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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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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避开溥家敏,见了他巴不得把他扼死。〃我咬牙切齿地说。
  太太还想说话,罗爵士来唤她。老先生虽然一头白发,却是风度翩翩,言语又庄谐并重,与咱们并无代沟。
  太太转头跟他说:〃小两口在闹意见呢,芝麻绿豆的事儿化得天那么大。〃
  罗爵士说:〃他们有的是时间,有什么关系?我与你却得连耍花枪的功夫都省下来,谁让我们认识得迟?〃
  太太仰起头笑,她的下巴还是那么精致。
  罗爵士说:〃让他留在此处思想他那维特的烦恼吧。〃
  他们离去。我苦笑,躺在帆布床上,闭上眼睛。
  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在鹅卵石小路上传来,我认得出这脚步声,〃太太。〃我轻轻说。
  回答是一声冷笑。
  这声音纵然相似,也不是太太,太太不会冷笑,这是太初。
  该死的太初,倘若她也像她母亲,任凭丈夫指使,岂不是好!我睁开一只眼睛,果然是太初站在我面前,即使是嘴扁扁,她还是那么美丽。
  〃这下子你还叫她'太太',过一阵子,就好升级叫她为玫瑰了!我且问你,你日日夜夜缠住我母亲干什么呢?〃
  我一愕。我缠住太太?
  〃你不要脸!〃太初啐我。
  我连忙打开另一只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还来不及回答?她一转身走掉了。
  喂,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局势简直千变万化,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在以后的时间内,太初不再与我说话,我们像捉迷藏似的在人群中躲来躲去。
  我抓得住她便说一句:〃人家溥太太就在这里,你也不检点一些。〃
  她恨恨地跳脚,〃你瞎说些什么?〃
  我报她以冷笑,溜开了。
  隔了一会儿她又会闪到我身边说:〃你不过是希望我会让你搓圆搓扁,告诉你,不可以!〃
  我立刻反唇相讥:〃你已经变得青面獠牙,你照照镜子去。〃
  太初的眼睛差些没放出飞箭射杀我。
  我们要斗到几时呢?我躲进书房去。
  在那里,溥太太带着大女儿在弹琴,一下没一下,那曲子叫《如果爱你是错了》:
  coc1如果爱你是错了
  我才不要做对
  如果生命中没有你
  我情愿走上错误的道路一生……coc2
  在长窗的掩映下,与感情应没相干的太太与小女孩竟然在奏这样的一首歌,呵,说不出的浪漫与凄艳。
  我依偎在门旁,轻轻咳嗽一声。
  她俩转过头,一式秀丽的鹅蛋脸,母女非常相似,她们的美是没有侵犯性的、温和的,跟太初的美不一样。
  溥太太站起来招呼我。
  那女孩独自弹下去:
  coc1妈妈说这件事真是羞耻 简直是不名誉
  只要我有你在身边我可不管人们说什么
  如果爱上你是错了
  我才不要做对
  我不要做对
  如果那意思是晚上独自睡觉
  我不要//我不要做对……coc2
  小女孩弹得那么流畅,我怔住了。
  〃美丽的曲子,是不是?〃溥太太轻轻问。
  我点点头。
  〃她父亲教会她。〃溥太太说。
  我苦笑。
  小女孩自琴椅上跳下,摆动着浅蓝色的纱衣,自长窗走到花园去玩了。
  溥太太轻轻说:〃爱情是可怕的瘟疫,是不是?〃
  我点点头。
  〃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只知道爱也是恒久忍耐。〃
  小女孩在花园外叫妈妈,招手喊她,溥太太应着出去了。
  我心中万分苦涩。
  我显然完全知道发生什么事,然而又怎样呢?
