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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候,他的梦想近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得,又怎么可能轻易就那样放弃掉?
后来她渐渐理解他,他却已经去了国外进修,再后来,发生一连串的变动,似乎很自然地便疏于联系,最后倒真有点形同陌路的味道。
可是现在,他居然回来了。
她微微吃惊,想了想还是问:“他……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徐母的脸上浮出更加明显的笑意,像是对她的反应极其满意,又像是自己所盼的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连连点头:“挺不错的。至于其他的,待会儿他来了,你们可以慢慢聊。”
可林诺并没打算就这样等下去,虽然不大忍心,最终却还是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借口离开。
将难免失望的徐母抛在身后,她立刻往楼下走。因为早上穿出来的鞋子足有七公分高,心里又想着事情,踩到最后一层的时候,竟然稍不注意崴了一下。
并没有伤到脚,只是身子略微不稳,她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撑住扶手,心里却陡然“咯噔”一下。
只因为抬眼便望见一个人,不近不远地站在玻璃大门前的柜台边,立在角落里的空调正好对着他吹,白衬衣的一角轻微摆动,弧度轻柔地牵起一串回忆,仿佛很久远,却一点也不模糊。
她慢慢站直了身体,笑了一下,“你来了。”看样子倒像是已经在这里站了挺长一段时间。
可是徐止安只是看着她,手肘支在柜台边缘,默不作声,也面无表情,连一点点久别重逢偶遇的讶异都没有,双目湛亮如夜晚的寒星。
她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在医院里,江允正也是这样,无声的深不见底的目光,令人根本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柜台里负责收钱的年轻女孩子抬起头来,将发票递过去,徐止安随意往口袋里一塞,这才走上前来。
他的个子本来就高,如今又比在学校里时胖了一些,整个人立时显出一种成熟的挺阔,就连眉目之间最后一丝青春的生涩也在不知不觉中褪祛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他早看见了她,就在几分钟前楼梯之间的空隙里。不过只是一个背影,他却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此时,站在她面前,他却只是说:“要走了?”还是微微低着头,就像过去跟她说话时一样。
林诺点点头,他笑了一下,有些漫不经心:“那改天联系。”其实更像是应酬中的客套话,话音落了,只停顿了一秒,便从她身边走过去,直接走上回旋楼梯。
林诺忍不住,还是转过身去看,见他一步步往二楼走去,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她就想起那时他从国外进修回来,在融江集团的总部大楼里见了面,第一句就问:“你和江允正在一起了?”那样直截了当,仿佛只等一个答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不想瞒他,只是点头。
他当时一句话都没再多说,转身就走。
差不多一个来月之后,有个外派的机会,外省的建筑分公司需要一名副职协助工作。山高皇帝远,又是明显的好差事,竞争十分激烈,但最终还是被徐止安拿到了名额。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是真的吃惊,只因为他的性格向来内敛沉稳,更懂得收敛锋芒暗中进取,而这一次的行径却与以往大相径庭。
也不知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能在论资排辈现象严重的建筑设计公司里受到如此委派。虽说早就得到上司的器重,可是以他当时的资历,那样的先例却是根本没有的。
徐止安走之前,她再见了他一面。她问:“为什么要这样?”确实是疑惑,无论如何都觉得他在自相矛盾。
结果他也承认了,咖啡厅里的灯光将他的脸照得晦暗不明,也一并柔化了嘴角边的讥讽。
“你跟江允正在一起,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让我在这个城市里见到你们同出同进,我做不到。
但是,融江是我的梦想,是我整个大学四年的梦想。为了进入这家公司,我付出了太多的努力,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机会,我不会放弃它。”停了停,他低声而平静地接着说:“不会为了一段感情而放弃这个机会。”
所以,当一个两全的途径出现时,他几乎是义无返顾地便选择抓住它,并以十分潇洒的姿态走马上任。
林诺那天确实是受了些刺激,这才知道原来男人与女人的想法竟然相差得这样多。可是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在盘桓,原本是想回家的,可后来却还是走到公司楼下。
晚上八点多,整栋大楼只有其中几层还稀稀落落地亮着灯。她乘电梯上去,直奔会议室,因为记得江允正有个临时会议要开。
谁知到了之后,就看见保洁人员正在收拾桌子,她又匆匆往回赶,细巧的鞋跟在走廊上发出的回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走得很快,胸口仿佛郁结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惶惑。秘书室里空无一人,于是她直接推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
她很少这样没礼貌,平时在公司里总是恪守着上下属的关系和礼节,可是这时顾不上,也不想顾这么多,几乎是脚步急促地冲进去,高声说:“我有事要问你!”她知道自己语气并不好,因为看见江允正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也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此时江允正竟然还在会客。沙发上的客人见到她就这么闯进来,显然十分讶异。
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她陡然静了下来,像小时候做了错事就要受到责骂一般,脸腾地一下热起来,微微低下头,很是难堪。
那客人很快告辞离开,她才敢抬起眼睛看过去,江允正站在她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她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有什么不悦,于是才松了口气,说:“有事情问你。”
“什么事?”
