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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岳敬在不远处观到这小姐气息有些乱。
“那某立状,尔等可以相信了吧?”他一掀褂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柜台前,拿过陶省三手中的笔,重然落下。
“师父……”陶省三欲阻止。
张岳敬已经签好了自己的名讳。
“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岳敬,在此处行医二十载,如救不好李官人,愿以死抵命。”签好字,他吹干墨迹,将生死状展给众人看。
又一个玩命的大夫,不知是少见还是被这大义凛然的气氛感染,人们雅雀无声的围在张氏医馆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却没一个人说话。
少施医馆的伙计一见计谋得逞,压着头很快撤出人群,回去报信。
屋里林孝玨突然面向张岳敬,深深施了大礼。
“先生请,受,小女子,一拜。”这是尊重又感激的礼仪,是得到他人的信任,郑重道谢的礼仪。
张岳敬信任林孝玨,他自知林孝玨何尝不是信任他才会将人抬到他着。
他惺惺相惜的扶起林孝玨,说道:“某也想知道兄长的决定是对是错。”
“定不,辜负,先生,信任。”林孝玨抬起头,接过张岳敬手中的生死状往大汉身上一拍,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两个,时辰,谁都,不许,进来。”
012 豆浆
李家人看过生死状的内容,治不好人张岳敬愿意赔钱赔命,对他们十分有利。
吴氏将状子手到袖口里,摆摆手让大汉等人出去。
“我说,都出去。”林孝玨看着还站着不动的吴氏冷冷说道。
“我也要出去?我是他的娘子。”吴氏心虚反驳。
林孝玨不说话就一直盯着她。
那目光带些狠戾,那眼珠子又黑,吴氏被看的大热天背后透风。她朝张岳敬一福身,灰溜溜就离开了病房。
闲杂人等撤去,围观的人又推倒街上几个。
病房的门从里被关上,明媚有些**的阳光被阻隔在外面,林孝玨站在地中央,一夜未眠,这时便能感觉到疲倦。
她揉揉眼角。
“小姐身体不太好吧?”张岳敬看出她的倦意,有些错愕并怀疑。
“是,但还能,救人。”林孝玨懂得他的意思说道。
“小姐这是何苦?”张岳敬苦笑:“小姐明明是要救人的,却得罪了他们。”
“那先生,又是,何苦?”林孝玨嘴角弯弯:“先生,不是也,押了吗?故而,非常事,非常,手段。”
否则很难说服这些人啊,又不能撒手不管。
救还是不救?医者常常陷入这样的矛盾之中,张岳敬释然苦笑:“小姐大医。”
林孝玨给他一个笃定的目光。
“人参,附子汤,一碗。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
张岳敬浅笑还留在脸色,林孝玨已经开始让陶省三准备药材。
这就开始了?陶省三手忙脚乱的找笔墨。
张岳敬却觉得心中荡气回肠,他最敬佩的医者就是父亲,父亲治病救人从不言废话。
父亲常说救人如打仗,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女子年纪小小,却难得有这样高的职业素养。他本想问她打算如何医治,他对外伤症的研究也算有小成,本以为可以给这女子些建议,没想到人家条理非常清晰,一亮本事就知道是高手。
对于流血过多的病患,首先要做的是止血和回阳。
“天南星,一钱。”林孝玨继续说着一直念叨需要准备的草药,陶省三全部用纸笔记下来。
突然她唤道:“先生。”
张岳敬从沉浸在父亲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小姐有何吩咐。”
“不敢当。”林孝玨颔首致礼:“求先生,家中……祖传的,三七方,止血药,汤,一碗。”
“小姐好像很了解某家中的情况。”张岳敬不自觉问道,前面他就疑惑,这无锡县药馆不少,为何这女子会将人带到他这里来呢,一开始他还想是因为这里离少施医馆最近的缘故,如今人家连自家止血药中的主方都知道,可谓知己知彼了。
“小姐是不是认得在下?”张岳敬很惊讶,脑中努力回想他相熟的人,并没有这样一位小姐,关键他都四十多岁了,这女子太小了,怎么也不会相交。
“常听家母提起。”林孝玨有礼答道。
小道童正站在她的身后,差点一口气憋死自己,夫人在小姐两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如何和小姐提起的?小姐瞎掰能靠谱一点吗?
