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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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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避免死者“问候”活人而致病,孟八爷抽去了憨头的枕头。妈哭叫着,抱出了憨头的所有衣服,要往棺材里塞。孟八爷接了,叫人剪去金属扣子。
  妈执意要看憨头一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抹去泪,努力忍住哭,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外涌。为了不使她的泪滴到死人身上,使他日后作祟害人,孟八爷坚决地叫东家拉走了她。
  北柱把绞了金属扣子的衣物递给老顺。
  孟八爷揭开棺材。灵官看到了憨头。他睡着了似的平静,脸黄缥缥的。唯一显示他经受了痛苦的是他的门牙外露,咬着下唇,仍似在忍受痛苦。
  孟八爷问老顺要衣物。老顺说:“算了,留下,活人穿吧。塞多少,还不是焐成灰。”孟八爷说:“也好。再说这些纤维也不容易烂掉。听说衣服烂不掉,魂就不能投胎。——这也是为憨头好。”就盖好盖子,取过斧子,乒乒几下将盖子钉死。
  应事的老道进行起灵前的最后一道仪程,为亡灵念指路经: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暑往寒来。释加佛治天治地,李老君炼药烧丹,也没躲过无常。诸葛武候神机妙算,也没躲过五丈原前。石崇富可敌国,帝王满库金银,也买不下生死二字。……来者不是谁是你,去者不知你是谁……典上亡灵三杯酒,脱出南柯一梦中。”
  沧桑感潮水般袭向灵官,震颤着心灵。是的,谁也躲不过无常。憨头早行一步,别人随后就到。长寿百年,也不过瞬息水泡。死者何哀,生者何幸。生生死死,不过如此。一切都会死的,父母,兄弟,姐妹,夫妻,朋友,还有那个红彤彤光芒四射的日头爷。
  重要的,是如何活着。
  起灵的人忙乱起来。他们都娶了妻,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童身娃儿--那怕他是八十岁的老光棍--也没这资格。他们吆喝着,抬起棺材,放在两个平行横置的条凳上。而后,往上面绑些长长短短的杆子。棺材在棕绳的桎梏下吱吱嘎嘎响着。
  妈扑了出来,大张着发不出声音的口,哭得失声断气。几个女人拦挡着,但她还是扑到棺材上,用头乒乒地撞。
  遗憾的,是没有一种叫“牵”的白布。白布的一头拴在棺材头上,另一头将由孝子来牵引。这是有儿子的亡人才能享受的荣耀。仅仅为了使自己在死后有个拉“牵”的,许多人费尽心机,躲避着计划生育。
  毛旦抱着憨头的照片。憨头显得很瘦,这是他病中照的。很瘦的憨头眼里充满渴望。他渴望什么呢?是渴望生命?还是渴望念书?他也许没想到:死亡,会这么快地扑向他。否则,他肯定会有另一种活法。
  人们只是惋惜着憨头的早逝。谁能从憨头的眼中读出那无奈的渴望呢?
  装了憨头出门的棺材,劈面压来,像疾驰的火车头,也像死亡,仿佛不可阻挡。这情形,灵官永远忘不了。
  抬棺材的人吆喝着,喘着粗气,仿佛抬的是泰山。
  村人们都涌在憨头必经的大道两侧。他们来送憨头。途经人家的门口都放了一堆火。据说,这是逼邪的,以防孤魂溜进自家屋里。但此刻,却极象是在举行欢送仪式,像电影上悼念战友时朝天发出的枪声。
  棺材在烟火燎绕的大道上迅速移动,趋向墓地。溅起的纤尘和烟雾迷茫一气,给人以恍恍惚惚的感觉。灵官尾随其后,仿佛梦游,机械移动。他举着那个纸糊的手扶拖拉机。
  以往,灵官也当过观众,目送“别家”的棺材通过大道。于今,轮到“别家”看“他家”了。日后,他又会变成看客,目送围观者中的某一人走向生命的终点。
  女人们在抹泪,凤香、花球妈、会兰……子她们的泪水令灵官感动。