  我坐在钢琴面前。
  良久,我学着弹刚才的歌,叮叮咚咚。
  可是太初冷笑着探头进来,骂我,〃不要脸,居然搞到琴韵寄心声。〃
  我弹起来,〃你才不要脸,搞得人家夫妻反目。〃
  太初咬牙切齿,〃好,周棠华,你嚼蛆来欺侮我,爸在的时候你敢?〃
  我骂她,〃你爸没了,你的良知也没了。〃
  她眼睛都红了,〃我不要再见你,周棠华,我以后不要再见你了。〃
  〃好得很,咱们就这么办。〃我下了狠劲。
  她转头走。
  没一会儿黄振华走进来,〃棠华,你跟太初吵什么?婚期都订下了,还吵架?〃
  我脸色铁青,〃那婚期怕得取消了。〃
  〃棠华,你这小子——你们到底搞什么鬼呢?〃
  〃你是不会明白的,舅舅。〃
  〃是,我诚然不明白,他妈的!〃黄振华忽然骂一句粗口,〃你们这群人,废寝忘食地搞恋爱,正经的事情全荒废了,就我一个是俗人,死活挂住盘生意——〃
  黄太太瞪他一眼:〃你在骂谁呀你?人来疯。〃
  黄振华马上收声,噤如寒蝉,我忍不住摇头,舅舅何尝不怕舅母,他以为他自己是爱情免疫者,其实何尝不为爱情牺牲良多。
  我取了外套,跟太太道别。
  〃你怎么不吃晚饭?〃太太问,〃有你爱吃的八宝鸭子。〃
  〃我头痛,最近身体各部分都发痛。〃我埋怨。
  〃呵,〃太太很同情,〃怕是水土不服呢,棠华。〃
  黄振华冷笑:〃别心痛就好了。〃
  我喃喃说:〃心绞痛。〃滴血的心。
  太太说:〃那么早点回家休息。〃
  黄振华说:〃你听他的,他哪里是累。〃
  我恨舅舅不给我一个下台的机会,再加心情不安,一下子就上车回去了。
  回到家,母亲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她说她有话跟我说。
  我挤出一个笑容,〃家法伺候?〃
  〃你疯了你,棠华?〃她厉声问。
  〃我没有疯,母亲大人,你有话慢慢说。〃我分辩,〃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疯子。〃
  〃你在追求你的丈母娘?〃母亲的声音尖得可怕。
  我益发诧异,〃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你不用理,只说是不是真的。〃
  〃啊,母亲,自然不是真的,她再美也还是我的丈母娘,这误会从何而起?〃
  母亲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儿子,可是你也总听过曾参杀人的故事。〃
  〃是谁要害我?你告诉我,这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我大力在桌上拍一下,令得茶壶茶杯全跳起来,〃我必不放过他。〃
  〃你就避避锋头,别跟那美丽的罗太太单独进进出出的,好不好?难怪最近太初都不来了,想必……〃
  〃你别搞错,太初来不来是另外一件事,〃我铁青着脸,〃她变了,她根本没心思与我结婚,眼前有更好的,她就——〃
  〃你乱说!〃一个女子的声音自房内传出来。
  太初!
  她扑出来,可不就是太初。
  〃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在舞会里呀。〃我说。
  我说:〃你益发能干了,你连奇门遁甲都学会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让你在妈妈面前用话垢了我?〃
  我冷笑,〃我明白了,说我追太太那谣言,是你传出来的。〃
  〃胡说,〃太初涨红了脸。
  〃住嘴!〃老妈暴喝一声。
  我与太初停了嘴。
  〃太令我失望了,太经不起考验了,未婚夫妻一天到晚吵架,你们累不累?〃
  我不出声,在母亲面前,我总是给足面子给她。
  〃不过,〃老太太忽然和颜悦色起来,〃你们两个人肯一起赶到我面前来分辩,这证明你们心中还是放不下,是好现象。〃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放不下,岂止放不下!我斜眼看太初,她小脸煞白,虽是如此,侧面的线条还是美丽得像一尊雕像。
  我叹口气。
  我说:〃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跑去追求丈母娘?我难道不想活了?这根本是一场误会,我看有人不想我们生活得太愉快倒是真。〃
  〃那么你又相信我跟溥家敏有啰嗦?〃太初发话。
  〃他追求你是实,你没有拒绝他也是真,我有冤枉你吗?〃我怒火暴升。
  〃他是我们家亲友,我如何视他是陌路人?〃太初抢白我。
  我冷笑,〃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根本就是。〃
  〃溥家敏与你黄家非亲非故,他有妻有子,你没有见到溥太太痛苦的表情?你不觉得溥某对你倾心?〃
  〃不但不忌讳,你还间接鼓励他,这笔帐怎么算?〃我说。
  〃所以说你根本不明白!〃太初说,〃我要是避开他,更加令人疑心。〃
  〃哈哈哈,〃我皮笑肉不笑,〃我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太初说:〃你笑死了算了。〃
  老妈说:〃太初,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媳妇,你们互相别诅咒了好不好?〃
  〃你从此刻就不准再见溥家敏。〃