“为什么会派徐止安去杭州工作?”
江允正皱了一下眉,她只感觉那只原本拉住她的手松开了,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这个问题不好,可话都说出了口,也收不回来,索性就仰起脸来直直地看着他。
仿佛理直气壮的坦荡,所以无所畏惧。
头顶上方的水晶灯晶莹璀璨,可是那些温暖的光亮落在他的眼睛里,却似乎所有细碎的光芒都被微微冻结住。
他的神情缓缓地冷了几分,只是微眯了眼睛看她,最终还是耐住性子回答:“这是公司的决定。”
她摇头,有些不能相信,只好直接说出心里的话:“可是竞争者那么多,他怎么够格?”
“什么才叫够资格?”他反问,“林诺,你其实是不是想问,调他去外地是否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这样一针见血,甚至道出了隐藏在心底最隐秘而又尚且模糊的猜想,不由得让她顿时语噎。
他似乎突然真的生了气,抿住嘴角转过脸去朝落地窗外看了两眼,一声不响,隔着衬衫几乎都能看见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带着隐约压抑的怒意。
她噤声,过了一会才又见他重新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睛里尽是泠泠的凉意,面无表情地说:“记得上次也是在这里,我早就说过,绝对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那个时候尚且如此,更何况现在?”停了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才又说:“从公司的角度看,徐止安目前是很合适的人选,而对于他个人来说,这恐怕也是最好的决定。他是难得的人才,公司不想这么轻易就失去他。”
她怔住。
直到此时才知道,竟然江允正要比她更加了解徐止安,四年的相处反倒比不上这样短时间的共事。
他们两个人,一致选择了于公于私都最好的一条路。
原来,一直以来被她视为最珍贵重要之物的爱情、与生活理想融合在一起的爱情,在他们的眼中,却仿佛能被单独分离出来,竟可以和事业前途相区分得那样清楚。
这条分界线太清晰,清晰到令她不能理解,甚至觉得有些残酷。
那晚回家的路上气氛沉默,最后下车时江允正倚在车门边说:“我不想因为徐止安而让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爱情角力
因为上周末加了班,于是林诺挑了一天调休,留在家里陪许妙声看影牒。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整天,连午餐都是直接叫了外卖进来,披萨的盒子敞开来摆在茶几上,许妙声心满意足地叹道:“真希望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屏幕里正缓缓出着片尾字幕,林诺的手机响起来,原来是修车厂通知她去拿车。
许妙声说:“这个时间?加班加点的,效率还挺高嘛。”
林诺换了衣服,窗外早已是夜幕低垂,便问:“和我一起去?顺便在外面吃饭吧。”
等到两人都已经出了门进了电梯,许妙声却突然接到单位通知,需要临时替班。结果,林诺只好自己打车去了修理厂。
车子就停在那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碰撞过的痕迹。
她道谢,修车的老师傅拿布擦了手,走过来说:“下次开车要小心啊。”又将钥匙交给她,“你开着在附近转两圈,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调整的。”
她点头,刚刚拉开车门,不远处却忽然有灯光闪了闪。
是明亮的车灯。
原来那里还停着一辆车,她刚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太注意,这时才终于看清楚了,不禁停下所有的动作。
可是,随后从那车上下来的人却只有徐助理,远远就朝她招呼:“钥匙给我,我来试。”
她握住门把手,问:“为什么?”想了想,觉得不对,于是又问:“这么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徐助理不敢直说自己专程在这里等她,前两回几乎次次都是不欢而散,虽然江允正明里不说,可他心情不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一并凝固起来。
林诺却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就打开门坐进去,车窗降下来,她一摆手:“你回去吧。”心里明镜似的清晰,才愈发觉得无奈,同时又有一些慌乱,实在不明白江允正想干什么。
徐助理像是早有所料,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摁了两个键递过去,说:“别让我为难了,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
长长的等待音响了很久,久到林诺几乎就要以为电话无法接通的时候,才终于听到那头传来低低的一声:“喂。”
那样清晰,尾音仿佛在耳边回荡了很久却仍旧散不开。她不禁停了一下,才说:“是我。”
那边不说话,似乎没想到会是她,听筒里只余下略微粗重不稳的呼吸声。
她又说:“车子的事情,谢谢你的帮忙。但是现在还是让徐助理回去吧。”
修车厂的后院宽敞平整,四周的角上各立着高高的一杆照明灯,也许是时间长了,其中一盏已经有些坏了,时亮时暗的不停闪烁,可灯罩边仍然围绕着不少夏季夜晚的小飞虫和蛾子。
有那么一下子,正好电话里也没有别的声音,林诺便似乎盯着那里出了神。
这些扑火的小生命,只为了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温暖与光亮,究竟是愚蠢抑或是勇敢?又或者,只怪诱惑太大,使它们无法拒绝。
过了一会儿,她垂下眼睛,说:“以后你都不要管我了,好不好?让我们就像过去的两年里一样,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这样说他会生气,可是并没有,江允正只是说:“让小徐听电话。”
她依言将手机递回去,然后发动了车子,一踩油门,驶出了停车的后院。
师傅将动平衡做得很好,一路开起来非常顺手,甚至好像比刚买来时更加好开。在附近绕了两圈,路况恰好不错,不过三四分钟她便将车开了回来。