张敬岳和陶省三不知道小道童心中所想,只看她脸色通红,以为她是热的,也没多做考虑。
张敬岳还是很多疑问,问道:“不知夫人是哪位?如何认得在下?”
听不下去了,小道童神情紧张,我家夫人要是认得你,那一定是在阴间,不能让小姐再瞎掰了。
“小姐,李官人还等着医治呢。”小道童小声提醒,打断了张敬岳的追问。
林孝玨看着她嘴角弯了弯,念叨:“白纱布,盐,醋,黄酒,艾蒿,先生的药箱……”
这是又开始了,陶省三还是不太习惯这小姐的不按规矩办事,手忙脚乱记下来,张岳敬也不好再问她的母亲。
“对了,还要,两碗,豆浆。重中之……重。”林孝玨念到豆浆,脸色出奇的起了波澜,从风轻云淡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
难道豆浆是这女子救病医人的独门秘方?张岳敬不敢耽搁,与陶省三立刻分头准备林孝玨要求的东西。
因为豆浆要的急,最快被陶省三送进病房。
“小姐,这豆浆有什么回天救逆的功效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饿到,无力,也是病。”林孝玨端起一碗递给小道童,剩下一碗自己一饮而尽。
不是救人用的吗?陶省三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小道童也局促的不知道喝好还是不喝好。
小姐那么严肃的要豆浆,原来是为她们自己。
这不太好吧?
“喝吧。”林孝玨放下碗:“不喝,我也,就晕了。谁也,活不成。”
小道童噗嗤一下笑出来,不再犹豫,也一口气将豆浆喝了。浇了雨水,又走了一夜的山路,这一碗豆浆下去更觉得腹内空空,但嗓子滋润了不少。
小道童脸上露出松口气的微笑。
小姐您心真大,陶省三亦哑然失笑,大家都担心能不能救人,您这还想着吃呢。
“小姐再来一碗?”他客气问道。
“没时间,了。救人。”林孝玨严肃的说道。
虽然词语简洁,但陶省三还是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着出去准备其他救人的用药,病房里就只剩下林孝玨和小道童两人。
“周一,你,去守门,谁都,不能进。”林孝玨凝重吩咐小道童。
“小姐谁是周一啊?”小道童怔怔的看着林孝玨,这是叫她吗?她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啊。
“你。”林孝玨目光带着询问。
“我不叫周一啊。”小道童一脸的委屈说道。
“那叫,什么?”
“忘了。”小道童悲伤的低下头,母亲好像给她取过名字,但从没有人叫她名字,她也想不起来了。
“还是,周一嘛。”林孝玨心中稍安,她想起了这个名字,是她的丫鬟。
小道童并不知道林孝玨心中的凌乱,她想了想周一就周一吧,夫人就是姓周的,小姐这是想夫人了吧?
“那我叫周一?周一?”她试探着读自己的新名字,还挺好听的,她一下子露出两颗小虎牙。
“去吧。”林孝玨嘴角弯弯说道。
“我怕拦不住。”周一忧心忡忡说道:“他们人多。”
“看着我。”林孝玨肃然看着周一,周一心中一动,也无比认真的回望林孝玨。
“我们,是在,救人。”林孝玨慢慢道:“你,关乎,他,生死。要守住,你可以,相信我。”
“我可以?”周小到大周一从没听别人这样和她说过,别人都说她二傻子。
“我不行。”她有些胆怯。
“你可以,实在,不行,就撒泼……踢,咬,打,骂,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才是,好猫。”林孝玨一句句叮嘱她:“切记,切记。”
“我是好猫?”周一像在云端一样,她问道:“小姐我能当好猫?”