  〃我不让你见太太行不行?〃她反问。
  〃太太是我岳母,咱们一家人,溥家敏算老几,他也来轧一脚?〃我把声音提高。
  房门一打开,黄振华太太推门出来。
  我吓得张大了嘴巴,〃我的天,我的睡房变了乾坤袋,里面还躲着多少个人?〃
  黄太太说:〃我出现了,你就该收口了,〃她和蔼地说:〃还吵什么呢?〃
  〃舅母,〃太初扑过去说:〃他这么糊涂——〃
  〃再糊涂——谁叫你爱他呢?〃
  太初没有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咱们在圣荷西的时候,非常快乐,从来没有这么复杂的事,现在他怪我,溥家敏怪我,溥太太也怪我,妈妈也不高兴,我变了猪八戒照镜子,怎么照都不是人,我不喜欢香港。〃
  〃太初!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年薪三十万了,我不要成为第二个黄振华,我没有这种天份,〃我激动地说,〃太初,倘若赚得全世界,而失去了你,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完全应付不来这里的生活,棠哥哥,你跟妈妈说一声,我们回去吧。〃太初说。
  我们的手又紧紧握在一起。
  妈妈眼睛濡湿,点点头,〃好,结了婚你们马上走,做外国人去,只要是快乐就好了,十亿中国人不见得不能少你们两个。〃
  〃妈妈,〃我说,〃我与太初都是普通人,我俩经不起试练,不要说搁在旷野四十天,四天我们就完蛋了。请你原谅我们,我在港耽搁下去,只怕我们两人都没有好结果。〃
  〃得了得了,〃妈妈说,〃我看这半年来你们俩也受够了,各人瘦了三十磅。〃她掏出手帕来抹眼泪。
  太初说:〃真对不起,妈妈。〃
  〃你自己的妈妈呢?〃老妈问。
  太初脸色有点僵,不回答。
  黄太太在一边说:〃她旁骛甚多,不打紧的,又是个时常走动的人,她要见太初,自然见得到。只是太初——你舍得香港这一切繁华?〃她摊摊手。
  〃我不舍得,〃太初老老实实地说,〃我喜欢夏天坐船出海,我喜欢这些舞会,我也爱穿美丽的衣裳,戴精致的首饰,但比起这些,棠哥哥更为重要。我跟他呕气的这些日子里,并不开怀,我不争气。舅母,我无法成为香港上流社会的名媛,我应付不来,我觉得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回去念满学分毕业,像跟棠哥哥结婚,住在一间大屋子里,养五个孩子,每个孩子养一只猫。舅母,我想我像爸爸,我永远不会成为第二朵玫瑰花,我想我是一株树。〃
  大家呆呆地听着。
  我的房门慢慢推开,出来的竟是溥家敏。
  我想问:〃房里到底还有谁?〃但一切已不重要了,我已明白太初的心,最重要是她不变的心。
  太初说:〃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天下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在太太这里,我的代价是失去自己与失去棠哥哥,失去其中一件都不可以,何况是两件。不,我不能同时没有棠哥哥又没有自己。〃
  太初挺了挺胸膛,〃我们回美国,这里留给太太,她适合这里。〃
  舅母抬头看见溥家敏,轻轻跟他说:〃你明白了吧,我跟你说过,太初是她自己,太初不是玫瑰的影子。〃
  溥家敏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角。
  舅母说:〃家敏,你现在清楚了吧?〃
  溥家敏低下了头,看到那么英俊的男人,脸上有那么憔悴的表情,真叫人难过。我再比我自己刻簿十倍,也说不出讽刺的话。
  太初开口:〃我也想这么说,其实溥太太是最适合你的人——〃
  黄太太朝太初丢一个眼色,太初不出声了。
  溥家敏的脸转过去,并不出声,隔了很久很久,我们都难过地看着他,他把头转过来,轻轻说:〃诸位,我想我要回去了。〃
  黄太太说:〃我与你同走。〃
  他俩打开门就走了。
  我与太初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当老妈的面,表示亲密。
  我低声说:〃许多人把恋爱、同居、结婚分为三桩事来进行,各有各的对象。但太初,我们是幸运的,我们又恋爱又同居又结婚。〃
  太初依偎在我胸前。
  〃最主要的是,〃我说,〃我们承认自己是弱者,何必要试练自己?我们情愿活在氧气箱中一辈子。〃我问太初,〃是不是?〃
  没过多久我们就结婚了。
  婚是在香港结的,太初穿着糖衣娃娃似的礼服,雪白的纱一层一层,头上戴钻石小皇冠,低胸,胸脯上挂一串拇指大的珍珠项链,真怕珠宝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然而她是那么美丽,娶妻若此,夫复何求。
  给她一根魔杖,她就是卡通神话中的仙子。
  一到注册处,人人的目光降在她身上,不能转移,目瞪口呆。
  父母笑得心花怒放,两老挤眉弄眼,无限得意。
  可是当我丈母娘出现的时候,呵,大家的心神都被她摄住,不能动。
  她不过是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丝棉旗袍与一件同色貂皮外套,脸上有股凝重的光辉。她依靠在罗爵土身边,眼睛却朝我们。
  我们都爱她,就当她是件至美的艺术品,心中并无亵渎之意。
  我倾心地看着太太,这个伟大的女人,美了这么些年,还不肯罢休,轰轰烈烈地要美下去——怎么办呢?