夏季的夜晚,从前灯里射出来的两道光束明亮而又清晰,几乎能够看见细小的灰尘在光里浮动。
她却盯着院子的中心突然眯起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脚下下意识地松了油门去踩刹车。车子猛地停下来,带起零星尘土。
她解开安全带,两三个人已经迎了上来,其中一人一把将车门打开,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臂,指尖和掌心都有一些凉,微微施了力道将她拖出来。
江允正一言不发地拉着她,直到将她塞进自己的车子里,才说:“你的车待会儿让小徐开回去,就停你家楼下,现在我有话跟你说。”
林诺没想到他竟然会过来,还在犹自发愣也压根没想到抵抗,偏偏他的动作又极快,挂了挡踩了油门,车子便扬尘而去,自己的那台车只能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红色的小点。
一路疾驰,两边的街景飞快地从视线中掠过。
江允正开来的是辆跑车,底盘极低,速度快起来,仿佛是贴着地在飞驶。林诺过去从没见过这车,也不太习惯这种车速,莫名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将安全带抓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在江边停下来,她这才松了口气,江允正已经收了顶篷降下车窗,微醺的夜风袭来仿佛还夹杂着隐隐的水气,十分凉爽。
隔岸是绚烂的辉煌灯火,偶尔有轮船从江上缓缓驶过,悠长的汽笛声飘过来,在水面上久久回荡。
这样的夜晚宁静美好,林诺忽然暂时忘记了初衷,忍不住仰起头去看天上的星星。
平时城市的中心高楼林立,连天空都是灰色的,鲜少有今天这样的景象。头顶上便是深黑无边的夜幕,嵌于其上的万千星子密密麻麻,奇异的璀璨夺目。
她想找银河,因为小时候常听人说起,自己却一次都没有真正看到过。可是今夜的星光太密,密到仿佛整个天空就是一整片的银河,浩荡得无边无际。
直到脖子有些酸了,她才低下头来,却不期然地对上江允正的目光。就着路灯,可以看见他眼底细小的血丝,她想起之前电话里浊重的呼吸声,便问:“你喝酒了?”
他说:“嗯,刚才有个应酬。”
“那怎么还能开车?而且还开得这么快!”
他觉得好笑,轻轻地抬起唇角,“这话应该我说你才对。你的车是谁买了送你的,居然也不练熟了再上路。听说是为了躲避行人而被追尾?开车注意力不集中怎么行?我看你以后还是坐出租更安全。”
他的声音因为微薄的酒意而变得更加低沉醇厚,仿似从胸腔里发出来,嗡嗡地震动人心。林诺胸口一紧,出事故的时候自己确实精神涣散,只因为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她勉强笑了一下,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说:“以后我会注意的。可是,不能因噎废食啊,如果不去练习,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开车。”停了一下,她的语调缓下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灯光,闪烁着微亮的光彩:“就像我和你。当初那样被你宠着,我也曾经以为就离不开你了。可是后来呢?事实证明,没有你我也是可以的。最初离开你的那段时间,虽然也很难过,但一切总是会好起来的。你原来说分手后再也不要见面,我现在才发现你的决定是对的——好像你所有的决定都是对的一样——两年多的时间,不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是真的可以让人渐渐地习惯一种新的生活,可以……”她歪了歪头,思索着后面的话,所以停了停。
其实只有那么几秒钟,又或者更加短暂,她却在自己重新开口之前听见他说:“回到我身边吧。”声音那样低,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她一愣,转过脸去,看见他微微抿住的嘴角,线条那么清晰,还有那双眼睛,漆黑明亮而又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里面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像。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她努力地想。甚至怀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可能?江允正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从来斩钉截铁的他,从来不曾回头的他。
所以,一定是她的幻觉……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才会产生的幻觉。
她暗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重新转过身去看江面上粼粼的波光。
只是下一刻,下巴便被扳住,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恼怒和难堪。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江允正是真的有点咬牙切齿,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几乎想要一把掐死她。
她这才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原来,不是幻觉。
她摇摇头,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才又再咬住嘴唇点头。
扣住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松了些。
“听见了。”她停了停,“可是,不要。”
他一皱眉:“你说什么?”
她笑了一下。明明说出来的话像是利刃,在割着自己的心,可她还是笑着说:“我不要回到你的身边。”
因为他的陡然用力,下巴上微微吃痛,她觉就快要支撑不住,眼中酸涩难当,最终还是颓然地放任自己的泪水涌上来,薄薄地覆盖住视线,连他的脸都变得模糊起来。
在朦胧的泪光中,两个人都安静下来,可她却突然开始后悔。这份悔意起先只如一线游丝,与自己的理智相互缠绕,后来却渐