“一定能,去吧。无论,如何,守住门。”林孝玨见周一的情绪好转,变再次吩咐她道。
周一笑嘻嘻诶了一声,刚一抬脚,心有疑问,还是转过头问道:“小姐,你真的会医术吗?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林孝玨嘴角动了动:“与医,有关的,我都会。”
“你还,很多,不知。”
013 麻沸散
“小的句句实言,不敢撒谎。”守山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县太爷带着衙役和民众清了山路,他这才来林府送信。
三老爷惊慌的站起来:“你说山顶有三具尸体?这事还有谁知道?”
“县太爷和仵作大人,剩下晓得不知。”林家家庙里出现男尸,虽然被烧焦了但还是能辨认出阴阳,要知道那可是道姑庵堂,这出现男人可是败坏门风的事。
随着三老爷的紧张,守山人手心也出了一层冷汗。
小斯站在一旁忙给三老爷使眼色,三老爷领会到,沉声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先留在府上歇息几天再回山上吧。”
“三爷放心,小的哪也不会走的。”守山人磕头说道。
“知道了,你也是个机灵的。”三老爷站起来,让人给守山人打赏,之后就和小斯出了大厅。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死的都是谁?”刚一出门,三老爷很是急躁的搓手。
“老爷先别急,路遥不是回来了吗?先去问问她再做定夺也不迟。”小斯忙给出谋划策。
三老爷摇头:“我要先去趟县衙,让姨娘去问问路遥怎么回事。”
檀香盈鼻的小佛堂,三太太一手执这念珠,一手敲着木鱼,嘴一张一翕,却没发出声音。
老嬷嬷走到她身边跪下,在她耳边低语。
“什么?”三太太手中佛珠一颤:“那五小姐呢?都谁死了?”
“还不知道小姐是死是活。”老嬷嬷担心的摇头:“据说尸体有四具,二女二男。”
“怎么会有男人?”三太太声音不自觉的提高,说完她自知失言,看看左右没什么人,放下木鱼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三老爷正在审问早上回来的那个丫头。”见三太太要起身,老嬷嬷慈爱的扶上她的胳膊。
二人往里间走。
“老爷是个糊涂的,我真怕她们借此毁了五小姐的名声。”三太太手撵着佛珠,神情凝重,有嬷嬷走在身边,她依然很不安。
“所以太太还是出去吧,别的事可以不管,五小姐的事您若是不管,那她就真没指望了。”三太太对三老爷心灰意冷,早就不出院门,老嬷嬷试探的问。
二嫂死了之后玨姐就只能指望她了,三太太回身,刺眼的日光从佛堂的门缝中泄进来,二嫂那爽朗大方的笑容就印在那光晕里。
她应该照顾二嫂的孩子,像二嫂救助她的弟弟一样。
“醋不够,还要再,多几坛。醋用火,熏。”林孝玨一边对陶省三吩咐一些碎事,一边开始脱衣服。
“小姐这是……”张岳敬和陶省三都有些傻眼。
“你们也,脱吧。”林孝玨脱掉碍事的褙子、外衣。
“小姐这使不得啊。”陶省三窘的脸通红,摆着手往门口退。林孝玨撕了一块纱布,拿剪刀剪出两个窟窿,手一伸就披在身上。
穿好自制的白大褂,她回头奇怪的看陶省三:“什么,使不得?”
“小姐这是?”
这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十分诡异,和平成医者不同。张岳敬看着徒弟的无措,不解询问。
“这世间,有一种,东西,我们,看不见。但是会,使人,发病。我们,很脏,要隔开。”林孝玨又为张岳敬和陶省三剪了两件白大褂,她顺手递给张岳敬:“对付,用吧。”
这应该就是不让人观看打扰的道理,张敬岳接过来,略一思考,就披了上去。陶省三拿在手里扭扭捏捏不动。
师父定力好,还真信这女子,可他还没娶媳妇呢,当着陌生女子的面脱衣服不好吧?