  毛旦早挖好了墓坑。这个朝天大口将会吞下憨头,把他消化得无影无踪。棺材停在墓坑前。北柱抽了扛子。两条棕绳放在棺材两头。汉子们牵引着绳子将棺材顺进墓穴。孟八爷扯过一条红头绳。这是用来检验棺材是否平直的标绳,据说能逼邪。标绳的使命完成后,人们便扯断了它。每人一小节,系在纽扣上。
  “憨头一辈子就算活完了。”北柱感叹一声。
  灵官无声地哭着。
  憨头死了。老是朝他憨憨地笑的憨头死了。今生,再也见不着他了。灵官不敢想象,没有憨头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人生。一只无形的铁手,一下下攫他的心。
  人们一锨锨往墓坑里填土。在场的人轮流着填。这是最后一次为憨头办事。谁都不能出声。干几下,将铁锹扔在地上。另一人接着干。孟八爷提醒灵官,眼泪不能滴在墓土上。灵官就抹去了泪,走过去,拾起北柱扔下的铁锨。他仍梦游一样,机械动作。
  他在葬埋着憨头。他经历了一个健壮的生命一步步枯竭终而走向死亡的全过程。他一天也没离开过他。此刻,他又在亲手葬埋他。
  他已历经沧桑。
  起出的所有的土都填进了那个墓坑。坑还没填满。许多人很奇怪,那样瓷实的土起出后又在坑里填了一个棺材。按理说,应该鼓个高堆才是。可是没有。那墓坑确实没填平。
  根据风水理论,这不是吉地。过去有人择地时,先要在地上挖个尺二方的方坑,起土,捻碎,轻轻撒在坑中。一昼夜后,土鼓起,是吉地。土塌下,是凶地。凶地。憨头葬了凶地。风水匠说,憨头的后人——莹儿肚里的娃儿还要受苦哩。
  灵官当然不信。
  花球的婚事成了憨头死后村里的又一件大事。
  那个倔老头终于找上门来了,他女儿颠个大肚子,跟在后面哭哭啼啼。村里人于是知道花球在沙漠里的浪漫,都挤眉弄眼叽叽咕咕,说看不出花球还有这等本事,别人掏票子也不容易拴个母的。瞧人家,送货上门咧。
  据“跟踪报道”的毛旦说,老汉很硬手,一进花球家,就说:生米成了熟饭,丫头成了婆娘,老子索性就把丫头给了你,你立马给我结婚,别叫丫头把人丢到娘家门上。花球很不情愿地一吱唔,老汉就黑了脸,说要“老羊皮换一张羔子皮”,意思是要和花球拚命。毛旦说,嘿,花球还“死驴不怕狼啃”呢,可那老汉有骨头,有脑髓,像条汉子。他黑了脸,呸一声,拉起姑娘,说,走,不信天下没个讲理的地方。哎哟,花球才一下子恹了。
  村头,毛旦“报道”着,引来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
  最笑烂肚子的是关于婚礼的谈判:刚开始,老汉狮子大张口,一万!花球吓得舌头都短了三寸。见花球掏不出,老汉减到八千;花球拧一阵眉头,说成哩,我去城里搞副业,一年挣四千,两年或许能挣够。这一说,老汉大眼张风了。乖乖,两年?外孙子都两岁了。毛旦夸张地笑几声。就减到四千,花球就打算搞一年副业;又减到两千,减到一千……花球搞副业的时间也随之减少。最后,老汉望望姑娘隆起的肚子,黑了脸吼:没头鬼!一锤打个肚儿里疼,就当我白养了,你给老子半月内结婚。毛旦说,孟八爷把孙子花球骂了一顿,说人家养个人不容易,就生发着借了三千块,用红纸包了,给了那老汉。就这,花球媳妇还是村里最便宜的,别的,没个万儿八千下不来。花球爹眼睛笑成个鸽粪圈儿了。花球却阴了个脸,老相了许多。结婚那夜,更是热闹。花球爹宰了猪,宰了羊,割了五十斤牛肉。照例,村里每户去一人吃席。男人们都喝得红头带脸,按风俗给花球爹漫了个大花脸,在脖子里套了个毛驴拉车时才套的硬布圈,还给他挎了个芨芨编的背斗,由男人们牵了绕场一周。以此宣告:他是个打儿媳妇坏主意的老不正经。
  这节目,更引起了搅天的笑声,惊飞了树上搭窝的老鸹。女人们捧着肚子唉哟了三天,连触景生情拧眉头发愁的老顺也张开眉头嘿嘿了两声呢。
  那夜,猛子一如即往地参与了闹洞房,憨头的死并没有影响他的这一爱好。他和白狗闹得最凶,都吃了沙湾人爱吃的“鸽子衔财”:由新媳妇嘴含了烟嘴的半边,闹洞房者用嘴去接另半边,两唇相接,香烟不掉,方为合格。接着,新媳妇还必须清晰地叫“姑爷”。“姑爷”前边还必须随闹洞房者的习好而加上定语,变成“爱过我姑爷”、“候过我姑爷”、“我留门姑爷”、“你来吧姑爷”等等,花样繁多,热闹非凡。更出彩的是猛子吃“鸽子衔财”时牙齿不听使唤了,咬得新媳妇连叫了三声“贼男人姑爷”。
