”
“年轻人嘛。过几年就懂事了。”
“哼,过几年?老子进了土坑,管他吃屎还是喝尿呢。”说完乎乎哼哼出了门,仍旧干他的活去了。
兰兰笑道:“老俩口见天嚷仗。动不动,就你一枪我一矛子。公公骂不过婆婆,婆婆打不过公公,也就分不出个谁胜谁负的。”
灵官妈笑道:“老啊老了,见啥过呢?嘿,真是的。”
“好象不闹个事就蹲不住似的。可能嚷仗也能上瘾。一天不嚷,嗓子里就痒得难受。”
母女俩笑了。只有在这时,她俩的心情才轻松了些。妈掏出一个手绢,拆开一层,又一层,里面有个白布包,白布包里有个红布包,红布包里有十块钱:“上次头疼,你爹叫我吃药。我舍不得花。省下来,给你买个针头线脑啥的。”
兰兰说:“不能孝敬妈,心里就够难受的。咋能要妈的钱?”
“拿上,装好。别叫他们看见。”
兰兰就接了钱,装进内衣口袋。
婆婆在厨房里喊:“兰兰,端饭来。”兰兰便起身,进了厨房。白福正蹲在灶火门上捋脏兮兮的赌来的钱,边捋边唾沫四溅地重复已重复了多遍的话。兰兰把筷子、辣子钵和咸菜碟之类摆到书房里。
婆婆端了两碗面,一进门,就说:“亲家,可真对不住得很。一来没个啥准备,二来不象你们家,要啥有啥,只有烂面条了。烂面条就烂面条,亲家往饱里吃。多吃碗,我心里也就平顺了。”
灵官妈说:“瞧你说的,谁家不是呢?这就好,这就好。”
吃过午饭,男亲家吩咐道:“白福,后晌你和你妈下地攒埂子去。叫你媳妇和大妈子喧喧。娘儿们轻易不撞头,叫人家喧喧。”白福上午“赢”钱带来的兴致没减,一口答应。女亲家说:“也好,你们娘儿们好好唠唠。我们下地,亲家。你总不见怪吧?不是我不陪你。我可是给你们娘儿们腾地方呀。有我们,你们肯定喧不畅快。”灵官妈笑道:“啥呀?我们也没啥喧的。从鞋底疙瘩大,抓成个人。每一根肋巴我都摸透了。喧啥呀?不过,你忙就忙你的去。要淤冬水了,埂子得攒好。”白福母子俩打着哈哈走了。男亲家也把引弟抱上架子车,出了门。
屋里只剩下母女俩,气氛顿时清静了。妈认真看一阵女儿。女儿却躲着妈的目光。一会儿,妈说:“兰兰,问你个事儿,可要实话实说呀。”兰兰说:“你问啥你问。我又没啥隐瞒妈的。”
“你和婆婆是不是不好?”
“也没啥不好的。婆婆嘛,就那样。谁家的婆婆也那样。”
“吵架不?”
“刚来时,顶过几句。后来摸着了她的脾性,也就不顶了。怎么?她给你说啥了吗?”
“我不过问问。以后你早晨起早点。”
“再咋早呢?我起来,做了早饭,扫了院子,喂了猪。他们才起呢。”
“早就好。你是个小辈,起早是应该的。人家苦了半辈子,应该歇歇了。还有,平时没事不要到别人家去串门。”
“谁爱串门呀?不过有时到人家看看电视。家里的那个破电视坏了。没钱修就放着。我就到人家去看,也不常看,十天半月一次。咋?听到啥闲话了?”
“闲话倒没听到。只是常往人家跑,免不了叫人指长戳短的。你当然没啥,可大人就受不了。对不?你也该替大人想想。再说,到人家,也免不了和人家说几句。明理人当然不说啥。不明理的,说你和男人嘻嘻哈哈,有这个那个的。当然,我的姑娘是个啥人,当娘的当然知道。可别人就不知道了。对不对?”
“妈。”兰兰抬起头:“有啥你明说好了。婆婆还给你说了啥?你明说。”
“也不是你婆婆不好,丫头。”妈叹口气:“你自己也该注意些。你想吃啥了,到娘家来,妈给你做。想买啥了,给妈说,妈给你买。不要动别人的东西。叫人说三道四,妈脸上拿刺条抽哩。”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定是那老妖说我偷着吃了,拿她的零花钱了。”兰兰流出了泪。“那老妖在人前编排我不止一次了。我怀那个娃娃时,想吃个炒鸡蛋,吃了一个。她就说我偷着吃。你说,谁没‘害’过个娃娃呀?有爱吃酸的,有爱吃甜的。可我偏偏爱吃个炒鸡蛋 。你说,妈,才一个。老妖就指桑骂槐了半个月。娃娃流了,总该饶我哩吧。我喝了凉水,为啥不喝?气头上我还想上吊呢。还有,五奶奶上回头疼。买去痛片,没钱——就那个五保户。问我借,我哪有钱呀?正好她桌上有一块钱,我就给了五奶奶。她就在背后说我手脚不老实。你说,妈,这还算个大人吗?我再眼小,总不是只值一块钱吧?”兰兰哭出了声灵官妈也流出了泪,想到女亲家亲热的笑,觉得象吃了苍蝇。“还说我爱串门啦,和男人嘻嘻哈哈啦,套骗人家的臭鞋底儿穿了……在村里传了个一溜风。串门?我咋个串法?不过到秀兰家看个电视嘛。她的男人又不在家,我咋个串了?后来,你说我串门,我偏串。 只许她和男人龇牙咧嘴,我连个话也不能说了?人家问话,我总不能不答吧?她就说我和这个嘻嘻,和那个哈哈。啥风都是她放,啥谣都是她造。你说她算个大人吗?秀兰给了我一双鞋。是她买的小了,穿不上。我还给了她个头巾呢。她就说我丢了她家的人了,套骗人家的臭鞋底儿穿了。我头巾换双鞋,就丢人?”
灵官妈脑子里嗡嗡直响。她啥话也不想说了。
“还教唆儿子打我呢。说是打到的婆姨揉到的面。还算人吗?白福待我稍微好些,她就气不过似的。总要生出个方儿,叫白福打我一顿,她才顺气。连公公望我一眼,也成了我的罪。呜呜,眼睛长在人家身上。他望人,与我有啥相干?我总不能把他的眼睛剜掉吧?总不能不给端饭吧?不端,她说我没教养。端吧,又说我如何如何。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