“医者,当无,杂念啊。”林孝玨叹息的摇头,着手熏黄酒,也不看陶省三。
这小姐心里根本就没男女之别,人家想的都是医道。张敬岳心底对这小女子的敬意再一次油然而生,他拍拍自己老实巴交的徒弟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省三啊,小姐是大医,一切听小姐吩咐。”
“是,师父。”陶省一看林孝玨面无表情,根本当他是空气,被自己下作的想法羞得无地自容,躲到一边披上纱布。
“先生,您,怕血吗?”林孝玨带着张岳敬师徒二人做好消毒工作,她打开张岳敬的一箱,拿出里面薄而锋利的刀子,凛然问张岳敬。
“怕血还怎么做跌打损伤的大夫。”张岳敬被她严肃的表情都笑了。
“好,那您,看过,杀猪吗?”林孝玨又问。
“看过几次,小姐想要做什么?”张岳敬细想她问的问题,再加上兄长的遭遇,一下子就想到不好的事。
“我要,破开……肚子,需要,先生您,帮忙。”当然是破开病人的肚子,不是她的。
林孝玨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
“这不行,小姐不知,老夫的兄长为了救人,也曾做个同样的事,后来不仅人没救活,兄长也没了。”张岳敬想起哥哥的死,痛心疾首的说。
“那病人,如何死,的?”林孝玨娴熟的将刀子放在火上翻着烧烤,张岳敬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很严肃的警告:“病人是疼死的,老夫没有开玩笑,小姐的方法行不通。”
“若疾,发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
“可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林孝玨讲话费力,才说一句后汉书中关于华佗做手术的记载,张岳敬就很好意的帮他接下去:“兄长也是看着这句话,觉得此方法可行。但是不行。”
所以兄长并不是小姐所说的以非圣贤不能,您看过的书,兄长也看过。
“此人,脾脏,破裂,流血。必用,此法。先生既,知前言,也该知……后语。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知觉。”
“小姐是说这个啊。”张岳敬苦笑着说:“家兄自然知道,但麻沸散的配方已经失传,家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医非,圣贤,不能。”林孝玨拿出一包散剂给陶省三:“以酒服下。”
“这是……”张岳敬声音有些颤抖。
林孝玨嘴角弯弯:“莨菪碱,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芎各,天南星。”
“真的是?”千年来,麻沸散的配方一直有人想得到,也有人配置,张家祖上就曾猜测麻沸散中有生草乌、香白芷,张岳敬听林孝玨的配方似曾相识,除了那个什么浪荡贱以外,其他的药材都很容易得。
“对,这就是麻沸散。”
014 手术
“说,你为什么要私自下山?五小姐呢?”三老爷去了府衙,姨娘便在卧房里审问路遥。
两个她信任的婆子将路遥堵在嘴里的破布扯出来。
“姨娘,奴婢不是私自下山的。”路遥一得到顺利的呼吸,连忙给丽姨娘磕头。
“奴婢不是私自下山的,是五小姐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好,敢奴婢回来的。”何三等男子要侵犯她的事她不敢说,若让人知道她的名声就毁了。
“一派胡言。”丽姨娘张着长长的指甲,往桌子上一拍:“家庙了起了火,就你跑了出来,是不是你放的火?”
“家庙被烧了?”路遥愣愣的看着丽姨娘,下一刻她便明白过来,小哑巴杀人越货都敢做,一定是她走之后放火烧了家庙,她这是毁尸灭迹啊。
“姨娘您不能冤枉奴婢啊,奴婢怎敢放火。”路遥急急澄清。
丽姨娘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不是你放的?”她嘴角含着讥讽,突然砰的一声将茶杯一顿,厉声道:“家庙里有两具男尸,你可知道是他们是谁?”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路遥惊慌否认。
“不说实话?”姨娘冷冷一笑:“那一定是你**男人上山,不知何故杀了人,对不对?”
“不是,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杀人,奴婢是冤枉的。”
“还是不肯说?”丽姨娘好像没什么耐心一样:“反正官府也会查出来,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不如就叫人牙子来把你卖掉。”说到这她运气一顿,似笑非笑的询问道:“你说卖到哪里好呢?”
路遥惊恐的睁大眼睛:“姨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的没有杀人,和奴婢无关啊?”
她说着连连给丽姨娘磕头,身如筛糠,
“那与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