  这似乎不是我们的难题。
  黄振华兴高采烈地发着牢骚,〃好了,太初的画展下个月开了,是没问题,可是画家本人却不在香港,有没有更别出心裁的事?〃
  隔一会儿:〃如今的年轻人太懂得享受,根本不想竞争与接受挑战。〃
  又说:〃记者们都闻风而来……〃
  观礼的人都有数十个,都挤在一间宣誓室中,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签了名,满头大汗地挤出注册处,黄振华说:〃预备了一个小小的茶会,劳驾你们移一移玉步。〃
  我与太初面面相觑,只得登了车,跟着去。
  那个〃小小的茶会〃,客人有五百名以上,衣香鬓影,太初换了准备好的衣裳,偷偷告诉我〃我很累。〃
  我连忙警告她:〃你可不准问'完了没有',据说宣统皇帝坐龙廷的时候,一直说累,太监安慰他说:'快了快了,完了完了。'清朝可不就完了?你当心你嘴巴。〃
  太初弯下腰笑。
  我吻她的脸。这太初,是大学时期的太初,我的太初。
  等到客人满意地离去,我们真是筋疲力尽。
  太初拉着〃可宜〃的裙子就往椅子一坐,脚搁茶几上。
  我看到她鞋子,跳起来,〃球鞋!原来你一直穿着球鞋?〃
  〃不行啊!〃我叫,〃我的脚如穿高跟鞋站那么久,简直会破掉。〃她呼呼地笑。
  我过去呵她的痒,两人倒成一堆。
  黄太太见到,叹气说:〃一万八千元一件衣裳,就那么泡了汤。〃
  我扶太初起来,出力一拉,袖子上〃撕〃地一声,不见一半,我们又笑。
  黄太太笑说:〃啐,啐,回去圣荷西穿球衣球鞋吧。〃她实在是替我们庆幸。
  可是溥家敏呢,一整天都没见到溥家敏。
  〃他没有来。〃黄太太轻描淡写地带过。
  啊,溥家敏真是千古伤心人。
  因为心情太好的缘故,我怜爱我的仇敌。
  〃他怎么了?〃我问道。
  黄太太微笑,〃每个人活在世界上,总有一个宗旨,否则如何过了一个沉闷的日子又一个沉闷的日子,有些人只为卑微地养妻活儿,有些人为升官发财。而溥家敏呢,他为追来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你们为他难过吗?不必,他不知道在这里面得到多少痛苦的快感,这简直是他唯一的享受,放心吧。〃
  黄太太简直是一具分析感情的电脑,什么事经她一解释,马上水落石出,我开始了解到黄振华的痛苦。
  太初是最适中的,她性格在她母亲与舅母之间。做女人,能够糊涂的时候,不妨糊涂一点,靠自己双手打仗的时候,又不妨精明点,只有太初具这个本事。谁能想像黄玫瑰有朝一日坐写字间呢?又有谁相信黄振华夫人肯一心一意靠丈夫呢?但太初真的能文能武。
  得到太初,真是我毕生的幸运。
  回到美国,我们住三藩市,我找到一份普通但舒服的工作。太初继续念书,课余为我煮饭洗衣服。
  我常常告诉她,〃你看你的福气多好,老公赚钱你读书,多少洋妞得赚了钱来供老公读书呢。〃
  太初含笑,然后说:〃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黄振华先生自香港叫秘书速记,写了一封长达五张纸的信来,主要是告诉我们,太初那个画展如何成功,有一个神秘的客人,买了她十张画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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