  因为孟八爷的干预,白狗们平素里必用更厉害的招数没能用上。味儿虽有点寡淡,但还是引来了一院子的大笑。
  花球婚事带来的喜庆味,把憨头的死带给村里人的沉重冲了个精光。
  只是,灵官却陷入了危机。
  亡人不吃饭,家财带一半。憨头一走,家里就明显空荡荡了。啥都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显得灰蒙蒙可怜兮兮。妈在抽泣,莹儿在抹泪,都压抑着,不使自己放出声来。但这,比嚎啕的哭更叫人难受。
  灵官不相信憨头就这样走了。屋里时,他老觉得憨头会进门。门外时,又觉得他会出屋。鸟一叫,他便怀疑是老天派它来送信的,信的内容是“憨头还活着,已经从那个坟堆里爬出来了。”蹲在村南的黄土坡上的时候,他老觉得妈会笑着来叫他,告诉他:“你哥活了。”
  可总是幻觉。
  活的,只是憨头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呀晃的。
  梦倒是常作。
  梦里,他也知道憨头死了,并诧异他的活着。灵官老是惊喜地扑上去。憨头老是阴沉着脸躲开,脸青青的,不语,不笑,脸青桔桔的,拧个眉头。灵官很伤心。但梦里的憨头毕竟活着。活着就好。那怕他捅自己一刀,只要他活着就好。
  最怕梦中醒来。因为熟悉的每一样东西都扎眼,都是一个不可触摸的所在,都在提醒着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许多天了,灵官心中一直躲避着一个现实。他拚命不去想它。那是插在心头的一根针,那怕是一次不经意的磨擦,都引起一阵撕心的巨疼。一想到憨头给他往城里送面时憨憨的笑,一想到他为供他上学去卖苦力,一想到平素里早已忘却而现在时时揪心的许多场景,灵官就像挨了一闷棍。呆怔一阵,他就撕扯头发,并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
  “我不是人。我是牲畜。……不,不如牲畜。羊羔儿吃奶双膝跪,黑老鸹能报娘的恩……它们都知恩图报。你,做了些什么?长兄为父,恩重如山。可你……禽兽不如。”
  脑袋里塞了过多的羊毛,乱,胀,像要疯了。嗓中干渴,耳在轰轰。灵官想到睡梦中阴了脸躲避他的憨头,心一下下抽搐着。他快要窒息了。
  “怪不得,他在躲我……怪不得,他阴沉着脸……怪不得,他至死都不多说一句话。他肯定知道了,肯定。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她的……都出怀了。妈不是不叫她到憨头跟前去吗?不是怕‘冲’了他吗?怪不得……,你这畜牲!”
  又想起憨头病重时,他和莹儿,竟然在沙洼里……,他简直无地自容了。呸!你还笑呢,还爱呢,还唱呢,还……,猪狗不如。那时,她还不知道憨头是啥病呢,还以为是肝包虫呢。而你,你是确确实实知道的呀。你说,你是什么东西?你咋有脸活在世上。你咋……还不死去?
  真想拿把刀,像电影上的日本武士那样,剖开腹,取了心,祭祀憨头,再抽出那条忘恩负义的肠子,盘成一个“悔”字……可这样,难道就……就安心了?难道就能人模人样了?瞧,屋里的一切,都在遣责你呢,都在提醒你两个字:“罪恶。”
  但心里,最不敢触摸的,还是莹儿。
  每一次“浪漫”的记忆,都成噬人的毒虫了,都成‘罪恶’的证据了。他很怕她。他不敢望她。他极力地躲避她。
  她分明,也在躲他。
  每天,她都在小屋里蜗居。她总是哭,总是失声断气地哭。……莫非,你也感到了灵魂的折磨?你这罪恶的冤家。
  灵官仿佛看到了她的脸。那是黄缥缥憔悴到极点的脸。那是灵官心头的一块疤。那是他诅咒自己的开关。那是他心灵天空的乌云。
  更可怕的是:她已到了大月份。
  一个小生命快要出生了。
  这是灵官不敢触摸的惨痛,是剐割灵魂的现实,是躲避不了的残酷,是无法清醒的噩梦,是不能饶恕的罪恶。
  是不是真有鬼魂?真希望有。若有,还能见着我苦命的哥哥,向他忏悔,请他饶恕,请他朝自己那颗罪恶的心上捅一刀,让自己罪恶的血来清洗罪恶。可那罪恶,真清洗得了吗?
  干脆,堕入无间地狱吧!让地狱的毒焰来烧吧,把这罪恶的身子烧成灰,顺风扬个无影无踪。或者,让千万把刀子来剐吧,让千万条毒虫来咬吧,把这罪恶的肉体连同灵魂都吞噬,让这肮脏的“我”永远消失,不再有一点恶心的渣滓。
  但一切,终究是无法挽回了。
  生存,已成为一个负担。
  总是憋,总是闷,总是一个接一个的寒噤。
  寒噤里晃着许多人影:引弟、兰兰、五子、瘸五爷、毛旦、白福……,还有许多活着的“死人”。
  灵官多想震聋发聩地吼几声呀,但他知道,连个回音也听不到。要不了多久,他定然也会在连天呵欠的感染下昏昏欲睡。这比血腥的屠刀更可怕。千年庸碌,因之而生。西部凝滞,也源于此。
  他开始反思:如何度过今后的人生?
  村里人于是都知道了:憨头的死击垮了灵官。常见他在村南的黄土坡上发痴,眼珠儿木木的,瓷瓷的,不转不闪。走路时,也像在迷迷瞪瞪地梦游。
  一个血色黄昏里,天闷闷的。太阳也红红的。半空里有几块铅似的云,象是往地面沉。灰澄澄的云影子印在荒寂寂的沙丘上。沙丘上有个人,做梦一样蹒跚着,脚步儿溅起的尘粒象一层薄薄的细雾,把他遮成了一个隐隐约约恍恍惚惚的影子。这便是灵官。
  黄昏的太阳象个大血球,挑在远处的山尖上,赐给灵官一个血淋淋的脊背。沙丘上的人影儿随着落日的下沉不断拉长,渐渐与天边的阴影相连接,水一样漫延开来。渐渐地,暮霭夹着浓雾降下来,如一个大铁锅,把灵官紧紧地扣在黑乎乎的沙漠里面……听说那夜,沙湾人听到东沙窝里有只野兽或大鸟凄厉地叫了半夜,象是个闷极了的男人在大叫。
  次日,便不见了灵官。
  此后,灵官便没了准信:有人说,灵官到了深圳,找他的同学,没找到,就拄个拐棍,在街头求爷爷告奶奶地要饭呢,可怜得很。有人说,灵官跑了南方,在一个饲养场里打工,偷偷地学养什么的技术。也有人说,灵官在一个博物馆里当勤杂工,边打杂,边跟一个专家学一种文字,那文字名儿好怪,叫什么西夏文……不过,据一个常进沙窝的二道贩子说,前些日子,他去过沙漠腹地猪肚井,听说有个凉州人死在那儿,尸首扔到沙洼里,叫狐子啃了个一塌糊涂,只剩堆干骨头了。他说他见过那堆骨头,但不知是不是灵官?
  总之,传闻是各式各样的。
  老顺却没有闲心听人嚼舌了。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呢:一是白露快到了,兔鹰该下山了,老顺买了一大堆绵线,正忙颠颠结网呢;二来,莹儿生了个胖小子,填充了憨头死后的巨大空虚,也带来了许多琐碎事,把老俩口忙了个“二眼麻达”;三来,他和老伴都相信,灵官是去闯外面的世界了。他们还知道:灵官会回来的。——不管走多远,他都会回来。
  他的出去,就是为了他的回来。
  倒是莹儿叫他们担心:昼明夜黑,她总是傻呆呆坐着,总是哼一首沙湾人都会唱的“花儿”——“杠木的扁担闪折了——清水呀落了地了——把我的身子染黑了。你走了阔畅的路了……”

    初稿完于1988年农历10月20日——1999年10月7日定稿于2000年6月10日

    弟弟 父母及其他(代跋)雪漠弟弟 父母及其他(代跋)
    《大漠祭》几易其稿,草字千万,拉拉杂杂,写了十二年。其中甘苦,一言难尽。动笔时,我才二十五岁,完稿时已近四旬。但我终于舒了口气,觉得总算偿还了一笔宿债。今生,即使不再写啥,也死能瞑目了。            踏上文坛不久,我就想想写写我的农民父老,为他们写一本书。没想到,这个小小的愿望,竟用去了我十二年的黄金时光。
  扔下笔后,浓浓的沧桑涌上心头,便想到我苦命的弟弟。本书草稿时,他还是个不甘被贫困吞噬而苦苦挣扎的青年。完稿时,他已被黄土掩埋了八年。
  他就是我作品中憨头的生活原型,叫陈开禄。求禄者无禄,善良的愿望总被现实撞个粉碎。
  弟弟的死,很大程度上修正了我的人生观,并改善了我的生存质量。掩埋了弟弟不久,我的卧室里就多了个死人头骨,以充当警枕。它时时向我叫喊“死亡!死亡!”,提醒我死亡随时都会象光顾弟弟那样光顾我。所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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